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战场平野上,冷贵、关克、李宁海等豪强尽皆浴血奋战,斩将夺旗无数。见大战终于落定尘埃,顾不得伤,一心要拿金银珠宝。几个头领暗里商议勾当,要带人去城里劫夺叛军财物。云豹却是个晓事之人,急来报知慕妍,说出此事。慕妍即刻召集头领们聚至一处,劝说道:“大家不要私自前去,这里是战场,你们怎能学做叛军一样,入城抢劫财物?如此一来,这与乱贼有什么区别可言?”众人尽皆沉默。关克问道:“夫人,你不是说消灭史文狐之后,钱财任由我等劫掠?怎么现在又变卦了?”慕妍道:“我并没有食言,可是大家也该知道,十几万叛军,岂非被你等所能击败?那是众将士拼命血战,三军奋力,方才获此大胜。我要是任由你们去城中劫掠,一旦让将军们知晓,不但你们自身难保,我也要有杀身之祸。公然入城抢劫,一旦激出民愤,你们不怕军法难容?”
众人闻听惊骇,皆作声不得。李宁海道:“我等都听夫人将令便是。”慕妍道:“大家浴血奋战,都有功劳,改日论功行赏。如果你们一旦入城私抢民财,被官军当贼给剿杀了,岂不死得冤枉?”众人听得在理,齐声道:“夫人言之有理。”冷贵道:“我等能分到多少银两?”慕妍见他贪财心切,便嘲讽道:“你这个道家子弟,却不想是个贪财奴。在战场上拼命一场,却是为了要抢钱花,这真是让人佩服。”众人都笑。
冷贵被羞得摇头晃脑,面红耳赤,说道:“我做佣兵打战,本来就是为了赚钱,这有什么不可以?”慕妍问道:“冷贵,如果你想投军效力,此刻正是时候。不知你愿不愿意投军入伍,为国效力?”冷贵挥手道:“能给我一些赏赐就行,投军就不必了。叔父他们还盼着我们回去。”云豹问道:“贤妹,我等可以分到多少银子?”
慕妍笑道:“你想银子想傻啦!棺材里伸手出来,都是要钱。你和冷贵这种财奴又有什么区别?”冷贵听得十分不满,脸色变得铁青。慕妍又道:“你们这些为首头领,一人可以分到一千两银钱。之前你们所得钱财,大帅也不再追究过失了,大伙可是满意?”众人尽皆心满意足。
当夜,李光弼征发城里数万百姓,前来清理战场,埋葬尸首。又令将官送与慕妍无数银钱犒赏,张榜遍告军营:愿从军者,入营报名,可按大小军功提拔职务。薛大力听了,即刻前去报名,录入军册籍中。一心要为祖宗争口气,挣个功成名就。
帐篷里,众多头领都在查看手中金银珠宝,脸色一片欢喜。冷贵咬着银子,手摸牙印,笑道:“不错,都是好东西。”云豹问道:“哥哥,这趟旅途如何?”冷贵道:“还算赚了不少,够我吃用好几年了。”云豹道:“咱们好好收拾一下,把银子驮在马背上,日后存入钱庄,手里拿着凭信才更方便。”唐蛟坐在桌边,只顾自斟自饮。
云豹问道:“大哥,你这份银子,想要放在何处?”唐蛟道:“我不知道,你来帮忙处理好了。云豹拍着胸口道:“就包在我身上了。”众好汉一片欢笑。
却说帅帐内,李光弼正与众将商议军民善后事宜,忽见李嗣业满身血污,提着一颗人头,兴冲冲走入帐内,把人头掷在堂下。众将纷纷来看。李光弼指问道:“嗣业将军,这是何人首级?”李嗣业笑道:“大帅,末将亲手斩杀了贼将史文狐,献有人头在此。”李光弼大喜褒奖,众将亦是称赞不已。
此时早已深夜,冷风凛凛,星月静寂,寒光幽幽。官军大营内外,灯火辉煌,到处可闻饮酒行令、弹冠相庆之声。慕妍与高豹远离军帐,牵马漫步,立在一片坡上,看着前方一片低谷树林。慕妍借着朦胧月光打量,指道:“前面那片树林,名叫相思林,人走进去之后,就会相思泛滥,会想起许多前尘往事。”高豹默不作声,静静观望。
慕妍看视于他,问道:“高豹大哥,你用情执着,令人感动。我辜负了你,可你却无怨无悔,一心一意为我付出。有时候我也很迷茫,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或许还是不说为好。”高豹道:“世道艰辛,知足者乐。人生短短几十春秋,不可活得太过伤感。贤妹是个冰雪聪明之人,又经历过了无数风雨,必然更会珍惜以后的岁月。”慕妍轻笑道:“咱们走吧!去千蛇山把灵儿接过来,然后我们就回荆州。”高豹问道:“贤妹,你决定不再离开我了吗?”慕妍道:“你都已经对我如此付出,我要是再离开你,那我也没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了。”高豹道:“我就是在等贤妹这句话。”慕妍道:“高豹,或许是我李慕妍前世欠你恩情,怎么也甩不开你了。”
高豹欢笑几声,二人正要上马离开,只听背后一阵马蹄声响。回头去看,却是唐蛟、云豹、薛大力兄弟、冷贵、毛鲤、张虫等人,奔马持械而来。唐蛟笑道:“贤妹,你们这是要私奔天涯,弃表哥于不顾吗?”慕妍见了唐蛟,闻听这话,即刻心痛如绞,不知该如何答话。本待想就此交白一切,话又难以启齿,内心矛盾重重。
高豹于慕妍情感一事上,早已果断坚决,心如磐石,不容半点儿退缩。也知唐蛟与自己一般想法,要争夺慕妍。见他前来打扰,颇为急切,指道:“唐蛟,高豹先把话搁在这里,贤妹是我爱妻,谁也不能把他夺走。你若不服,我便来与你分个高低。”唐蛟呵斥道:“匹夫,竟敢如此无礼。”就跳下马来,挺枪去刺。高豹拔刀来砍。两个好汉厮杀一片,来往斗得凶狠。慕妍止战不住,急得满面焦虑。众豪杰都下马观战。
一个将门猛虎,一个教头豪杰。彼此武艺相当,正是棋逢对手。激斗五六十合,不分胜负。唐蛟卖个破绽,率先停手,看着慕妍道:“贤妹,高豹这人有情有义,是条硬汉子。表哥祝福你们白头到老。”慕妍见唐蛟把话说开了,脸上苦笑一声,不觉伤心流泪。他此时已是解悟开了玩世不恭之念,不想再卷入情感暧昧之中,误人误己,导致多方受罪。便撒娇道:“原来你们把我当成一笔买卖来交易,我竟然毫不知情,真是气人。”
唐蛟并未难过,他已经疏解开了心头情结,故此人也变得精神爽朗。心想慕妍终究要有选择,与其三方受罪,不如成全一对金璧佳人,如此也算了断了心头一桩牵念。回见高豹仍自疑心重重,就揖个手,说道:“豹兄勿惊,唐某并非前来横刀夺爱,只是想护送慕妍表妹一程,你不必大惊小怪。”慕妍此时悲欢交集,鼻尖一酸,动容而泣,上前紧紧拥抱唐蛟,啜泣道:“表哥,慕妍今生今世,都是你的亲人,永远不会改变。”唐蛟微笑道:“慕妍,只要你一世平安快乐,表哥就很心满意足了。”
高豹放下心来,随即面色羞愧,拱手道:“多谢表哥成人之美。”云豹道:“慕妍,你是一波三折,总算名花有主了。一路风雨,来之不易。不过还是我云豹最不甘心,明明爱慕贤妹,却眼睁睁看着他被一个强盗掳走,我这心里真是憋屈。”高豹笑骂道:“你这采花贼,又在乱放屁了。”慕妍听得羞笑,心中那些酸甜苦辣,此刻一发涌将出来。云豹拱手道:“豹兄,祝贺你们修成正果,一世恩爱。”薛大力等人也纷纷拱手祝贺。
高豹道:“只要你小子不来乱打主意,那我就放心了。”云豹光着眼道:“你要是日后欺负贤妹,对他有半点不好,那可就别怪我有可乘之机咯。”高豹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众人大笑。
唐蛟道:“贤妹不是要回千蛇山去吗?表哥也很久没有回山寨了,正好与你同路而行。”云豹问道:“两位兄弟,你们也去山寨走走如何?”冷贵挥手道:“我们出门已久,也该回去了。你们结伴西行,我两先去荆州,给师娘拿些物件,然后再回桃园谷去。”云豹便将鞍后两个麻袋搬下来,放在二人马背上套住,说道:“你们辛苦一趟,顺便把这两袋银子驮回去。”冷贵、毛鲤拜辞众人,上马往南走了。
薛大力嘱咐道:“大胆,小卯,你们都跟着冷贵走,路上正好有个照应。”二人问道:“哥哥为何不与我们一同回去?”薛大力拍着二人肩膀,微笑道:“哥哥已经做了武官,一时还走不了。你们先回荆州,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胡作非为。”二人应允。
薛大力道:“替我照顾好大嫂与侄儿,不要让他们担惊受怕。哥哥若有出头之地,再回去看望你们。”薛大胆等人拜辞后,奔马去追冷贵二人。
慕妍问道:“薛兄,你也与我们同去山寨游玩如何?”薛大力笑了一声,指道:“慕妍贤妹,高豹这人不错,是个直诚丈夫,一辈子都靠得住。你们一定要和睦相处,彼此恩爱。薛某虽然不能登门贺喜,不过我一定会为你们遥相祝福。”慕妍道:“你要去哪?”薛大力道:“我已投编入伍,隶属朔方军营,做了一名昭武校尉。不日就要渡河北上,去幽州征剿史思明。日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也不枉做一场好男儿。”慕妍道:“沙场征战,生死攸关。薛兄,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为人机警圆滑一些,凡事留个心眼,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薛大力道:“以前薛某愚笨无知,几番欲害贤妹。如今幡然悔悟,一切怨恨都已化作风尘。如今我们即将天涯远别,彼此都要珍重。”慕妍道:“日后再见面时,相信你一定会是功成名就。到时我们一醉方休,好好为你庆贺功业。”薛大力笑道:“一言为定。”高豹拍他肩膀,说道:“薛兄,自己保重。等你回荆州来,豹哥一定为你牵马开道。”薛大力拱手道:“慕妍、豹兄,还有诸位英雄,我祝你们一路顺风。”
慕妍别离伤感,与薛大力相互拥抱祝福,随后返身上马,奔走西道而去。众好汉也都一一辞别,跟随慕妍身影走了。薛大力挥手送行,看着众人身影消失夜幕之中,也上马返回了军营。
后来薛大力征战河北,一马当先,累建军功。直至朝廷平定中原战乱,因功受爵,官授正三品左卫神策军大将。博得封妻荫子,重现祖上荣光。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冷贵、毛鲤与薛大胆一行结伴南下,回到荆州。二人先去师娘的老宅,拿些物件在身,又从长江水港乘船回往江州。上了岸来,奔马赶回湘风阁酒楼。此刻已是未时,酒楼无甚客人,严文山睡在摇椅上休憩。冷贵、毛鲤策马来到门外,跳下马来,肩扛两个厚重钱袋,兴高采烈入门,坐在桌边喘气。严文山睁眼醒来,走出柜台迎接,笑呵呵道:“两位刀客终于回来啦!那个癞皮豹,如何不见人影?”冷贵道:“他回落阴山了,我们不想再去颠簸,所以先回江州。”
严文山问道:“你们可曾找到慕妍?结果如何?”毛鲤道:“严叔放心,他们已经和好如初,破镜重圆了。”严文山道:“没事就好。这些日来,你们都去哪了?麻袋里又是什么东西?”毛鲤道:“我们赚钱去了。里面都是银子,总有数千两。”严文山把两个麻袋提上桌面,解开绳头来看,果然都是雪花花白银,又有无数金珠首饰。三人把玩了几件金雕银器,无不欢笑。
二人在酒楼里吃饱喝足,歇至黄昏,又驮上麻袋,赶回桃园谷去,要向师叔、师娘显摆一回阔气。严文山交割酒楼事务后,也一并来到谷中。大堂里,柳远城、湘玉、严文山、郑霜媚听闻二人说起一路发生的事,无不惊讶称奇。
湘玉指道:“都是人才,我只是叫你们帮着高豹找人,结果找上战场去了,居然还趁乱发了一笔横财。你们能活着回来,真是万分幸运。”冷贵道:“我们受了一点轻伤,不过这不要紧。”柳远城道:“这些后生家伙,一个个都是魔头,赔着性命去赚血汗钱,都不是什么老实人。”毛鲤笑道:“我们拿命换钱,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夺走。对了,云豹哥哥也托我们带回两个钱袋,一并孝敬几位长辈。”柳远城笑道:“云豹这个家伙,花里胡哨,总能干出一些蹊跷事。”湘玉道:“这四袋银子,师娘先给你们存着,以后留着娶媳妇用。免得你们几个拿去肆意挥霍,从来都不会节省开销。”
二人也不多言,就把钱袋交给师娘处置。湘玉指挥小美、小童等丫鬟抬去库房。小美搬得吃力,笑道:“银子好重。”湘玉道:“一袋银子,一千多两。少说也有八九十斤,岂能不重?”小美道:“四袋银子,那有三百多斤。也亏了两位哥哥,一路千里迢迢,从黄河带回长江来了。”湘玉道:“你们加把劲,抬去库窖里放着。事做好了,一人打赏五两银子。”小童等人欢喜道:“多谢师娘赏赐。”湘玉道:“不用谢我,反正又不是师娘的钱。”小童道:“不谢师娘,那该谢谁?”湘玉笑道:“谢自己呗!不出力,哪有钱赚?”众丫鬟都来搬挪钱袋。
严文山道:“霜妹,我们辛苦一下,给这两位英雄去办桌宴席庆功。”郑霜媚笑呵呵起身。毛鲤问道:“严叔,你们什么时候变成我们了?如此伉俪情深,看来我有喜酒喝了。”郑霜媚瞪着杏眼,上前揪着耳朵,大骂道:“臭鲤鱼,真没良心。姐姐给你置办宴席,还敢这样冷嘲热讽,看我不割你耳朵。”毛鲤打拱讨饶。严文山指笑道:“过江龙,不走正道。什么时候学会癞皮豹那副嘴脸了?”湘玉道:“可惜那个刺头没有回来,不然就他那两片嘴,肯定要把自己吹上天去。”众人大笑。
再说慕妍、唐蛟一行人马前往西南官道行走,一路早行晚歇,不紧不慢。十数日间,已来到落阴山下。众喽啰见二位大王夜归,不胜欢喜,齐来迎接,一连报入山寨。李氏兄弟、马弄等头目便在聚义厅置办一桌酒宴,走来半山腰迎接,互诉离别思念之情。
唐蛟引荐高豹一行与众头领相识,一齐走上山来,分坐于聚义厅左右,先把茶来解渴。李伯镶问道:“大哥离山这段时日,去了何处,好教弟兄们担心。”唐蛟道:“我回了一趟岭南,在老家住了一段时日,便去游走江湖了。”李伯镶道:“我听人说,大哥去了芒砀山,还结识了赤金龙廖文华,不知道廖寨主近来过得如何?”唐蛟心头一怔,胡乱答道:“还行。伯镶兄弟,你认得廖寨主?”李伯镶笑道:“大哥如何忘了,我兄弟二人便是徐州人,与廖寨主乃是同乡弟兄,自幼便相识了。自从散别江湖之后,虽然少了来往,却也常有书信来往。我二人正欲向大哥请辞,打算回去一趟,就顺路去看看廖兄过得如何。”唐蛟脸色变得苍白,一时不知所言。慕妍茬话道:“伯镶、伯嵌兄弟,多时不见,你们过得如何?”二人笑道:“尚好。今夜相逢,贤妹依旧艳丽出众,风采气质依然。”慕妍欢笑。
众人把话闲聊一会,众喽啰上来佳肴美酒,铺满一桌。众好汉相互入座,数个喽啰在边上侍酒。唐蛟坐了主位,众豪杰坐于左右,饮酒谈笑。夜至戌时,众人喝得畅快,频频换酒菜来吃。慕妍偶然发觉李氏兄弟眉来眼去,意图非浅。他疑心本重,即刻留个心眼提防。窥测暗查之下,发觉一股冰冷杀气藏在大厅里。转见高豹只顾痛饮,不知宴会有异常。便暗中掐他大腿,以目传意,教他留心提防。高豹会意在心,打起精神,不敢再作豪饮。
慕妍心想:“唐蛟一年半载不在山寨,云豹又是个没头神,为人豪爽硬直,不会暗做手脚。只能是李氏兄弟等人起了异心,想要谋夺山寨。”唐蛟与云豹只顾快活畅饮,不曾察觉任何异样。
慕妍一惯细心胆大,借酒兴撞步过去,把手按着李伯镶肩膀,笑道:“李大哥,小妹与你多时不见,今夜重逢,理当敬你一碗。”李伯镶笑道:“如此甚好。”便对饮了一碗。慕妍又走在李伯嵌身后,说道:“伯嵌兄弟,久别相会,真是倍感亲切。慕妍借酒敬赠,与你喝上一杯。”李伯嵌挡不住慕妍热情,也起身对饮。马弄见状,起身笑道:“我来敬慕妍贤妹一碗。”他年岁实际比慕妍还小两岁,却唤他作贤妹。
慕妍也不计较,只是摇**身子,挥手道:“醉了,醉了。”脚步一个踉跄,把酒碗摔碎在地,发出一声巨响。不待唐蛟询问,忽闻聚义厅两侧厢房**起来,火急急涌进十余个刀斧手。慕妍见势不妙,快步上前,从腰间抽出蛇刀,架在李伯镶肩上,把他挟作人质,大喝道:“摆下这等鸿门宴,李家兄弟真是意图不善。”
眼前这一幕场景,把唐蛟惊得目瞪口呆。他站起身来,喝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慕妍不敢大意,用刀紧紧逼住领头人,说道:“表哥的兄弟要造反了,咱们已是命垂一线了。”云豹等人大惊失色,各无兵器在手,一时措手不及。毕竟李家兄弟所谋之事是否成功,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