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狐满说中,淑姜不由转开视线。

狐满皱眉,“你写了什么?你……故意的?”

“不,没有,我就是猜错了,写了……春蚕。”明明一早就想好了要落选,但说出答案时,淑姜心中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

狐满收回探究的目光,把玩起手中的茶碗,“我且问你,什么是覆射?”

“覆射,就是猜被藏起来的东西,本是用来练习筮卜……”

狐满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你的邑宗大人是怎么教你的。覆射可不仅仅是猜物,最重要的还是猜心,又或者说,所有的占卜,其实都是猜心。”

“猜心?”淑姜不明所以地看着狐满。

对上那双清澈的杏眼,狐满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想过,盒子里为何是水云枝,而不是别的东西?”

知道淑姜答不出,狐满自顾自说了下去,“伏羲出河图,大禹出洛书,洛水畔的这座大邑,可谓是中原神都,如今河图洛书是没了,洛水附近最大的祥瑞便是这棵社树了。”

狐满说罢,放下杯子,起了身,“你且跟我来。”

淑姜不知狐满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跟着走了,走到社庙大殿附近,淑姜听到了小巫们的讨论声,好似一群欢快的鸟雀。

小巫们相互问着答案,淑姜仔细听去,有的写了“绿水依依,穆嘉云风”,有的写了“洛水之树,苍苍入云”……

当然,其中也有没答对的,却也写上了溢美之辞。

这就叫猜心?

见淑姜不以为然,狐满斜了她一眼,“你家邑宗大人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邑宗大人说,‘是什么’比‘为什么’重要,盒子里的是水云枝,没必要写这些……”

淑姜言辞闪烁,狐满则单刀直入,“所以,你觉得这些皆是奉承之话?”

淑姜抿了抿嘴,吸了口气道,“是。”

“王有嘉树,郁郁四方。”狐满缓缓念了一句,然后问,“你觉得我这句可够奉承?”

淑姜略略琢磨,便明白了过来,“大祭司这不是奉承,是有意与大商交好。”

狐满笑了笑,“教你的人没错,是你理解偏了,若只需知道东西是什么,又何必这么麻烦,占卜占卜,卜的是万事万象,占的却是人心,要明白的‘是什么’在这儿。”狐满说罢,指了指淑姜的心口。

淑姜低了头,她知狐满说的没错,是自己理解浅了。

“淑姜小巫——”

此时,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淑姜抬头,看到了媚己。

媚己的身边依旧簇拥着一群小巫,不知,是不是因为狐满的关系,大家都远远站着。

媚己欲言又止,边上的铃嬴问了声,“淑姜小巫,你写了什么?”

刹那间,不仅是面前的十几道目光射了过来,在她们边上,亦有其他小巫好奇往这边张望。

这样的场面,是淑姜未曾预料的,她立时慌了神,声音更是不由自主地发涩,“我……”

“写了什么啊?”怕淑姜不回答,媚己身边的阿月又忙不迭追问了一句。

淑姜只好心一横答道,“我写了春蚕。”

淑姜的声音不大,却是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她耳目向来灵敏,小巫们的窃窃私语立时落入耳中。

“春蚕?怎么会是春蚕?”

“看来大国的小巫也不过如此。”

“我好歹写了绿叶,没想到有人错得比我还离谱,嘻嘻。”

“这也太给伯邑考大人丢脸了吧。”

狐满冷冷扫了众小巫一眼,拉走了淑姜。

初试结束后,狐满用车送淑姜去了邑北,淑姜也没推辞,她突然有些无法面对其他小巫,明明是想好了落选,可听到这些议论,她忽然后悔了,也才彻底理解了菀风的那些叮嘱,来到洛邑,她就不仅仅是淑姜,还代表了周国。

所有围绕淑姜小巫的话题,皆不可避免地会带上周国,带上伯邑考。

临别之际,狐满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这下,你感受到人心是什么了吧?”

淑姜动作一僵,勉强点点头,与狐满行礼道别。

走到谒舍,橙色夕阳下,淑姜只见谒舍门口站着两人,正是姬发和熊狂。

“阿淑姑娘,今日初试如何?”熊狂按捺不住抢步上前问道。

姬发的出现,让淑姜更是不知所措。

见淑姜神色不对,熊狂立时改口道,“阿淑姑娘,我们只是关心你,没别的意思。”

淑姜咬了下唇,向姬发行礼,“启禀公子,是淑姜本事不济,答错了。”

“啊,怎么会这样?”熊狂急了起来。

姬发伸手,阻止熊狂,对于淑姜为什么会错,姬发似早已了然于胸,他肃着脸,好似要训人般,口气却是温和的,“尽力就好,你今日初试,我们只是来看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淑姜连连摇头,就在此时,远处忽来几人向姬发打招呼,看样子皆是璧雍的游学子弟,姬发不再多说什么,带着熊狂告别,转而融入那群人中。

淑姜也赶紧溜进谒舍,却又忍不住借着掩护偷偷望去,隐约听到这些人邀请姬发一起喝酒,姬发欣然答应,看样子颇有人缘。

这么说来,似乎只有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郁闷了一晚,次日清晨,淑姜也无心出门,闷在院子里,等着灵信使来传淘汰的消息。

只是,这灵信史没等来,却是等来了意外之客。

狐满带着一群侍女浩浩****地杀了进来,在柜台上放了黄金,说要包下整座谒舍。

“小白花就不用赶了。”未了,狐满还交待了一句,听得店家一头雾水。

侍女在旁笑着解释道,“就是那个周国来的小巫,她和我们是一起的。”

狐满随即抿嘴一笑,紫眸若宝石般闪耀,立时把店家笑傻了。

这谒舍本就人不多,很快,不相干的人就都被“请”了出去。

狐满惬意地坐在风景最好的房间,敞着门窗,夹起一块热腾腾的糕点,满意道,“嗯,还是谒舍清静,周围的东西也好吃,比起来,驿亭完全是中看不中用啊。”

淑姜心道,人都被赶出去了,能不清静吗?至于饭菜糕点,是让附近最好的食肆,按照狐满口味做的,虽不及驿亭的规格,却更贴合狐满的心意。

狐满带来的闹腾,冲去了淑姜的郁闷,却也令淑姜头痛,她不知狐满又在打什么主意。

狐满笑了笑,推了盘鱼肉醢酱到她面前,“相识一场,也算朋友了,就算要走,也走得开心些,你不是本来就打算走吗?”

淑姜满嘴苦涩,无言以对,她知道,就这样回去,菀风固然不会责怪她,可她到底是为周国惹来了非议。

“怎么,不舍得走了?”狐满说着,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又看了淑姜一会儿,才道,“周国小巫,看来你还是没学会看人心是什么,我可以肯定,你,是走不掉的。”

如狐满所言,淑姜最终没有等来淘汰的消息,而是等来了初试第二场,占雨。

这一次,要求用筮卜,无需记录过程,只需写下答案并注明使用何种筮卜,并于明日酉时一刻前交到社庙即可。

第一场覆射,不是为了筛去灵力弱的小巫吗?

为何自己还有资格考第二场。

看出淑姜的疑惑,狐满对身边侍女道,“丁一,出去打听一下,是不是所有小巫都考第二场?”

“是,大祭司。”

这名叫作狐丁一的侍女,不久之后,传回了确切消息,所有小巫都要考第二场。

狐满耸了下肩,起身在院子里看了看天象,问那些侍女,“你们觉得,下一次落雨是什么时候?”

狐丁一答道,“回大祭司,看样子,应是五天后……”

“五天后什么时辰?落多久?云雨从哪边来?是吉还是凶?”

“……”

淑姜和侍女们一起沉默,她明白狐满的言下之意,比起占雨,覆射根本不值一提,占雨需要占准细节,写上妥帖的占辞,这远比覆射更难。

也因此,这场比试,社庙根本无需隔离设防,众小巫就算对答案,也会互相设防,各自留手。

见众人不开口,狐满嘱咐道,“丁一,去备热水吧,我和淑姜小巫要沐浴斋戒一番,今天晚上就随便吃一点。”

狐丁一应声,正要退下,另一名侍女匆匆来报,说是有人求见狐满。

狐满也不问来人是谁,直接挥手道,“不见。”

“不见?阿满,你确定?”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

见来人,淑姜吃了一惊,狐满却是怒上眉梢,一下冲了过去,狠狠揪住那人衣襟,厉声道,“你还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

“阿满,我可想你得很。”来者没有挣扎,顺势圈住了狐满的腰肢。

见这情景,淑姜有些进退不得,“参见殿下”四个字也堵在了喉咙里,来者正是曾经假扮商贾,接近狐满的殷受。

狐满怒极,用力推去,殷受却箍得更紧,狐满挣扎出一只手,就要往殷受脸上扇去,殷受反应极快,握住那只手,放到唇边啄了一下。

狐满眼眸闪了闪,干脆放弃了挣扎,主动迎上,与殷受纠缠起来。

淑姜急忙转过身去,狐满的侍女们则捂嘴偷笑,仅是避开了视线。

未了,淑姜忽听见背后一声低呼,她稍稍转身,只见殷受抹了一把唇上鲜血,另一手却依旧揽着狐满问,“可出气了?”

狐满双手绕上殷受的脖子,身子紧紧贴合着殷受,咬牙道,“就这么一口,岂非便宜了你?”

殷受将额头抵上狐满的额头,“那我们进去,让你慢慢咬?”

淑姜立时又转了回去,准备开溜,冷不防狐满的声音飘了过来,“阿淑,你说说,我该和他进去吗?”

“……”

淑姜只觉头皮发麻,只好转回去,把头垂地低低的,视线落到自己脚尖,不敢看向别处,“大祭司……这是三殿下,三殿下,淑姜见过三殿下。”

殷受大笑,不回应淑姜,只对狐满道,“如何?我现在可有资格进去?”

狐满的声音忽而变得又甜又腻,“我当时虽不确定你的身份,但你若没资格,早就死在泾河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