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一个答案、攻破一个难题、追逐一个目标……
在世人眼里是天才,在身边人眼里似乎更像疯子、更像野心家。偏执地,把一切渴望攥进手中。
陈若安订好越山民宿的那天,就已经构想好山顶的一切。她想过太多太多次,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把幻想变得就像回忆。
这种期待一直憋了半个月,要去的前一天晚上才她告诉宋辞。她们在餐桌旁坐着,宋辞端来一盘水果。
“给你看个东西。”陈若安打开手机找图片,一脸神秘。
“看什么?”宋辞手上削着梨,好奇地凑过去看她手机屏幕。
“嗯……这张不太好看,等一会儿,找张好看的。”
陈若安相当纳闷,昨天才看见一张很漂亮的宣传照,这会儿怎么也找不到。她正掩着屏幕翻找着,电话突然弹了出来,她不禁蹙了蹙眉,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她指了指手机,宋辞了然,点了点头便坐回去吃水果了。
“喂,嗯,是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稍显急促:“组长,动态捕捉那边的数据导入出问题了。昨天发过来的这些我看着跑了一天了,现在突然开始弹乱码,好像进了连锁匣了,还影响上一组调试——”
陈若安眉头紧蹙地听他说到这里,她急于听到重点,可对方显然不太擅长表达。
她正要打断时,听见了电话里刘青的声音。
“先别说这些,你让她直接过来吧。”
她心下一沉,刘青这么说的话,这回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那个……组长,刘主任让你直接过来。我们就在二室机房里。”
“好,”陈若安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宋辞,答应道,“我这就到。”
别的宋辞没听到什么,唯独最后这句她听得愣了愣。抬头的时候正好遇上陈若安的目光:“工作?”
陈若安点点头,她的眼中写满了无奈与歉意,人却俨然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还不走?不够紧急哈?”宋辞重新拿起小刀来,反倒开始催她,“快去吧。”
“晚上可能回不来了——要回来也很晚,别等我了。”
“好。”
陈若安走了,接到电话之后的一分钟内离开,关门声好像叫醒一场梦一样。梨皮又削下来一圈,房子里只剩下削皮刀的摩擦声。
人还真是贪婪啊,宋辞想,往日里对一个人的夜晚习以为常,都要忘记陈若安曾整月整月地不回家。
所以她刚刚想找什么呢?宋辞猜不到,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坐在她面前等她找出来,那藏在手机里的、一定不会叫人失望的惊喜。
陈若安坐上驾驶座的时候已经多少猜出一些事情的原由,车开出地下车库,她操作几下屏幕,拨通了何承川的电话。
几乎是一秒就接通了,对方刚说出一个“陈”字来,陈若安便问到:“你在哪?”
“啊?在家……所里是有事吗?”
“你最后几组编码,用的还是贝伦映射是吗?”
陈若安的语气可以说是质问,项目进行到这个阶段,工作大头已经转移到各个部门那里,由他们按照“模板”编译出逻辑指令来,再输入计算机进行整合调试就好。
这份工作说来简单,其实很消耗心力,需要技术员对照全新的东西一次次遍历。结果动态捕捉的人突然反应说他们找到一种算法,能准确拟合他们分支辅组D的指令,名为贝伦映射。
这个观点一经提出就被陈若安否决了,哪怕是他们在后来的研讨会又说了一次完善方案,陈若安仍然讲出了它的弊端。如今数据流失进连锁匣,十有八九就是何承川他们坚守己见。
何承川当即有些心虚,犹豫道:“最后几组吗?没有,就辅组E,也不是贝伦,我们改了一轮才……”
陈若安简直窝了一肚子火,她平日里最恨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时候不答话,其实是在劝自己生气也没用。
何承川小心翼翼地问:“调试出问题了?”
“先来一趟单位吧,把原始编码都带着放贝伦再走一遍,我一会儿去你办公室找你。”
她没管对方答没答应就挂了电话,这放在以前她恐怕早就发火了,只是眼下实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何承川整个人慌了神,赶紧换衣服甩门而去,一边跑向停车场,一边给部门的另一个负责人拨了电话过去。
陈若安的下一通电话拨回二室,她现在弄明白了导火索,数据那边具体出的什么问题尚不清楚。
“一直弹乱码,已经把其他窗口紧急关闭了。”刘青说。
陈若安蹙眉道:“动态捕捉的除了辅组E之外也关闭,联通项也是,能弹出就赶紧弹出。”
“辅组E?好,马上检索——你到了吗?王志不在省内,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陈若安停下车来,这是她一路上遇到的第一个红灯。
“五分钟。”她说。
和她想的基本一样,贝伦映射在制造的时候就已经加入了极隐蔽的连桥病毒,警告局域内的网端使用时会触发,将输入的所有信息拽入一个外部连锁匣,不仅动态捕捉的编码丢失,就连已经建立交互的其他部门编码也受到了影响。
陈若安匆匆赶到二室的时候,他们的数据工程师正临时建筑防盗墙,看来紧急弹出没什么作用,机房里一阵键盘敲打声。
刘青紧锁眉头看着大屏幕上的乱码,怎么也想不出调试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别看了,调试没任何错。”陈若安走到他旁边,注意到她进来的几个人叫了几声“陈组长”。
她问众人到:“做的哪一层?VPO吗?”
“不是,”数据组最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十三。VPO试过了,完全没用。窗口关闭了之后还是泄露,十三顶的时间最长。”
陈若安点点头:“换NTU,前几个的——房顺,NTU会建吗?”
最边上的一个年轻女人答道:“会。”
“好,立刻换。”
刘青默默听她布置这些,虽然疑惑但没问什么,只和她一起盯着屏幕看变化。
前几个端口的泄露肉眼可见地变缓而后停止了,陈若安走到房顺身旁撑着桌子,盯了一会儿她的操作后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可以了,都换成NTU吧,虽然也要一直看着,但频率低一点,”她真诚道,“辛苦各位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这些人也早就习惯了各种加班,而且真论辛苦的话,谁能赶得上组长呢?
陈若安拍了拍刘青道:“这边麻烦你再看会儿,我去楼下一趟。”
刘青其实一肚子疑惑,他不知道陈若安是怎么做到一下子掌控了局势。陈若安懂他想问什么,只是眼下屋子里人多眼杂,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何承川来了,”陈若安低声道,“等等吧,恐怕还要在那边找问题。”
这下刘青猜到了些原因,何承川来了的话,多半是他们部门自己出的问题。他点了点头说:“去吧,这边有状况我再通知你。”
“嗯,辛苦了。”
自那晚过后陈若安再没回来过,宋辞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的时候,她打了一通电话,那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刚吃完晚饭,说自己恐怕还要再忙几天。
“你忙就行,”宋辞说,“我也要开工了,还是大巡演。”
“上一个吗?”陈若安问。她似乎这会儿有点时间,也能多聊上几句。
“不是,一个公益性质的短剧吧,防疫英雄纪念日嘛,和献礼剧有点像。”
“奥……”陈若安点了点头,“你可要注意身体,伤才好,巡演的时候出了岔子更麻烦。”
“我们才刚定完角色,还没开始排呢。”
甚至明天才第一次集中所有演员。
“那倒是好一点。”
陈若安看了一眼坐满前面那一桌的自己的组员们,那些人已经零零散散站起来几个。
“先这样,”她说,“上班去了。”
宋辞却没像往常一样道再见,她严肃道:“陈若安,你光让我注意身体,你自己呢?你也不是铁打的啊。”
陈若安闻言不禁愣了愣,这种话上次还是听母亲说。她笑了笑,答应道:“放心,我生活得可规律了。”
“切,我不拉着你睡觉你就天天熬,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若安赶紧捂了捂手机,边上三三两两的人拿着托盘路过她。
还没等她回应,宋辞看着自己映在窗户上的脸,微微扬起嘴角:“睡觉的时候没我可能确实少点吸引力,但还是要早点休息——万一梦里有我呢。”
陈若安闻言一愣,筷子没放稳,差点滚下来,她赶紧伸手挡住了。
“好好,”她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对回家的渴望倒真的被这人勾了起来,“也不多久了,不超过一个星期,这轮就能结束。”
她没说这边出事了,需要大量的投入去修复,她只说这是某一轮集中作业。
那边这才说了再见,挂断电话,陈若安也端着托盘离开了。她的嘴角带上若有若无的笑意,给宋辞打这通电话,冥冥中好像一种补给一样。
这次事件以全组人半个多月的紧张工作告终,领导小组商讨下来最高效的方案,在各部门进行排查与修复的时候不间断调试,同时把数据网建立起来,正好过渡到下个阶段的工作。
何承川几人受到了上面的处分,由于工作的保密性没能换人,只进行了组内的人员调动。陈若安私下里冲他发了大脾气,在会议上倒是没再说什么,一切只给上级安排。
正常下班的那天下午,何承川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进。”陈若安正低头给什么文件签字,头也没抬。
“陈教授。”何承川却没进来,站在门口叫了她一声。
陈若安抬头见来者是他,平静道:“什么事?”
何承川一副犹犹豫豫的表情,陈若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让他先进来再说。
“陈教授,我是来说声感谢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大意,我也知道说对不起没什么意思,”他有些语无伦次,“但真的很谢谢你收拾这个烂摊子,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这回怎么办好。哎,不瞒你说,我刚从曲城那边调过来,以为自己能力行了,这么一看还是新手一个……”
他从前在南方工作,对陈若安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天才”云云,心底里对她的统筹能力并不完全信服,再加上自己心高气傲,一不小心就惹了个大祸。
可陈若安并没什么心思听他说这些,一切脾气都在前几天发过了,如今再骂他一遍也没什么意思。她趁这人停下来,淡淡道:“你不用谢我,我没帮你什么,这也是我自己的工作。”
何承川看了她一眼,这算接受感谢了吗?完全不像,眼前的人让他完全捉摸不透,她和她的能力一样,都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总之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陈若安低头继续写字,“没什么别的事的话,请回吧。”
何承川走了,轻轻给她带上了门。她扣上签字笔的笔盖,盯着刚签下的名字出神。至少在工作中是的,她好像总是避不开一个“高傲”“不近人情”的形象,这大概源于她不愿时间花在这些所谓的“交际”上面。且不说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交际,就算是那些被暗地里写进生存法则里的东西,她也一样不愿遵守。
她信奉的是绝对的能力,人如果有着绝对的能力,就能打破一切腐朽的法则,全心全意地为更重要的事业而奋斗下去。
家里并没有宋辞,陈若安有种愿望落空的感觉。她随便煮了点面条,九点多便上床休息了。
的确很累,躺在自己家的**她才突然有这种感觉,好像整个人终于停了下来。离开这么久家里的一切都照常运作着,就连床铺也是一样柔软温馨。
属于宋辞的味道还没离开,陈若安翻身朝着宋辞的方向,还不够,干脆把枕头抱在怀里。
看来宋辞也真的忙起来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发了几条消息过去,无非是注意身体、注意作息。再想不到还能说什么的时候,她放下手机终于睡了过去。
宋辞回消息是第二天中午,陈若安打开消息框,自己的一堆话后面跟了宋辞的一个“好”。她又刷新了几次发现真的就这一条,虽说工作上的事一直是互相理解吧,但这一刻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第一次觉得在宋辞这里碰壁,她关掉微信之后打开外卖软件,却是无心挑选。
她有种想要紧紧攥住拳头的感觉,比曾经要攻破什么难题的欲望更为强烈,她想倾吐一切感情,想要有迹可循的思念、名正言顺的爱意,想拥抱她,想和她相伴着走完接下来的所有。有个人能让她有抓耳挠心的思念,这个人只能是宋辞。
需求牵绊行为,到现在再去逃避,似乎已经再没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