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抱起狐满进了屋,淑姜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安心准备筮卜了。
如狐满所言,筮卜之前,需要沐浴斋戒。
根据不同的事项,筮卜前的准备周期各有不同,像是占雨,便不能拖延,否则就没意义。
转身要走时,淑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狐丁一。
狐丁一抿嘴一笑,“阿淑姑娘请回房吧,我会送热水过来。”
淑姜连声道谢,随即一路小跑回了自己屋子,将帘子什么都放了下来,并迅速拖过屏风阻隔出一个空间。
狐满做事总是出人意料,淑姜还真有些怕她突然带着殷受闯进来。
洗完澡,淑姜发觉自己想多了,院子里隐隐传来笑语,看来狐满与这位三殿下相谈甚欢,已无心占雨,不过狐满本就是冲着白玉简来的,如今见到殷受,自是没有必要继续参试。
只这一次,淑姜明白,她必须认真对待。
入夜后,淑姜拿出姬旦赠她的黑棋子,放在熏炉边,静思行气。
淑姜唯一会的筮卜就是周易了。
周易以坎离为南北正位,是为后天八卦。
再将后天八卦,两两相叠,排列组合,成六十四卦。
这样一来,每一卦便有六爻。
周易筮卜,便是按照一定规则画出六爻,得出卦象。
爻分阴阳,以数字标记。
阴爻标记数字六、八,阳爻标记数字七、九。
六、九为动爻,七、八为静爻。
每一个卦,根据动爻、静爻,能得出多种变化和解释。
因此,周易最为适合占卜错综复杂的人事。
若是用来占天象,则需特别留意内外卦的天爻,即第三爻与第六爻。
心彻底静下后,感应更是敏锐。
只是这敏锐的感应,很快就让淑姜尴尬起来。
狐满看来是真的放弃占卜了,此时,水声夹杂着男女声,并着猫儿叫春声,和着风花一阵一阵**满庭院。
“……”
淑姜无奈睁眼,将视线集中到一陶瓶上,那陶瓶插着三枝杏花,是她沐浴后折来的。
那一瓶杏花,被透窗的月色映着,更显幽妍之态,淑姜的心定了大半,转而再将听力放一个着落点。
“莎莎”,又是叶上虫响,淑姜静静听了会儿,终是摒除干扰,拈起一枚棋子,开始分棋占卜。
一个时辰后,六爻画完。
淑姜没有急着解卦,而是拿起记录,就着灯火,细细检查其中步骤,确定无误后,才去看这一卦。
这一卦,艮上巽下,是为山风蛊卦,动爻上九,正是第六爻天爻位。
艮为山,亦为静。
巽为风,亦为动。
静止的山,好似一个封闭安稳的环境。
吹动的风,好似在这个环境下成长的活物。
这样的环境,最初是有利于万物成长的,但当万物成长超出环境极限,便需要突破,若不能突破,这些活物必会内卷,相互吞噬。
世人利用这一规律,将百虫蛇蝎禁锢在一个狭小容器内,使得它们一开始就彼此吞噬内卷,最终存活下来那个最为歹毒,这就是养蛊。
只是蛊卦并非是教人养蛊,而是提醒人应该留意到环境的极限,适当突破,避免产生内卷和吞噬。
蛊卦上九爻,说的就是突破。
“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淑姜缓缓念着卜辞。
这句卦辞,应到人事上到是简单,意味着应该想办法离开旧有的环境,避免内斗。应到天象上,则还需参考其他的因素,比如本卦卦辞。
“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淑姜又念出了蛊卦卦辞。
之后,淑姜又拿下行气铭,读取其中日历,发觉之前狐丁一所言的第五日,正是甲日。
淑姜暗喜,看来这一卦没有算错,有外应。
再根据五行细细推敲,淑姜得出了最终答案,甲日寅时落雨,云雨自东南来,落到次日上午出晴。
得出结果后,淑姜又推窗,看了看外边的征兆,明月正升,片点无云,看来这一卦,多半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提笔写答案时,淑姜又卡住了。
要写什么溢美之辞呢?
直到一炉熏香烟气尽散,淑姜还是没想出来,人却是困得不行了,她无奈提笔写下,“甲日寅时,云雨熏风,次日收晴,当利桑蚕。这个……算好话吧?”
虽然这四句辞看起来干巴巴的,但好歹也是好话嘛。
淑姜揉揉眼,决定拥被入眠,大不了明天早上,想到什么好话,再改改。
然而,真到了次日,淑姜早把“再改改”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直接补上筮卜方法,名姓方国,便打算出门交差。
狐满在院子里拦下她,看了答案直摇头,“还是没半点长进。”
殷受搂住狐满问,“算错了?”
“对,都对,日子、时辰、方向、时长,无一不对,就是这里还没想通。”狐满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殷受笑道,“能想那么多也不是小白花了。”
狐满把竹简递给了狐丁一,“帮淑姜小巫交过去吧。”
对于狐满的决定,这一次,淑姜没有拒绝,她实在怕了去社庙,万一路上再碰见媚己她们,问起来,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闲话。
狐丁一接过竹简,又看向狐满,似是在等狐满的占卜结果。
狐满笑着一手勾上殷受,在他唇边印了下,“我的好雨已经来了,还需要陪这些小孩子们过家家吗?”
之后,便是等待。
按狐丁一所传回的讯息,十日之后,众小巫前往社树前集合,洛邑邑宗露祁,会亲自主持公布入选第三场考试的小巫。
这十日,狐满日日与殷受形影不离,殷受还找了姬发等其他子弟来谒舍饮酒吃饭。
淑姜自是找各种借口躲了出去,她换上便服,做寻常打扮,将整个洛邑,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终于到了公布结果的日期,淑姜站在三百小巫最后,等着被淘汰。
初试第一场,她是给周国丢人了,好在第二场,该写对的,她全写对了,至于溢美之辞,恕她才疏学浅,实在无能为力。
社树下,搭建了临时的高台,之前监考的蔡大巫率先上台,公布了前两题答案,随后道,“前两场下来,想必大家心里也有数了,至于这第三场试炼,不是人人能参加的,现在就有请邑宗大人公布入选名单,请听到名字的小巫,来我这边验明身份。”
蔡大巫说罢,端坐在最高处的紫衣女子起了身,手持玉简走到中央,蔡大巫对这名女子行礼唤了声“邑宗大人”,便退到了边上,下了台,领着数名大巫,等待着入选小巫报道。
台下小巫们议论纷纷,台上的紫衣女子也没有要维持秩序的样子。
这位紫衣女子,便是洛邑邑宗露祁,是来自唐国的巫者。
淑姜打量去,只见露祁约莫四十上下,比菀风大了许多,样貌到是秀气,表情有几许疏淡冷漠,淑姜不由将她同菀风比较起来。
虽然菀风也是冷口冷面,可菀风冷是冰海雪原,覆盖着温暖的大地,保护着大地深处正在孕育的生机。
眼前的露祁,则好像是荒凉的戈壁秋野,对于一切生灵,都是漠然的,视而不见的。
露祁报出第一个名字时,众小巫还没反应过来,露祁也不管众人有没有听清楚,继续往下报,报到第三个名字时,众人才安静下来,并露出疑惑的目光,好像谁也没听清楚,头两个名字是谁。
蔡大巫有些无奈,派了两个大巫去寻那两个入选小巫,一时间场面有些小乱,可谁也不敢再出声,唯恐听漏了。
淑姜不禁替那两名小巫捏了把汗,那两名小巫明显是没听见,若蔡大巫不主动寻人,这两名小巫会不会就此被淘汰?这露邑宗的行事,当真是有些古怪。
不久之后,淑姜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有媚己,有铃嬴,至于那个阿月,则是昆吾国的小巫月妫。
两名身份最尊贵的小巫青姚和楚妘,自然也在其中,只是这两人的名字并不靠前,也不知这名册是按什么排序的。
“周国小巫,淑姜。”
正想着,冷不防,淑姜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淑姜的名字,又是引起**,像是投石入水,泛起阵阵涟漪。
淑姜深吸了口气,往蔡大巫那边走去,短短一路,尽是质疑的目光和声音。
“怎么会有她?”
“为什么没有她?人家可是大国的小巫。”
“大国又怎样?我听说她第一题错得十分离谱,竟写了春蚕。”
“啊,是吗?”
“你那天站太前面了没听到,我可就在附近,亲眼瞧见她自己说的。”
“那她第二题写了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她和狐满混在一起,呵呵,你懂的……”
“……”
淑姜万没想到,即使自己第二题全力以赴,依旧免不了诸多闲话。
走到蔡大巫面前,淑姜递上自己的玄鸟行气铭,蔡大巫校验过后点点头,给了淑姜一块令牌,示意她列队站好。
此时,露祁已报完所有的名字,收起了玉简,待蔡大巫将四十八名小巫列成四行后,露祁才转过身来,对入选小巫道,“好了,恭喜诸位入选。第三场试炼是寻找赤芝,洛邑城内藏了六枚赤芝,三日内,你们可凭令牌出入洛邑各处,社庙亦会派出灵信使监督,寻得赤芝的小巫可直接入水云院,没有寻得的小巫,我们会根据诸位表现择优录取。”
“所谓择优录取,就是选淑姜小巫这样的吗?”
这一句抱怨,不是特别大声,但还是让不少人听到了,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有人起头,便有人跟进,很快人群中又传出一个声音,“答错都能入选,那还要考什么,直接按方国选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