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 is not awful to be alone, as long as you truly love someone , there will be salvation for your life.Even if it can not live with him.
孤独一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发自内心地爱着一个人,人生就会有救。
哪怕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这句没有对应的英语)——村上春树《1Q84》
ACT 1
找遍了附近的公园和商店,问过了许多路人,却始终没有寻觅到那小毛孩的踪影,明明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麻烦生物,认识的时间不超过24小时,警察局已经备案,他完全有可能在任何时间被自己的爸妈领走,而沈绮年却发现自己对他的担心竟然超出了想象。
精疲力尽却遍寻未果之后,她心急火燎地赶回家,爬楼梯的时候还不小心把膝盖磕了一下,忍着疼上楼,才发现那小毛头坐在家门口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愣了半晌之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哟,你回来了。”小贝揉了揉眼睛,甩甩胳膊站起身来,“等了老半天了。”
“你……不是叫你不要随便出门吗?”沈绮年气结,面对一个小孩也不好恶语相向,虽然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很可恶,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瞬上来的火气正在渐渐消褪。
奇怪,明明他也没有道歉卖乖。
“去见了几个老朋友。”小孩子的脸孔却说着老气横秋的话,歪着肩膀的站姿像是日本动画片里欠扁的男主角。
“……你还能有什么老朋友。”沈绮年相当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从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
“喂,你的膝盖怎么了?”跟在她身后走进玄关,小贝弯腰换鞋,低下头才发现她右边的膝盖破了一点皮,泛着红血丝。
沈绮年瞟了一眼,便抬手摁了一下他的脑袋:“去给我拿创可贴,就在客厅左边的柜子上。”
小贝乖乖“哦”了一声便跑了进去,当沈绮年走进客厅之后,看见的便是一个一米二几的小孩正踮脚去够柜子二层的画面,一下子便被戳中笑点,腹诽只有这种时候他看起来才像个正常的七岁儿童。
七岁儿童转过脸来,不出所料满脸是恼羞成怒的神情,垂下胳膊宣告罢工:“不许笑。”
“好啦,我去准备晚饭。”叹了口气,沈绮年摸出手机给慕海翔发了条短信对没有如约回去表示歉意,然后便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看着里面的食材,琢磨晚饭该做什么好。
打开煤气,点火,架起砧板,用刀身拍蒜泥,倒油,蒜泥和青菜下锅,抄起铲子一阵翻炒,简单的家常菜对沈绮年来说还是相当轻车熟路,几分钟便起锅装盘,端起冒着热气的一盘菜,一转身竟然冷不丁发现小贝垂着脑袋站在她旁边,吓得差点把盘子扔出去。
“别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本正经地弯下腰,比划了一下位置之后把创可贴准确地贴在了膝盖的伤口上。
抽油烟机还在“嗡嗡”地运转着。
“嗯,做好吃的奖励你吧。”沉默几秒,沈绮年才开口,将菜摆上餐桌,一抬眼便瞥见柜子下方多了个四脚小凳,想象着闹别扭的小毛头不厌其烦地找来凳子为她爬上去拿创可贴的模样,忍了许久还是鼻尖泛酸。
果然是太孤单了,却没有孤单到足以麻木自己所有的神经,表面上是铜墙铁壁,只有自己知道实际上不堪一击。
花了半小时炒了简单的三道菜,焖了小米粥,一一端上餐桌,小贝有模有样地摆了两双筷子,居然已经有了几分主人的模样。
“你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赖下来了吗?”沈绮年坐下来,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哭笑不得地看着对面吃得啧啧有声的小毛头,故意开他玩笑。
“嗯。”居然还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总该告诉我,在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吧?”
一个七岁的小孩,无缘无故地黏上了她这个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亲和力的女子,居然没有人关心他的下落,看起来也不像是孤儿。
突然出现,就像某个人突然消失一样毫无预兆,从此生活天翻地覆,令人措手不及。
“你知道那些有什么用。”吃得两腮鼓鼓的小毛头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含糊不清地说着,眼睛撇向一边,看起来是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如果某一天你突然不见了,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她说完便垂眸喝了口粥,仿佛漫不经心的模样,却更像是在掩去那些猝不及防便翻涌起来的疼痛。
最倒霉的事情莫过于,不仅没能生成抗体,反而至今心有余悸。
桌面上的菜还冒着热气。
小贝握紧了筷子,却不再吃了,左手一下一下地抠着桌布,然后从喉咙深处模糊地响起一句:“对不起。”
“你说什么?”沈绮年没听清。
“我会暂时住在这里。”小毛头突然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放下了碗和筷子,“可能是几天,或是一个月,也有可能是几年。”
暖黄的灯光下,清亮的眸子里满是与年龄不相称的郑重。
她心头蓦地一悸,脑海中倏然掠过少年微笑的侧脸,早已被刻意模糊的面孔,这一刻却渐渐清晰,那些从来都不敢触碰的记忆开始苏醒,她曾以为这辈子都无法痊愈。
“但我保证,如果我要离开,我一定会好好地跟你说一声‘再见’。”
他看着她渐渐泛起湿气的双眼,微笑着说完。
——我要带你离开的,是十八岁那年的夏季。
——这一次,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在冰冷的回忆里。
ACT 2
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沈绮年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原本就睡得很浅,这下子便没了睡意,伸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是来自本市陌生的座机号码,皱着眉头看了半晌还是接了起来,因为怕吵醒小贝而压低了音量。
“哪位?”说着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小毛头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原本想邀请他一起睡卧室里的King Size,没想到这别扭小子怎么也不同意,闷骚地抢了被子爬上沙发就不肯再下来,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你好,请问你认识慕海翔吗?”
平板又标准的普通话,听不出丝毫倦意,而沈绮年却因为这个名字而清醒了三分,说起来傍晚她发了道歉短信之后,并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复,一时也不敢贸然打电话过去,怕打扰了他写作的思路,慕海翔虽然性格有点奇怪,但是绝对不是坏人,想必不会为难她,沈绮年便暂时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
意识到电话那边还有人在等待她的回复,沈绮年连忙开口道:“是的,我认识。”
“可以麻烦你现在到中心医院来吗,因为我们联络不到慕先生的其他家人或朋友。”对方的口吻依旧平稳,说话方式井井有条,而沈绮年却在听到“医院”两个字之后,蓦地吓出一身冷汗。
“慕先生怎么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忽然压低声音。
曾经在慕海翔的作品里看到过的诡异情节一一浮现在眼前,停尸房和太平间什么的,还有奇怪的诈尸镜头让沈绮年背脊发凉,就在脑内剧场要向更加荒唐的方向前进之际,那边及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得了急性肠胃炎。”对方停顿了一下,“目前正在输液。”
“哦……”沈绮年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挪下床去找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我,我马上过去。”
凌晨三点多钟。
马路上空****的,偶尔有夜班的士路过,沈绮年走到路口拦下一辆,直接报上了中心医院的名字,然后将脑袋歪在了车窗上,额头贴着冰凉的玻璃,视线所及尽是一片黑漆漆的模糊轮廓,随着越来越快的车速,整片整片地迅速向后翻卷过去。
医院的灯光在黑夜里亮得刺眼,外围似乎还泛着一层诡异的青光,沈绮年付了车费,下车之后按照护士提供的地址搭电梯来到五层,电梯门才刚刚滑开,就看见慕海翔无精打采地歪在诊室外面长沙发上的颓废模样,与白天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情绪里不知怎么就涌上一层喜感,牵动了唇角,也不晓得是否可以解读为幸灾乐祸。
“喂,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吗?”及时藏起来的笑意还是被慕海翔捕捉到了,他手背上还插着针管,只能有气无力地指控道。
“哪有。”沈绮年正色,不仅理所当然地否认,还相当上道地换上了一副关切的神情,“你还好吧?”
慕海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老毛病了。”
沈绮年无语。
她端详着他的脸孔,五官还是原来那副,脸色却变得相当惨淡,嘴唇因为脱水而干裂发皱,回想起白天他大口吃PIZZA喝可乐的模样,不难推断引发肠胃炎的原因。
“干吗?”被她的目光扫视得有点毛骨悚然,慕海翔板着脸发出抗议。
“你的女朋友呢?”这正是沈绮年不解的地方。
明明是有女友的人,护士却打来电话说除了她联络不到其他人,也放任慕海翔在生活上这么随便潦草地打发自己,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我没有女朋友。”
意外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沈绮年愣了几秒,意识到可能踩中了对方雷区,心虚地挂上关切的微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分手了。”
“分手?”慕海翔皱起了眉头。
“对啊……”沈绮年被他诧异的表情弄得更加糊涂了,索性都说了出来,“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你,是一个女人接的,第二天登门拜访因为行头问题被你拒之门外,之后看到一个美女从你家走出来。”
“哦,她们啊。”不耐烦的语气。
沈绮年的双眼因为那个“们”字而瞠大,难道这家伙的意思是,接电话的跟从他家里出来的,是两个不同的女人?
“那不是女朋友。”慕海翔坐正了身子,一对浓眉夹得死紧,似乎身体还是不太舒服。
对话进行到这里,内涵不言而喻,其实沈绮年明白自己应该聪明地打住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打破砂锅追问了一句:“那她们是?”
用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挠了挠后脑,不耐烦地挑起了眉毛,慕海翔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形容他和那些女人们之间的关系:“红颜知己?”
太过暧昧的名词直接命中沈绮年的神经,天才作家Seafly的形象已经越来越与她想象中的模样背道而驰,难怪距离产生美,原来偶像幻灭是这种感觉。
“你现在是在心里默默地鄙视我吗。”见沈绮年沉着脸没说话,慕海翔懒洋洋地换了个坐姿,撇着嘴巴的模样颇像个小孩子。
沈绮年忍住吐槽的冲动,面前的这个也好,家里那个也好,怎么她最近遇到的,净是一些心理或生理都还没发育完全的小鬼。
“我只是不希望老师混乱的私生活影响到稿子的质量。”鬼使神差地用上了敬称“老师”,却胆大包天地为他的私生活添加了“混乱”这个定语,话刚出口,沈绮年自己都吓了一跳。
“正好,我也不想继续过这种生活。”慕海翔居然意外地没有生气,他仰着头看了看吊瓶,里面的药水已经差不多快要挂完,相当顺口地对沈绮年指使道,“去帮我叫护士过来。”
沈绮年起身走向值班柜台说明了情况,不一会儿来了一位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小护士,她笑眯眯地为慕海翔拔了针,不厌其烦地交代了接下来几天的饮食注意事项,看来蔫白菜一般的慕海翔虽然杀伤力减半,还是不改公害本质,沈绮年正在心里默默吐槽,忽地看见小护士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这个白色大片的饭后吃,一天三次,每次两片,这个胶囊睡觉前吃,每次一粒,还有这个冲剂……”
小护士语速极快,刚才面对慕海翔的耐心不知所踪,沈绮年找不到插话的间隙,只好下意识地记在脑中,小护士说完,便把装着药的袋子往沈绮年手里一塞,打了个呵欠转身走了。
沈绮年拎着塑料袋,抬起头正好看见结清医药费折返回来的慕海翔,一米八几的个子,看起来精瘦精瘦的,微微弓背的走路方式,两个肩头并不一边高,眉头习惯性地夹着,恍然只觉得跟某个人很像。
“我送你回去吧。”沈绮年收回目光,转身走在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医院大门,刚巧碰上一辆载着客人的的士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少妇,步履匆匆连车门都没关,估计是孩子发了烧,沈绮年顺势坐进后座,刚想回头关门,却见慕海翔也坐了进来,她原本以为他会坐前座,愣了一下,连忙往里面挪了挪身子。
“大半夜的,那个位置不安全。”慕海翔懒洋洋地小声解释道。
“……你是怕被人劫财还是劫色?”沈绮年显然理解歪了。
慕海翔果然把眉头用力地夹起来:“开夜车的人很容易犯困,万一出了事故,司机都会把方向盘往左打,避免自己撞上障碍物,所以副座是最不安全的地方,除非驾驶座上坐的是你最信任的人。”
他停顿了半秒,又睨了她一眼:“你现在坐的是最安全的位置。”
沈绮年张了张嘴,却没能接上话,能构思出手法诡异的连环杀人案的人,脑子里的回路果然跟普通人不一样。
“客人,去哪里?”对于这两位窃窃私语却迟迟不报上目的地的客人,司机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
“你家住哪?”慕海翔问沈绮年。
“在思明电影院旁边的那个住宅小区……怎么?”
她下意识地回答之后,便听见他扬起声音对司机重复了这个地名,车子启动时后背传来轻微的压力,沈绮年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似乎搞错了顺序。
“不对,师傅,先去海景……”
还没说完便被慕海翔捂住了嘴,他的胳膊绕过她的颈项,没用多少力气却充满了警告的威慑力,沈绮年吓了一跳,噤声之后抬头。
“多嘴。”他毫不客气地瞪她一眼,然后松开了胳膊。
“可是,你是病人,我说了要送你先回去的啊。”沈绮年坐正了身子,振振有词地申辩。
“禽兽也是有绅士风度的好吗。”他抱起了胳膊将视线挪回正前方,表情看起来像是在闹脾气,“虽然你坐的位置安全,长相也安全,但是大半夜让女生一个人回家这种事,只有人渣才会干。”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骂人还是应该道谢,只好随便搭腔:“哪有人自称禽兽的。”
——不过,很有自知之明。
“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慕海翔耸肩,叹气,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咬字却越来越重,“你心里一定是那么想我的。”
“你想多了。”沈绮年自认嘴笨,对安慰人这件事情实在太不擅长,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拉下水,“你看,你也没有对我怎么样。”
“你?”慕海翔扭过头来,看了沈绮年两秒,“你让我没兴趣。”
不是“我对你没兴趣”,而是“你让我没兴趣”。
……好毒。
插科打诨了十来分钟之后,的士停在了沈绮年家门口,慕海翔冲她挥了挥手:“你明天下午再来。”
“为什么?”沈绮年打开车门,已经跨出去一只脚,扭过头来发出疑问。
又有所谓的“红颜知己”光临?
“别想歪了!”捕捉到她微妙变化的眼神,慕海翔恼羞成怒,“睡眠不足小心变成老太婆!”
她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明明是好意,就不能用好听一点的方式来表达吗?
下了车,沈绮年转过身来,正要礼貌性地跟某个别扭又傲娇的病人道个别,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车门就被“砰”地关上,的士调了个头便扬长而去。
她叹了口气,转身朝公寓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手上好像多了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护士塞的药包,她忘记交给慕海翔了。
沈绮年摸出手机迅速地拨了通电话,那边也相当有效率地接起,听筒里传来怨气很重的声音:“干吗?”
“你的药包在我这里,叫师傅回来一下吧。”沈绮年一边说着一边走回路口。
“真麻烦,明天再带给我。”撂下不容反驳的祈使句便挂了电话。
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一旦生病就会退化成爱闹别扭的小孩子,沈绮年虽然招架不来,却也会自我安慰,这好歹说明了慕海翔没有客套地把自己当成外人,虽然这家伙私底下是个难搞又奇怪的男人,但她并没有忘记他畅销书作者的身份。
轻手轻脚地上楼,摸出钥匙开门,没有去开玄关的灯,摸黑换了鞋子,走进客厅看见小贝还裹着被子睡得很熟,沈绮年放下心来,回到自己的卧室换了睡衣,躺回她热爱的King Size,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光影浮动,最终归于沉寂。
空气安静得只能听见秒针走过的嘀嗒声。
沙发上的小贝缓缓地睁开双眼,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别让人担心好吗。”
他无声地说道。
ACT 3
隔天,沈绮年一觉睡到上午十点,最终还是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打来电话的是她的同事,语气听起来有些着急。
“绮年,你在哪?是在作家Seafly那儿吧?”
“……唔……”沈绮年含糊地掩饰过去,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徇私翘班。
“麻烦你现在到公司来一趟吧,你上个月签的一本稿子出了点问题,作者想当面跟你沟通一下,她人已经在这了,Seafly那边先跟他说声不好意思,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来和他说?”
“呃,不用不用,没关系,我现在马上过去。”沈绮年一边说一边挪下床。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对方又交代了几句才结束通话,她动作麻利地换了衣服,正要去浴室洗漱,却听见厨房的方向传来“哗”的油烹声,吓了一跳,立刻改变了方向,快步向厨房走去。
当她看见一个七岁的小孩围着围裙,举着锅铲,站在小板凳上煞有介事地煎着鸡蛋的画面,一下子只觉得“好萌”,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把他从板凳上抱了下来,还顺手抢过了他手里的锅铲。
“大人没有教过你不能玩火吗?”沈绮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长辈,垂首看了看锅里,漂亮的太阳蛋,才刚下锅,边缘泛起金黄色的泡泡,油也放得刚刚好,不多不少,她讶异地眨了眨眼,“居然弄得还不错嘛。”
莫名其妙就被喧宾夺主的小毛头看起来很不服气:“你不是在睡觉吗?”
“同事来了电话,让我去公司一趟。”沈绮年往锅里加了点盐,然后关火,把煎蛋装盘,递给小贝,笑眯眯地调侃道,“没想到肚子饿了还会自己弄东西,真是小看你了,快去吃吧。”
“那是你的。”小贝夹着眉头说了一句,便转身跑开。
“欸?”沈绮年端着盘子怔了几秒,迈步走到客厅,只见小毛头坐在茶几前,翻开她的笔记本电脑,摁下了开机键。
“你吃饱了?”沈绮年从冰箱里拿出吐司和牛奶,在餐桌边坐下,用筷子把煎蛋夹进吐司里面。
“开机密码是多少?”小贝答非所问地仰起脑袋。
“不告诉你。”沈绮年咬了一口吐司,那台笔记本里有很多工作上的文档和作者们投来的稿子,大部分都相当重要,自从去年小外甥女把牛奶翻倒在键盘上导致硬盘报废之后,沈绮年就非常害怕小孩子靠近她的笔记本。
“好吧。”小贝居然轻易就妥协了,他皱了皱鼻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沈绮年吃饱喝足,匆匆收拾了餐具和桌面,拎起挎包准备出门。
“中午我会回来做饭。”她在玄关一边穿鞋一边对小贝耳提面命,“不要玩火,不要乱跑,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真啰嗦。”
一点也不讨喜的回答,口吻却似乎带着一丝笑意,沈绮年穿好鞋子,一抬头便看见小毛头趴在沙发背上,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看。
“早点回来。”他说。
心底漫过异样柔软的起伏,唇角撇出向内深陷的折线,强忍住想要冲上去捏捏他的脸或者摸摸他脑袋的冲动,沈绮年笑起来:“嗯,中午见。”
耳边响起关门声,先是木门,然后是外面的铁门,高跟鞋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
小贝翻过身来,看着眼前还未关闭的电脑屏幕,画面还停留在“请输入开机密码”的界面,他稍作思考之后,输入“940619”,敲下回车。
屏幕中心跃起红色小叉,提示密码错误。
凝神片刻,小贝再次抬起手,这一次他输入得很慢。
940508。
屏住呼吸,按下回车的同时闭上双眼,须臾过后,耳畔响起Windows 顺利开机的提示声。
心沉甸甸地往下一坠,拉扯着发疼,这几年他几乎辗转走遍了世界各地,却依旧没能走出十八岁的那年夏季,而她也一样。
彼此等待,却浑然不自知,十年如一日,他终于再次与她相见,而她,却再也找不到记忆里那个十七岁的少年。
ACT 4
沈绮年赶到公司,处理完那位作者的一系列事情之后,时间已经将近一点,如果再回家一趟,下午一定来不及准时赶到慕海翔家,她充满愧疚地往家里打了电话,让小贝自己订外卖,并允诺晚上一定亲自下厨做好吃的,小毛头乖巧地欣然答应。
留在公司吃午饭的同事们也纷纷开始叫外卖,同一个办公室的实习编辑问沈绮年:“沈姐,我们在订酸辣粉,要帮你叫一份吗?”
“哦,好的,谢谢你。”沈绮年笑了笑,低头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在公司吃完午饭之后直接坐车到慕海翔那里,应该不会晚于两点半。
外卖很快就到了,沈绮年坐在空调风口底下吃面,挑挑拣拣没吃两口就撂了筷子,倒不是因为面不好吃,夏天本来就容易失去胃口,脾胃不和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善,还是偏爱清淡的饮食,她记得公司对面有一家小吃店,每逢夏天都会卖冰绿豆汤,一下子就想喝得不得了,沈绮年立刻收拾掉饭盒,站起身来拿起了挎包往外冲。
“咦,沈姐,有人在楼下等你哦,刚才我去楼下买电池,他问我今天你有没有来上班。”实习编辑小雅在走廊上与沈绮年打了个照面,年轻又不谙世事的纯真模样,笑起来露出一侧的酒窝,“是男朋友吗?”
“不是啦。”下意识地堆起笑容否定掉这个猜测,心底却泛起丝丝寒意,怀抱着侥幸心理搭电梯下楼,还未走出大门便看见了停在公司门口的那辆黑色雅阁,沈绮年条件反射地顿住了脚步,还未来得及转身,便看见萧寒烈径直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一个深呼吸之后,她抬头坦然迎上他的视线。
“有事吗?”
萧寒烈的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印象中一丝不苟的他鲜少这样不修边幅,眉心有浅浅的褶印,一开口竟是开门见山:“我跟刘籽涵分手了。”
“怎么会?”沈绮年一惊。
“她自己不小心,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流产了。”轻描淡写地带过事件,眼底的漠然亦可以解读为残忍,看见沈绮年眼底的震惊与不可置信,他停顿半秒,补充了一句,“人没事,已经出院了。”
“所以……因为孩子没了,你就跟她分手了?”她强作冷静地问道。
“嗯。”萧寒烈锁着眉,“孩子本身就是个错误,现在错误消失了,我和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散了。”
尾音还未消失,却听一记响亮的巴掌声裂空而来,萧寒烈被打得侧过身去,许多人停住了脚步,诧异地看向这里。
手掌被震得发麻。
感觉不到那些粘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听不见人们的窃窃私语,想起刘籽涵倔强地沉溺于自己勾勒出来的幸福模样,沈绮年几乎全身发抖。
她绕过他,快步走出公司大门,来到马路边上想要拦车,左臂却被萧寒烈握住,沈绮年忽地只觉得恶心,用力去甩却怎么也无法甩脱。
“去哪,我可以送你。”
波澜不惊的口吻,像是对她的愤怒与厌恶浑然未觉,充满压迫感的眼神冰冷而陌生。
面对这样强大的执拗,沈绮年反而冷静下来。
她与他相识五年,印象里他虽然偶尔顽固,对某些事情淡漠,却绝不至于残忍无情,这也是她默许他即将成为她丈夫的原因,而如今连这样的印象都被一并抹去,五年时间全部归于荒诞可笑。
或许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自己始终没有发现。
沈绮年不敢想象,要不是半路杀出一个刘籽涵,那她今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想怎么样?”她叹了口气。
“我们复合吧。”依旧是毫无犹疑的口吻,听起来更像是不容置喙的祈使句,却在后半句时稍微放低了姿态,“我还是不能离开你。”
“萧寒烈。”沈绮年平静地抬起眸,“其实这句话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但现在我希望你彻底死心,不管有没有刘籽涵,我都不会爱你。”
她能感觉到他似乎屏住了呼吸。
手腕上的握力减轻,沈绮年顺势挣脱出来,一扬手拦下一辆的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报上慕海翔的地址,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才发觉心跳依旧咚咚作响,口干舌燥,这才想起忘了到马路对面去买绿豆汤,还让公司的人看了场闹剧,沈绮年不禁摇头苦笑。
遇人不淑。
外面是被太阳炙烤得兹兹作响的柏油马路,车里却因为空调而凉爽怡人,视觉和感觉的强烈反差,让沈绮年变得昏昏欲睡,待的士抵达慕海翔家门口,她几乎是刚刚进入梦乡就被师傅叫醒,脑子深处立刻涌上一阵闷疼。
下了车之后,连伞都懒得打,皱着一张脸去按慕海翔家的门铃,很快便有人来开门,慕海翔出现在门口,脸色还是不太好,基于他奇怪的个性,令人很难辨别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因为情绪原因。
感觉到前方的冷气,沈绮年两眼发亮,二话不说地便往里钻,最终因为某人高挑的身型并且恶作剧地堵在门口而宣告失败。
“喂。”她无精打采地抗议。
“我的药呢?”慕海翔扬着眉毛,看上去很像是想故意找她麻烦。
沈绮年从挎包里摸出药包,才忽地反应过来:“对,你该吃药了,你吃过午饭了吧?”
“没有。”
“……都快两点了,你就是因为饮食不规律,才容易得肠胃病!”沈绮年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我现在不能吃外卖,又不会自己弄饭,你叫我怎么办。”
听起来很无辜,语气却像耍无赖。
沈绮年露出“我被你打败了”的神情,把药包塞到他的怀里:“家里有米吧?”
慕海翔点了点头,眼底浮现出得逞的笑意,总算侧过身子,将她让进屋里。
别墅的不远处,树荫笼罩下的小路旁。
一辆黑色雅阁无声地停在那里,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面无表情,握住方向盘的右手却已然关节泛青。
ACT 5
沈绮年把慕海翔家的厨房翻了个遍,总算在冰箱的角落里发现一包还差一个星期就要过期的榨菜和一个肉丁罐头,颇具牺牲精神地分别尝了这两样食物,庆幸它们还没有变质,于是淘了米,架上锅子,准备煮粥。
想起晚上回家还要给小贝做饭,沈绮年不禁一个脑袋两个大,好歹她也是211重点大学的毕业生,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沦为两个冤家的煮饭婆,她充满怨念地想着,干脆叫小贝住到慕海翔家来,让他们俩黑吃黑算了。
厨房里热得沈绮年直冒汗,她正要去客厅拿纸巾,却见慕海翔举着她的手机站在厨房门口:“电话。”
“哦,谢谢。”沈绮年接过来,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屏幕上跳跃着“吴主编”三个字,立刻回身关掉了抽油烟机,不敢怠慢地接起来。
“主编您好。”
“嗯,小沈。”吴清译的声音依旧平板而温和,“Seafly的稿子进展如何了?”
“前几天我已经看过大纲了,是他一贯的风格,悬疑分量很足,感觉会是个很精彩的故事。”沈绮年如实汇报。
意识到电话内容与自己有关,慕海翔抱着胳膊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听着。
“所以,Seafly还没有开始动笔写正文?”
“他前两天因为急性肠胃炎住院了,今天才稍微好一些,所以暂时还没有正式开始写作。”害怕主编责怪她不负责任,沈绮年连忙解释并保证道,“我会督促他尽快完稿的!”
“呵呵,别着急,我并不是要怪你。”吴清译笑起来,忽地话锋一转,“你知道明日社的作者无邪吗?”
“是的,听说过。”沈绮年愣了一下才答道。
无邪,最近风头正劲的新人作家,与Seafly一样是专攻悬疑诡谲风格的作者,先是红爆网络,再转战实体出版,码字速度奇快,开设于沉香原创文学网的个人专栏甫一更新章节,就有千万人争相抢阅,出道才短短四个月,就已经出版了两本小说,而第三本也正在筹备制作中,近期于本市举行的签售会,更是人气爆棚,将图书大厦挤得水泄不通,读者们发现无邪不仅是个天才作家,还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王子一般的外表和温柔的笑容,成功俘获了众多女粉丝的心。
“现在悬疑小说的受众群体有很大一部分被无邪瓜分,虽然媒体将他与Seafly并称为‘天才和鬼才’,表面上看起来不分伯仲,但毋庸置疑的是,Seafly的读者群正在渐渐流失。”吴清译继续说道。
沈绮年一时哑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无邪更加商业化、更加注重个人形象包装,出书速度快是他最大的优势,虽然Seafly的作品可读性更强,内涵也更深刻,但他写作速度偏慢,现在读者们青睐的是像无邪这样高效率且不容易被人忘记的作者。”
“所以,主编的意思是?”心底渐渐浮起不太好的预感,沈绮年不禁看了慕海翔一眼,后者的表情依旧对谈话内容十分好奇。
“与其与无邪争抢读者,不如转换跑道,写其他题材的小说,不仅可以唤醒读者对Seafly这个名字的新鲜感,解除同一种风格的审美疲劳,并且可以作为卖点和噱头,趁此机会扩大受众。”
吴清译的语气依旧相当耐心。
“主编,难道你对Seafly的新作没有信心?”沈绮年调转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放低了音量,“我认为无邪和他的作品只是一时引人眼球,人们趋之若鹜的是新鲜感,而Seafly已经称霸悬疑文坛这么多年,拥有一票死忠读者,没有理由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话音一落,她便听见电话那头的吴清译叹了口气。
“我知道Seafly的才华不可多得,否则我也不会花大力气签下他,但是,他两个月前出版的作品《明日之森》,与无邪新作《茧》的发行期对撞,目前两强相争的结果是,《明日之森》销量不足《茧》的二分之一。”
心忽地一沉,沈绮年哑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申辩。
“小沈,我希望你可以说服Seafly。”吴清译循循善诱,“我们不会辜负他的才华,等作品成书之后,我们会不遗余力地包装和宣传。”
她沉默着没有接话,只听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吴清译遥遥地应了声,随后再次对着电话说道:“我现在要去开会了,辛苦你了小沈,等你的好消息。”
耳畔传来短暂的收线声,手机屏幕缓缓地暗了下去。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慕海翔抱着胳膊,端详着沈绮年的表情,“难道你们公司出现财政危机,没钱付我的稿费了么?”
明明是故意调侃的口吻,沈绮年却意外地没有马上板着脸反驳,她勉强地扯了一个笑容,把手机放到一边的流理台上,拿起勺子去搅拌小锅里开始冒泡的米粥。
“没什么。”短暂的沉默过后,她仰起脸来,笑容变得更加自然:“只是嫌你写得太慢,说我监督不力呢。”
——有一些谎言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流连于亲手编织的纯白梦境,不知不觉便忘记了自己身处于这个已经没有你的世界,于是昼夜颠倒,黑白交替,拒绝其他人试图将自己唤醒。
独自对镜练习,细致到表情和语气,只为了终有一天能够微笑着对你说一句——
我在这里。
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