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主只顾薄姑子民,怕是要吃亏的。”
见淑姜动气,莱妘收起了玩心,口气依旧淡淡的。
听得对方话中有话,淑姜回身与之相对,反问道,“那神女大人呢?难道心系整个东夷?”
“心不心系,不是靠本王一张嘴说出来的,若非你们大商侵门踏户,我莱朝也不会开战,诸国归附莱朝,亦非本王强逼,再者,邑主也看到了,若我真有意覆灭孤竹、攸国水军,甚至大商军队,只要诱使众人齐聚一处,借蜃台之力掀起潮汐即可,只这样的胜利,也不过是一时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届时我莱朝不可能再偏安一隅,要争的,可就是天下了。”
淑姜眼睫微垂,知道莱妘说的没错。
此际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过来说,若大商不执意讨伐,若费国没有野心,又或是莱国愿意放下身段,从中斡旋,局势也不会如此……
想到这里,淑姜又抬眼道,“神女大人,请恕我直言。”
莱妘微微点头,淑姜行礼道,“大莱称朝称王是否也让一些事没有转圜余地了?”
看着淑姜忐忑不安的样子,莱妘并未动气,只高傲道,“邑主还是太过年轻,那我便教邑主一点,邑主这话,放在武乙大王时或许是对的,那时莱国无罪,武乙讨伐并不占理,东夷诸国虽屈服在大商**威下,到底还向着莱国,可现在,仗打了三代,当初谁对谁错早淡了,唯今只剩下利益之争,莱国立朝称王便是筹码,你道大商没有敌人吗?他们又会怎么想?”
是了,且不说义渠、鬼戎,便是大狐,待得狐不义长大成人,想来局势又是一番变化。
见淑姜沉默,莱妘追问,“怎么,邑主觉得这话刺耳?”
淑姜摇头,“不,不是,淑姜还要感谢神女大人的指点,只是淑姜在想,如今这般民不聊生,便是胜了,怕也没多少利益。”
“还是那句话,邑主年轻了,在我这般位置,争的可不是一时一世。”
“可神女大人有没有想过,仇恨也不是一时一世的?”
莱妘一愣,随即道,“到是小看邑主了,邑主既有这层见识,本王到是可以同邑主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邑主执掌薄姑期间,本王会暗中襄助邑主,也不会乘修薄姑城之际来骚扰,但三年后,仲秋月圆前,邑主要再上蓬莱峰,在蜃台上,为我莱朝子民舞一曲《承云》,届时,邑主想知道的人和事,本王也会一一告知。”
淑姜皱眉,这个条件听起来也未免太过优越了,她已在蜃台上舞过一曲,并无发现异常,反是对灵力修炼多有助益,莫非莱妘是想利用自己侍神者的身份做什么事?
“无功不受禄,淑姜担不起这样的条件。”
莱妘眼中闪过些许赞赏之色,“邑主虽是年轻,到是有为,看来我对华胥风姓该高看一眼了,邑主有邑主的抱负,莱妘有莱妘的坚持,我可以明确告诉邑主,再赴莱国,可没那么容易回去,所以,邑主在这三年内,把该做的事做了,该了的心愿了一了,当然……邑主也可以不接受我的条件。”
“若我不接受神女大人的条件会如何?”
“我会杀了杨戬,彻底断绝整个东夷的希望,让费国、攸国有河等于无河,让薄姑饱受干旱,让曹国因支援诸国空耗国力,甚至借此混乱杀了公子发,给大商一个回敬……,反正周国远得很,就算周国想要以举国之力发兵复仇,我想你们大王也不会容许的。”
淑姜呆了,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好半天才讷讷问道,“杨戬……被你们抓了?”
“这娃儿可不普通,邑主今日辛苦了,且先下去好好休息,时日尚早,邑主可以好好想想这三年来要做些什么。”不容淑姜拒绝,莱妘擅自替淑姜下了决定。
被送回住所,才进院子,虢小小已是迫不及待冲了出来,“邑主没事吧?”
淑姜摇摇头,看着虢小小身后的阿彤,微微欠身行了个礼,阿彤笑了笑,识趣地退了出去。
进屋后,虢小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悄然问道,“邑主,莱妘究竟想如何?”
“小小,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淑姜不答反问,急得虢小小手脚不知往哪儿放才好,“邑主,我没什么关系,她们到底想要什么?什么时候才能放邑主走?”
淑姜心下感动,却也不能提三年之约,只得道,“神女大人尚未对我说明,只说时机一到,自会放我回去,那时我便能知晓一切了,我想,她大约是想等公子到了东夷再说吧。”
“她想威胁公子发?”虢小小愈发着急,“不行,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好在芝罘离陆地不远,只要我们能想办法上岸。”
“小小,公子来东夷,不是攻打莱国,是扩建薄姑,拿下逢、㠱二国,这些事也不是公子一人说停就停的,如今薄姑邑正是费来的人,他巴不得莱国杀我,引起大战,所以,神女大人可没这般短视。”
听得淑姜分析,虢小小冷静了下来,慢慢点头道,“是小小鲁莽了,可……我们也不能一直困在这里啊。还有,莱妘既不是拿邑主对付公子发,那她究竟什么目的?”
淑姜到底还是心虚,听得虢小小的疑问,不由转开了视线。
虢小小惯走江湖,见状也明白了几分,自嘲道,“也是,邑主和莱妘所谈必是要事,我不该过问。”话出一口,虢小小脸上突然又起懊悔的神色,以往在姬召身畔,她从来只管做事,不该问的决计不多说一个字,眼下这段时日同淑姜亲近,愈发没分寸起来。
见虢小小闷闷不乐,淑姜知道她也是关心自己,更何况这段时日来,很多事都是虢小小替自己打理,两人既似朋友,又似姊妹,想到这儿,淑姜开口道,“小小莫要多想,莱妘统管莱国,城府颇深,不会让我知道她的底细,现在她只告诉我杨戬在她手里,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的企图,但看她这次放出蜃景只为让攸侯迷路,我想她也是在尽力避免打仗,若攸侯出事,薄姑、曹国、费国、攸国、孤竹五国必会联手,莱国也必将陷入苦战。”
虢小小虽说跟随姬召多年,最会乖巧行事,但她到底比淑姜大不了几岁,淑姜又没什么架子,此刻听淑姜坦言相告,立时转忧为喜,反安慰道,“邑主放心,就费来这般的搅屎棍在,别说五国联手,就单只与曹国联手都未必成,别看曹安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但他推脱的功夫可是一流的,更何况费来还老吃人家的拿人家的,曹安指不定肚肠气得痒痒呢。”
气氛不觉松了下来,淑姜笑了笑,“我们知道,莱妘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放心,毕竟一切皆有可能,莱国输不起的,先不聊这些,回头我同阿彤说说,能不能让我们见见杨戬。”
“对啊,她们抓杨戬干吗?”
虢小小陷入了另一番沉思,淑姜眼角余光则淡淡瞥向窗户,那里,窗纸上有个影子动了动,虢小小一心想着事,似没留意到。
这个气息,淑姜很熟悉,就是她穿舞衣时,窥视她的小孩。
午后,见守在屋里的虢小小昏昏欲睡,淑姜催动行气铭,让虢小小睡了去,自己则出了屋子,看着院里红艳艳的朱槿发呆。
良久,淑姜忽而转身,只见檐廊拐弯处,地上的影子动了动。
淑姜怕吓着那孩子,笑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一个糯糯的童音传来,“你没看见。”是个小女孩。
淑姜哑然失笑,往那影子靠近,走近了才发觉有些不对劲,那影子不像是人……
果然,拐弯过去,淑姜只见墙边放了个竹马,小女孩早躲起来了。
好狡猾的孩子。
淑姜四下张望,忽地看到花坛边蹲着个小小身影,是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着素绿衣裙蹲在花丛中,得意洋洋举着两三支朱槿,对自己的伪装很是满意。
淑姜忍俊,假装看不到她,轻声问,“你在哪里?”
小女孩愈发得意,撰着朱槿“咯咯咯”笑了起来。
“我听到你声音了,很快就会抓住你哦。”
小女孩眼眸亮了亮,似是期盼着被抓。
终于,淑姜摸到小女孩跟前,小女孩才有丝紧张,起了身,方要逃,被淑姜抓了去,她索性倒在淑姜怀里大笑。
“阿游!”阿彤的声音急急传了过来,“成何体统!快过来!”
这名被唤作阿游的小女孩,却丢了花,一溜烟绕到淑姜背后,伸出小手,抱住淑姜的脖子道,“不嘛,我要和猫姐姐玩。”
“……”
阿彤与淑姜面面相觑,淑姜知道,自己小时候常被吕奇唤作小野猫,南宫括也这般逗过自己,可长大后,便没再听人这么说过自己……
“你……你胡说什么!”阿彤过来就要拉阿游。
淑姜索性背起阿游,“阿游,你叫阿游?”
阿游开心极了,又有些害怕,小手紧紧环着淑姜,“嗯,我叫阿游,不过,你不能问我是谁家的孩子,傅母说不能告诉你的。”
“……”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阿彤脸上显出绝望的神情,紧张地看向淑姜。
淑姜笑了笑,显然,阿游是莱妘的女儿,她也不想让阿彤为难,蹲下身子,把阿游放了下来,阿游落地,仍是不肯松手,淑姜不得已把她小手掰开,阿游又紧紧攥上淑姜的手。
这样绵软的小手,还真不忍心让人挣开,淑姜看了眼阿彤,同阿游道,“你这样,傅母要不开心了。”
“傅母说会带阿游找猫姐姐玩的,姐姐,你是猫变的吗?”阿游说着,竟是大着胆子伸手去碰淑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