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柒想都不想地回答道:“吴德是我们办的案子里的一个凶手,因此被罚到这里做刑徒。他家中还有妻子儿女,很是可怜,听说我们在来这里公办,便求我们来看看吴德,哪怕只看两眼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

吴发咂嘴,“到这里来做城旦的,怎么可能过得好?”

小端也在旁边插嘴,“陆令史,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你把她良人抓起来的,她怎么会来求你来看望她的良人?”

曹阿虎突然将所有干粮都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慢慢咀嚼,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们别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柒也啃了口干粮,摇头叹息,惋惜地说道:“吴德是个老实的商人,一时走火入魔才犯了错。他的妻子也是规规矩矩的妇人,虽然恨我,但也深知我大秦律令严明公正,以法治国,执法者不会徇私舞弊,亦不会偏颇陷害。吴德犯罪是事实,她也无可奈何,夫妻情深,想知道良人近况也是人之常情。他一妇人家除了来求我们,还能求谁来这里看她的良人?”

吴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想到陆令史不但是个铁面无私的执法者,还是个有情有义的柔情男子。”

“过奖了。”陆柒回答得轻描淡写,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把吴发的这句赞美放在心里。

吴发有些尴尬,拿着干粮又啃了几下,才说:“这山上可比山下冷多了,风餐露宿,天寒地冻的,连我们都受不了,那个吴德怕是也难扛下去。”

“是啊,这里每天都死人,说不定吴德也死了。”

陆柒淡淡应道:“吴德若是死了,按照规定,左尉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整理出死亡名单,逐一通知家人。不过这个时间有长有短,等家人得到消息时,人已成白骨……”

陆柒说这话时,有意夸张了些。

不过吴发他们也知道,因为各种原因,很多刑徒更卒死了快一年,消息才会传到家人耳中。

这也许就是吴德的妻子会急着想知道吴德消息的原因吧。

陆柒这么说,无形中也印证了他来这里寻找吴德的“真正”原因。

小端见他们总在谈吴德,觉得没劲,再看看干粮,越发觉得口中无味。

“哥,不如我去寻些别的吃食。”小端建议道。

吴发问:“这里有你认识的人?”

“嗯,上山时我已经看到了几个熟人,我去看看他们可有带些别的吃食上来。”

小端性急,说完就丢下干粮跑走了。

吴发见陆柒和曹阿虎都目瞪口呆的,连忙解释道:“小端就是这样,他在家乡也是包打听,跟谁都特别熟络。这次来服役,一路上他上串下跳的,和所有人都打得火热。我们在山下不过待了一两天罢了,他就认识不少人了。”

“哦,原来如此。”曹阿虎吃着干粮含糊应着。

“小端不但跟更卒熟,跟工头的关系也不错。他许是去工头那要吃食去了。”

陆柒没有再问,继续安静地吃饭。

不一会儿,小端回来了,手中端着一个破的陶罐,里面竟然装着一点肉酱。

“哇!肉酱!”曹阿虎鼻子最灵,远远就闻到了肉酱味,兴奋地跳了起来,从小端手里抢过陶罐,放在鼻子底下用力嗅着,口水险些滴了进去。

小端洋洋得意,“本来想拿点芼(小白菜之类)、藿(豌豆苗)、葱和韭菜的,可是只能拿一样,当然是要拿肉酱喽!”

“对对对!小端你最聪明!”曹阿虎化身吃货,抱着陶罐与小端面对面地坐下,沾着肉酱,开始有滋有味地啃着干粮。

吴发叫上陆柒一起吃,陆柒见那肉酱堆在陶罐底部不过小半个鸡蛋大小,吃不了两口,摇头说:“不了,我已经吃完了,你们吃吧。”

吴发也颇有风度,将剩下的干粮收好,起身说道:“我也吃完了,陆令史,不如我们一起走走吧。”

“好。”

两人撇下曹阿虎和小端,在附近散步。

已是黄昏(21:00——22:59),其他更卒们早早收拾之后睡下,山上一片寂静,静得只听得到风声。

“陆令史是不是想借机去寻吴德?”吴发突然问他。

陆柒怔住,笑道:“确实有这个想法,可很快发现,不可施行。”

“为何?”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休息,是寻不到人的。不如白天,人是活的,四处走动,反而还容易找到。”

“每次听陆令史说话,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吴发衷心说道:“陆令史想问题,总是别出心裁,而且角度独特。乍听起来,让人觉得有点太特立独行,细想之下,才知陆令史是细心和谨慎。”

陆柒张张嘴,最后还是干巴巴地应了一句:“过奖了。”

两人不敢到处乱走,只在附近转了转,便回到指定地点休息。

曹阿虎吃饱后,才觉得人特别疲乏,倒在地上就呼呼大睡。吴发和小端嘀嘀咕咕地聊了几句,才翻身睡去。只有陆柒,平躺着望着无际星空,纵使身心疲惫,也迟迟不肯入眠。

夜风如水,凉入沁骨,四人男人睡到后半夜,不知不觉地挤成一团取暖。天将亮未亮之时,露水更重,所有人身上的衣裳都被染湿,更加冰凉,不自觉地挤得更紧,但还是瑟瑟发抖。

陆柒醒得最早,见他们三人都挤着自己,无奈地只能重新闭上眼睛假寐。

很快,就有工头叫他们起来干活。他们连水都没喝,便开始将黄土挑上去,填满之后,抡起夯杵对着黄土一顿猛砸,直到这些黄土都被砸得结结实实硬梆梆的,再换另一段继续砸。

四人两两相对,其中一人轻声喊号子,大家有节奏地抡着夯杵。

他们每十下休息片刻,喘喘气,接着继续砸。不一会,陆柒就觉得腰酸背痛,特别是双臂,肌肉发酸,头昏眼花。

曹阿虎和吴发也不好过,喘着粗气,面色发青,抡到后面连喊号子的力气都没了,只是从喉间发出断断续续地声音,算是喊了号子。

终于熬到夙食时间,陆柒他们可以坐下来休息休息。

刚准备吃饭,工头突然走了过来。

“陆柒,你去打水!”工头扔来十个水袋,趾高气扬地说:“那边有泉水,你快去快回!”

“好。”陆柒毫不犹豫地背起水袋,饭都不吃就往东边去了。

曹阿虎想跟着去,被工头拦住,“你们快些吃完干活,别想偷懒,今日我便要守着你们好好监工,断不能让你们偷工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