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逃,就彻底断了联系,两个人就这么一直不见面也不联络,彼此都消失在对方的朋友圈,好似连个“分手”也吝啬。

徐沛然出差回来,他这又是飞机又是火车的,大晚上的,整个人累得不行。正值元旦期间,火车站的地下通道里每一家店都装扮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很有过年的暖意,让终于归家的徐沛然心头也是一暖,找了家面馆落座吃饭。

他刚捞了两筷子,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就坐在他桌对面。

徐沛然扫了周围一圈,这空座位也还有不少啊。但也不是很在意。没想到对方从身后掏出一支粉色的玫瑰递过来。

“请不要和杜小姐分手,她非常爱你。”

徐沛然捞面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就起身走掉了,立马又补上个年轻的小哥,戴项链穿夹克,嘻嘻哈哈递上粉色玫瑰花:“杜小姐说很对不起你,你就原谅她吧。”

徐沛然把眉一挑:“道歉?这是道歉吗?她要想道歉就自己来。”

“女孩子面子薄啊,你一个男的,让让人家嘛。”

他身后紧接着又来一位阿姨,摇曳着玫瑰花,满脸都是憋不住的笑意:“小伙子,你懂的,祝你幸福。”

徐沛然显然一点也笑不出来,他脸一沉,把筷子一放:“杜月白她人呢?”

阿姨笑着摇摇头走了。

“等等,请把话说清楚。”

一对情侣拦下他的去路,一人手里一朵玫瑰花。

“赶紧和杜小姐和好吧,别让人妹子主动啊。”女生活泼大胆,把花往徐沛然怀里塞,男生反而很不好意思,没有说话就是笑笑,一同送上玫瑰,徐沛然不接反要塞回去,女生嬉笑着拉着男友跑了。

玫瑰花落了一地,还被进来的客人不意踩了一脚,见到徐沛然一脸表情复杂,忙不迭说抱歉,还把花捡起来还给徐沛然。

这下徐沛然不接受都不行了。

又有陌生人前来拦他,还没等他开口,徐沛然恶狠狠地先截住:“我知道了,不用说了。请转给你们的委托人……”

“那个,这位先生,我是这个店的老板,想提醒你不要忘记结账。”

“……”

徐沛然扭头回到座位上,囫囵吃了几口,提起行李袋刚走到门口,又有一个接一个的陌生人向他送玫瑰花,引来旁人纷纷侧目。不时还有人在嚷嚷:“是在拍电视吗?”“好浪漫啊。”徐沛然一忍再忍,把玫瑰花都收下了,就是要看杜月白能玩到什么时候。

等到玫瑰塞了徐沛然一怀,抱着都要没过他鼻子的时候,徐沛然终于等到了一个熟人。

陈澄略带羞涩地从人群里走出来:“徐大哥好。”

陈澄几个月不见,人黑了,看着成熟了,穿着服帖的大衣戴着围巾,对着徐沛然毕恭毕敬。

“你的玫瑰花呢?”

“我没有。刚才那个已是最后一枝了。我们今天是受月白姐的委托,给你送上八十八枝玫瑰,代表她真挚的歉意和复合的心意。”

“以前做代理师,现在成委托人,是离不开代理界了。”

“不不,月白姐真的已经从事务所辞职了,也不打算再从事代理师的工作了,以前她做代理师帮了那么多人,为那么多人解忧解困,现在轮到她自己有困难、有疑虑,所以才来找上我这个徒弟。我尽我一切可能,想要帮到月白姐。请徐大哥原谅月白姐,给她一个机会。”

“她现在人呢?”

“她不在这里。就是因为徐大哥你对她太重要了,她才会患得患失,甚至胆小逃避,一点都不像她自己了,靠我们来传达她的心意。”

徐沛然点着头,把怀里的花一股脑儿塞给陈澄,让陈澄一时手忙脚乱:“徐大哥!”

“我不接受这样的道歉方式。”

“我说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小家子气。”康朋说着嘲弄的话踱步而出,“到底是分是合,也给个痛快。大男人什么也不说,算什么。”

徐沛然盯着康朋,也不接他的话茬:“还有谁?都出来吧。我哥?我嫂?”

廖泽戴着帽子也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他现在也算是半个名人了,也不得不稍微遮掩一下:“欣蕙这种场合不方便出来,让我全权代表。沛然,你就原谅月白吧,你们又不是没有感情了。别看她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轮到自己的感情问题,也还是手足无措的女孩子。你就先迈出那一步吧。”

四个男人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面面相觑,还有人喊他们挡道,让他们让让。

陈澄刚才挨在角落里用原本的包装带把玫瑰花捆好,趁机又塞还给徐沛然:“徐大哥,就别为难我,为难月白姐,也为难你自己。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愿原谅月白姐,没有一丝一毫复合的可能,也请你亲自告诉月白姐,给她个直截了当的答案。”陈澄的目光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真挚澄澈,甚至还深深地鞠了一躬。

康朋和廖泽一脸看好孩子的表情看着陈澄,又用看差劲大人的眼神瞅着徐沛然。

徐沛然望着这捧被塞来塞去的玫瑰花,已经被抖落了好多花瓣,看着繁荣茂盛,但仔细看来又都惨兮兮的。最惨的礼物不是丑的、便宜的,而是没人要的。

“我……”徐沛然刚要开口,手机在口袋里振了一下,几乎同一时间,陈澄、康朋、廖泽的手机也响起了提醒音。

大家面面相觑。

这也太巧了吧?哪个基站周末大晚上的还要群发广告?

康朋率先掏出手机看了下,生怕是客户的重要信息,看完后他深深皱着眉头,先看徐沛然又看廖泽,最后看向陈澄。

“什么消息?”

“陈澄,你……今天真的是杜月白委托你做的吗?还是你自作主张?”康朋把手机递到陈澄面前。

陈澄一看,哇的大叫一声,立马去翻自己的手机。廖泽和徐沛然见状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看到是一条短消息,瞬间都沉下脸色——

杜月白:

我今天就离开这座城市去伦敦啦,跟你们say goodbye,不用来送行啦,安顿好了再跟大家联系。88咯。

大家安静了几秒钟。

所以——

康朋抬手拎着陈澄的衣领:“你胆肥了啊。”居然敢假传懿旨。

成为众矢之的的陈澄已经慌了神,苦着一张脸:“我也是替月白姐着急,所以自作主张,现在怎么办?”他可怜兮兮望向徐沛然,徐沛然揉捏着眉心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

唉,他好想睡。

雪停了,夜深了,电梯也跟着安安静静停运了。杜月白就拖着厚重的行李,从十一楼一楼楼地拖拉下来。裹着厚厚的大衣,围着羊毛围巾,开门的一瞬间,还是抵不住呼啸了一夜的寒风。

她裹得圆滚滚的身子跟个不倒翁似的摇晃了几下,终究没有跌倒。

做了那么多年的私人代理师,代理那么多人完成那么多不可完成的任务,到了最后,却没有那么一个人,代她扛行李,代她开车,代她取票,让她闭眼睁眼,人就坐在飞机场的咖啡厅里,喝上一杯热咖啡。

没有。

她要赶上清晨6点的班机飞离这座城市,她也不怕骚扰大家,11点的时候,她一通短信群发告别,反正这大冬天三更半夜的,也不会有人费心爬出被窝。只是忘了要取消掉“那个人”的名字……

不过算了,反正过去两个月那个人都没有一点声息,又不是演电视剧,因为这条短信他就会突然从天而降,上演机场挽留了戏码。要出现,早出现了。

果然——

只有自家陈澄接到短信后,叽哩哇啦地拼命在电话里让她不要走。童绿是早知道她的决定,该劝的都劝了,廖泽和康朋估计在美人窝里,丁总和燕姐一向睡得早,其他的同学朋友还没睡的短信关切了几句送上了祝福。

至于那个人,呵。

那件贵死人的毛衣都当字礼物送出去了,也没换得那个人只字片语的感谢,或者直接打包寄回划清界限。

什、么、都、没、有。

很好。她还在这自怜自艾个鬼啊!

杜月白狠狠地拖出行李,防盗门砰地合上,惊飞了电线杆上的不知名的鸟儿,成为这寂静夜空里的最不宜人的噪声。她踏在厚厚的冰雪上,费力地拖拽身后的行李,曳出两道雪痕,映着街灯回望过去,就像在白玉光洁的肌肤上刻下两道歪歪斜斜的伤疤。

杜月白自嘲地笑笑,吸吸鼻子,压压帽檐扭头继续前行。

然后,他就出现了。

那个只会在梦中颠倒出现的那个男人,现在提着礼物一样的手拎袋,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站立在他面前,如果不是睡眼惺忪眼皮还有些睁不开的样子,真是童话里才有的白马王子。

杜月白想揉揉眼睛,可是她还戴着厚厚的绒布手套,天太冷,手太僵。

梦里常常有这样的感觉,想说话却说不出,想要动就动不了。所以,这的确是梦?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过来,脚下的雪咔呲咔呲,逆着街灯的光芒在她面前站定。

徐沛然从拎着的纸袋里翻出一个已经拆解开的快递包裹,杜月白认出来是自己圣诞前夕打包快递给徐沛然的。

敢情不是给她送礼物,而是来退礼的?太、狠、了。

“这就是你送来的圣诞节礼物?那件我自己看中的毛衣,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还是说,这是你临别的礼物?”

杜月白讷讷地说:“我问你你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我想至少能保证你不讨厌这份衣服。”说到“讨厌”,她的声音低弱下去。

“可是你之前不是已经发短信提醒我到货了么。”徐沛然踩着雪,更加近一步,近到两个人吐出的热气互相交融,分不清是谁的吹到了谁的脸上。

“这下我有两件了。”徐沛然微微抬起头,露出大衣下墨绿色的高领毛衣。

“我以为你更喜欢咖啡色的……”所以,这个人不但看到了短信,还去了百货公司,偏偏就是不回,既然讨厌她了无视她了,干吗还要出现。

更加可恶。但是——她可不可以希冀玫瑰花还是要给她的?

杜月白巴巴地瞅着,可是徐沛然愣是没这个意思,一径往前走。她被一步步逼回墙角,行李跟着他一起磕磕绊绊,徐沛然手一捞,把行李箱拉到自己手里。

“你不是不要见我么,躲开我避而不见。”

“我没有要躲开你。”徐沛然平静地回答,他脱下手套,温热的手掌贴上杜月白冰冷的面颊。

杜月白傻了吧唧瞧着徐沛然一会儿,终于有了丝丝底气:“怎么不是躲我,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

“我休假那么久,不好好表现答应老板的紧急出差,怎么保住饭碗?”

“那,那你也可以回我短信啊。”

“国外紧急出差,来不及开通漫游。”

“胡说。两天不在服务区,短信会提示发送失败,完全都没有。”

“手机落在办公室里,反正带走了也不能用,你知道的,我的手机超长待机。”

要是康朋现在在场,也要拜服徐沛然这撒谎不打草稿的功夫。

“那出差前呢,你半个月前不是还在吗,宁愿和金格铃……现在又是干吗……”

徐沛然眉尾微微一挑。

杜月白知道露了马脚,安静下来。

徐沛然叹息:“为什么每次都要等我回来找你,不能有一次你主动找我么?我等了那么多天,只等到你隔着一条马路,又半途而废。”

杜月白回视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直不出现不回音,就是逼我去找你……”

徐沛然默默看她。

如果此时有画面消音,杜月白的头上会连续“哔——哔——哔——”。

徐沛然说:“而且我给你的问题,你始终都没有回我,却总在说些有的没的。还有那封邮件,长得跟裹脚布似的,却一点也没说到点子上。”焉能不气?

“现在,我再来要答案,你想好了么?我们的恋情就是一桩代理委托案么?”杜月白也气也委屈,她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心事,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在邮件里说得很清楚了,说句挖心掏肺不为过。他还要看什么听什么?即便没有邮件的解释,她也不相信徐沛然沉下心来分辨不出。

杜月白心里憋着股气,狠狠一咬牙:“我不是一个会把一生幸福草率交托给交易的人,不,那也不是交易……我是说,不是因为代理委托才和你走到现在。”

“哦,是么?可是按照代理守则,如果委托人没有明确委托期限,事后也没有确认终止单,那么这份委托就是终生有效的。不是么?”

杜月白微微一怔。

徐沛然拉起她的手,脱开她左手的手套,很满意那枚戒指还好好地环住代表信诺一生的地方。

“虽然有点可惜,这种事情不该让别人来委托,应该由我自己重新再委托你一次,可惜你已经不是代理师,不过——我记得你也说过,你虽然已经不是代理师,但也会对既有的代理案严格遵守代理守则,不会违背。所以我们之间是不是一桩代理委托案?期限一生一世的那种。”

“如……如果是……呢?”杜月白觉得几乎无法呼吸,惊喜来得太快太突然,迫着她喉咙口的话语艰难地推上舌尖。

“如果是,我就原谅你。用一辈子来抵消你这个谎,我应该不亏。”

“徐,徐沛然,你……你这个混蛋!”杜月白不停擦着眼角迸出的泪水,越擦越是汹涌。

她呜咽着说:“我真的以为你不要我了……”

温热的舌尖点住淋漓的泪珠。

他怎么可能不要呢,他怀抱着的是他孤寂世界中唯一的太阳,照耀他的灵魂,温暖他的生命,他只要微微松脱这一次,就有把握永永远远地抓牢她。

徐沛然拥住杜月白,越拥越紧,要把她深深刻入自己的灵魂。

徐沛然还没告诉她那天他与金格铃谈话的真相。

那天金格铃约他,还拿了杜天蓝的照片过来。

“我回家翻到了这个,天蓝的照片。那时候动漫展上拍的。”

徐沛然沉沉的目光落在照片上,与他面前搅动的黑咖啡一样的颜色,让人看不透。

“请不要以为这是那个人,她们本来就是同卵双生的姊妹。只要接触过她们,就能分辨出她们的不同,天蓝是个很温婉可爱的女孩子,和那个人不一样。”

徐沛然又看了眼照片:“的确不怎么一样……”

“我已经把所有能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金格铃用小勺搅开咖啡上的泡沫。

徐沛然抬起头展开笑容,优雅而绅士:“谢谢,有心了。”

“不麻烦我你还能麻烦谁?这个故事,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告诉你。天蓝当初最好的朋友已经被杜月白收买了,事务所的老板也搞不清楚天蓝和你的事情。她只把这些告诉了我。我……我很后悔没能早点发现你就是杜月白的男朋友,如果早点发现就知道杜月白不光接手了天蓝的工作和朋友,连天蓝喜欢的人也没有放过,我也能早些戳穿杜月白的谎言,天蓝有这么一个卑劣的姐姐,我真替她不值……”

徐沛然打断她:“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就是第一次在停车场,我的车出了问题,幸好遇到你,我就认出你了。但当时还不能完全确定。”

“那是四个月前的事了。”当时他看金格铃满头大汗对着汽车引擎盖手足无措,他自己对汽车也有点了解,所以帮忙上前看看,后来他又找了停车场保安来,实际上也没帮上什么忙。

“是的,后来有一天我意外看到你和杜月白走在街上我很震惊,我忽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所以后来假扮校方来接近你,也是希望能找出真相,听到你说的我就更加确信是杜月白欺骗了你。我希望你不会怪我以这样的方式。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么?”

金格铃震住,手中的咖啡杯僵在空中。

“我以为在停车场的时候,金小姐就喜欢上我了,是我自作多情了么?”徐沛然压低声线后,柔和的语气带了点蛊惑,调上徐沛然凝视她的目光,饶是金格铃也有点醺然。

“或者更早一些?三年前?我大概有点印象,当年不止天蓝一个人吧。”

金格铃抑制住内心的震惊。

“如果光她一个,应该没法每次都逃脱得那么轻易,有那么几次我被误导找错了目标,或是被撞上的什么人给阻止了,那里头有你吧。你当时是不是有受托,帮杜天蓝的忙。你们是同期进的事务所,关系又那么‘好’。”

“……是。你的记性——很好。”金格铃撩拨一下耳边的碎发,“我很欣赏你。这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可惜了一点,你看人的眼光太差了。”

徐沛然喝一口黑咖啡,嘴唇漫上浓黑的咖啡渍,脸一半没在阴影里,光线在脸上清楚地分割成两半,除了深沉之外更增加了几分诡异。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看过的建筑、摆设就不会忘记样子,人,也是一样的。”

金格铃的目光在徐沛然脸上梭巡,忽然她意识到什么,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早就知道她们……”

“也不算很早,但我想比你们以为的要早些。”

“杜天蓝从来没说过我抽烟吧。”徐沛然说话的时候眼帘半垂,头保持着笔直微仰的高度,让金格铃有一种被睥睨的感觉。

“……是。”

徐沛然轻轻一笑:“我如何如何都是你们从她那听来的,你们从来没想过真假么?

“她把我描摹得那么美好,其实根本不是的。读书的时候我抽烟,而且抽得很凶。她第一次给我果珍和面包就是在我出去抽烟的时候,后来我每次抽烟,她就会给点什么,口香糖、巧克力,我知道那是希望我戒烟的意思。在决定和她见面的时候,我下定决心戒了烟。可是后来出现的杜月白完全不知道我会抽烟,太多马脚了。”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他也很震惊,他一直希望杜月白自己坦白交代,然而等来的只有失望。

他与杜月白争吵甩门,杜月白却误以为是为了便签纸的事情。

他自我放逐了一天,又很没出息地回到杜月白的身边。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答案是什么都没有杜月白还在她身边来得重要。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

“我很感谢那个一直默默关心我照顾的杜天蓝,我当初也的确很想把她找出来。可是,她最后没有出现,出现的是小白。”徐沛然及时截住金格铃的开口,“我知道这是不可抗力,我也很遗憾。可是对我来说,那一点阳光碎末的关心是不够的,她一直没有勇敢从幕后走出来,我需要更实在的,更贴近的,抓得住摸得着的……而给予我那些的是小白。”

曾经他以为自己不怕孤单不怕寂寞,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早就习以为常了,有庸碌的学习琐碎的工作,再加上一点潜藏在内心深处没有边际的怨怼,烟雾缭绕中已经把他的生活填充得满满当当,就这么下去也无妨。直到杜月白出现,牵住他的手不肯让他再一个人踯躅前行。

即便偶尔冷落,偶尔吵架,忽近忽远,口是心非。那也是实实在在的陪伴。不再是一个人。

她开朗、热情、善良,是这样热切地热爱着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她能把走路走出跳跃的舞蹈,把聊天聊出灵动的歌声。认认真真对待这个世界,坚信着世界上的美好。

纯粹到不可思议。和她并肩站在阳光下,让他原本沉疴的灵魂也为之战栗。

“可是这不公平,如果天蓝还活着,她一样能做到,只会更好。”

“金小姐,也乐谈公平?”不意外看到金格铃的窘迫。

徐沛然冷下声音:“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何况,如果下的公平。”带着凉薄的讽意。

金格铃对眼前这个徐沛然感到无比陌生,不,不对,她本来也不了解徐沛然,帮杜天蓝玩几次幻影分身的游戏,从杜天蓝口中听一些零碎的故事,还有在设计所的对谈。对别人可以算得上认识,可是对徐沛然显然行不通,谈“了解”更是可笑。

那只是他们以为的徐沛然。

就连与他谈了三年恋爱的杜月白,恐怕也没有真正了解徐沛然。

“是不是吓到金小姐了,抱歉。我是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好意,让我了解到一些我本来不了解的事情。不过,我希望以后不会与金小姐有再碰面的机会——可以么?

“哦,对了。还有关于代理师的专业事情要向金小姐请教一下,我听说所有的代理工作都有保密等级,从可公开到绝对保密,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泄露客户的隐私,更加不能向被委托对象泄露,是不是这样?”

“……”

“金小姐这么轻易就向我透露一项绝对保密的代理案,那看来,真是不适合这个行业。作为当事人,我会记得向贵行业投诉的。”

然后,徐沛然问陈澄要到了协会电话,还真的就去投诉了。

他从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除了面对眼前这个人。徐沛然深深喟叹。

杜月白哭够了,抬起头,带着很重的鼻音说:“我可以拿玫瑰花了吗?”

徐沛然胸膛里震出低沉的笑声:“我可以先进屋睡吗?”

“这还是你第一次送我这么大的捧花呢。”杜月白才不管呢,什么都休想打扰现在的浪漫与得意,

“是你那徒弟花钱买的,我借花献佛。”

哦,她真是收了个世界上最好的徒弟,她要把他写进她的书里,虽然她笔记本上的稿子还停留在第一章节。

杜月白紧紧回拥住鲜花,连同徐沛然一起。

玫瑰馨宁的芬芳在冬夜的怀抱里静静缭绕。

凌晨3点,整个街道还沉沉安睡着。天空遥远的一角微微透露出一点点星光,薄薄云层的梢尖染出一抹月亮的白色。

冬日的阳光总是来得太晚,但对于徐沛然和杜月白而言,它已经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