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廖文华、唐蛟、李慕妍聊说半个时辰,转去入席饮宴。三人并着张虫、邓鹰等五六个山寨头目,频频举杯敬饮,相互笑谈风生。酒过三巡,慕妍就与唐蛟说道:“听说表哥在江湖上苦苦寻找慕妍,这是真的,还是谣言?”唐蛟历经千辛万苦,方才见了慕妍一面,早已抛开所有顾虑,切切说道:“千真万确。表哥盼着贤妹回落阴山与弟兄们聚饮,不想贤妹多时未归,表哥心中殊为牵挂,这才往大江南北寻访贤妹芳踪。路经芒砀山,蒙廖兄与各位头领抬爱,做了副寨主,暂歇了脚。此番能再见贤妹,心中真是无比欣慰。”慕妍笑道:“江湖人海茫茫,都是因为慕妍身影飘忽不定,今日在芒砀山,明日又会到峨嵋山,来去无踪惯了。让表哥找得如此辛苦,慕妍真是万分抱歉。”唐蛟恐慕妍再次消失自去,就说道:“今日能与贤妹重逢,真是天意。从今往后,无论贤妹在哪,表哥都会与贤妹为伴,陪你一起游览山河,你我今后再不分离。”众头目听得这话,纷纷喝采。

慕妍微微轻笑,他知道唐蛟对自己有爱恋之心,但是自己却无此念,徐徐回话道:“只要表哥不介意,慕妍一向随意使然,不受约束,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只怕表哥有心也跟不上。这又是何苦呢!”廖文华听在耳中,嘴上不说,心中不悦,寻思道:“我念你一身武艺,抬举你当个副寨主,与我一起统领芒砀山,共享荣华富贵。不想你从来都是心不在焉。我若强留于你,反显我是自讨没趣。”当下见他表兄妹之间谈情说爱,心中泛起一股酸气。

唐蛟此刻心中只有慕妍,说道:“贤妹,表哥对你是一片真情,苍天可鉴。自与贤妹相识以来,又何曾相负?莫非贤妹真不懂我心诚意?”慕妍道:“表哥虽是位情种,更像一个花痴。慕妍一介烟花女子,何以承受其重?”众人见他表兄妹谈此情感一事,便把眼睛左右看着二人,默不作声。

唐蛟哪管慕妍是何出身,只是爱他这人,问道:“贤妹,难道你忍心辜负表哥一片真情吗?”慕妍笑道:“情感一事,自古勉强不得,且慕妍是个红尘风艳女人,身躯污秽,又怎敢妄配英雄?自古道: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些海誓山盟之言,表哥何不说与他人知晓?表哥如此执着,岂不是让慕妍为难?”

唐蛟闻听这话,霎时觉得慕妍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突然夜闯山寨、顽皮天真的表妹了。自己一片痴情,在此刻竟成了笑话,心头瞬间如浪翻涌。他把酒杯放下,默默走出大堂而去。众人看得满面惊愕。

慕妍见话伤了他心,也不便多管什么,自与众人道:“可能表哥喝醉了,误解了话意。先不管他,咱们接着喝酒便是。”众人纷纷举杯来敬。廖文华求之不得,如此便有了空暇机会,笑道:“今夜能与巾帼美人对饮,真是荣幸且畅快。”慕妍笑道:“喝几杯酒便让大王感到荣幸,要是慕妍留在了芒砀山,那大王岂不是更荣幸了?”廖文华听得大喜,心似蜜甜,不觉欲望高涨,浑身发烫起来。他连喝数碗,已有七分醉意,灯色观摩之下,越觉慕妍风华雅丽,娇盈动人。他借着酒兴,把手搭着慕妍肩胛,一口一声好妹妹,只顾劝他喝酒。慕妍饮了几杯,起身说道:“大王恕罪,我要去看看唐蛟表哥,免得他负气出走。”

廖文华只恨不能把美人收入囊中,就催说道:“贤妹快去快回,哥哥还要和你痛快饮酒。”慕妍见事成了三分,踉跄走出堂门去找人。却说张虫见廖大王在席上行为**,与慕妍套作亲昵,便来劝道:“大哥,慕妍姑娘是二大王表妹,你这样亲近,似乎越礼了。”廖文华听得刺耳,挥手呵斥道:“休要胡言乱语,在这挑拨离间。”邓鹰也来劝时,也被廖文华呵退。二人皱着眉头,起身愤怒走了。

却说慕妍走出聚义厅来,路过一处廊下,询问二大王去处。一个少年蓬头垢面,五官俊俏,大抵十三四岁模样,把手指着前面,说道:“二大王拿了兵器,在那崖边独自舞枪哩!”慕妍蹲下身来,用手绢擦拭他脸,问道:“孩子,你小小年纪,为何也上山来当土匪?家里没有亲人了吗?”那少年道:“山下到处都在打战杀人,死了太多人了,不当土匪就活不下去。家里还有一个老娘,就没有其他亲人了。”慕妍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百两凭信给他,小孩接过手来看,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慕妍道:“你把凭信好好收着,回家去吧!要好好照顾老娘,一辈子做个好人,不要误了自己前程。”少年纳头拜了慕妍三拜,即刻撇了长枪,奔下山去了。

慕妍**着醉步,往山崖边走去。只见唐蛟在那吆喝着声,迎风乱舞。他见慕妍走来身边,就把枪扔了,站那一动不动。慕妍问道:“表哥,慕妍让你伤心了吗?”唐蛟叹气道:“贤妹怎么还来找我?”慕妍知道他对自己动有真情,就从身后抱住他,双手锁着小腹,把脸颊贴在背上,亲昵道:“慕妍是个不祥之人,早已风情糜烂。表哥却又如此真情待我,岂非令人感动?慕妍不是一个好女人,表哥却不嫌弃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于你才好!”

唐蛟是个情深义重之人,慕妍一个拥抱,一席真言,让他心中忧愁小烟消散,爱慕浓情复生。他抚摸慕妍双手,温柔道:“我会永远记得那个王思敏,他很调皮可爱,我永远都忘不了他。”慕妍苦笑道:“没有那个王思敏,他是一条美人蛇。”唐蛟道:“贤妹,不论发生什么事,表哥都会带你远走高飞,永远不会放弃你。”慕妍听得一阵心痛,流泪道:“我相信表哥待我一片真情,可我却配不上你。我是个肮脏女人,只能风情人世,游戏一生。你我有太多不同,所以不必等我,不要误了自己的年华。”

唐蛟转身过来,把手抚摸他脸,认真说道:“贤妹,你跟我走,我们去世外桃源,去游历天涯。我会耕田打猎,你来养花种菜,我愿为贤妹付出一切,只要你一句话,想做什么都行。如果愿意,我们现在就走,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你看可好?”

慕妍眼中泛起泪花,心头难过,哀叹道:“表哥,你真让人感动,慕妍却辜负了你,十分对不起。慕妍能给你一切,却不能跟着你走。”唐蛟不解道:“为何不能?贤妹,我有什么不好吗?”慕妍便附在耳边说了几句话。唐蛟听得大惊失色,吐着凉气,摇头道:“我真不敢相信,贤妹竟有如此孽缘。”慕妍道:“这是事实,所以慕妍不能跟你走。表哥,你不要逼我好吗?”

唐蛟沉思一会,说道:“只要贤妹愿意,表哥绝不会嫌弃于你。”慕妍附耳秘语:“表哥今夜只要如此即可。”唐蛟闻听这话,吓得浑身泛起疙瘩,久久不能言语。

慕妍见他犹豫不决,也不强迫他什么,返身走回客厅。此时众头目已经散了宴席,只有廖文华一人在桌边独饮。他见慕妍回来了,忙着邀坐倒酒。两人对饮几杯,相互海言浪语,一片风流醉话。廖文华挡不住美人一身芬香,满脑子都是欲望之念。

慕妍酒量不如他好,打了几个模糊身转,扑倒于桌面沉睡,顷刻进入梦乡。廖文华自身已是十分醉意,行事张狂疯癫。他把慕妍抱在怀里,酒力发作之下,抵不住色心发作,抱去自个房间。张虫、邓鹰与唐蛟都为岭南人士,本就有心向他。见廖文华竟然抱着慕妍入房去了,自知情况不妙,即刻去报与唐蛟得知。

却说廖文华把慕妍抱回房间,放在**,脱他衣裳,露出那玉白肌肤,自个也脱得赤条,压在慕妍身上,亲吻着他。还未到好处,门外急咚咚一阵声响,房门忽被唐蛟一脚踢开,率领张虫、邓鹰等头目走进房来,背后一群喽啰也相继涌进房间。

唐蛟手上抖着一把刀,面色凶悍,暴跳如雷,怒指道:“朋友妻,不可欺。慕妍表妹只因我才来投奔芒砀山,席上与我呛了几句,你便色念当头,趁人之危。你今夜辱我表妹清白,现已捉奸在床,众人都已是见证,还有什么话说?”

张虫、邓鹰也早不满廖文华平日刻薄软弱,都趁势随着唐蛟反了,因此面色都不好看。也有几个头目是廖文华心腹,见大王做了这种没品事,又见二大王受了这等奇耻大辱,难以劝说什么,索性都不做声,立于边侧愣看。

廖文华头脑恍悠,人在半梦半醒之间,哪能顾忌什么利害,因此只知道笑,把手乱舞。唐蛟指道:“你们都看到了,亏了唐某还是山寨二大王,竟被人如此羞辱作贱。士可忍,孰不可忍。”众头领若非亲眼看见,原也不敢相信大王竟会做出这等夺人妻室之事,遂都低头不语。唐蛟稳住众人心思,上前把廖文华拽下床来,一跤放倒,手起刀落之下,将他杀死。可怜廖文华做了数年强人,今夜死于唐蛟之手。

正是:江湖赤金龙,酒乱痴色迷。只为风流故,身死犹梦春。

众人见二大王火并了大大王,惊得不知所措,都不敢作声。唐蛟先将慕妍盖上被子,安抚他睡。慕妍已是不省人事,只在梦里发笑,说着一些迎合话语。众人听得亲切,再看着廖文华尸体,个个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唐蛟将刀弃在地下,怒道:“廖寨主人面兽心,欺我太甚,唐某不杀他实难出气。众位都是亲眼见证,有谁不服,可站出来说话。”众头目皆知二大王智勇非凡,豪侠人物。见木已成舟,只能顺从时势。张虫、邓鹰与唐蛟同出岭南之地,日常多有亲近,如何会不从他?就搬来一把交椅放着,力请唐蛟继为寨主,依旧统制一帮虎狼弟兄,管理山寨事务。

唐蛟推辞道:“我今夜怒杀廖寨主,实为一口恶气,因此火并了他,绝非贪图这把交椅。”众头目、喽啰齐来拜伏:“我等愿奉唐大哥为尊,舍身效命,执鞭坠镫。”唐蛟道:“既如此,且暂居此位,日后若有高贤,唐某便可让位与他。”众人皆作声不得。唐蛟遣散众人,依旧各司其职。房间里顿时清静下来,只有一股血腥气味飘散弥漫。唐蛟做了这般出格之事,心头愧疚不安,满面忧愁之下,缓缓坐在桌边托额沉思。

慕妍其实不曾醉酒,此事原本就是一个美人计。他见众人散了,便从**醒身过来,走来桌边坐下,沏茶与他,说道:“表哥一席话,就降伏了芒砀山数千人马,为何还会闷闷不乐?”唐蛟托首道:“凭心而论,廖寨主这人是不怎么样。可他毕竟待我不薄,一心想要留我做副寨主,酒宴不断,财礼频频。如今我却把他杀了,我真不知道日后还怎么面对江湖同道。”慕妍见他面色难过得紧,问道:“表哥后悔了?”

唐蛟心如潮浪起伏,此刻任凭慕妍如何色诱魅惑,却也没了半分热血心思。慕妍劝慰道:“绿林江湖,一向都是血雨腥风,只要能达到目的,也就顾不上许多了。他留你下来,不也是因为你有才能,可以帮他抵御官军吗?如今你反客为主,降伏上千兵马,只需善待他一家老小,善待山寨弟兄,这不也是皆大欢喜?”唐蛟道:“话虽如此,可毕竟还是亲手做了,于情于理,都是见不得光,又如何让人心安理得!”慕妍道:“表哥既然内心不安,我倒有一个主意。表哥不如把我杀了,给廖寨主报仇雪恨,给大伙解释清楚,不也是一个圆满交代?”唐蛟道:“这是什么话?表哥宁可自损其命,也不做这事,贤妹休要如此想法。”慕妍道:“既是这样,那表哥还要如此闷闷不乐,岂不是让慕妍羞愧难当?”唐蛟吐口闷气,打着精神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就当是做了一回冤孽,日后纵有报应,也怨不得人了。”

慕妍道:“看来慕妍不虚此行,这里大局已定,接下来还要看表哥决断了。如果你愿意,就做个有始有终。如果不愿意,慕妍也不会勉强,表哥认为如何?”

唐蛟问道:“贤妹真要去汴州征战?”慕妍道:“那史文狐一直想要捉我,那我便与他斗上一回。若是机缘巧合,我就把他给捉了。”唐蛟叹气道:“贤妹真是女中豪杰。”慕妍道:“过几日,我便要返回郑州,表哥要尽快把山寨人马带离此地,不可误差,否则大事难成。”唐蛟托额苦笑,竟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慕妍当夜便把事情交待下来。唐蛟只能一一应允。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唐蛟独自走来聚义厅内,看着关羽神像发愣。张虫、邓鹰前来拜见,问道:“不知廖文华家眷,大哥如何安置?”唐蛟挥手道:“派人保护他们下山,让其带着财物回去。”又恐他人办事不当,又嘱咐二人务必亲自去做,不可节外生枝。二人应声而去。唐蛟满心都是烦闷。

慕妍在山寨住了数日后,下山返回郑州去了。唐蛟自在芒砀山调兵不提。

却说慕妍一骑奔返郑州,回到吉祥客栈。薛大力已在楼堂等候,与两个豪强饮茶谈笑。他见慕妍从芒砀山回来,上前迎住,指着左边黑壮大汉,说道:“这位是东都豪杰,名叫关克,绰号铁刀手,使得一手好刀法,聚集六百人马来投,现已被黑莲教接纳收管。”又指着右边一个高壮汉子,说道:“这位是滑州好汉,名叫李宁海,绰号没水神龙。惯使一根长枪,武艺出众。也领七百军马来投,愿听令于贤妹。”二人揖手道:“愿与贤妹共谋大业。”慕妍就与二人回礼,邀坐桌边。那二人只是为掠抢金银财物而来,要说为国效力,却是口头之言,心中并不当真。慕妍问道:“那史文狐还在汴州驻军?”薛大力道:“这厮攻破城池之后,每日急着收刮民脂民膏,马放南山,贪图享乐。现在这伙人个个富得流油,只要宰上他们一刀,那就是遍地黄金珠宝,抢都抢不过来。”那二人听得金银如山,如虎狼一般饥渴。

慕妍道:“据我所知,朝廷各路军马已近在咫尺,不日便要集结大军。你们既想随军出征,那就要立个军令状,不要忘了军规。要是坏了规矩,就要人头落地,连我也保不住你们。”三个好汉一致应允。慕妍又道:“史文狐兵马虽多,却是一帮乌合之众。到时自有朝廷军马做正面先锋,你们听我将令,掠阵截杀。我说进攻,就要进攻,不得抗命,违令者斩。”三人拱手道:“军令如山,谁敢违逆?”慕妍心中已无忧虑。

薛大力道:“我手下兄弟都是一群虎狼之徒,要钱不要命。要是这一战打赢了,捞他一笔赏银,倒也痛快。”李宁海笑道:“薛兄要当心一点,不要一上战场就送了命,那可就万事皆空了。”薛大力道:“你这鸟头蛟,敢诅咒薛爷爷。薛某本是唐朝平辽王薛仁贵后代,虽然现在没落,却也不能丢了祖上的名头,让人笑话。”李宁海笑道:“少来诈唬人了,你要真是薛仁贵后裔,那我姓李,不就是皇亲国戚了?”薛大力道:“你这种人要是皇亲国戚,那我就是天王老子。”慕妍笑了几声,任由他们几个汉子侃骂闲耍,坐歇一刻后,起身往外走去。却被薛大力伸手拦住,说出一席话来。毕竟高豹如何重逢李慕妍,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