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ld on tight before you let go.”
“在放手之前,能抓多紧就抓多紧。”
——电影《星空》
ACT 1
成人礼当天,整个学校几乎炸开了锅。
从上午的仪式一直到下午的集体舞和傍晚的游园会,一波又一波地将情绪推向最高点,在这所校风不甚开明的学校实属罕见。
那天晚上,在回家路上因为白晓荷而吵架之后,沈绮年一直对贝爵避而不见,就连每天下午的集体舞排练也心虚地翘了,托韩妮嘉给音乐老师带话,说是扭伤了脚。
其实说白了,那时候也只有她一个人在闹情绪而已,虽然事后想起来格外后悔,但还是想尽办法躲开试图解释些什么的无辜男生,与其用别扭来形容她的情绪,不如说是羞愧。
“绮年啊,林老师让我问问你,下午的集体舞正式演出你还参不参加了?”
宣誓仪式过后,散场人潮中韩妮嘉越过层层人群来拍沈绮年的肩膀。
“……参加吧。”
沉默了几秒,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给出肯定的答案。
韩妮嘉应了一声便跑着去回话了。
一方面小心眼儿地把自己想象成施舍机会的好人,一方面私心揣测着男生到底会如何低姿态地向自己解释一切,沈绮年一路上都心事重重,以至于没注意看路并不知道被谁突然从背后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地跌倒在楼梯上,膝盖一下子便渗出血来。
沈绮年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始作俑者早就跑远了,果不其然没有人伸出援手,她并没有忘记自己仍然是被所有人孤立和厌恶的对象,只是唯一那个与她并肩作战的人,也被她别扭的个性给赶跑了,从委屈的情绪里延伸出对集体舞的期待,或许她应该率先为自己不合时宜发作的脾气低头认错。
一上午的课都上得心不在焉,中午随便买了三明治和奶茶当做午餐,沈绮年故意在小卖部磨磨蹭蹭地逗留了好一会儿,却没能如愿以偿地和贝爵偶遇,捧着食物回到班级,吃得相当食不知味。
膝盖上的伤口一阵一阵地胀着发疼,边缘泛起一圈红,中间湿漉漉的,沈绮年用纸巾擦了几下,怪疼也怪瘆人的,便索性伸直了腿不再管它。
几个中午留校午休的女生聚在一起唧唧喳喳地摆弄着化妆品,桌上摊着一本时尚杂志,翻开在眼妆教程那一页,似乎在为下午的舞会做准备。
嬉闹间,一个长头发的女生弄掉了眼线笔,骨碌碌地朝着沈绮年的座位滚了过去,撞到她的桌腿后停了下来,沈绮年犹豫了一下,便弯下腰伸手去捡,直起身来时恰好看见长发女生对她微笑的脸。
“要用么?借你。”
她说着,堪称友好的笑容比精致的妆面更加无懈可击。
沈绮年简直受宠若惊。
“不用了……谢谢你……”尝试着回报以同样真诚的笑容,忐忑地想着是否不该就这样婉拒别人难得的好意,她正想称赞对方的眼线画得漂亮,近乎于讨好一般,对方却轻易改变了表情,原本微笑的唇线延伸出嘲讽的弧度。
“也是啊,你腿都伤成这样了,还参加什么舞会,就像平时那样一个人呆着吧。”
一句话便轻易将人从云端扫落至地域。
沈绮年的笑容僵在那里,仿佛当面被人用力地甩了一个耳光。
“只是提醒你一句,想要不受重伤的话,就别太自作多情了。”长发女生径自从沈绮年手中拿走了眼线笔,留下充满着双关的一句话便转身回到了她的姐妹当中去。
女生们刻意压低音量,讥讽的话语却还是飘到耳畔,在脑海中一圈一圈地扩散漾出黑色的波纹,无法若无其事,心无杂念。
沈绮年再也呆不下去,咬牙站起身来,拖着一条伤腿慢慢地走出了教室。
迎面碰上了刚吃完午饭回来的韩妮嘉,尽管沈绮年极力掩饰着走路的姿势,但眼尖的韩妮嘉还是一下子就看见了沈绮年腿上的伤口。
“呀,这是怎么弄的?”韩妮嘉皱着眉,弯腰去看她的膝盖,“好像有点发炎了,你上药了吗?”
沈绮年沉默着摇了摇头。
韩妮嘉直起身来,见沈绮年无精打采的模样,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对她的疏远,歉疚感涌上心头。
“我带你去医务室吧?”她搀起了沈绮年的胳膊。
“不用了,刚才我去看过了,午休时间医务室没有人。”沈绮年摇了摇头。
“那我帮你跟林老师说一声,说你腿伤还没好,下午的集体舞你别参加了。”韩妮嘉说着便摸出手机要打电话。
“等一下!”
下意识便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抢对方的手机,仿佛是生怕被夺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韩妮嘉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我可以参加集体舞。”喉头涩意乍起,却还是坚持着说完了这句话,沈绮年不想继续做一只鸵鸟,哪怕下场是自作多情。
用最后的能量为自己注入勇气,关于坦率地面对他这件事情。
告诉自己——
我可以,我没有关系。
ACT 2
沈绮年脑内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节,甚至自拟脚本背好了台词。
集体舞正式演出前,礼堂后台乱哄哄的全都是人,人声鼎沸,喧闹得几近于放肆,年轻的音乐老师完全没有办法。
“你们都各自找找自己的舞伴到位了没,哪位没到来这跟我报告。”
放弃了原本想要点名的举动,音乐老师无奈地做了这个决定。
沈绮年茫然地在人群中穿梭,试图去找她的同伴,每一个相似的背影后都是截然不同的面孔,带着模糊的表情与喧嚣背景融为一体。
想象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
或许男生不肯率先让步,或许他并不愿意开口,或许他只是想告诉她一切果然是她自作多情,各种棘手的状况都绞尽脑汁地想出了对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出现。
右手摁住胸腔左侧的位置,感觉心脏还在勉力跳动,血液在四肢百骸用力地奔流,维持着生命迹象机械地运转,带着失魂落魄的表情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成为被剩下的,突兀的一个人,低着头站在队伍中间。
“大家都找到舞伴了吗?”音乐老师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将双手圈在嘴边试图让每个人都听见。
接近队伍的末端,沈绮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那么现在保持队形不要乱动了。”没有人给予回答便理解为默认,嘈杂的人声里,老师最后扯着嗓子补充了一句。
每一分一秒都被拉扯得难耐而冗长。
身边只有自己漆黑的一道侧影和冰冷的空气。
远远听到礼堂观众席上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后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音乐老师站在队首比出即将上场的手势。
前面的人开始迈动步子,沈绮年仍然如木偶一般站在那里没有动,身后传来不耐烦的“杵在这儿干吗赶紧让开”,话音一落便被人推到了一旁,趔趄几步牵引了膝伤,疼得险些站不住,蹭到了肮脏的墙面,灰尘劈头盖脸地扬起来模糊了视线,几乎是同一时间,耳畔传来由远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
“好险好险,还好赶上了。”
贝爵粗喘着停在她的面前,话音刚落便用双手支着大腿弯下了腰,一副运动过头岔了气的模样,音乐老师开始催促着队列上台,女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男生握住了手腕,耳边响起“喂我们的位置在哪”之类的喋喋不休,毫无隔阂的,仿佛昨天还微笑着互道过晚安。
温暖从被男生手掌覆盖的那一点肌肤渐渐蔓延到胸腔深处,沈绮年愣愣地跟随着贝爵迈动步子,却因为异常迟钝的走路动作,被发现了膝上已经开始发炎的伤口。
“腿怎么了?”贝爵弯下腰去看她的膝盖。
“不小心摔了一下。”还沉浸在他奇迹般忽然降临的氛围里,女生机械地开口作答。
“太笨了。”干脆利落地下了批注。
贝爵松开她的手腕,径自朝着音乐老师的方向走去,而女生还愣愣地拖着伤腿去找自己的位置,想重新排进方阵里上台表演。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并没有丢下自己。
被这种近似于感激的情绪笼罩,觉得势必要完成任务,又糊里糊涂地被人扯住手臂拉了回来,眼看大队人马正在往舞台走去,沈绮年疑惑地回头去看贝爵,后者一副无奈的表情令人怀念到心酸。
“伤患还跳什么集体舞,去医务室。”略带责怪的口吻,皱着眉头的表情不能不解读为关心,“这种情况原本就该请假,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
几分钟前还绝望得如身处同毫无光亮的海底,冰冷黑暗令人窒息,这一刻他的存在终于将她一点一点托起浮出海面,埋葬许久的压力终于倾泻而出,女生终究没有忍住,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呜咽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字眼,断断续续毫无逻辑的独白,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我真的以为你不会来了。
——因为想见你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对不起,谢谢你。
ACT 3
黄昏时分。
厚重的火烧云从眼前一直燃到天边。
贝爵扶着沈绮年来到医务室,正好碰上校医要锁门下班,面对突如其来的伤患,校医只来得及给沈绮年消毒了患处,简单上了药,便把纱布和绷带交给了贝爵,自己匆匆忙忙地锁了门去赶校车。
医务室在一楼,刚好正对着操场左侧那小半块篮球场,前年学校建了篮球馆,这个篮球场已经基本没有什么人去了,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早就看不清当初画好的罚球线,篮筐破旧得不成样子,已经有些开裂的篮板,球架原本蓝色的油漆斑驳剥落,风吹来淡淡的铁锈味,视线再往下是已经没入杂草的底座,球场四周的角落里零零散散地残留着一些陈年垃圾。
沈绮年就地在球场前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被男生要求“腿伸直”“好的可以弯了”,乖乖照办的同时,不自觉地抬起手揉了揉发沉的眼皮,打了个呵欠,薄薄的水汽便浮上眼帘,被轻微折射的视线,缓慢地聚焦于男生漆黑的发顶。
原本就比一般男生更加细心,包扎她的伤口时仍是显得小心翼翼,半蹲着身子并垂眸的认真模样让人觉得窝心,沈绮年不由得伸出手来去摸了摸贝爵的脑袋,彼时男生刚好贴完最后一块胶布,诧异于她的举动,萌呆呆地抬起头来。
相较于女生羞涩地撤回手并“噗嗤”一声笑起来的举动,男生就显得有些恼羞成怒,以牙还牙地揉乱了她的头发,并一边耳提面命“不要调戏大人”,一边站起身来坐到了她的身边。
“躲起来的人明明是你,哭什么哭。”对她刚才的嚎啕大哭依然记忆犹新,一瞬间吓得手忙脚乱,想要安慰她却没有任何办法,贝爵看着沈绮年尚有笑意的侧脸,半责怪半玩笑地吐她的槽。
“可是,迟到的人是你啊。”
男生的态度让她知道自己轻易地被原谅,不由得耍起小女生心机,带着撒娇的意味将错误推到对方身上,听起来像是打情骂俏。
“早上家里有点事没来学校,午觉又睡过了头,还有。”贝爵挠了挠后脑,犹豫几秒还是再次开口,“我以为你还是不会出现。”
沈绮年怔了一下,沉默着没有再接话。
原来自私任性又冷血的人是自己,原来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揣测对方心意。
“只不过让你多等了几分钟而已。”男生不依不饶,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头,“你放了我多少天的鸽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反而更加拉不下脸来坦率地道歉,沈绮年吸了吸酸溜溜的鼻子,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结果,集体舞还是没有参加……”
“等你的腿好了再说吧。”贝爵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暗藏玄机。
“欸?”
“不就是跳舞吗,非要和一大群人一起挤来挤去么?”挑着眉毛的表情像是嫌弃她的小家子气,暮色四合光影疏离,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罩上模糊柔光,一双黑眸透露出更加温暖的讯息。
“等高考完,一起去海边吧。”
他想,或许他可以在那里与她说一声“再见”。
埋下告别引线的这个约定,女生听在耳中却觉得温暖至极,点头答应的同时,虽然彻底撇开了此前别扭的芥蒂,却仍然在意他与白晓荷交谈的原因。
“对了,那天你和白晓荷到底在说些什么?”
决定继续信任他的那一刻起,心里的答案便一路朝着明媚的方向前行,譬如“他只是为了让白晓荷不要刻意为难自己”或是“他拒绝了白晓荷的交往要求”,却没料到男生忽然撤回了与她对视的眸光,敛去了笑意沉默以对。
“就是,我们在十字路口闹别扭的那天。”以为他尚没有反应过来,沈绮年一面压抑着蠢蠢欲动的不安,一边开始补充问题细节,“你让我在教室里等你的那天,你迟迟没来,我去找你的时候,看见你和白晓荷站在通往天台的楼梯口……说了很久的话。”
回忆起当时映入眼帘的画面,还是莫名其妙地心生妒意。
不仅仅是因为交谈的内容,而是因为他们站在一起便如天造地设,从外表到内在都一样优秀,几乎被公认的金童玉女,绝非如尘埃一般的自己可以比拟。
而贝爵选择与她站在一起的原因,至今成谜。
脑海中的画面从天台切换到了傍晚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女生带着哭腔喊出的那一句“你到底喜欢我哪里”梦魇一般地在耳边响起,思维又陷入了鬼打墙的局面,像是钻牛角尖一般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女生急切地将视线凝滞于男生的侧脸,不自觉地将双手食指绞在一起,最终发觉男生仍以沉默回应,非但没有就此作罢转移话题,反而冷着语气追问了一句:“不能说吗?”
怔忡于沈绮年质问的语气,贝爵噙着一丝欲言又止的表情抬起头来,对上她的双眼之后发现对方过于较真的眸光,默默地咬住嘴唇的小动作,不难看出他的答案对于她来说将会有多重要。
耳畔传来男生深长的叹息,然后短暂地提气。
“对不起。”他最终还是撤回了目光。
沈绮年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不能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有愧于你,而是我不想欺骗你。”贝爵尝试着去解释,却愈发觉得言辞无力,兜兜转转不得其道,索性不再说话。
晚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勉强填补沉默空白。
他的三缄其口,让女生轻易地便陷入妄自菲薄的情绪里,前所未有的自卑再次灭顶袭来。
“所以,那件事,是你能与白晓荷长谈商议,而我却没有资格知道的。”
“不是这样。”他急切地否定,却衍生出更深层次的无奈。
“如果不是的话,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似乎不再执拗于答案到底是什么,她只是卑微地急于证明自己在他心里拥有和白晓荷同等甚至更高的地位,完全偏离了初衷。
男生放弃了争辩。
无法再沟通下去。
压抑的氛围令人窒息,眼看就要不欢而散,沈绮年率先站起身来,忽略仍在隐隐作痛的膝伤,强忍住眼泪转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并不是存心想要再次选择逃离,只是幼稚地抢占了先机,不想成为被丢下的那一个而已。
男生仍然坐在那里。
目送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站起身来,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终究还是默默地坐了下来,缓慢地抬起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该如何让她了解。
这是一个全世界唯有她不能知道的秘密。
ACT 4
晚间游园会已经开始。
教学楼的过道里满满的都是人,女生头上戴着制作简易的手工猫耳或兔耳,手里拿着彩色棉花糖,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每个班级的门口都有人在热情地招揽过客光临,咖啡香和各种糖果的甜味飘散在空气里,热闹得仿佛一场小型庙会。
表情黯然且脚步拖沓的沈绮年明显与这气氛格格不入。
拖着一条伤腿混迹于众人之间,摩肩接踵磕磕碰碰连行走都有些吃力,凭着迟钝的五感向着人少的地方走去,却因为走得太慢而被高一年级某班门口的一位女生扯住了手臂。
“同学,到我们这里来看看吧!保证不会后悔哦!”女生穿着一身日系校服,戴着一顶看起来很旧的黑色尖帽子,语气跟打扮一样夸张,明显是为了聚集人气而盲目拉人。
沈绮年刚想拒绝,却又有两个打扮相似的女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几乎让她头晕耳鸣,被纠缠不休疏于表态,糊里糊涂地被推进了用黑布围起的帘子里。
懵懵懂懂地站定了脚步,却立刻失去了方向感,右手边有一盏灯忽明忽暗,暗的时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胆战心惊地刚迈开一步,天花板上便倏地掉下一只涂着红色油漆的假手,吓得沈绮年尖叫着蹲下了身子。
惊魂甫定的同时腹诽“原来是鬼屋怪不得没人气啊”,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子继续前进,奈何腿疼走不快,忽然抓住脚踝的手,空降的人头,各种机关全部体验了一遍,最后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心跳快到了极限,还是只能苦着一张脸,捂住耳朵埋头前进,好在教室并不大,绕来绕去总算看到了尽头的光线,沈绮年松了警惕加快脚步,却“咚”的一声撞在了一面全身镜上,才发现是视觉上的障眼法,懊恼地揉着前额抬起了头。
左手边便是出口。
镜子上方亮着一盏柔和的灯。
灯下一行用蜡光纸剪裁贴就的文字,让沈绮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忽地恍然大悟,这个鬼屋的灵感来源于何处。
许多年前看过的日剧《野猪大改造》,曾经非常喜欢的桥段被有心人搬到了现实里,当年触动人心的文字,此刻就在自己眼前铺陈开来,却因为心境不同而被赋予了更加深刻的意义。
默诵完那段话,沈绮年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不该一个人站在这里。
抬起手用力抹掉浮于眼眶的湿气,转过身找到真正的出口,掀开厚重的黑色门帘,教室后门站着另一位穿着日系校服的女生,笑容可掬地对她说“谢谢光临”。
“这个鬼屋会营业到几点?”一边急切地问着一边低下头去看手表,晚上七点二十分。
“不一定哦。”女生耐心地回答,“游园会九点结束,可是我们这要是没人气的话,说不定会提前收工啦。”
“请……请你们等等我,我会再来的!”
沈绮年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开始小跑,奋力地拨开人群,早已忽略膝上伤口那些微不足道的疼痛,她要回到那个丢下他的地方,她不能总是以任性和怀疑来回报他的宽容和温暖,即使没有“喜欢你”和“在一起”,他的重要性依然无可匹敌。
气喘吁吁地回到她和他曾经并肩坐过的阶梯,可是空****的篮球场上已然没有了他的身影,一度丧气于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一笑置之,沈绮年却还是壮着胆子摸出手机,找到贝爵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屏住呼吸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心跳敲击着鼓膜几乎让她没能听清他接起电话的声音,直到那边耐心地再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带着上扬的尾音等待她的回答,沈绮年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却思维混乱得找不出头绪,唯一记得的是自己必须为刚才的任性道歉。
“对不起……”
才刚刚开了头,准备着满腹的长篇大论试图解释自己并不是故作矫情,却被男生淡淡的两个字打断。
“我懂。”
并不是敷衍或逞强的语气。
才刚刚勉强理顺的思绪被掐出断点,沈绮年的脑海空白了几秒,回过神来才觉得眼眶发热,想起另外的重要目的,打起精神重新开始对白。
“你在哪里?已经回家了吗?”
“怎么了?”
“可以到学校这里来一下吗?”
“好,等我一会儿。”
“嗯,我们在二楼天井那儿见。”
无条件的答应,并没有过问原因,挂了电话,沈绮年抑制不住唇角的笑意,却因为满心喜悦而没有注意到男生略显疲惫的语气。
五月,春末的夜晚。
女生站在天井里对手心呵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绮年回过头去看,微蹙着眉的表情即刻变得明媚,一路小跑向男生迎了过去,不顾对方“脚上有伤别跑那么快”的轻斥,拉住他的手腕便融入人群里去。
凭着记忆上楼直行再走过转角,紧紧地拉住男生的手腕唯恐走散,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她便急切地抻着脖子去看,生怕人家提早收工。
“你们……已经收工了吗?”气喘吁吁地赶到目的地,正看见一个女生正蹲在门口清点着纸箱里的道具,还未等对方开口,沈绮年便急切地说道,“可以让我们进去一次吗?不会耽误你们太久的,拜托了!”
“可以是可以啦。”女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只不过有两个扮鬼的同学已经回家了哦,不介意的话,你们进去吧。”
再次进入鬼屋,沈绮年明显轻车熟路,惊悚度减半,却因为男生是初次体验而刻意放慢了脚步,贝爵的反应是意料之内的冷静,感觉到女生亦步亦趋小心翼翼,不由得挑起唇角吐她的槽:“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把我叫来的吧?”
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像是她有心挑战鬼屋却胆子不够,才把他一同拉下水作陪。
“就算是这样好了。”沈绮年并不打算剧透,放松了警惕的同时被右手边忽然立起的僵尸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跳开,一下子几乎挂在了贝爵的手臂上。
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善意的嘲笑。
经过这实实在在的一吓,最终的目的也被沈绮年忘得一干二净,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地抱紧了男生的胳膊,一路与恐惧相抗衡,免不了哭丧着脸大呼小叫,埋着头横冲直撞,也总算记得在镜子前刹住车,没有重蹈覆辙。
郑重地停住了脚步,将说着“出口在这笨蛋”的男生用力地拉了回来,确认双手紧紧相握,女生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指灯下那行泛着暖黄色光芒的文字——
此刻能和你牵着手的这个人,你与他相遇的概率,微小得简直近乎于奇迹。
希望你们即使重新回到了光明的世界,也永远不要放开彼此相牵的手。
再一次轻声诵读,却因为身边站着最重要的人而使鼻尖泛起酸意,心脏仿佛不在胸腔而在与他相连的掌心,她知道他一定能够读懂自己。
包括她因为自卑和任性而没有珍惜他的好意,包括当她孤身站在黑暗里他给予的温暖和明亮,或许未来一片光明,或许终有一天她会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但是。
——到那个时候也希望能和你一起。
沈绮年抬头去看男生的表情。
原本试图去发现一点共鸣,却没想到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感性,男生紧蹙着眉头双眼半睁,额际沁着虚汗,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沈绮年这才惊觉他手心火烫,指尖却冰凉。
“贝爵……贝爵!你怎么了?”
她迭声叫着他的名字,男生即将失去意识却强撑着站在那里的模样,比刚才任何一样机关都更加让她心惊胆战,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空出另一只手去触碰他的额头,火一般的温度更是吓得沈绮年魂飞魄散。
手足无措地搀着他走出门去,带着哭腔喊人过来帮忙,好在游园祭还未散场,立刻有人围拢过来,一个男生在别人的帮助下背起了贝爵,有女生摸出手机在打电话,沈绮年茫然无措地想做些什么,却被帮忙的人群推挤到了外围,隐约听得一句“别在这碍手碍脚的”,仿佛兜头被泼了冷水,即刻怔在了原地。
几个老师赶过来帮忙,其中一个开车送昏迷不醒的贝爵去了医院。
沈绮年木然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的当下,忽地被人从后面握住了肩膀,用力地将她的身体转了过来,迫使她抬起头面对来者。
“你没看见他手背上的淤青?”白晓荷极力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今天下午,他是拔了针管偷偷溜出医院的!”
就如同被人用力地打了一耳光。
沈绮年的眼前只余下白晓荷激动的表情,听觉仿佛失了效,耳鸣一般回**着层层叠叠的混响。
“是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篮球场前的阶梯上吹着冷风,是我求他快回医院输液。”白晓荷红着眼睛看着沈绮年,分不清是妒还是恨,亦不顾自己说这些话是否会在她面前变得可怜卑微,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如同痛斥,“可是,你打了一通电话。”
沈绮年的睫毛蓦地一颤。
只在意自己的感受,责怪他的迟到,却忽略了他如何拖着病体跑过来赴约,不断强调和放大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悲伤与委屈,任性地将他丢在那里,又任性地叫他出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从未付出过只是一味索取。
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像她这样的人,原本就只配被全世界孤立。
“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凭什么一再赖在他的身边?”白晓荷用力地摇着沈绮年的双肩,语气里已然有了哽咽,“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
“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了。”
白晓荷在濒临崩溃边缘即将道破真相之际被打断了话语,沈绮年如同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眼底干涸得如同一口枯井。
——直到某一天。
有关于你的一切变成了被我珍藏却不敢触碰的秘密。
轻描淡写地告诉自己,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里踽踽独行,我可以。
刻意忽略偶尔有你登场的梦境,无视那些被泪水浸湿的枕巾,原来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在现实世界里和你分离,而是在心里完成和回忆的告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