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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后,金洋子悄悄告别仙峰市,踏上西行的旅途。从日本回国后她暗地里找到何广慧说是要把“水荇居”和法拉利交还给他。何广慧很仗义地照原价把这两个大件“礼品”买回去,将房款和车款兑换成德国马克给金洋子开了一张国际通用的银行卡。
处理完一应杂务,金洋子坐下来给安东旭写了一封长信。苏醒之后,再也没有人从香港给她来过一点音讯,原本她以为安东旭会来电话表示歉疚甚至忏悔,至少能为自己做一些辩解,可是没有,这使金洋子在失落之余也感到如释重负,她明白:自己与安东旭的缘分,这回是真正走到尽头了!但是,金洋子对安东旭却恨不起来,甚至对苏醒的做法也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尽管这种做法对她是一种残酷的伤害。她认为自己在这场感情纠葛中也有亏理之处。她倒希望,安东旭与苏醒不要逢场作戏,如果他们两人能走到起真心相爱,未尝不是好事。在信里,金洋子没写一句责怪安东旭和苏醒的话,而是真诚地表达了对他们的祝福。同时,她告诉他们,自己要离开仙峰市一段时间,希望再次相逢时,大家彼此之间还是好朋友。
金洋子走了,没给任何人打招呼,苏云骋也没去送她。她只带了一些简单的生活必需品。但是在贴怀的兜里,她却精心保留着与苏云骋在吉野公园的合影。那是那天离开公园前,她特意央求一位公园管理人员给他们照的,也是唯一一张两人在一起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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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欲飞打开秘书送来的文件夹,一眼看见秋未寒呈交的辞职书,吃了一惊,草草读了一遍,抓起电话,拨到文化局。
“未寒,你怎么搞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他开门见山地责怪道,不过语气却是亲切的。秋未寒表示歉意,但说自己是经过反复考虑的,决心已下。
“珊珊同意吗?”
“她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努力做通她的工作的。”秋未寒在电话里。
冉欲飞叹口气:“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大概真像珊珊说的,书读多了,呆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这个位子,你倒好,主动拱手相让。对了,苏市长也不会高兴,他那么欣赏你,你来这一手等于打他的脸一样。”
“所以我把辞职报告先送给你希望老兄在市长面前成全我才是。”秋未寒诚恳地说。
“好吧。”冉欲飞知道秋未寒的脾气,拿定主意后不会轻易改变,而他脑海中则很快浮出一个人的笑容,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向苏云骋提议由他来接替秋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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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未寒当初接任市文化局长就不那么情愿,之所以勉强就任,一则得知是苏云骋亲自提名,有一种报答知遇之恩的心理,二来夏珊珊连软带硬逼他就范再则他对当局长也多少有点好奇和新鲜感。可是不到个把月,他就厌烦了。过去在报社,他分管采访业务,手下有各职能部门,每天将报道重点明确后其他事一概不用他这个副总编辑过问,他可以把更多时间用在自己写东西上。到了文化局,情况大不一样,终日陷在琐碎事务里不得脱身,今天曲艺团开不出工资了,明天歌舞团申请经费了;你来缠着磨着要去中央戏剧学院进修,他来哭着喊着要去上一级剧团高就;不是张三两口子闹离婚,就是李四搞婚外恋让人家抓了“现行”.....?几个月过去,他连一个字的作品也没写出来。原以为到文化局后更能有条件搞创作,来了之后才明白这个想法太天真了。更使他拙于应付的是人际之间的关系,文化局历来是是非之地,几十年来帮帮派派勾心斗角的事从来没断过更有那么几个人信奉“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整天没事找事,播弄口舌,挑拨关系,连局班子里也仨薄俩厚的,很难统一思想。秋未寒又最不擅长做人的工作,每逢这种关头,就头痛得要命,暗自后悔来跳这个火坑。
全国作协在北京召开签约作家选题工作会议,指名让秋未寒参加。他的《日落煤山》出版后,不仅在省内广受好评,也引起全国作协的注意。作协从全国选了三十位有发展前途的中青年作家,与他们签订协议,由作协出资资助,每个作家五年内要拿出一批有分量的作品。在这次会上,秋未寒承担的义务是:写出一部不少于三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并由国家一级出版社出版;创作二十集以上的电视连续剧;编写一出五幕舞台剧并公演百场以上。为此,作协预先支付十万元作为体验生活和从事创作的活动经费,作品问世后稿酬、版税等另外照章执行。在北京,他向作协有关人士透露自己的创作计划之一是,写一部《日落煤山》的续篇,通过回顾明末农民起义失败、满清入关这一历史事件,图解十七世纪中国社会的剧烈变革,从中总结某些历史经验。这部作品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雁过长天》。作协领导对此非常赏识,鼓励他集中精力拿出精品,并许诺一旦出版,将为他召开一次全国性的作品研讨会。这基本上是专业作家享受的待遇,也是秋未寒所梦寐以求的创作方式因此更增强了他摆脱文化局的杂乱事务,一心投入创作的决心。
这天下班秋未寒回到家时,夏珊珊还没回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琢磨如何向她解释自己的打算。他估计夏珊珊肯定又会大哭大闹,的确,任何一个神经正常的人都不会轻易做出这种决定。传出去,各种说法都会有,不往犯错误上联想,至少也会说他秋局长真是呆得可以,傻得可以。以夏珊珊那种虚荣劲,那般脆弱,八成受不了那些议论。他不当局长了,她也自然不再是局里的“第一夫人”那种众星捧月般的场景也就不会再出现了。如果不尽早给她打预防针,这种心理落差说不定会击垮她的。
趁夏珊珊不在家秋未寒先简单对秋叶说了说自己的想法。秋叶仰起脸说:“哥,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些事我也不明白,可是只要哥想做的事我想就是对的。”
秋未寒很感动,拍拍她的脸蛋。夏珊珊如果能这样理解自己,该多好呵!
秋叶脸上泛上一层红晕:“哥!”叫了一声,跑回厨房。
“二姐如果生气,你也要劝劝她。”秋未寒追着她的背影说。
秋叶在外间屋里答应了一声。
可是出乎秋未寒意料之外的是,当他把辞职信递给夏珊珊时,她竟然没细看,扫了一眼就递回来:“什么事,你说吧!”
秋未寒扼要把信的内容告诉她。
夏珊珊手执眉刷,脸贴近镜子小心翼翼地修饰着自己细长入鬓的眉梢晚上欧阳举宴请韩国一个经济考察团,找了一些社会名流作陪,点名要她参加。她是回来换妆的。
“你呀,夫子,”夏珊珊收拾利落,前后自顾一气,叹息着说,“你就是朽木难雕啊!算了吧我也理解你你根本不是当官的材料。不想千就不干吧我也懒得再和你拌嘴。”
秋未寒大喜过望,本来他准备透彻地与夏珊珊长谈一次也做好和她激烈争吵的打算。他甚至想,不管夏珊珊怎么闹,这回他都不能对她让步。可是夏珊珊这么痛快地表示同意,是他没想到的。激动之余,他忍不住抱住她,在她腮上吻了一口,以至于忘了问她打扮得这么靓丽要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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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有仁听手机响,一看是冉欲飞打来的,知道是什么事,本想不接,又想到这老兄虽然与欧阳举过从甚密,对自己毕竟还够意思,便按了通话键。“你怎么还不过来?马上要开席了!”再欲飞声音很急迫。白天与韩国人会谈,穆有仁也参加了,外事办安排晚上的宴会,名单上有他。“对不起,欲飞。”穆有仁解释道,“我有些感冒,大概是热伤风,刚才看了医生,让我多休息,我就不参加了。”
冉欲飞劝了一气,见他执意不肯过去,只好作罢穆有仁恨恨地骂了一声,告诉司机往岳父家开,头靠在座背上,陷入沉思。感冒伤风是假,心里有火倒是真的。想起下午在欧阳举办公室受的羞辱他真恨不得一拳把他擂死。
早在半个月前欧阳举从日本刚回来,穆有仁就与他约,希望他抽空“接见”自己一次。早些时,他在仙峰市的地位一直居欧阳举之上,从来没把这个家伙放在眼里过,谁知阴差阳错,几年工夫东钢这位小小副处长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既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苏云骋暗示他要和欧阳举多接触,搞好关系,从心里说,他对这位常务副市长没有丝毫好感,可是苏云骋信任他,拼命往上提携他,这不市委副书记的头衔又给他戴上了,明摆着下一步就要接苏云骋的班了那么自己若想转到政府这边做副市长,不获得他的支持肯定是不行的。天知道苏云骋有什么把柄在欧阳举手里这样重要的人事任免大事还要看他的脸色!穆有仁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可又无法去问,只能私下乱猜疑。
欧阳举只和他打哈哈,却迟迟不找他。穆有仁实在没有耐心了,今天午饭刚过他就直接给欧阳举挂了电话。正在办公室躺着养神的欧阳举不好再推辞,只得同意他过去谈谈。
穆有仁走进去时欧阳举正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剪指甲起身握握手让他在对面的红木椅坐下,不像对其他部下那样热情地陪着一同坐到沙发上,也没张罗给他倒水。穆有仁明显感到对方的慢待而且往这把椅子上一坐,有被主人居高临下审问的感觉,于是他自己把屁股换到另一侧的沙发里顺势把手中的公文包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穆副部长匆匆跑来有何见教啊?”欧阳举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问道好象是在特意强调那个“副”字穆有仁越发不舒服觉得是在受嘲弄。
“市长大人这么说话可折杀下官了!”尽管心里不快,穆有仁仍想努力营造一种融治气氛,于是也作出笑脸,用玩笑的语气答道。欧阳举笑笑,又低头修剪自己的指甲,那意思是要听穆有仁往下说。
穆有仁决定不和他绕弯子,也不给他支吾的空隙,便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求见,只有一件事一一在市委系统干了这么多年,很想换个环境,正好现在有机会,我想借助你的力量,在政府这边找个位置。你现在是常务副市长,又是市委副书记,全市上下都知道很快要当市长了,完全有力量帮我这个忙。欧阳举像是很吃惊的样子:“我要当市长了?谁说的?你从省委得到的消息?
看他那副不怀好意的讪笑,穆有仁恨得牙根发酸。
“欧阳市长,”他正色道,“你我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该按什么牌章出牌心里自然有数,用不着演戏。苏市长把你推到目前这个位置,下一步想干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
“如果真是那样可就借你的吉言了。”欧阳举没再兜圈子,把话题拉了回来,“那么你想找个什么位置呢?”
“我当了这么多年宣传部副部长,按说提任常委部长不算过分。但现在我厌倦意识形态那些空空洞洞的东西了,想搞点实实在在的工作如果能在你手下当个副市长是最好的了。”穆有仁直言不讳地说。
欧阳举停下手上的动作,直盯盯地看着穆有仁。穆有仁也毫不示弱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
良久,欧阳举突然笑了把手里精致的镀金指甲钳往桌上一扔:“穆部长,咱们共产党可有个规矩——不许伸手要官呀!”
话到这份儿上,自然无法再谈下去。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欧阳举不但没答应穆有仁的请求反而表示不欢迎他转到市政府这边来任职。穆有仁彻底绝望了,就欧阳举今天的态度看,不仅当不成副市长,即使想提升宣传部长欧阳举也不会给自己说好话的。作为现任的市委副书记,在人事问题上他是能够左右局面的。
但是今天也不能算白忙,至少摸到了欧阳举的真实态度。穆有仁想,看来不搬掉这块绊脚石,自己在仙峰市是永无出头之日了。好吧,欧阳,咱们走着瞧!
东想西想之间车子到岳父家了。穆有仁让司机开车回去,自己拾步上楼。
岳父母见穆有仁进来有些意外,因为事先不知道他要来。妻子也不在。岳父张罗着要和他喝两盅,他笑着婉拒,说找内弟有事商量,言罢走进里屋,随手把门掩上。
穆有仁的内弟在香港坠楼后,一度生命垂危,是穆有仁动用方方面面的关系请了不少专家把他从鬼门关抢回来。他写信举报安东旭的事,很长时间里穆有仁都不晓得,直到半月前他逐渐清醒过来,穆有仁才一点点知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的,以他的官海经历,第一反应就是小舅子着了安东旭的道经过他一分析,内弟全家人一致认为言之有理梗直的岳父怒不可遏,当即就要上告。穆有仁劝阻了他。详细听内弟介绍驻港联络处的情况后,他敏感地意识到,安东旭背后有欧阳举做靠山,驻港联络处的大事小情都不仅仅是安东旭一个人所能决定或办到的,就是说,安东旭与欧阳举穿的是一件连裆裤,举报安东旭,实际就是举报欧阳举,那么,苏云骋派欧阳举去查办安东旭,不是明摆着让受贿的猫去查处行贿的老鼠?这个糊涂的市长!
穆有仁当时之所以不肯让岳父轻易上告,是认为时机不成熟。政治斗争和行兵布阵一样要选择时机,找准最佳攻击点。如果欧阳举肯给自己面子,那还是不要和他抓破脸皮为好把这些把柄捍在自己手里什么时候都可以用得上。但现在欧阳举公开表明要把自己踩在脚下那就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内弟手里攥着的重磅炮弹有仁决定要让它派上用场了。这是他今天来这里的主要动机。
好吧,穆有仁暗下决心,欧阳举,老子这回要孤注一掷,看看咱俩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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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未寒手捧大红获奖证书从飞机梯上走下来仙峰市各界代表齐集机场欢迎他。《日落煤山》改编成电视连续剧,播出后大受好评,荣获大众电视金鹰奖”,他从北京刚刚参加颁奖典礼回来。只见夏珊珊笑盈盈地走上前把束娇艳的鲜花送到他怀里,就势在他脸上留下一个热吻。众人哄笑着鼓起掌,秋未寒假嗔着刮妻子鼻子一下,脸上却溢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欢迎车队往仙峰市开去。秋未寒与夏珊珊同坐一辆敬篷车他看到,成千上万他的崇拜者聚集在沿途,不时有他的巨幅画像出现在人流里。他依稀好像身在国外。去年赴俄罗斯访问,他发现那个国家的人民对作家格外尊崇,托尔斯泰高尔基普希金等饮誉世界的著名文坛泰斗都有画像与国家领导人道陈列在每一处公共场所。
不知怎么搞的,车队仍沿着大路向前开,秋未寒乘坐的这辆敞篷车却离开大伙儿独自奔山里而去,山路越来越陡峭,盘山公路也越来越高,不一会儿,仿佛就上了云端似的,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辆铁甲车一样的大吉普疯狂地从山上冲下来,怪声吼叫着直奔敞篷车撞去,“咣!”秋未寒尚不及反应便失去了知觉,恍惚间他看到大吉普的驾驶位上坐着满脸狞笑的欧阳举,而夏珊珊则在一片撕心裂肺的惊叫声中直挺挺地向山下坠去......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秋未寒从噩梦中惊醒,他掀起被子,只觉得汗透背心。昨天晚上他思路很通畅,一直写到午夜时分才停笔。夏珊珊随《弄潮人》剧组去参加全省主旋律剧目会演,走了快一周了。没有人打扰,他的写作**格外充盈,眼见案上的文稿一天天见高。
证愣了一会儿,秋未寒听电话仍响个不停,便下床抓起听筒。他想不出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电话,但肯定不会是夏珊珊,她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的。
“你好。”
“你好,未寒。”电话里竟是穆有仁的声音,“这么早就打扰你,真是失礼得很,你不会怪罪老大哥吧?
“瞧你说的,”秋未寒的睡意消了,笑道,“我还真盼着你哪天光临寒舍,有些文艺理论上的问题要向你请教哩!”
电话里,穆有仁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
“未寒还没来?”
“她说这次参加会演的剧目很多,时间要稍长一些,但我估计再有一两天也就回来了。“哦,”穆有仁沉默稍顷,叹口气听上去是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未寒,你真是个老实人。我建议你现在到仙峰大酒店去一趟,有些事你就会明白了。
“仙峰大酒店?”
“是,仙峰大酒店1818房间。你现在就往那儿赶肯定会看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场面。”穆有仁的语气很安详,但很肯定。
不待秋未寒深问,穆有仁叮嘱一句:“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你随时可以找我。”
说罢便挂了机。
秋未寒顿时忐忑不安起来。会是珊珊出事了?不大可能,穆有仁不是也不清楚她回没回来吗?况且前天她还来电话说正在省城,即使来了也不会到仙峰大酒店去的。也许是穆有仁故弄玄虚。不管怎么样,看他说得那般郑重其事的,还是跑一趟吧!
秋未寒看看窗外,天已大亮,约摸快七点钟了。他没与秋叶打招呼,出门叫了一台出租车,直奔市郊公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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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曦微露,通往仙人山风景区的高等级公路上车辆还不是很多,偶尔有晨练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跑过。高高的钻天杨像两排卫兵守护在公路两旁,远处的农家小屋冒出缕缕炊烟,间或有几声鸡鸣犬吠传来,构成一幅极美的乡野画面。可是秋未寒无心欣赏这些。刚才他给夏珊珊挂手机,却被告知“不在服务区”,那么她到底去哪儿了呢?
车到仙峰大酒店已是七点多了。在市里,这正是人们走出家门去上班、上学的时候,可酒店里却依然很静,只是餐厅门口有少许人出出进进。秋未寒乘电梯一直上到十八层,循门牌号找到 1818房间。走廊里悄无一人,厚厚的窗帘把朝外的每一扇窗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几盏瓦数不高的壁灯无精打采地亮着。秋未寒轻轻敲几下门,接着又稍稍加重力气复叩几下。
他猜测着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场面”。
一阵似乎听不到的脚步声过后,门咔嗒一声开了。秋未寒推门进去。给他开门的人显然不屑于知道来人是谁,头也没回地往里走,可秋未寒却如遭电击一样在门口呆住了——
那个娉娉婷婷的窃窕身影他太熟悉了。那是一具曾令他着迷的美丽躯体,曾被他在人前人后骄傲地宣称是世界上最能令人倾倒的曲线之一的躯本是被他在写给她的情书中赞为“造物主最杰出的创作”的躯体,是他的妻子夏珊珊的躯体!
此刻秋未寒看到的夏珊珊,穿着一袭薄如蝉翼的苏南名绣丝质睡衣,半松半团的长发懒懒地垂在脑后,脚上套着质地很好的拖鞋玲珑有致的身子软软款款地走在松软的地毯上,活像从古代宫廷里走出来的春睡初醒的妃子。只是她绝对没想到清晨敲门的会是自己的丈夫,以至于秋未寒在门口傻了一般伫立了足有三分钟,她竟然连头都没回。
正在卫生间洗漱的欧阳举大概觉得不对劲儿,边擦着脸边走出来。刚才他打电话叫小刘把文件和报纸送过来,门响的时候,他以为是小刘到了,见是秋未寒,他吃惊地睁大眼睛,但旋即露出亲切的笑容:“未寒?这么早就起来啦?别在门口站着呀进来吧!”夏珊珊闻声扭过头来,“啊——”地大叫一声,疯了般跟跄着跑进里面的卧室,“砰!”重重地关上门。
秋未寒还是无法从这个猝不及防的打击中清醒过来,他几乎是机械地挪进屋里,呆呆地站在欧阳举面前。欧阳举看着他那双直勾勾的眼睛,露出短暂的慌乱,然而马上变得随和而温柔。
“坐吧,未寒,还没吃饭吧?一会儿咱们一道下楼去吃早茶。他就像面对一个应约而来的朋友,丝毫看不出一点愧色。“你……”
秋未寒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欧阳举微微领首,好像在等他把话说完。“你让我管你叫大哥的……”
秋未寒像在呓语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他想指着鼻子痛骂这个无耻的副市长一通,可是自小他就没学会说脏话,心里像要爆炸似的,口中却不知该说什么。
“未寒别这样”欧阳举在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反倒做起他的工作来,“男子汉大丈夫,要经得起风雨才是。当然喽,我有些对不起你,可是一一”这些话一句也没进秋未寒的耳中,欧阳举的形象在他眼前叠化,一忽儿是在“芜茗斋”里向他索要《日落煤山》,一忽儿是在“香格里拉”夸奖他“言人所未能言”,一忽儿……他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愤怒、压抑、羞耻、屈辱,加上对夏珊珊的痛恨,强烈刺激着他的心房,终于,“哇”的一声,一股鲜血从口中涌出。
躲在里屋的夏珊珊听到动静不对,哭着跑出来,见秋未寒嘴角淌着血丝吓得脸色煞白:“未寒,你……”
秋未寒拨开她拿着丝帕的手,睨着欧阳举。三十年来,他一向都是以温文尔雅的风度待人接物,从来没有这样蔑视过他人,特别是那些在他心目中有定威望的人。欧阳举的做派让他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什么叫作“恬不知耻”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昂着头,转身走出了181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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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未寒在外面走了一天。从仙峰大酒店到市里足足有二十多公里,他竞然一步步地走回来。他走得漫无目的,大脑里也没有什么思维活动,整个人如同麻木了一样就是机械地往前移动,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饿。究竟怎样走回家的,他一点也记不清了。唯独有点印象的是,当他疲惫地推开房门,跟跄着跌在地板上时,秋叶扑上前来抱着满身尘土、一脸病色的他失声痛哭起来,他的神经才多少有点复苏感觉。
这已是晚上七点多钟的事了,暮色渐渐聚拢,大街上的灯也已经亮了,这--天,他在外面游**了十多个小时。
“哥,珊珊姐她……”
秋未寒抬头望着不停抽噎的秋叶,眼光空虚迷茫,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姗姗姐她走了!”
秋叶哇地终于哭出声来。
秋未寒曲腿坐在柞木地板上,身子像被抽去骨头一样软绵无力。秋叶哭泣着从屋里拿出一张纸,塞到他手上:“这是珊珊姐给你的。”
双手捧着这张薄薄的纸秋未寒仍有些懵懂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疾步闯进他与夏珊珊的卧室,看到**两只枕头依旧只是墙角那只硕大的旅行包不见了。扭过头去,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盏盏的各色化妆品也没了踪影,两人结婚时照的那帧二十四寸大幅彩照被反扣着靠在墙根处。他的手颤抖着一行行地看着手里的信:
未寒
我没有脸再叫你一声“丈夫”,也没有脸再见你的面。我背叛了你,虽然这种背叛当初并不是我所情愿的。现在看,从一开始我就不应当嫁给你,或者更准确地说,你不应当娶我做妻子。我注定不会成为一个好妻子,特别是你期望的那种类型的贤妻良母。今天这个场面是我最害怕出现的,我曾经祈祷它千万不要出现。可是它毕竟出现了,而它的出现等于宣告了你我之间爱情的死刑。你一定认为我虚荣、自私、浅薄、无耻,可是未寒,我本来就是个好胜的女人遗憾的是,我的追求你与格格不入。当女人的,谁不希望出人头地、高居人上呵?你有条件让我成为这样的女人,可是你不去做!你知道,当得知你辞职的消息时,我的心有多么冷!可是我无力挽回你的决定,也厌烦了与你无休止的争吵。我只能以表面上的无谓来表现我的冷漠。
不管怎么说,未寒,我感谢你这几年来带给我的快乐。我走了,好在我们没有孩子,家里的东西,除了我的随身衣物外,都留给你。这封信既是我的忏悔,也算是我给你的离婚凭证,如何处置,听你的。
最后,我再一次求求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夏珊
秋未寒呆呆地仰着脸,无声的泪水滴落在信纸上,出一朵朵蓝色的花。夏珊珊红杏出墙,使他在震惊之余感到深深的耻辱,早晨在仙峰大酒店看到她那一瞬间,他真恨不得狠狠给她几记耳光,并把她永远赶出家门!可是,经过整整一天的痛苦思索,他在痛恨她的背叛之余,对自己疏于与她沟通也感到很大的内疚。像夏珊珊这样吃形象饭的公众人物,向来视人际关系和社会影响力如生命,投入欧阳举的怀抱,固然有她追慕虚荣、难耐寂寞的成分,自己总用个人清高和孤芳自赏要求她,无法使她得到精神上的满足不能不说是个重要原因。想到这些,秋未寒多少有些原谅夏珊珊了。他本打算回家后与她透彻地长谈一次,只要她能回归本性,不再与欧阳举纠葛,他愿意忘掉今天的愤怒,尽管心灵上的疮疤不会很快消失。
可是,夏珊珊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秋未寒躺在**,与夏珊珊从相识、相爱到成亲以来的一幕幕一一从眼前掠过。两人曾是那样地鱼水相谐,在**温存时,他喜欢像孩子似的吮着她美丽的乳豆,撒娇、耍泼、没有正形地戏弄她,而她则叫他“小夫子”,这里既有把他当做丈夫的含义,也多少包含着种母爱的成分。人常说“长嫂若母”龄大几岁的妻子对小丈夫大概也有这种天然的母亲情愫。眼下,这种情爱绵绵的景像又一次出现在秋未寒的脑海里。时空的交错令他禁不住再一次嚎啕起来。
“哥……”
秋叶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眼圈红红地站在床边。
“哥……别哭了,起来……吃饭吧!”她怯怯地劝道。
秋未寒翻身坐起,一把抓住秋叶的腕子:“叶儿,叶儿,二姐她……她不会回来了,是吗?”
秋叶猛然大哭起来,抱住秋未寒的肩膀,全身剧烈地抽着:“哥,你……别伤心,我看你不高兴,比自己去死还要难受!哥珊珊姐……珊珊姐她不要你,我给你做媳妇,真的,哥,我……我问过爹,他说咱们两家早就,早就出五服了。哥,真的,我,我早就喜欢你……哥,你别哭了,好吗,哥?”
她忘掉了羞怯,紧闭两眼,把年轻娇嫩的面颊贴在秋未寒的脸上,两人的泪水淌在一起,一滴滴落在手上滚烫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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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很晚了,穆有仁又打来电话。浑身无力的秋未寒不想听任何人的声音,可对方坚持让他接,秋叶只好把话筒递过来。
“兄弟”穆有仁声音里充满同情,“早晨给你打过电话后,我一直在后悔不该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你的创作。你也用不着为这点事烦恼欧阳举那个人,本来就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在仙峰市是挂了号的,他和你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秋未寒忿忿地说:“他不该打珊珊的主意珊珊本来是个挺本分的人。“女人嘛,就是那么回事,”穆有仁不以为然地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衫’,这是《三国演义》里的话,衣裳穿旧了,换一件就是了。以你的才华,什么样出色的女人找不到?
秋未寒不赞同穆有仁的观点,没兴致再谈下去,便强打精神对他道谢可穆有仁却没有放下电话的意思,反而建议他把有关情况写个东西向上反映要求市委和市纪委主持公道。
“算了吧,秋未寒拒绝,“我不想把这种事闹得满城风雨。“也好,”穆有仁没勉强他,“你如果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我来办这件事到时候你提供证据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