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白懒懒俯趴着,透过玻璃窗能俯瞰到半个城市的美景,仿古堡的酒店屋顶尖就在脚下,如果这个时候踏穿玻璃地板,她陨落的身躯就能被刺个正着,残阳夕照,金光血染。

那景象一定很美。

“唉……”杜月白引颈哀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那天晚上,杜月白把自己这几年一直在做兼职代理师的事向徐沛然和盘托出。当然,她不忘申明她本来已经要隐退,因为康朋后来的威胁才答应做最后一次,打同情牌争取岌岌可危的分数。

“事情就是这样……”被告杜月白脑袋垂挂对着手指只敢拿眼角偷瞟徐大法官。

眼见大法官不吭声不哼气法槌迟迟不落,被告又加上几句申辩:“其实这些都是不计名声助人为乐的慈善事业,我们收费低,效率高,还有客户回访……呃,接的工作都是自主自愿,量力而为,安全健康,低碳节能,绿色环保……”

大法官还是无动于衷。

被告蹑手蹑脚溜上审判席,胆大包天扯动法官大人的法袍。

“真的没有再隐瞒了,因为是最后一次了嘛,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知道就最好了,我也是怕你不开心,但是又不能不做。毕竟事务所一直以来很关照我,廖泽又算是我的朋友,我们都很知道分寸。别生气啦……”

“那么一开始呢?如果你的工作真如你说的那样好,为什么一开始就要选择隐瞒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代理师的工作大多都需要保密啊。我不能把别人的秘密泄露出来。”被告企图避重就轻。

“就连你的职业也要一道隐瞒么?”

大法官尊口一开,天地无光,日月变色。

被告哑然了好一会儿,垂死挣扎:“是你从来不问工作的事啊,你不问我也就没说。你自己也不会谈工作上的事啊,就像我才知道你画图纸之外还要跑工地……”越说越气弱,在这个人面前就是很难说谎。她一直都小心翼翼不让他知道,所以没有频繁的联系,没有寻常情侣的亲密,用一个打零工就糊弄过去。她保持距离,保证自己自由的活动空间,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不让徐沛然发现。

“我不说却从不刻意隐瞒。你做的这些工作,但凡坦**一点点,我也能知悉一二。我不能明白你隐瞒我的理由,是因为我不够值得信赖?是因为你觉得我不可理喻,会阻拦你的工作,还是你觉得我不够资格知道你的私事?”

“不是!”

“那是什么理由?”法官夺回战场,步步紧逼。

“就……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后就……反正我不会再做了……”逻辑混乱,词不达意,这名被告人已经找不出合适的借口了。

因为在意,所以无措。

原来,这个人对她已经这么重要了。

“为了你……”

一开始就隐瞒的理由,她不能说。

其实不隐瞒就好了啊,坦****,他未必会发现背后的真相。因为那时候还太青涩、太稚嫩,怕在这个男人面前什么也藏不住,那个必须保守的秘密。

法官眼神犀利。

被告无言以对。

胜负已定。

被告猛地抬头,亟亟申诉:“你也没说啊!你和廖家的关系!明明是个富二代却装贫苦好青年,是不是也是因为我不值得信赖,不够资格知道你的私事?”

大法官转过头,慑人的眼神慢慢深沉,融入凄迷的夜色中。

杜月白的心口一紧,自觉失言:“我……我不是说你有意欺骗……我只是希望你将心比心……”杜月白讷讷着。

良久,听来一声:“你说得对。”

杜月白抬起头,徐沛然已掉头而去。这一回,杜月白却失了追上去的勇气,在举步与不举步之间迟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走远。

徐沛然回到工地上,杜月白回到廖家。

他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各归各位,实则早已乱套。

身旁的人关切:“怎么不告诉他呢?”

因为不能说啊。如果能说早就说了。既然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只能一走到底,那件事绝对绝对不能告诉徐沛然。

“去他那里好不好?”

她何尝不想不顾一切追过去,可是不可能抛下手中的事不管,代理案还没有完成,现在去了就是前功尽弃,何况她去了那里还是没办法说出答案。

“心脏没问题吧?”

怎么会没问题,感觉像被一只手揪着,翻来覆去,好难受。

“人生总是要多尝试一些冒险的。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可是这个险她不敢冒,她留在这至少能把一件事处理好。如果她离开,可能两边都是竹篮打水。

“是不是还有些害怕?”

怕……怕什么?怕会失去徐沛然吗?她真的会失去他么?他真舍得抛下她么?

杜月白猛然惊醒,揪住对方的领子。

“不行!我不准!”

廖泽扬了扬眉,拍了拍她的手:“说‘不行’也来不及了。”

“哪里来不及了?肯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因为我们已经升起来了。”

“哈?什么升起来了?”杜月白怔愣愣,这才有多余的心思注意周围的环境。

哇哇哇!

她什么时候坐上跳楼机的啊。杜月白小腿乱蹬,东张西望。

“靠!我什么时候说要玩这玩意的?”刚才不都是安全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么?多好,全世界都围着她转,她把全世界都踩在脚下。

“小姐,我是看你精神萎靡不振,来游乐园活像清明来扫墓,所以来点刺激给你振奋下精神。”看惯了那个一起床就对着太阳天天向上的杜月白,现在这样垂头丧气半死不活实在不符合她的画风。

“那你也得征得本人同意啊。这么高危的玩意!”

“刚才我就问你了,问你要不要来这里,还问你心脏健康能不能承受,鼓励你有点冒险精神,是你自己不拒绝也不说话,不过一直用行动力表达了你的追随。”

刚才那些问题……

“我那是神游天外,根本没听清你说了什么,糊里糊涂跟来的。”

“哦,那抱歉,如果你不想再神游天外的话……”廖泽指指下面,“我们已经升到最高点了。抓紧。”

话音刚落,跳楼机失重下坠。

“啊——”

救——命——!

保险杠一松开,杜月白就瘫软下来。廖泽架起尸体一样把杜月白搬运出游乐场。

“回魂啦。”冰凉带着水珠的易拉罐贴上她的脸蛋,震回她的神志。

“我要去投诉!你你你你这是草菅人命。堂堂一名人民警察、百姓公仆,居然干出这种事!”

廖泽失笑道:“你看你平日里嚣张跋扈,唯我独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那些凶神恶煞的传销犯也没被你放在眼里。谁知道一辆跳楼机就把你给弄趴下了。我如果说给康朋听,他肯定不相信。”

“你敢说出去!我就是没准备好,今天状态不佳。”

“哦,你只是一时状态不佳。那我就说不上草菅人命咯?”

杜月白眯起眼睛,这家伙啥时候学得这么伶牙俐齿阴险狡诈啦,活脱脱第二个康朋。

“别愁啦,还不是拜你所赐。这些天的相处,我是受益良多。”

“哼,不敢居功。”

“我是真的说谢谢你,没听出来么?这些天,真是辛苦了。”

杜月白低下头,喝了口可乐,却连连呛咳。

“哇咧,这是啤酒?”哪是什么灌装可乐,冰凉凉,微微呛口。

“我以为比起可乐,你更需要这玩意。”廖泽踢踢脚下。

乖乖,整整一箱。

杜月白撇撇嘴,很干脆地灌了一大口,的确痛快。她擦擦嘴:“我看是你比较需要。”

即便这两天浑浑噩噩,她也知道那天晚宴没给常欣蕙和他带来丝毫进展。常欣蕙没有一点表示。要不然廖泽也不会一脸菜色。

有鉴于两人的低气压,方惜巧有了新提议:“是不是我们这些老人在,你们小两口不好意思啊,好啦,周末出去约会吧,这回,我和姐姐不会再跟着你们啦。好好玩啦。”

半推半送把两个人推上车。

廖泽想了想,要玩上一整天节目,还要两个人都没有负担,左思右想就只有游乐场。

可惜杜月白灵魂一直没有归位,大转盘和小火车转得她更加晕乎,整个脑袋都成糨糊状态。

廖泽开启啤酒罐,往长椅上一靠:“想知道我弟弟和我们家的事情么?”

杜月白果然竖起耳朵,立刻来了精神。

“你是不是已经大概勾勒了一个故事版本?”

一个姓廖,一个姓徐,一个堂堂大少爷不做要去做辛苦的小警察,一个连家都不住半工半读念完了学业在外蜗居。

一想就知道是劲爆的8点档狗血连续剧。

大老爷家族联姻郁郁寡欢,不得已让真爱与私生子流落在外,大老爷走后真爱随之后去,可怜私生子始终不被承认奋发图强。兄弟俩却是血脉相连,情深意重。

廖泽没开口,杜月白已经发挥大作家的功底,浮想联翩。

“沛然的妈妈是我爸爸的原配。”

杜月白被易拉罐磕到牙齿。诶?沛然不该是私生子的说?

“爸爸是跟沛然的妈妈离婚后再娶的我妈。”

“呃,不是说他是你弟,你是他的哥哥么?难道说……”方淑娴与廖泽他爸早有一腿?

“别乱想,我妈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能忍受见不得光的地做小三。”

这倒是。不过女人在爱情面前变白痴的可不少。年轻时的方淑娴谁知道呢。

“其实,我是拖油瓶。”

哦,难怪他俩一点都不像。原来不是亲兄——弟。

纳尼?!杜月白睁大眼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也就是说廖泽不是廖家大老板亲生的,那还要冠家族姓氏,还要接手家族生意。那些大企业家豪门家族不是都很忌讳没有血缘么?

私生子都没地位何论拖油瓶了。

廖泽喝了口啤酒,继续说:“我爸是为了力排众议,确保我妈在家的地位,所以才对外宣称我是他的亲生儿子。我妈也是出身有头有脸的商业世家,结果年轻时无知为了爱不顾一切,狠狠受伤过一回之后才体认到‘门当户对’的重要性。我妈这样的背景身份比寻常的灰姑娘的更加尴尬,为了将我妈和我可能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我爸坚称跟我妈在结婚前就相识相爱,可是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是在他离婚后才发现的真相。”

杜月白怔愣了好一会儿,意外廖泽对她那么坦白,居然把这么重磅的隐私告诉了她。信息量实在太大,需要好好消化。

“我爸和我妈真的很相爱,他为了我妈什么都愿意付出,甚至不惜背上出轨不负责任的骂名。”

“可是沛然的母亲呢?沛然他呢?他们听到的时候会怎么想?他为了保护你的母亲,却这样伤害自己的前妻和亲生儿子,不顾惜他们的颜面,甚至不怕自己的形象在儿子的心里崩塌,我实在难以想象。那才是他的亲儿子啊!”这样一个父亲,真的爱他的儿子么?

“所以我说爸爸和妈妈是真爱,爸爸爱得太自私,我不否认。他甚至一次性付清了所有赡养费,以保证不再与沛然的妈妈有过多的来往。”

杜月白攥住自己的指尖,勉强压抑住内心翻腾的情绪:“我不客气地说一句,你母亲也一样自私,就这样抹杀了你亲生父亲的地位。无论你亲爸爸是否在世,这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廖泽变得严肃起来:“我并不能完全认同你的话,关于我的亲生父亲我对他没有丝毫的敬与爱。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与我们今天的话题没有关系。”

杜月白忍住胸膛激**的一口气:“对不起,是我失言了。那后来呢?”

“沛然的妈妈也是硬脾气的人,对这些都不领情,离婚后沛然就改了他妈妈的姓。像是刻意和我改姓呼应一样。廖家没多一个儿子,没少一个儿子……后来,沛然的妈妈因为疾病先过世了,虽然这段时间廖家有资助医疗费,帮忙安排最好的医院与医生,但到底无力回春。”

夜幕降临,秋风静静吹拂着。廖泽的啤酒一口接着一口。

“我见过沛然的妈妈,看着是个很温柔的人,娴静,大方,贤惠,如果不是离婚对她的打击太大,我想也不会变得后来那么尖锐执拗,钻进了死胡同,到死也不原谅我爸。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和这样一位妻子生活了那么多年,没有爱上她,反而青睐我妈妈那样脾气又冲事业心又重的。所以说,感情的事没个准,就像……”他苦笑一下,显然是想到了自己。

“沛然的妈妈过世之后,沛然就拒绝了家里面的帮忙。那个时候,沛然18岁,正好是高考的时候。我爸也是在同一年突发心脏病走的。要是你以为我妈就这样不管沛然就错了。她坚持要沛然回来。她一直遗憾自己没能为爸爸留下一子半女,虽然全家人都已经认同我是真正的廖家人。可是她心里很清楚。而且我也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沛然不一样。爸妈都看得出他是最适合的人选。不管我妈妈怎么劝说,他都不为所动。金融经济管理电气商务这么多专业,他一个都没选,选了丝毫没有联系的建筑学,铁了心要与家族撇清关系。”

“你不也是,选了个警察大学。”

“我不一样,我是有自知之明。我妈也是因为有沛然,才纵容了我。她始终都没有放弃努力,直到沛然毕业。我为了和欣蕙在一起,与我妈讨价还价,答应接手家族生意,她才放弃。可惜……”

可惜,如今他和常欣蕙不顺利,不说承诺,但说报恩,他也该为了廖家和母亲做些事。

“我也不止一次去劝说沛然,我的待遇算好,没被他轰出去,可能是顾念骨肉亲情。”

“等等,骨肉亲情?是说他不知道你不是他亲哥哥?”

“自然不知道。”

“为什么?”

“你觉得让他以为我是流落在外的骨肉,爸爸才对我们百般维护的好,还是知道真相好?”

杜月白沉默下来,无论哪个都很残忍。可是说出真相无疑是再撕一次伤口。

“所以,大家都没有说出真相,一直到现在。如果有一天,说出真相更适合,我会说的。”

“可是,你告诉了我?为什么?”这么大一个秘密,居然就随随便便告诉了她这个外人。

“我希望你明白他一直隐瞒自己身世的原因,不是不愿意对你坦诚,也不是怕你贪慕虚荣,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把自己当作廖家的一分子。当然,还有因为我的私心,我希望你能够帮助他,也帮助廖家。我们始终都希望,他能够回来。”

“那新泰广场的事,是不是已经说明你们之间有一点点缓和?”

“恐怕没那么乐观。新泰广场的确是我妈有意交给他来设计的。他不刻意排斥,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专业负责,新泰广场是个很难得的挑战,而他愿意接受挑战,相信自己和自己的团队能够完成。你也看到了,他做到了。之前我们发了很多次邀约,竣工封顶的时候,落成典礼的时候,可是他都没有答应,派了别的人代表设计所。”

杜月白垮下肩膀,那天干吗抽风地出现了,要不然也不会也有现在的局面,不自觉啤酒一口接着一口,一张小脸皱得紧巴巴的。

“喂,这可是最醇正的啤酒,我最喜欢这个牌子了,你别跟喝药似的。”

不过,没想到这小妮子酒量还不错。居然已经干掉三分之一了。廖泽自己也被酒精烧红了一张脸,他的酒量也浅得很。

杜月白头埋得更深,无力咕哝着:“我觉得……我做不到……”

“什么?”廖泽皱起眉头,叽里咕噜说个啥。

“你们都太看得起我了,还说什么我能帮你……我自身都难保,我现在连这个代理案都没信心完成了……”杜月白打了个酒嗝,“康朋那家伙居然还要要挟我,真要谢谢他呢!”

这酒精上头,舌头含含糊糊,叽里呱啦,廖泽压根没听清几个字。

怎么又会扯到康朋去了?

“是要把他叫来一起商量么?喂,你把头抬起说话啊。”凉风吹着廖泽微胀的脑袋,他摸出手机,眯着眼翻找康朋的电话。

“你叫不到的,咯,他现在已经不睬我了。”

廖泽再皱眉:“啥?他为啥不睬你?”他们之后的大戏康朋可是重要配角呢,少了他怎么行。那小子可是满口答应的。

“去……咯,去了外地,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我电话永远不接,我怕,我怕……我们会……呜呜呜……我不要,我不用啦……”

一直绷紧的心弦因为酒精而松懈,放开了闸后的洪水,波涛汹涌,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没事,我肯定把他抓出来。”那小子敢不出来!

“真的么?”杜月白眼睛水当当晶晶亮,望着廖泽殷殷期盼。

廖泽拍着胸口:“你等着哈。”

两个半醉的人,各自说着各自,牛头不对马嘴。

“抓贼啦,有贼啦!”

树丛后传出的呼叫让廖泽一个激灵,多年警察的锻炼让他本能就跳起来,二话不说就帮忙追了出去。

没了支撑的杜月白一下子磕上椅子,砰的一声。

好痛!

杜月白捧着额头哇哇叫,疼得眼泪哗哗哗的,泪眼迷蒙中只见黑夜寂寥,身边没有一个人。说好的徐沛然又在哪里?

他果然不回来了。

内心潜藏的不安与酒精一起作用,搅和得杜月白稀里糊涂,脆弱得让人咋舌。

她一个人抱着椅背哭得伤心欲绝。

而廖泽则追着小偷不知道跑到哪个宇宙外太空。

莫名其妙被打了电话的康朋始终不见廖泽说话,只听到他不停吼着:“警察,给我站住!再不停我就——我就——开枪了。”吓得才躺上床的康朋咕噜滚下来。

乖乖,居然要开枪,这是演的哪门子警匪大戏啊。

这位祖宗演戏上瘾了么?

生怕有什么事的康朋先给杜月白打了电话,结果只听一个泪娃哭哭啼啼,嘴里含含糊糊,只听得出不该啊,对不起啦,不要走啦。

意识到事态略严重,康朋立刻打到廖家,确定他们今天的约会地点,立刻开车杀了过去。

看到的就是抓个三脚猫的小贼也把手给整脱臼的廖泽,和已经消停睡去但是鼻涕眼泪一脸黏腻腻的杜月白。

康朋扶了扶额头。

这种场面百年难见。

导致的后果就是方淑娴冲杜月白发了一通脾气。

好好的跑去约会,结果自家儿子浑身酒气挂彩受伤。准儿媳送到家被骂醒后又发了通小酒疯,拖着康朋狠命不撒手,一个劲儿“不要走不要走,这里就是你家”……之前装的贤良淑德乖巧文气全部破功。

康朋哭笑不得之余又暗爽了一把:“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又哄又拍,百般安抚。

杜月白啪叽倒在他肩上,睡了。康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杜月白公主抱回了屋子,气得方淑娴上气不接下气。

儿子,准儿媳,下属,居然统统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怎么得了。

“这不是好事么。”事后杜月白听了那惊天地的形容,神情自若地吃着手中的桂圆,凉凉来了一句,内里已经把廖泽康朋连带自个儿腹诽七八回,恨不得拖着他们集体撞墙了。

“这很符合我们剧情发展嘛。不就是要让廖家人慢慢发现我的真面目嘛。”

廖泽皱眉说:“可是现在觉得太早了点么?欣蕙那边——还没搞定。”

“我觉得吧,要是你妈先放开成见,接受常欣蕙。那常欣蕙重回廖泽身边是分分钟的事情,不是么?”

“凭什么又是我把她叫回来?如果她这次不自己上前一步,休想。”廖泽却硬邦邦来了这么一句。

杜月白把桂圆往廖泽身上砸:“喂喂,你们要是不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又挥汗又洒泪地不是白付出了!坚决不行!”醉过哭过一晚上,杜月白又是那个对着太阳天天向上的杜月白了。

“你听他横,要真是能横得起来,还能到这个地步。”康朋凉凉地说,不紧不慢用铁叉叉住火龙果。

“为什么不直接把真相告诉常欣蕙呢?然后得到她的理解和支持,这件事就更容易得多。别老说只是你一个人在努力,反正你之前都给她那么多次机会了,不差这一次了。”自从徐沛然的事情之后,杜月白觉得坦白与信赖不失为最好的解决之道。

“即便让她知道真相又怎么样?现在什么都没成功,你觉得她能理解这一切,支持我们的计划么?”

“如果你是说我假扮女友这件事,我觉得她可以。你别忘了,她是演员,还是位非常成功的演员,与我们代理师有异曲同工之处。就像咱们康大律师说的,你要相信她的专业。”

一旁被点名的康朋挑了挑眉,好心帮了下腔:“你觉得和你真的移情别恋,另娶别的女人相比,你找了一个假女友谈一场假恋爱做戏给家人看,更难接受么?”

廖泽避而不答,将杜月白丢来的桂圆默默剥开。

“好吧,那我们再试探她一回好了。如果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你就开诚布公。我们这个大忽悠团伙如果真能加入一位未来影后,肯定如虎添翼。”

“你要怎么个试探?”

“可以把要表演给你妈的那场戏先提前,表演给常欣蕙看。”杜月白往自己嘴里丢个桂圆,咂吧咂吧。

康朋扬起嘴角,整整领带和领口:“荣幸之至。”

杜月白也砸了个桂圆过去:“谁说是你了?”

“不是我还是谁,你那个小徒弟么?太没说服力了吧?你可别因为私心坏了工作,那可有负于你的专业水准。”康朋跟着站起来,“好啦,也该是我这个第三者闪亮登场的时候了。”

“你确定这样行得通?”杜月白站在度假村VIP总统套房的天台上,俯瞰对面下一层的房间,能看得到里面忙忙碌碌的身影。

“我已经打探得很清楚了,那间就是剧组租借的房间,常欣蕙现在就在屋子里拍戏,按照剧本,等一下常欣蕙就会和男主在天台上聊天喝酒数星星。你看机位和工作人员都已经就位了。”

“我们坐在这聊聊天,就能引起常欣蕙的注意?”

“数星星的时候,常欣蕙肯定会抬头,然后你要知道,女人即便对别的不敏感,对情敌的气息还是格外敏锐的。”

这倒是。

“何况,我们也不是坐在这聊聊天啊。”康朋不怀好意地看看杜月白衬衫热裤下露出的大长腿。

杜月白趁常欣蕙没出来之前,一巴掌推开他的脑袋。

如果不是事务所里的人都忙着其他工作,陈澄今天有课,这件事哪会落到康朋的头上。

“要知道我可是劈腿的不二人选,要样貌有样貌,要地位有地位,还能自由进出廖家。天时地利人和。比起上次你假装男友的愣头青徒弟,可太有说服力了。”

杜月白扭头哼一声,就在这个时候,常欣蕙走到了天台上。

杜月白立刻坐到康朋的身侧。天台上有酒店装饰的木头花架与藤蔓。青葱枝叶的缝隙中,依稀可以看到交叠相偎的男女人影,时不时再因为“**”露出戴着限量款男表的手啦,或者女人的半个侧脸啦,坐实这对正在**的男女身份。

康朋低着头,在杜月白耳畔发出震动胸腔的低沉笑语:“看到没,她已经上钩了。”透过藤蔓,能很清楚地看到常欣蕙呆怔的身影,一旁性感的男明星被视若无睹,导致导演无奈喊咔。

杜月白立刻挣开康朋的手臂,这场戏到这里就可以了,只要她退场让常欣蕙彻底看到全貌。

没想到手臂一沉,杜月白又被康朋揽了回去。

这次不再是隔空保持距离装个样子,康朋的手实打实勾住她柔软的腰肢,一只腿暧昧地蹭着她的腿腹。

“放手!”杜月白狠狠一瞪,全身绷紧。如果不是怕常欣蕙怀疑,她早就一个巴掌过去,把这个欠揍的男人摔翻在地。

“我觉得我跟你一直是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像这次的表演,还有庆典上心领神会替你解围,哦,对了,那件礼服也是我帮你挑的,超级适合是不是?你真的不考虑下把这么一个独具慧眼的男人擢升为男友么?”

“首先,我和我的男友只是有点小分歧,没有一点分手的意思。其次,你跟我现在连朋友都不是,连升三级这种事不适合我的交友原则。最后,我对你真的没有一点好感。”

“那是谁那天晚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在哭着不让我走的?”

“那、是、我、喝、醉、了。我警告你,不准再说那晚的事!更不准告诉别人,否则我要你好看。”

“我很期待你的‘好看’是什么样子的。”

杜月白将猫儿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就是这样。”猛踹出一脚,痛得康朋龇牙咧嘴,破坏了平日里的翩翩风度。

活该。如果不是因为她穿着柔软的拖鞋,他可以直接上医院挂急诊了。

杜月白轻松挣脱,潇洒起身。

而那边的常欣蕙该看的已经看够了,第一场戏一结束就火烧火燎打电话给廖泽,完全忘记了助理这个传声筒。

“你这么快就收到东西了么?”常欣蕙还没开口,先被廖泽抢白。

她一怔,反问:“什么东西?”

“一点你留在我这里的东西,既然你把戒指还给了我,我想了想,这些也应该归还给你。礼尚往来。”只不过这个“礼”是退礼。

常欣蕙好心通知反倒被噎,自然气得不行:“你脑壳坏掉了啊,到底什么眼光啊,找了那样一个女人?你是不是还打算娶她?”

“是啊。”

“是你个头!你知不知道我刚才看到什么?你要娶的那位杜小姐正出轨!正劈腿!对象就是你的好朋友康朋!”

手机那头安静了几秒,响起了廖泽的斥责:“欣蕙,我不知道你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我没有中伤她!我亲眼看到的,你居然不相信我!”

廖泽的口气缓了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月白和康朋也许只是公事。月白最近一直有为了朋友的事情,请教康朋一些法务问题。”

“这种事你以为我会看错?请教法务有必要来个偏僻的度假村开五星级的套房?为了公事会在天台上卿卿我我,两个人都快黏成一颗糖球了!我告诉你,这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而你居然为了这样一个人跟我分手!”

“小姐,是你先要分手的。以及,请注意措辞。”廖泽温和地予以提醒。

“注意个屁。是我提的又怎么样?我已经知道了,你跟她认识一年多了,要不是你早就看上人家,所以才交往了一个多月就迫不及待带回去给你妈看!还还还住在一起!你分明就等着我一句话。我真是太傻太蠢了,我……你个混球!我居然还在这里给个混球打电话!”

对为爱发疯的女人显然没有讲道理的必要。廖泽却安安静静听着她的控诉。

因为这个女人发疯的对象是他,而不是别人。

谁会知道电视上高高在上的皇后,娱乐圈里的冰山美人,会为了他在电话那头跺脚、喋喋不休,甚至口出脏话,和世俗里的小女人没什么两样。

“欣蕙,你是不是后悔了。”手机的那头,廖泽发出绵长的叹息。

这一回换常欣蕙安静了几秒钟,她长长吐了一口气:“我是气不过,你到底是我曾经瞧上的男人,你要找别的女人也请别找那么差劲的。基于这么多年的交情和道,我也应该提醒你。”

“欣蕙,难道我就要凭你的只言片语去怀疑我最好的朋友和未婚妻么?”

“未婚妻?!”常欣蕙的声音拔高又骤降,“呵,也对……”

“就在前天,妈已经找我们商量婚事。她希望我们明年就把婚事完成。”

“廖泽!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我就是空口无凭,也比你那个只交往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未婚妻来得可靠吧?”

“欣蕙,我曾经以为我很懂你。可是,那只是曾经。而且康朋也跟我是许多年的朋友,你忘了我们中间断过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论累积时间,他不比你短。”

常欣蕙倒吸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气你的意思。只是想说,时间这东西算不了什么。再久的磨合,再久的依靠,再久的相扶相持,也不代表能走到永远。”

廖泽的声音沉沉的,不是一种控诉,而是深切的无奈。

常欣蕙一下子被击中了软肋,刺激得鼻子发酸,眼睛发胀,骤然就软了下来,她哽咽了一会儿,轻轻说:“阿泽,对不起。”

“欣蕙,我们之间我最不想听的就是对不起。”

“等等,你别挂电话。阿泽你听我说,之前是我不对,我太任性,可是你必须要相信我的话,我说的是真的。刚才摄影机可能把他们**的证据拍下来了,你等等,我这就去确认。”常欣蕙匆忙打开房门,没想到刚才的**妇找上门来,大大咧咧地站在她面前。

“嗨,我刚听说你在拍戏,好巧,就过来打声招呼。不请我进去么?”

杜月白笑得巧笑倩兮,打招呼的手在她眼前轻晃,让她无法忽视无名指上硕大的钻石戒指。

“我们之间有熟到工作时间打招呼么?还是杜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明为打招呼,实则是来刺探一下我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杜月白立刻变了脸色:“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常欣蕙把手机藏到身后:“康大律师怎么没一起来么?论熟悉程度,他才更有资格跑上来打招呼吧。”

“你果然看到了。”

眼见杜月白已经收起面具,常欣蕙也直言了当:“没错。你留在阿泽身边到底是什么目的?为了他家友董事长儿子的身份?阿泽说放弃当警察的时候我就怀疑了,如果真的了解他,为他好,就不会让他滚进臭钱堆里。那根本不适合他,甚至会毁了他,让他在家族里无立足之地。”

“怎么,他永远做一个警察,在家族里就说得上话了?”

“至少他能挺着腰板,硬着脖子,在家族里坦坦****。而不是被生意搞得失去信心自卑唯诺,为那些见不得人光的手段左右为难。他就是去当老师、当医生、当艺术家都比去做个商人要好得多,何况是家友这种背负着几万人营生的集团老板。良心撑得起他的脊梁,金钱撑不起。”

“说得多好听,你难道不是为了他的身份、他的钱才和他交往的,只是因为他家人态度强硬发现完全走不通,才匆忙掉的头?”杜月白冷哼一声。

“我不是。我喜欢听他说这个月抓了多少贼,破了他们队的纪录。喜欢听他说因为听不懂阿姨妈妈的乡下话而抓狂,为了做好笔录向我求救。喜欢听他说他和一个逃家的少年说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终于劝服少年把他带回家。其实做警察没有想象中英勇,薪水不高,声望也就那样,可是听着就是好骄傲。因为他就是喜欢这份工作。我为他的喜欢而骄傲。”

杜月白微微发怔,盯着常欣蕙的眼睛好一会儿说:“那又怎么样,你那么喜欢,那么为他骄傲,还不是和他分手了。所以也就那样。他现在的女朋友是我。”她已经听得动容,快撑不住,靠双手抱胸维持气势汹汹的架势,其实内里已经溃不成军。

“没错,现在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要把他抢回来。我那么喜欢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怎么能落在你这种贱人的手里。”

杜月白瞠圆了眼,本来她应该跳起来为常欣蕙鼓掌的,可是——

贱人?!靠!

“你一个大明星注意点措辞好不好?”

“我就说,你就是个贱人!你……”杜月白直接上手捂住常欣蕙的嘴。

“好啦欣蕙,你再骂下去,月白真要翻脸了,她的擒拿手工夫很到家了。”在常欣蕙的瞪视中,刚刚才和她通完电话的廖泽从天而降,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奸夫康朋,进来后不忘把门关好。

杜月白松开手,掏出口袋里一直保持通畅的手机伸手按掉,扭头对康朋笑道:“真服了她了,一个大明星赶在房间门口就破口大骂了,完全不顾一点形象。我想除了为了你,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常欣蕙直愣愣看着房间里嘴角含笑的三个人,目光最后落定在廖泽身上。

“欣蕙。”他轻轻叹息,深沉的眸光复杂难辨,但夹杂着一种轻柔和煦的光彩倏忽闪耀。

常欣蕙立刻懂了!

“你们……你们……廖、泽!”

廖泽叹息:“不要生气。”手一伸扣住她的手,任凭常欣蕙怎么挣扎他都不放开。

“对,就是你想的,杜月白和康朋只是在演戏,不是戏弄你,只是试探。至于理由,我想你能够想得明白。”

“如果这是一场戏,那之前的……”眼见廖泽在杜月白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常欣蕙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也统统是假的?”

杜月白直接承认:“是啊。我不是廖泽的女朋友未婚妻,也没有和他有过任何交往,在一个月之前,我们甚至只能算是点头之交。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过知情的只有我们三个,而现在常小姐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了。”

“呵,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廖泽,你为了试探我,居然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欺骗所有人,你该死的闲得发霉了么?”

“当然是为了你啊。如果有一个男人发动全世界去演一场戏,只是为了我一个人,我做梦都会偷笑。多少女人求之不……”

杜月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的常欣蕙给吼了回去:“你给我闭嘴!”

杜月白怔愣着噤声,捂住受惊的胸口。哇塞,今天大明星彻底失态啊。这是被他们用一根稻草给压回了原形么?

康朋绕过廖泽把杜月白拽了出去:“我想这里不需要我们了,相信阿泽能处理好。”杜月白朝廖泽边使眼色边打加油,让他速战速决。她可不想在明天头版头条看到“大明星常欣蕙疑似为情所困在酒店失态发疯”的新闻。

等两人走出去,酒店房间内恢复一片岑寂,剩下常欣蕙与廖泽互相注视。

终于,廖泽打破沉默:“杜月白太多嘴了。但——她说得没错,”他沉下嗓音,“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了看我失态,看我焦虑,看我平日高高在上如今傻了吧唧被你骗得团团转,很开心,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那样做?”

廖泽向后挪了挪步子:“因为我们靠得太近,反而看不到彼此的心。你看不到我的坚定,我不能确定你的真心。我们陷进了一个怪圈,循环往复。我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人,不知道该怎么跳出来,而你想要改变,却往反方向去走。我能怎么办?我只好放弃自己的原则,胡天胡地一回,要先骗到你,只有先骗全世界。”

“现在你看到我了么,看懂我了么?”廖泽的话牢牢地攫住了常欣蕙的目光,也攫住了常欣蕙全身的力气,她无法逃开,只能陷进廖泽澄澈透亮的目光里。

廖泽重新向前一步,拉着常欣蕙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年少时第一次告白时,他也是这么做的,那时候他是那么紧张,抓她的手颤颤巍巍不敢用力,随时准备好被她甩开。当她的手成功贴上他发烫得胸口,他雀跃得看到整个世界都在发光。

现在,10年后,他的心依旧紧张,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它在胸腔里跳动得沉稳有力,不是青涩的手足无措,也不是死水微澜的老态。

因为他已经确定了她的心。

廖泽发出一声喟叹:“欣蕙,你明白了么?”他俯下身,嘴唇刷过她的手掌的肌肤,轻轻地落在她的掌心。

一颗泪珠掉落下来,灼烫常欣蕙自己的手心。她心慌地挣扎着抹去,触手可及都是惊人的滚烫。

而这一切都被廖泽有力的手臂所容纳。

常欣蕙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挣扎,颤抖着靠进久违的怀抱中。

听到门里面传来轻细的哭泣声,杜月白轻轻地抒一口气,从身后摸出刚才从房间里顺走的牌子,往房门上一挂——

房客休息,请勿打扰。

“喂,你这够有心的啊。”康朋口中啧啧,压根没发现杜月白还做了那么多小动作。

“那是。”杜月白骄傲地甩甩头发,按住康朋的手臂,“别走哈。”指了指一旁的休息沙发。

康朋笑得暧昧不明。

“想什么想,守好大门不要让人打扰他们,还有别给我动手动脚,请保持安全距离。”杜月白就差真一脚踹上去了。

“是是是,不过这闹了大半天了,”康朋捏了捏嗓子,“我先去买点喝的吧,咖啡?”

杜月白随意地甩甩手,显得很亢奋。

康朋一点不介意,手插口袋踱步走向电梯。

杜月白双手合十认真她默念的小咒语:导演偷懒,助理歇菜。闲杂人等,统统退散,啦啦啦啦。

然后掏出她的小笔记,开始草拟新一轮剧本。

不过笔尖落纸的那一刻,她有片刻的愣神。这支笔还是她从徐沛然那拿的,随手就塞进包包里。蓝帽盖圆头笔,按起来响得咔哒咔哒,老土得很,却意外地好写,字迹流畅一点不漏墨。说是随手,其实她也挑得很。

就跟对笔的主人一样。

徐——沛——然。

圆珠笔自然而然地写下这三个字。

杜月白把自己埋进笔记本里,微凉的纸张贴合着肌肤。

最专业的代理师在工作时间里,允许放纵自己软弱的时间只有一分钟。

一分钟后,杜月白抬起头,将笔记翻过新的一页,认真地投入工作。

圆珠笔尖柔滑地擦过格纹纸,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