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柒与张令史离开时,张琼还在喊叫,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绝望。

这次张令史学聪明了,没有故作清高等陆柒自己来解释,“陆令史,你这是何苦……”

“烦请张令史留步,再听听张琼在喊些什么。”

张令史停下,认真细听。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琼的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归于沉寂。

“可听出什么?”陆柒的语调很平静,他不倨傲得意,也不奚落嘲讽,反倒是像一个朋友在询问另一个朋友的意见。

“她刚刚说的,与爰书所记录和方才叙述的并无差别。”

陆柒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温和说道:“如若想判断此人是否说谎,有一办法,便是不停地反复地问相同的几个问题。撒谎的人,定会记错,露出破绽,但这办法耗时长,不适合今天。”

张令史恍然大悟,“陆令史故意激怒张琼,令她情绪激动,便会失去理智,甚至忘记如何撒谎!”

陆柒颔首微笑。

张琼盛怒之下,所说的与她事前所说的并无出入,可见她说的都是真的。

张令史为难了,“张珍说的是真话,张琼说得也不是假话,难道我们还要再去问问鲁平,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鲁平已承认自己杀婴,无须再问。”

如果他不是杀婴之人,没必要自己承认。如今他坚持说婴儿多了条腿,不得以才杀之,其供词与张珍所述倒也有几分吻合。再去问鲁平,也没太大的意义。

张令史踌躇着,又问:“陆令史可有头绪,鲁平是否是无辜的?”

“鲁平和张氏姐妹的供词应该都是真的,正因为如此,才让人头疼。”陆柒淡淡回道:“据我们现在掌握的人证物证可以确定,鲁平确实是杀婴之人,只是他的杀婴理由……值得商榷。”

陆柒的话,相当于没有回答。张令史还是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回去向卢县令和叶郡守回话。

“这才是十日期限的第一天,不着急。”陆柒忽然觉得疲惫,头有些昏沉,他扶额说道:“今日至此为止吧,明日不知张令史可否将所有爰书拿来给我看看?”

张令史亲眼目睹陆柒审案,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哪里还有再使绊子的心思,当下就答应了。

“另外,我还想再去看看婴儿尸体,不知张令史可愿意一同前往?”

“行!”张令史爽快答应,也不跟陆柒客套两句,三步并着两步跑,像耗子似的溜到卢县令那里复命去了。

陆柒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出县廷。刚出门,就看见陆家大大小小八口人都守在外面,翘首以盼。

“爹、娘、大哥……你们……”陆柒在县廷里待了大半日,此时天色以黑,路上行人稀少,突然看见他们,陆柒鼻子发酸,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陆父见陆柒完完整整地从县廷里走出来,拿着拐杖在地上用力地跺了两个,冷哼一声,扭头往家里走。

陆壹上前扶着陆柒,熊英则扶着陆母跟了上来。陆春带着弟弟妹妹们也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候陆柒。

“无碍无碍,只是县廷临时有个案子,要我来帮忙。”陆柒安抚他们。

陆壹一听是协助破案,松了口气。可还没开心多久,又想到张令史今早带陆柒走时的嘴脸,不免担心,“他们可曾为难你?”

“没有,案子有些棘手罢了,所以大家脸色都不好看。”

“那就好。”陆壹想了想,又问:“你今日回不到高奴县,不知那边会不会因此罚你?”

“卢县令已经派人通知了那边,他们应该知道了,不会罚我的。”

陆壹又问了几句,陆柒都耐心地回答。大伙都在旁边静静听着,直到进了家门,才将今日发生的事了解得七七八八。

“是叶葵的爹亲自指定你去查案?”陆壹惊讶地问道。

陆柒望了望正坐在上位的陆父,字斟句酌地说:“鲁赫是太仆,朝廷命官,如今他弟弟杀婴,又在漆垣县内,他做为上郡郡守亲自询问,也是正常的。”

“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哪有这么多阴谋。”陆柒故作轻松地笑笑,安慰陆父。

陆父沉思片刻,无声地扒拉了两口饭。

全家都屏住呼吸,低着头忙着吃饭。过了好一会,陆父才板着脸,威严如铁地问道:“他没要求你怎么查?”

“没有。”

“也没提任何条件?”

陆柒停了停,说:“只说十日之内查清此案。”

“如若你查来查去,查到鲁平是杀婴之人,要被刑罚,叶治会放过你?”

全家人都放下陶碗,看向陆柒。

陆柒也放下陶碗,右手放在胸口处,感觉那里跳动的热量。

“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此次查案,个人恩怨放在一边,是非曲直自有证据说话!陆柒定当秉公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