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狐满是开玩笑,淑姜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见淑姜如此,狐满自是玩心大起,伸手就要去勾淑姜的下巴,淑姜一下子躲开,站了起来,“我会想办法还给大祭司的。”
狐满放下手,略有些意外,“有些时日不见,身手到是敏捷了。”
淑姜脑海里不由闪过,南宫括总乘菀风不在,教她打架的情景,还振振有词,“人多的地方,可以不会与人结交,但不可以不会打架。”
换了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狐满斟了两杯茶汤,调侃道,“入乡随俗,按你们大商的规矩,打服才行,按你们周国的规矩,要礼贤下士才对,洛邑王畿之地,伯邑考管辖,若要把你请去大狐,我该按哪套规矩来?”
淑姜顿了顿,收整了下,重新入座,“阿满姐姐不是为我来的,是为白玉简来的。”
这一次狐满没有反驳,紫眸还黯淡了几许,“其实,关于白玉简,我听到过另一种说法,狐在左,万苗青,狐在右,兵戈兴。”
淑姜心下一动,想起天鼋对她说过的,不属于这时代的东西,现世未必是好事。
于是,淑姜当下也不隐瞒,将天鼋与她的对话,同狐满说了一遍。
狐满端着茶碗,放在唇边,任由茶气氤氲着,模糊着她的表情,待淑姜说完,才一饮而尽,放下茶碗后道,“按淑姜小巫的意思,大狐得不到这白玉简,反是好事?”
“我也不太懂,但……大祭司若拿了这白玉简,一定避免不了纷争。”
狐满瞄了淑姜一眼,“说你是小白花,你还不服气。”
说罢,狐满又倒了些茶汤在桌子上,随即用手指沾着画了两个大圈,指着右边道,“这是犬戎。”然后,又指左边,“这是鬼方,知道大狐在哪里吗?”
淑姜摇摇头,微微抿唇,对于天下大势,她确实一无所知。
狐满在犬戎的大圈里画了个小圈,又在鬼方的大圈里画了个小圈。
淑姜看去,这两个小圈,虽在两个不同的大圈内,却是紧挨着,她顿时明白了,分别指着犬戎和鬼方的两个小圈道,“这个是大狐……,这个是赤乌?”
狐满点点头,随即在两个大圈上方,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大圈,“往南就是你们大商诸国,大狐、赤乌本就在三方势力的夹缝中,我们不怕纷争,就怕没有纷争,大狐也没想过光凭一个白玉简称霸……,此预言若为真,我大狐也就是投靠哪一方的问题,可现在的问题是,白玉简落到了大王手里,这预言到像是一场笑话。”
淑姜沉默,她对政事不通,不知该如何接口,狐满却突然压低了声音,“又或者,这个预言,说的不是鬼方和犬戎,而是大商与你们周国。”
淑姜动了动,顿时坐不住了,“还请大祭司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狐满眼波流转,笑意盈盈,“也是,周国的仁德,只能长出你这样的小白花,软弱的伯侯,和‘兵戈兴’,着实差远了。”
被狐满讽刺小白花,淑姜不觉有什么,但听狐满这样说西伯侯,淑姜忍不住反驳道,“仁德不是软弱。”
只是淑姜的反驳没底气,声音十分之小。
“什么?”狐满蹙眉,似没听清楚。
淑姜脸又热起来,鼓着勇气提声道,“仁德不是软弱!”
“哦,愿闻其详。”狐满挑了下眉,笑意更浓。
淑姜却噎住了,她没姬旦那般好口才,此刻只能绞尽脑汁,回想着姬旦的话,照本宣科道,“仁德是常道,万物向生,人心向生,向生便是仁德,这绝非是软弱。”
“噗——”狐满笑了出来,“可万物不止是生,还会死啊,人心也可以向杀戮,你说杀戮不是长久之道,那我问你,商汤不杀夏王桀,怎么建立大商?这几百年来,若无历代商王征战杀戮,如何让羌方、东夷、九黎臣服?”
狐满所言,是淑姜没接触过的领域,她张口结舌,无从说起。
狐满见状大笑起来,“看来教你的人不行啊,仁德的小白花,还是让阿满姐姐教你吧,这世上哪有什么仁德王者,拥有力量才能拥有一切,强大的力量才是长久之道。”
“商汤伐夏,只因夏王无道,肆虐百姓,拥有力量却不恃强凌弱,是商汤的仁德。”
蓦然一个声音传来,淑姜抬眼望去,呆了呆,立时认出此人便是声名远播的周国大公子伯邑考。
都说姬鲜与伯邑考最为相像,两人的脸是有七八分相似,可气质却全然不同。
姬鲜天人之姿,见者无不惊叹,于是,这位三公子难免有着目空一切的狂傲之态。
可伯邑考没有,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是不卑不亢、徐徐从容;他有着姬旦的儒雅,却又不会给人曲高寡合的疏离感;他有着姬发的阳刚,却无姬发的冷冽锋锐。
归根到底,伯邑考给人的感觉就是完美,摆在常人身上看来是瑕疵的东西,放在他身上却刚好为他添了人味,虽是完美,却非高不可攀。
“是吗?那周国对我犬戎连年征战,不是恃强凌弱吗?你们的仁德又在哪里?”狐满显然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对于这份“完美”,狐满并不买账,她伸开双腿,手撑着身子,妖娆之下尽是挑衅。
“那犬戎可否放弃对诸国百姓的掠夺?”
“冬天没东西吃,仁德的周国为何不送粮食给犬戎,用仁德的方式止战呢?”
“彬国看似荒寒,但周国先人在时,一年也可收获两次,足以过冬。”
“放马游牧才是犬戎,如果去种地了,那不就成了你们周人了?还是说学孤竹当条狗,才是你们所谓的仁德?”
“这些都不是犬戎劫掠的理由,大王也从来没要求所有的羌人都去耕种,孤竹国耕牧皆有,才使得百姓安定,继而百业兴旺,鬼方十三国以孤竹为首,不是因为孤竹向大商称臣,是因为孤竹足够强大,而孤竹国的强大,正是因为他们的仁德。”
淑姜在旁听呆了,绕了一圈下来,到底是犬戎的不是,而伯邑考这一番谈论,比起姬旦来,更为具体,也更令人信服。
“你这话也只能骗骗小白花。”见说不过伯邑考,狐满开始胡搅蛮缠,“伯邑考,何必这么多废话,你就说说仁德到底是什么?”
“仁德是阳光雨露,所以,便是草原上的白狼王也离不开仁德,伯邑考路过此地,见姑娘对仁德有所误解,故而才冒昧多说两句,还请见谅,眼下伯邑考还要进去见邑宗大人,先行告辞。”伯邑考说罢微微施礼,随即转身离去。
“切。”重新调整好坐姿,狐满撑着下巴,喃喃道,“也就长得好看点,嘴巴会说点,百闻不如一见,不过如此。”
淑姜低头抿嘴,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自豪之情,只下一刻,她又听狐满轻笑道,“阳光雨露……,我到是想尝尝这种滋味呢。”
狐满笑得邪性,淑姜只觉背脊一寒,知她说的不是好话。
就在此时,有小巫过来通报,说是可以进去应试了。
狐满起身,散着长发,施施然走在前面,淑姜和狐满的侍女们跟在后面。
走到一间课堂前,淑姜只见里面放着十二张书桌,前方讲桌之上,一只精致的嵌贝漆盒,托在同等精美的雕龙漆盘上。
入内后,淑姜才发觉,狐满的侍女没跟进来,看来这场应试,本是属于狐满一个人的。
前方正坐的主考大巫,便是一早来请狐满入场,收了金镯子的大巫,据这位大巫自己介绍是蔡国人,故而被称做蔡大巫。
蔡大巫待两人入座后,开始倒置沙漏。
狐满大咧咧地占了正中位,撑着头,眯着眼,不知她是来考试的,还以为她在发呆。
淑姜则坐到了最后排角落中,离狐满远远的,兀自思考着写些什么好。
静下来后,周围的细微之声,渐渐清晰起来,淑姜听到了“莎莎”声。
这“莎莎”声不是风过树梢,也不是沙漏中的漏沙,似是虫鸣,淑姜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这声音是从外头传来的,于是灵机一动,提笔沾墨,在竹简上写下了答案。
其实不用灵力,也能猜到,盒子里装的,必然是春日应景之物,就算是要答错落选,也不能错得太离谱。
虫响声给了淑姜灵感,她写下“春蚕”二字,只是写完后,她突然又有些好奇,盒子里是什么,会不会自己不小心蒙对了?
这么想着,淑姜不由走了神,丹田忽然一紧,淑姜知道,是子牙提醒自己行气方式错了。
察觉到此,淑姜心头一凛,这两年多,她早习惯了正脉行气,怎么突然之间又犯了错?
淑姜紧张地抬头看了看,只见主考的蔡大巫面无表情,狐满则斜着身子,转头看她,看样子,似是早写好了答案,在等她。
淑姜不敢再逗留,写好名姓方国,举手交了竹简。
应试之后,小巫们本该去大殿前集合,待所有人考完才能走,以防有人透出答案,但狐满是何等身份,自不用去大殿前挤着,于是她又拉着淑姜回到小轩闲聊。
“涂山神女还真是无聊,放了水云树的树枝在里面,不愧是你们大王的贴心人。”
原来盒中放的是水云枝,淑姜先是微微一怔,随后松了口气。
见淑姜表情古怪,狐满盯着她道,“小白花,你写了什么?可别告诉我……你答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