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年了,已经等了整整的十年时间了!李泌在衡山中,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卢公子主仆离去以后,李泌更加孤独痛苦。他神情恍惚,若有所失,心里总是空****的。

没有人与自己下棋,聊天,斗嘴,赌气,也没有新的有用的消息让自己安心,李泌更加坐卧不宁。

衡阳附近郡县的地方官吏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上山来,拜访看望李泌了。

连朝廷的邸报,地方官吏们也不能按时,给李泌送上衡山来了。

就是李泌拜托这些地方官吏们,去帮助寻找打听一下卢公子主仆的消息,官府的大小官吏们,也常常是爱理不理,推三推四。

2

“你们这些势利的家伙,就像那些臭道士们一样,以为我李泌,已经被朝廷遗弃,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了吗?

你们这些可恶的家伙,以为对我李泌,已经没有了巴结和讨好的必要性了吗?

我请求你们办一点小事,帮助寻找一下卢公子主仆,你们居然也是拖三拉四,实在令人气愤。”

一向淡然超然的李泌,到了这些时候,想到世态炎凉的时态,想到地方官吏们对待自己的冷漠态度,也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些生气了。

“先生啊,怎么你也生气了呢?”

年青的仆人李瑞,见李泌无缘无故地发怒,十分诧异,急忙问李泌道,“先生啊,你不是常常说,世态炎凉吗?

即使他们这些人,完全忘记了先生托付办理的事情,先生也应该顺其自然,心平气和才是啊!

现在,是先生去求他们帮助办事,而不是他们来求着先生啊!先生生什么气呢?

世态炎凉,趋炎附势,不过是人生常态。那些家伙,对我们主仆,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也并不奇怪,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先生你应该早就习惯了才是。先生何须生气,用他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呢?”

听到年青的李瑞,带着些教导口吻的回答,李泌不禁莞尔一笑,自愧自责起来道:

“瑞儿啊,你责备得对啊!

我李泌,枉然几十年的修行,休养见识,居然还不如一个后生小子,真是令人惭愧!

瑞儿啊,你说得很对啊!靠人不如靠自己。我生这些闲气,干什么,有什么用呢?”

“先生啊,他们之所以冷落先生,其实也情有可原啊!

这些日子,先生四处云游,四海为家,地方官员们,几乎也难以在端居室的外面,再次看见先生的影子。

自然而然,地方官员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可能已经忘记了先生早先托付的事情了。

在官吏,道士们的心目中,先生一向是一副神仙圣贤,世外高人,不问世事,超凡脱俗的形象。

他们长久不见先生的踪影,甚至可能还在猜测,先生是不是已经羽化登仙而去了呢?

怎么还会想起,先生早先托付的俗事,去完成先生交予办理的事情呢?”

李瑞十分贴心地安慰着李泌道。

“瑞儿啊,你真是我的良师。如果我还如此生嗔,实在是枉费了我几十年的修为。

见到道众们、官员们的这些势利的举动,我生什么气呢?为什么要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放到心里去呢?

正如瑞儿所言,世人皆如此。郡县官员们,道观的道士们,又怎能脱俗呢?

没有人来打扰我们的清修,我们也乐得自在悠闲,没有什么麻烦在身。

没有这些俗人,在我们的眼前晃悠,游**,我们的心情,岂不是还要更加舒服一些,我们自己,也会更加安全一些吗?

瑞儿,你说是吗?”

李泌豁然开朗道。

“这才是先生的本来面目嘛!乐观豁达,与世无争,逍遥自在。”李瑞笑着说道。

3

仆人李瑞的劝慰,让李泌失落的心情,平息了许多。

只是很久都没有得到卢公子主仆的确切消息,也没有人为自己带来朝廷的信息,没有人陪伴自己一道神吹胡侃,李泌总觉得有些怅惘失落,有些不适应。

就这样,李泌常常躲在端居室里,或是隐藏在其他道观里,一会忧伤,一会感叹地在屋里沉思,徘徊。

桌上摆的《道德经》,《易经》等诸子百家的经卷,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读来有滋有味,令人陶醉了。

十多年来,道长们,其实早已经对李泌平时的举动,司空见惯了。因而,道长们也就对李泌的闭门不出,见惯不惊了。

他们每月,除了按照吩咐,按时给李泌主仆送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外,就从不去打扰李泌了,也不敢去过问,端居室中究竟有没有人居住。

他们听任着李泌或者是他的仆人李瑞,在屋中沉思或自言自语,自生自灭。

十年虽已过去,但道士们也知道,只要大唐王朝没有覆灭,大唐朝廷皇家的命令,依然是有效的,与官府对抗,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所以,不管端居室中,究竟有没有人居住,他们对李泌主仆的微薄供应,都仍然毫不怠慢,没有短缺,依然保持着日常的样子。

何况,兵荒马乱的时节里,衡山里的香客,本就十分稀少,道观也没有多少进账了。

从大唐官家规定的,李泌三品官的待遇中揩点油水,道观还可以捞到不少的好处的。

隐瞒李泌主仆生死的真相,对他们自己来说,也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情。

道长们如今唯一感到疑惑的是,朝廷中是否还有哪一个三品官员,能够耐住如此的寂寞,如此的清贫呢?

4

即位几年来,李豫纵容宦臣,猜忌功臣等施政措施的效果和治国方略,已经慢慢地传遍了天下,天下皆知。

即使是隐身于衡山中的李泌,说不上是了如指掌,也算是略有所闻。

李泌心里,既有些欣慰,但更多的,却是不解和忧虑。

李泌日夜盼望的,就是皇帝能够派人来,早日迎接他回去,重新启用他,使他有机会,再次为朝廷效力。

而且,朝廷越不安宁混乱,李泌渴望辅佐皇帝的这种心情,也越来越迫切。

5

而在这些时候,朝廷那些炙手可热的权臣们,先是中书令李辅国,后来是骠骑大将军程元振,观天下军容使鱼朝恩,宰相元载等人,那时正忙于在朝廷中,争权夺利,巩固他们自己的权位,似乎根本就无暇顾及李泌了。

李泌在外面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以后,看到再没有什么严重的威胁出现,如释重负,觉得自己安全了一些。

大历三年(768年)的年初,李泌遂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旧居端居室里居住,再次公开地抛头露面了。

这一次,李泌公开出现,距离李泌遭到谋害而失踪的日子,已经有半年左右的时间了。

李泌突然在端居室里重新公开出现,衡山烟霞峰的众人,以及附近山寺、庙中的僧、道、俗人,俱为之一惊。

“李先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这半年多时间,都一直没有看见先生的踪影。先生他究竟到何处云游去了呢?”

众人众说纷纭,议论纷纷道。

“诸位:

你们听说没有,天子派遣的中使,不久将至衡山。陛下将会来邀请李先生,再次出山辅政。”

消息灵通的人士,纷纷传言道。

“如今,国事衰微,奸佞掌权,先生绝世高人,诸葛孔明一般的英才,早就该出山辅政,去拯救苍生了。”

道长李逸凡,感慨良多地总结说道。

“道长所言极是!

哎呀,道长,李先生真是神奇莫测。莫非先生,真的是神仙中人,有着道骨玄机吗?

不然的话,为什么先生早不露面,迟不露面,陛下的特使,将要来到衡山之时,他就突然现身了呢?”

“先生仙风道骨,非同凡响,必定是与神仙圣贤有缘。只要先生出山,我大唐就有救了。”

道长李逸凡恭维李泌道。

李泌默默地听着众人猜测的谈论,微笑不语,不置可否。

6

“先生:

陛下真的要邀请先生出山了吗?我预感到,这次,肯定是真的了,不会有假。先生,你说是吗?

先生啊,这次下山,我一定要到长安城里,好好去逛逛,看看举世闻名的帝京长安,究竟是什么样子。

前次跟随先生下山,连长安城的样子,都没有来得及看仔细,就回山了,真是令人遗憾。

听人谈起西京长安,我却插不上一句话语,真是令人沮丧。”李瑞听见屋子外道长李逸凡等众人的议论,也忍不住对李泌说道。

“瑞儿啊,我也是好多年,没有到过长安,没有看见陛下呢!真是想念得很呢!

瑞儿,到了长安以后,我先放你十天假,给你一些钱,你可以随意到长安街市去游玩游玩、吃吃喝喝。”

李泌听到这样的传闻,也不禁有些悠然神往,浮想联翩,对李瑞许诺道。

“先生:

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要大话连篇啊!如果先生食言,我可要自作主张了啊!”

李瑞撒娇道。

“随便你呢!

瑞儿啊,说几句实话。你认为,如今的朝廷局势,是那样的错综复杂,令人焦头烂额。

陛下一个人,能够很好应对,需要邀请山人出山吗?”

“哎呀,不瞒先生,我对陛下的所作所为,可不是十分看好,肯定会邀请先生出山的啊!

瑞儿认为,陛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把天下百姓,看做无知之辈,对天下百姓不讲信用,启蒙哄骗,愚弄百姓,猜忌功臣,亲近佞人,做事有头无尾,出尔反尔,令人困惑。

我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初英明睿智的太子殿下,自从当了皇帝之后,却成为了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一个人。

陛下只知道亲信左右的佞臣,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元载这些家伙,而不喜欢那些说话耿直,忠心耿耿的文武大臣。

尤其是对郭令公,李光弼、仆固怀恩这些功臣,陛下可猜忌疏远得很啊!

将心比心。陛下如此等待功臣和贤良之士,怎么能够换得大家的忠心呢?”

李瑞说话无忌,信口言道。

“瑞儿,你的见识,比朝中那些大臣,还好了许多呢!

陛下祖孙三代,遭受安禄山、史思明反叛的祸害很深,所以陛下对手握重兵的功臣们,很不放心,实际上情有可原。

瑞儿啊,可惜你出身卑微,又没有皇亲国戚引荐你。不然的话,你投身朝廷做官,还会很有作为呢!

瑞儿啊,你也认为,陛下真的要邀请我出山吗?

说实话,好多年来,我一直充满渴望,却总是失望,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不敢相信了!”

李泌心里也没有底,疑惑地问李瑞道。

“先生放心!先生的才华盖世,智慧超群,是诸葛孔明,王猛一类的英杰。

先帝生前,一直对先生敬佩不已,信任备至。

所以,在灵武时,先帝一心一意地仰仗先生,托付先生以济国兴邦的重任。

陛下如今,焦头烂额,四面楚歌。如果再不用上先生,恐怕就追悔莫及了。

陛下想要有所作为,励精图治,必定会想到先生的啊!

瑞儿相信,陛下一定会想到先帝当年对先生的重视,用先生的经验,去帮助他应付乱局,扭转乾坤的!

先生啊,你只管在端居室里,高高兴兴地沐浴更衣,以待君命,等待着皇帝使节的来临就对了。”

李瑞很有信心地安慰李泌说道。

“承瑞儿的吉言。

说实话,我到不是做官心切,而是想到如今国家多难,贪腐横行,民不聊生,我能够为拯救苍生,匡扶社稷,尽一点绵薄之力,就是万幸了。

不然,庸庸碌碌,无所作为,老死一生,不是对不起上天赐予的大好躯壳吗?”

李泌感叹道。

“先生不谋私利,心系百姓,一心为民做主,为社稷鞠躬尽瘁,天下人是有目共睹。

瑞儿相信,先生东山再起,必定会更有建树的。”李瑞带着钦佩的语气对李泌说道。

“但愿如此!瑞儿啊,既然你这么肯定,你就好好做些准备吧!

即使陛下不主动延请长源做官,长源也决定,也会抽时间陪瑞儿上长安一趟,拜访拜访故人,见识见识长安的风景,以免瑞儿说我言而无信。”

李泌向李瑞许诺道。

“太好了,先生!我立即去收拾,就等先生,陪我进京!”李瑞欢呼雀跃道。

7

这次,李泌主仆终于没有失望。

十年过去,在困境中彷徨不安的李豫,终于想起了自己当初的师长、老友李泌。

大历三年(768年)的新年佳节,刚刚过去之后不久,李豫就迫不及待地下旨,特派钦差宦官罗思欢,前往衡山宣旨,去征召李泌,回京任职。

8

那一天,寂静安谧的衡山端居室内外,突然热闹了起来,打破了往常的宁静。

衡山上就像欢度佳节一般,或像是朝拜恭贺某位神仙、圣贤的生日,一下子来了大批的客人。

道长李逸凡,吩咐道士们,急急忙忙地洒扫,迎接着上山朝拜的尊贵客人。

大批郡县官吏,前呼后拥,簇拥着钦差宦官罗思欢,到了山上的道观里。

中使罗思欢入山后,就径直奔往烟霞峰下的端居室,恭恭敬敬地宣旨,迎接李泌还朝。

李泌的端居室内外,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门庭若市。李泌重新成为了人从注意的中心。

端居室外,中使罗思欢,抑扬顿挫地宣读着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如今国事艰难,藩镇割据,民生窘迫,国事危艰。李泌一代贤士,有功于国,特召请隐士李泌入朝,辅助朕恭,匡扶社稷,革新弊政。

接旨以后,就请隐士李泌,立即跟随中使,速速来京,不得延误。钦此!”

“臣领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泌恭恭敬敬地接旨以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装,就在郡县官员的护送下,紧紧随从中使罗思欢,下山而去。

9

大历三年(768年)端午节前,李泌主仆一行人,终于重新踏进了京师长安的城门。

中使罗思欢派遣手下,迅速骑马回宫,去飞报皇帝。

“十年分别,今天,我终于回来了。”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长安城,李泌不禁唏嘘感叹道。

长安已是今不如昔,一片凄凉衰败之景。

看到长安的衰落与萧条,李泌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心酸不已。

10

听到李泌已经回到京城长安,李豫激动万分,异常高兴。他迅速下旨道:

“立即派遣使节,前去迎接李先生入宫。在勤政楼,设大酺宴席,朕准备盛情招待李先生,为李先生洗尘。”

使节张耀先,领命而去。

11

数年前,李泌归隐衡岳之时,先皇肃宗皇帝,曾诏赐给李泌三品俸禄,隐士服饰。

如今,听到皇帝要亲自接见,摆设大宴,迎接自己,李泌感动涕零,激动不已。

在李瑞的帮助下,李泌手忙足乱、慎重其事地穿上了先皇恩赐的隐士服,入宫觐见皇帝,以示对先皇的敬意。

12

李泌刚刚踏进宫门,才见到李豫的影子,心里就十分激动。李豫也是激动不已,十分欣喜。

李豫年青敏捷,他激动万分,步履矫健地快步迎了上去,问候李泌说道:

“先生啊,你今天终于回来了。先生啊,你怎么一直不进京,来拜见朕呢?

朕多年未见先生,真是想死朕了。

先生如今鸾姿凤态,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仪态不凡,真是令朕羡慕不已。”

李泌身穿隐士服,进入了皇宫大内。

见李豫亲自迎接问候,李泌激动不已,急忙加快脚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走到李豫的身边,给皇帝行礼。

“陛下:

山人李泌,给你行礼了。多谢陛下的关心。陛下风姿不减当年,更显成熟与稳健。

山人能够重新见到陛下的圣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山人一直在衡山潜心修行,没有机会进京,拜见陛下,是山人的不是。请陛下见谅。

陛下对山人的宠爱,山人感激涕零。”

李泌由衷地向李豫道谢道。

“先生啊,朕十年之后,重新见到你,朕也是欣喜若狂。如今物是人非,先生的风姿绰约,仙风道骨今仍在,令朕唏嘘感叹。

只是因为,奸佞小人的多次阻挠,朕才没有,及时召见先生,希望先生见谅!”

李豫心潮澎湃,定定地注视着李泌,感叹地说道。

“不瞒先生,朕见到先生,就想起了父皇。

朕就像见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久违的父亲一样。朕的心中,有了一种,想扑在先生的怀里,大哭一场的感觉。

先生,你能够领会朕的感受吗?”李豫热泪盈眶,满眼泪水,直往下落。

“陛下的恩情,山人没齿难忘。陛下仁慈孝顺,尊敬父皇,山人当然能够领会陛下的深情。”

李泌泪流满面,激动地对李豫说道。

“先生的大恩,朕也是永生难忘。

想到昔年,朕与先生,同甘共苦,一同遭遇李辅国等奸佞的陷害,先生最终被迫弃官,回山隐居。

与朕分别之时,先生不仅在父皇的面前,舍命保护朕恭,还真心诚意地为朕出谋划策,设计避祸之策。

多年来,朕一想到先生当年,给予朕的种种恩惠,朕与先生共度难关的患难之情,十余年来的情若师生之谊,朕心里就一直感激不已,常思报答。”

李豫激动地握住李泌的双手,许久也不肯放开。

李泌老泪纵横,感激涕零,仿佛心里也有着千言万语,想向皇帝述说,但一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李豫用袍袖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紧握住李泌的手。他热情地拉着李泌走进大殿,为李泌赐座说道:

“先生啊,这十年来,你在衡山,过得还好吗?”

李豫关切地询问起,李泌在衡山中生活的情形来。

李泌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更加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

“多劳陛下的关心!陛下和先帝,为山人安排得十分周全,山人在衡山一切顺利,生活很好!”

李泌简要地回答李豫道。

“那就好!那就好!朕有时烦恼之时,也想陪同先生,一道上衡山修行,聆听先生的教诲。

以后有机会,我们君臣,再细聊这个话题吧!

先生啊,朕已经为你,在蓬莱殿旁边的书院里,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希望先生明天,能够准时参加。

先生啊,今天你的旅途,已经很累了。你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再聊吧!”

李豫十分贴心地吩咐,将李泌在安置在了一所靠近皇宫的宫殿里休息。

11

第二天,李豫在勤政楼,举行大酺仪式,隆重地欢迎李泌从衡山归来。

那时,李豫专门命人,安排梨园子弟,表演散乐百戏,为酒宴助兴。

欢迎的场面热闹非凡。

舞盘伎、长跃伎、掷倒伎、跳剑伎,高縆伎、吞剑伎等技艺的表演,精彩纷呈,君臣看得如痴如醉,不住大声喝彩。

大唐王朝的文、武重臣,中书令郭子仪、宰相元载、常衮等,天下观军容使鱼朝恩等亲近内臣,也在勤政楼上,相陪皇帝和李泌。

在勤政楼大宴上,李泌可说是风光无限,成为了酒宴的主角和明星。

12

接风大宴之后的第二天,李豫就下旨宣布,任命李泌为翰林学士,侍奉皇帝左右,协助皇帝处理政事。

李泌再次回到了大唐朝廷的权力中心,重新穿上了久违的紫袍,身上佩戴金鱼符信,去接受文武百官,王公贵戚们的祝贺与欢迎。

也许李豫也没有想到,他对李泌的宠信,会给李泌带来更大更多的困扰,为李泌留京任职,委以重任之事,种下了祸根。

宰相元载、常衮等,尤其对李泌受到的宠信大为不满,深感受到威胁。

在政事堂里,宰相元载忍不住对同僚宰相抱怨道:

“诸君:

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陛下最近,与翰林学士李泌走得很近很近,对李泌十分欣赏,李泌有望出将入相,荣登台阁,与我等为伍。

请问诸君,你们可知道,最近李泌为大唐帝国立下了什么功劳,让陛下如此亲近呢?

李泌凭什么才干和贡献,就能够超越群臣之上呢?

陛下不是口口声声号称,任人唯贤吗?为什么陛下,要走上对亲近的人给予重用,违背朝廷用人宗旨的老路呢?

本相一定要说服陛下,不要感情用事。”

诸相赞同道:“元相公言之有理。我等耻于与暴发户为伍,以免玷污我们的清名。”

李泌重新回到朝廷的权力中心之后不久,因为受到李豫的特别信任,就很快引起了一些朝臣、内臣的忌恨。

李泌不会想到,他的济苍生,安社稷抱负还未实现,就将受到奸佞小人的排挤。

13

热烈的欢迎仪式之后,李豫、李泌君臣二人,很快忙碌了起来,开始处理纷繁复杂的朝政。

有了翰林学士李泌等大臣的帮助和指点,李豫处理国事,顺畅了许多。君臣二人,常常一边闲聊,一边悠闲地处理政事。

一天,君臣对坐,批阅奏章。李豫情不自禁地对李泌说道:“先生啊:

只有你最了解朕,可谓朕的知音。

臣僚们时常指责朕,说朕宠信宦臣小人,猜忌功臣宿将,任人唯亲,不能够任人唯贤,提拔贤良人士。

先生啊,你想想,朕常居深宫,平日里很少出宫,对朝中大臣、地方官吏的了解,确实也不是很多,并不知道他们每个的秉性品行和才干。

朕不相信任用身边了解的贤臣大儒,朕还能够信任任用谁呢?

所以,即使朕常常委任,自己身边亲信的贤臣、内臣,去担当帝国的要职,协助朕处理帝国大事,这又有什么错呢?”

李泌回到宫廷,李豫就像遇到了知音。

处理奏章的间隙,李豫也忍不住与李泌聊上几句,对着李泌抱怨几句,发几句牢骚。

李泌听了,很是感慨,急忙趁机说服李豫道:

“陛下啊:

臣私下以为,大臣们如此建议,也是为了帝国的长远利益,是希望陛下,不要轻信身边内臣的建议,能够多听一听其他一些大臣的意见,以便集思广益,有所裨益。

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是也!

并不是大臣们要抬高自己身价,自作聪明,妄议中央,归罪陛下,指责皇帝。”

李泌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李豫那张年青而固执的脸,态度诚恳地向李豫解释说道。

“先生的解说,不无道理。问题是,朕作为一国之君,也应该有一点自己的主见吧!

可是,那些大臣们,说话盛气凌人,跋扈嚣张,容不得一点不同的意见和建议。

朕对他们的意见和建议,只要稍稍有些不接受,他们就怨气冲天,常常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朕,说朕亲信小人,远离贤人。

似乎只有他们才是忠臣,只有敢于与朕争论,抗拒朕的旨意,才是诤臣一般。

如果大臣们,都能够像先生这样,说理透彻,心平气和地与朕交流和讨论朝廷大事,朕为什么不能够接受呢?

朕自我感觉,一向头脑清醒,乐于接受大家的意见。朕也深刻了解,先生以及大臣们的经验和才能,对于中兴帝国的重要意义。

朕也知道,只要朕能够充分运用先生以及大臣们的经验和才能,就能够有所裨益。

所以朕颁下圣旨,请先生出山辅政。朕并专门在蓬莱殿的旁边,特地给先生另行兴建一座书院,就是想时刻聆听先生的真知灼见,接受先生的谆谆教诲。

然而,就是朕的这一些十分单纯的举动,也有大臣对此议论纷纷、说三道四,妄加指责。

文武大臣们没有处在朕的皇帝位置之上,没有去决断处理朝政,哪里知道朕这个皇帝,要通盘考虑,兼顾各方利益,统筹兼顾、平衡各种力量的为难之处呢?

如今,朝廷山头林立,各种势力交杂。朕要时刻想到,努力去平衡朝廷的各种力量,尽力公平公正地去为大家分配利益,竭力让大家都达到满意。

朕请先生出山辅政,给先生兴建一座书院,也不过是一件小事。臣僚们也会肆意阻拦,何况其他大事呢?对于这些事情,朕就非常不理解了。”

听了李泌的劝解,李豫还是有些不满怨恨,愤愤不平地向李泌抱怨说道。

“陛下:

臣以为,凡事多从好的方面思考、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推己及人,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最好。

臣私下以为,大臣们之所以敢于这样建议,足见他们对陛下的忠诚和对国家的关心。

大臣们抱着触怒陛下的危险,也要说明朝廷真实的情况,不让陛下受到蒙蔽,这不是忠诚是什么呢?

陛下只要想想这个简单的道理,就会豁然开朗,一下子明白了。

如果文武大臣,大家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但求无过的态度,是否对国事有利呢?

臣以为,分辨忠臣贤良,奸佞小人的方法,其实十分简单便捷,很容易做到。

就是看他这个人,对待利益**等问题时,是否一如既往,始终坚持原则,能够始终保持比较公正无私的立场,是否会为了个人私利,而违背公心公平,攀附权贵,混淆黑白。

如果大臣们不是为了社稷的大局作想,大臣们何苦为了国事,而招惹陛下愤怒不满,得罪陛下,甚至遭受贬谪驱逐的危险呢?”

李泌循循善诱,说服李豫道。李豫听了,深以为然,心中的怨怒,稍稍疏解,急忙肯定道:

“先生所言,的确有些道理。朕但愿大臣们的初衷,也的确如此!可是,他们常常指责朕,说朕猜忌、疏远功臣宿将,朕就有些疑惑不解了。

老实说,朕征召功臣们回京师养老,分割他们的兵权,也是有利朝廷治理,保护功臣的举措啊!

臣属权力过大,尾大不掉,野心勃勃,没有不惹下大祸的。

当初,安禄山、史思明两个叛贼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兵作乱,还不是因为他们权力太大,尾大不掉的缘故吗?

前世之师,后事不忘。朕也是想防患与未然,预先设谋,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并不是要想与功臣们过不去啊!”

“陛下治国的想法和理念,并没有什么错!然而,对待功臣宿将,不仅要共患难,更要共欢乐,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只有陛下与功臣们利益均分,同甘共苦,荣辱与共,才能够保证他们的忠诚和拥戴。

如果上级只是一味地要求自己的下级精忠报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做事,却不给予下级应有的报酬和荣誉,怎么能够保证他们不心生歹意呢?

要想培养一群忠心耿耿的战狼,却又舍不得给他们喂饱食肉,这不是空言虚脱,怎么能行呢?”

李泌侃侃而谈,说服李豫道。

“先生的建议很对!朕知道恩威并用,奖赏分明,才能够换得臣属的忠心。

朕决定,等战乱平定,国家稳定以后,一定割分土地,酬庸功臣,不会有丝毫的吝惜。

先生啊,你一回来以后,与朕交流不久,就一下子解决了困惑朕多年的问题。

朕向先生许诺,一定诚心诚意地听取大臣们的意见和建议,以换得功臣宿将和大臣官吏对大唐的忠心。”

李豫向李泌承诺道。

“陛下真是尧舜之君,帝国有幸了。”李泌祝贺李豫道。李豫听了,心情好了许多。

14

“好了!朕今天与先生一席交流摆谈,心情十分轻松惬意,受益匪浅。真乃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先生啊,朕与先生,再聊点别的闲话吧!

先生啊,你最近回京,感觉如何啊?朕在蓬莱殿的旁边,给你兴建的书院,先生您还满意吧?”

李豫关切地问李泌道。

“微臣重新回京,能够再次见到陛下,真是太高兴了。陛下给臣兴建的书院,实在太过奢华,太令人满意了。

陛下对微臣无微不至的厚爱,微臣是无上感激。

只是臣私下担心,陛下对臣的过分宠爱,会让陛下遭受一些处事不公的闲言碎语,会让微臣遭受臣僚的议论。”

李泌感激涕零,带着泪水,微笑着向李豫道谢道。

“先生不要担心!

如今是朕,当家作主,主持国政。谁跟说三道四呢?只要先生满意就好!只要先生满意就好!

蓬莱殿就在朕的皇宫紫宸殿的北面,靠近朕最为喜欢的池沼太液池。

太液池池中,朕还专门派人,用人工修建了蓬莱山等景观设施,景色还算清幽迷人吧!

朕素知先生,一直潜心修行,喜欢钻研神仙不死之术,沉迷于钻研道家典籍,向往海上神山三仙山。

所以朕专门为先生,建筑这样一个精巧的书院。只要先生满意,朕心里就十分欣慰了。”

李豫对李泌说道。

“陛下的大恩大德,臣怎么才能够报答呢?”李泌心里,又是一阵激动。

“不瞒先生,朕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社稷大计着想。

先生的住所,离朕的寝殿近一些,朕与先生探讨、处理国事,也更加方便一些。

朕即使是身着便服,穿着汗衫,脚拖木屐或布鞋,也可以到蓬莱殿的书院里,去看望先生,与先生交流心得,畅谈国事,谋划国家大计。

朕能够常常与先生聊聊天,听听先生的真知灼见,征求一下先生对国家军政事务的意见和建议,不是很好很愉快的一件事情吗?

当朝廷研究,对给事中、中书舍人等五品以上的大臣官员,节度使等方镇的任免意见之时,朕还可以顺便,咨询一下先生的意见和建议,以免朕的施政出现谬误,这不是都十分方便快捷,有利于国家社稷吗?

朕与先生君臣二人,在心情郁闷或者心情舒畅之时,还可以在太液池边,散步闲谈,或者在书院的精舍内,边饮酒边畅谈国事,聊聊国家大事的治理,圣贤神仙的故事,不也是一件乐事吗?”

李豫对李泌畅谈君臣融洽交流的美好场景,侃侃言道。

“陛下所言极是!

陛下考虑如此周全,臣十分感动,可谓感激涕零。臣对天发誓,一定尽心尽力地效忠陛下,为大唐鞠躬尽瘁,报答陛下鸿恩。”

李泌向李豫发誓道。

“先生对朕的种种恩德,朕一直铭记于心。这些事情,只是朕对先生的一点小小的回报而已,先生何必自谦呢?

朕已经命令天下观军容使鱼大人(鱼朝恩),专门在百花屯的旁边,还为先生兴建了一栋度假别墅。

先生到百花屯别墅那里去居住,就可以跟以前的老友故交,见面聊天,高谈阔论,畅谈往事了。”

李豫又为李泌爆出了一条欣喜的消息。

“陛下对臣的宠爱和信任,实在太丰厚了,不知道何时何地,臣何时才能够报答陛下呢?”

李泌激动得热泪盈眶,不停地向李豫行礼道谢。李豫笑盈盈地,十分满意地看着感激涕零的李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