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小小拔出了刀,却不知砍向哪里。
“一、二、三……”
外头的术师开始报数。
淑姜缓缓闭上了眼,提醒自己冷静。
费来分明是不想放过杨戬,那他为何留机会给自己?
是陷阱!
深吸一口气,淑姜再度将铁锥收回钉入,裂隙又延伸了几许,整个石门有两、三人高,百数之内破门颇为勉强,届时自己气空力竭,便是脱出石门也危险,更何况外头还有擅长虿术之人……
想到这里,淑姜心中一动,这报数声音确实有些熟悉……
分出一缕心神感应,淑姜终于想起,是渔村里那个长瘤的歪脖大汉……
虢小小曾查探过此人来历,村人之所以不疑,是因为此人从小就在村里长大,还颇受阿吉母照顾,只不知怎地,近年来颈上生瘤,越长越大,以至于歪了脖子……
如今淑姜才明白,这瘤子定有古怪,怕是被人养了虫王……
此人怕是早成了费国暗桩……
分心之际,淑姜忽感气血翻腾,嘴里涌出一股咸腥。
眼下情况紧迫,淑姜已是无法从容运气。
“邑主!”
虢小小飞出刀,在石缝上一阵乱砍,除了卷去刀刃,裂隙纹丝不动,她又急急看向小怜,“你不是会用水刺吗,一起帮忙啊!”
小怜并不理会虢小小,反是拿起了华嬴夫人身畔的玉石斧钺。
虢小小跺脚道,“这有什么用!比我的刀还脆!”
“五十一……”
淑姜伸出了手,接过斧钺,“不是用斧钺去砍,是用灵力……”
握住玉石斧钺瞬间,淑姜已是感受到了一股庞大的灵力,最神奇的是,那斧钺上的力量还在增强,玉石甚至微微透出了光,故而才引起了小怜的注意。
是因为感应到了杨戬的危险吗?
动念一霎,淑姜只觉气血愈发翻腾,好似有个愤怒的灵魂占据了她的身体,脑海中更是响起无穷无尽的怒吼,都似是杨戬发出的……
是血亲力量的召唤!
不,不止,斧钺中似乎还藏着一股更大的术力!
“八十三……”
见石缝没再扩张,外头报数声也缓了下来。
淑姜不再探究,眼下,她需要这股力量,不仅仅是破开石门,更要破除石门外的陷阱!
“九十……”最后十数,外头声音愈发踌躇。
淑姜积聚全身力量,斧钺上隐隐起了雷光。
“九十四——”
拖长的尾音中,轰然一声炸裂,石门破碎!
砂石飞扬间,天际又传来一声清越长鸣,响彻四野。
这鸟鸣极似百羽,却又比百羽嘹亮高亢。
虢小小和小怜扶着淑姜后退,洞外不知怎地,狂风乍起,迷乱视野。
就在此时,又闻一声豹吼穿山而来,是姬发他们到了!
淑姜一口气松了下来,顿时眼前发黑。
“邑主!”
虢小小和小怜的呼唤好似来自遥远的天边……
“阿淑!”再清醒时,淑姜发觉自己正靠在姬发臂弯中。
又是一声如钟如磬的清越长鸣,只见青阳夫人站在高处,背后立着一只鸾鸟,正扬翅伸颈。
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是虢小小、熊狂、薄姑佳、吕望、费仲等人,独独不见费来那群人的影子,唯有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孤零零躺在地上……,正是那歪脖大汉,瘤子里一只正要逃出的紫黑小蝎子也成了两段,汁液横飞……
不远处,小怜和季胜则围着个血人,正是杨戬,身侧的大黑皮毛被血黏成一坨,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邑主无事吧?”青阳夫人居高临下,口气关切,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淑姜摇头,嘴唇动了动,感觉说话还有些困难。
也不待淑姜回答,青阳夫人又道,“冒充吾儿之凶徒,我定会追查到底,邑主受伤不轻,还是尽快回薄姑休养吧。”
淑姜心沉了下去,万没想到,青阳夫人竟会当着这么多人说瞎话。
“阿戬……”
另一边,杨戬本是重伤,听得青阳夫人之语,当即挣扎起来,季胜心亏,想要按住他,却怎么也落不下手。
见杨戬伤口又渗出血来,虢小小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落下手刀将他敲昏。
“公子……,把杨戬带回去。”淑姜勉力道。
姬发点点头,青阳夫人却道,“杨戬入费国刺杀吾儿,邑主这样做怕是不妥吧?”
想杀人灭口?
淑姜抬眼,正视青阳夫人道,“他是费国邑事,理当由淑姜处置。”
不远处的战豹阿申,在地上刨着爪子,不断低吼,随时准备进入战斗。
薄姑佳道,“夫人,我看就按邑主的意思吧,眼下快新月祭了,也不适合审罪,杨戬在薄姑,还怕跑了不成?”
“公子,还有华嬴夫人的尸骨。”淑姜又低低说了句。
姬发点点头,唤过熊狂,嘱咐了几句,随即抱起淑姜,阿申也自觉跑了过来,将两人驮起。
回去的路上,淑姜已渐清醒,杨戬却陷入昏迷。
淑姜有去看过杨戬,她不知要怎么给杨戬一个交待。
青阳夫人放出鸾鸟,表面是救人,实则是掩护费来逃跑。
比淑姜更为难的是季胜,在救下杨戬后,这位少年就悄无声息地离开,投入到繁忙的事务中去了,似想借助忙碌摆脱这情义两难的局面。
休养数日,淑姜已无大碍,心绪却颇为压抑。
在同姬发说起这几日的遭遇时,淑姜屡次想提善后之事,但想想,这不过是将难题推给姬发,并非解决之道,只得压了下来。
“阿淑。”这一日,姬发趁着闲暇,进来按下淑姜手中的案卷,“该休息休息了。”
淑姜瞄了眼案卷,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打开过,不由脸热了热,“公子见笑了。”
姬发摇头,“别把事情闷在心里,另外,背着我做这等危险之事,还没同你算账。”
淑姜勉强挤出个笑容,神思愈发游移不定,此时阿葵在门口道,“公子交待的小米红枣粥煮好了。”
“端进来吧。”
香甜的热气,却唤不起淑姜的胃口,姬发耐心地等着她开口,淑姜举起勺子搅了搅,终于鼓气勇气同姬发道,“公子,眼下是不是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见淑姜开口,姬发松了口气,转而又严肃道,“阿淑,这不是妥协,是承受。”
“承受?”
“还记得我说的吗,事有轻重缓急,对个人来说至关重要之事,放眼大局却不得不推后,所以,杨戬父母所承受的冤屈,我们不是不管,而是眼下不是处理的时候。”
道理是这般的道理,做起来总是千难万难,更何况杨戬对薄姑有功,自己却不能为他伸冤,淑姜无论如何都很难开这个口。
“公子,便是眼下无法处理,总要给出个期限吧……”
“没有期限,费侯和青阳夫人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一股势力,对付这样一股势力,或许一两年,或许十年甚至更久,在我们这般位置的人,注定要承受不解与怨恨,直到那个机会出现,只这样一来,即便解决了问题,也要继续背负谴责余恨。”
淑姜咽了下口水,往日里,在她面前姬发总是温柔呵护,从没将这般不堪的事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放在她眼前过,这一刻,她觉得姬发有些陌生,却也清楚,这是她必须经历的一关,这次只是杨戬的不解和怨恨,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不解和怨恨。
“好,等杨戬醒来,我会同他说。”淑姜艰难地吐出一句,心中抑制不住地有些委屈。
“他醒了。”姬发终究还是心软了,覆上淑姜的手道,“我同他说了,望他暂时放下仇恨,以大局为重。”
“公子……”
“先前我总不在你身边,能为你做的事太少,从今往后我会弥补。”
淑姜摇头,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公子已经承受太多了,淑姜不要公子再为我承受什么……”
“阿淑。”姬发握紧淑姜的手,“为你承受,不仅仅出于私心,早在我第一次随南宫叔叔从军,第一次随大哥理政时,他们就有为我承受过一些事,你现在还年轻,负担过重只会适得其反,等再过十年,或许你也能为别人承受一些事……”
淑姜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要止住泪水,急切渴望着振作变强,泪水却是愈发汹涌。
“邑主……”
屋外传来虢小小的声音,难得她今天低眉顺气,小声说话。
淑姜赶紧抽回手,擦了擦眼泪,“何事?”
虢小小的声音更犹豫了,“那个……十一来了,邑主方便吗?”
淑姜看了眼桌上的小米粥道,“让她在客堂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简单收整过后,端坐在客堂内,看着十一小口小口吃下小米红枣粥,淑姜心情平复了许多。
近一个月不见,十一的脸颊丰腴了些,治好了虫病的她,皮肤上也不再有病垢,开始泛出小女孩特有的娇嫩。
吃了小半碗,十一放下碗,怯生生道,“邑主也吃。”
淑姜摇头微笑,“我不饿,专门为你准备的。”
十一害羞地笑了下,然后低头道,“邑主大人,我想看看戬哥哥和大黑……听说他们病了。”
虢小小在旁挑眉,“谁跟你说他们病了?他们是被人伤了,差点死掉。”
见虢小小面色不善,十一嗫嚅着不敢开口。
“小小。”淑姜按下虢小小,过去扶住十一的肩膀,“十一,你是和盈邑宗一起来的是吗?”
“是……”
十一声音轻地几乎听不见,虽然薄姑盈有所隐瞒,但十一并不是傻子,看得出气氛的好坏。
“杨戬还在休息,十一,你先去看看大黑好不好?”
别说,大黑伤势虽重,恢复力却是惊人。
十一点点头,也不敢说什么,淑姜唤来阿菘,让她领着十一去看大黑。
虢小小忍了一肚子话,十一刚走,便将双手关节捏得“咯咯”响,“薄姑盈居然还敢回来!”
“小小,事情不是她做的,与她无关,她回来是为主持新月祭。”
“邑主,她和费来一伙的!她回来能安什么好心?不行,我得问问十一!”
虢小小越说越气,当即就朝外跑去,淑姜赶紧起身追了出去,才追出庭院,便听见十一的抽泣声,虢小小顿了脚步,与淑姜对视一眼,又一同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