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精品购物广场内,杜月白站在路易莎艺术作坊的玻璃橱窗前,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路易莎最新推出的一组琉璃饰品——一花一世界,将各种花卉抽象化,缀以各种神秘复古的图腾花纹,利用琉璃惯有的色彩变幻打造花木伸展时的奇妙与动感。

杜月白眯了眯眼,的确很炫目。

比琉璃饰品更炫目的是金灿灿价格牌上的高昂数字,让你怀疑这小小的琉璃里面是不是还藏着钻石。店内的每一个售货员都修炼着笑脸生花的召唤术,锲而不舍地将每个停驻的客人召唤到收银台前。

“这款很适合你哦,美女。”

杜月白微笑。她当然是美女啦。

“喜欢湖蓝色还是翠绿色?都很衬小姐你白皙的皮肤呢。”

嘴角跟着上扬。嗯,她也觉得自己皮肤很白,都不容易晒黑。

“戴这款吧,你男朋友一定也觉得好看。”

哎哟,怪不好意思的。真是最近被爱情滋润得太红光满面了么,怎么大家都看得出来。

看杜月白一脸娇羞满面春风,售货员正暗自窃喜生意有望。

突然——

“杜月白,你好意思啊,我在外面晒太阳找你找得团团转,你在这里优哉游哉吹空调逛商场。”

“阿绿!”杜月白立刻飞扑过去,腻腻歪歪地想要来个亲密的拥抱,被童绿一掌拍开。

“走啦,不要待在这个地方,换个地方说话。”

除了9998事务所的那些人,只有童绿一个人知道她代理师的身份。两个人在大学寝室里认识的第一天就极为投缘,杜月白活泼爽快,童绿内敛细腻,两个人在学习上生活上一向是合作无间,大学四年同窗并肩作战,携手共进,那是积累了深厚的“革命情感”。

童绿处事一向果断独立,不轻易求助别人,所以难得的一通紧急电话就把杜月白给召唤了出来。

一个多月不见,经过职场初炼的童绿形象已经大变,不见往日清汤挂面的T恤牛仔裤,烫过的卷发蓬蓬地遮盖住她略圆润的脸庞,精致的小套装掐出玲珑的腰身,迈开长腿走在杜月白身边,鞋尖上翘起的皮革花朵跟着上下起伏。

杜月白不自觉摸摸最近被好吃好喝养得鼓鼓的小肚腩,顿觉自己过得实在太颓废了,亏得还穿着宽松的针织衫和连衣裙想避人耳目。

两个人坐下的时候,童绿又是拿笔又是掏文件袋的,习惯性地用笔头叩了叩桌面,把精英范带到了充满着甜蜜芬芳的甜品屋里。

“这位银行界的明日之星,你这是要拉客户冲业绩么,是要推销信用卡呢还是理财产品?”

童绿轻哂一笑,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你个无业游民哪过得了我们行的严格审核,就那点小存款买个屁理财,哪天倒是约你家徐沛然出来,我给他洗洗脑,来我们行里搞搞投资,省得养不活你个大胃王。”

杜月白立刻抗议:“我吃很少的好吧,只是有点挑。这就是要我看的资料?”她自发收了资料,眉峰微微挑起,“路、易、莎……”

“对,我的朋友要向路易莎维权,情况我大致在电话里说过,这些是详细的资料,你给参谋一下吧。”

“这是你什么朋友?”

“我的新室友。”为了方便在银行工作,童绿已经在附近租了一间小小的房间,并且与人合租。

“这人的微博ID是‘大鹏展翅’,是男的?”杜月白向童绿瞅去。

童绿喝着青柠果,轻轻哼了一声。

“好你个家伙!居然找个男室友,胆子真大。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什么奸情?”

童绿一侧身,躲过杜月白偷袭过来的狼爪:“哪儿有什么奸情,看是个老实人,又能挑能提能修马桶换保险丝,当时荷包紧张,我急着找人分担,就应下来了。现在处着挺好,又有礼貌做事又细致,优质男闺密潜力股。”

“到底是个男人,小心狂性大发。你半夜可得锁好门。”

童绿扑嗤一笑:“他?看着是只雄鹰,内里其实啊是只羊,你见了就知道了。”

一个小时后,童绿带着杜月白来到童绿租住的小公寓内,见到了她口中外表是鹰内里是羊的室友。

小小的房间里,一个身高180的大小伙把自己蜷在细长的高脚凳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雪白的纸巾一团接着一团飞进垃圾桶里。

“我真没想到他,他……是这样的人……我那么尊敬……居……居然抄袭我……”又被勾起心痛之事的男人哭得抽抽搭搭,一句话拆成三句说。

被摧残了好些天的童绿捏捏额角,朝杜月白使了个眼色——喏,你看到了,就是这情况。

“好啦,这些天你都哭几回啦,孟姜女的泪水都没你多。我这小房子快Hold不住了。”童绿抓了一条大毛巾,一掌糊上小绵羊的脸。

“啊,啊,你轻点啦。”董大鹏夺过毛巾,贴在脸颊上,一点点洇去泪水。

童绿忍不住翻翻白眼。

这就是童绿口中的室友董大鹏——看着长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架上墨镜就能去做明星的帅酷保安,实际上贲张的肌肉包裹着一颗纤细敏感,对艺术充满幻想与憧憬的心。他是广告专业出身,学过几年绘画,对本专业如何打好广告热情缺缺,觉得那些东西又市侩又烂俗,却对单纯的绘画设计很有热情,有一段时间十分迷恋玻璃品设计,对几位工艺品创作名家都十分仰慕,尤其是其中一位叫路易莎的旅法设计师。半年前董大鹏慕名去参加了路易莎所在工作室牵头举办的工艺品设计比赛,递交了一组以花卉草木为主题的作品,虽然斗志满满,却铩羽而归,连个初选都没进。董大鹏为此沉郁了一阵子,后来又热衷起布艺设计了。

谁想到最近董大鹏突然发现路易莎工作室最新推出的“一花一世界”系列饰品,无论从细节上的纹路,还是图案的比例形态,与当时他参赛的工艺品画稿几乎如出一辙,只是路易莎删繁就简,化整为零,将他作品的局部做了小小的修饰变化了下色彩,高价贩售。

董大鹏刚发现那会儿整个人都傻掉了,不敢相信圈里知名的设计师会借比赛这种幌子来盗他的灵感。

回过神来的他发邮件质询路易莎,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打到工作室的电话也被粗鲁挂断,还有恃无恐让他别小人作怪。

这可气坏了董大鹏,先是痛哭流涕哀悼了一整个晚上曾经的偶像,然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整理证据,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发到网上控诉。

“最新进展是什么?”童绿掏出手机给杜月白看,“喏,也就是朋友圈几句安慰,微博上转发个几十条,还有论坛的曝光帖子几分钟就沉下去了,根本引不起关注,圈外的人就看个热闹跟个风,圈里人谁又会为他这个菜鸟新手得罪个大师。”这年头关心的是股市分分秒秒的行情,明星与上流社会的八卦绯闻,APP里新软件新游戏,哪会关心一个小小的圈子里谁剽窃了谁,谁抄袭了谁。

童绿无奈地叹气:“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说大鹏是为了出名炒作,这些证据PS也行,除非去起诉才有点可信度。”

杜月白已经看过所有资料,包括董大鹏的设计草图和原画稿,董大鹏宣告参赛的微博宣言,路易莎工作室琉璃饰品的销售时间等。从证据链来看,的确是路易莎剽窃了董大鹏的创作。

“好,问你几个问题,这组设计的灵感是出自哪里?”杜月白拉开椅子,不客气地坐下来。

“是我家乡的花草,我家乡那座小山各种各样的植物都有,杏花,帝王花,樱草花……还有好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那里虽然不出名,可是美极了。每次回老家我都会爬爬我家那座山,我的灵感就来自那里。”

“那有机会真是要去看看了……”杜月白扬了扬红唇,“参赛网站上你的作品是直接上传了,除了那条微博宣言,没有直接证据显示你提交了参赛申请,交的是哪些作品?”

“对……可是我在微博上有提到过这件事。”

“那个没用,你说了不代表你实际参赛了,即便参赛了也不能证明你参赛的什么作品。这个参赛规则和网站设计有明显的漏洞,让你们没法保留参赛的证据,我想他们很有可能是故意的,拿比赛当广告,得奖再内定几个工作室新人。”

“实在是太可恶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康大鹏眼神黯然,不甘心地捏起拳头。

童绿补充说:“也咨询过律师了,律师先是说着官司如何如何难打,又胡吹了一通自己光辉的骄人战绩,言下之意再难打的官司他都能搞定。可是光是发一封律师函就要上千。月白,我知道你们事务所还接受代为谈判的委托,能不能找懂点法律能言善道一点的去与路易莎那边交涉?”律师费他们这等升斗小民实在仰之弥高,相比较之下,9998事务所的代理费就亲民许多。

“都厚脸皮成这样了,即便是找专业人士谈判我看也没什么用,不告上法院他们不会急的,不过抄袭维权这种案子也难打得很,还不如雇点打手逼他们赔偿给你的朋友。”

“月白,别开玩笑了。我们怎么可能找那种人。”

“不行,我,我才不要拿什么赔偿堵住嘴,什么都不能说,我,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那些是我设计的,是我的作品,我的孩子……是我的……”才刚缓过来的董大鹏眼睛又红了一圈,眼看眼泪就要哗哗地往下掉,杜月白赶紧出声阻止:“好,知道了,你要名誉,要成就,要道歉,赔偿也是理所应当的。”

“对,我要大家都知道真相,路易莎也需要受到惩罚,她那样的人没资格受到那么多人的崇敬。”

杜月白摊摊手:“可是你势单力孤,对方脸皮却比城墙还厚。那么现在有两条途径,第一就是坚持打官司,虽然你有一定的证据,但是知识产权的官司向来难打,法律对剽窃抄袭的定义也很模糊宽泛,没有专业知识很难判断,要看律师的本事,找准切入点,对方有时间有金钱跟你耗,你却没有。

“第二条,继续曝光他们,必须得找水军帮忙炒作,提升关注度打造热门话题。但网络消息只限于年轻人,照样会有大把的客人毫不知情去购买他们的产品,这就还需要再雇佣媒体报道,把路易莎的名声搞臭。可是路易莎那边也照样可以花钱把舆论压下去。但不管怎么样,事情一过,热度一退,人们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你自己争不回什么权益。”

董大鹏垮下肩膀,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瞅着杜月白:“怎么说到后来都那么糟糕,你什么代理师啊,分明就是想让我就此罢休。”

“我只是实事求是地在进行分析,的确每一项都吃力不讨好,又费钱又费劲。那是因为现在的你不够强大。你,真的很喜欢搞艺术设计?”

“喜欢,非常喜欢。”“

“那好,就定定心下来找一个类别好好专攻,努力让自己更强大,谁都不能再轻易伤害你。等到你像路易莎一样出名一样有自主权的时候,你就把被剽窃的作品重新推出来,找知名的公司合作,做成实体的产品,把这些作品炒得火热,有多高调就多高调,赞助个什么时髦的都市剧,饰品摆设大包大揽,让他们成为新的流行。”

董大鹏不禁张大了嘴,这真是个美好的梦:“为什么还要推那个老作品,已经被路易莎……”

“告路易莎。”

“……啊?那时候才告么?”

“对,那时候才起诉,你要保管好所有的原始证据,到时候再一样样亮出来。你一旦高调秀出你的作品,肯定会有好事之徒拿路易莎的作品说事,反过来说你抄袭,如果没人说,你自己记得戳穿自己。两个名师级别的互相指责,那才叫精彩。”

“为什么要这么做?”董大鹏还傻愣愣地没有明白。

“因为会有很多的人批评你咒骂你抄袭剽窃,你作为名人名誉受损,社会地位下降,这些都会有网络有舆论作为实打实的证据。请在这个时候向路易莎提起告诉,那样的官司更有胜算,路易莎才能获得更多的惩罚。这是现代版的卧薪尝胆,你将会作为圈子里的传奇、楷模,永远流传下去。”

在杜月白美好蓝图的勾画下,董大鹏混沌的眼睛渐渐发亮,不过他仍有点小小的迟疑。

“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作品,就被路易莎奉若珍宝,不惜放下身段进行剽窃,可见你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杜月白站起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所以收起你的泪水吧,好好努力吧,明日之星!一定要让自己强大起来!还有祈祷路易莎别在你强大起来之前先FLOP。”她捏住董大鹏的胳膊用力握了握,给予他最大的信心与鼓励。

“嗯!”董大鹏震了震胸膛。

“月白,还是你厉害,三两下就解决了难题,给他指明了方向。”童绿送杜月白下楼时不吝惜赞美之词,嗓音轻轻柔柔的,十分悦耳动听。

杜月白却打断她:“我胡乱说的。”

“……啊?”童绿停下脚步,眼睛睁得大大的。

杜月白摩挲着下巴,歪头瞅着童绿:“阿绿,你先告诉我你真看上这家伙了么?”

“怎么可能,我就当大鹏是男闺密。你要知道这年头男闺密多稀罕。”

“男闺密他也不够格,我奉劝你离他远点,最好不要再做室友了。这个董大鹏又虚荣又虚伪。他没有说实话,路易莎是剽窃了他没错,可是他的作品也不是原创。”

“你为什么那么说?”

“因为我之前看过很相似的作品,远比董大鹏给的原稿时间还要早。”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说起来,和9998大有关系。”

童绿不由得凝神细听。

“那也是出自一名年轻而落魄的艺术家之手,他把自己引以为傲的作品寄放在画廊里出售,殷殷期盼着真正懂艺术的伯乐将它们带走。可是半年都过去了,他的作品还原封不动地挂在原来的位置,一件也没卖出去。在它们被画廊退回给他之前,他来到9998,雇佣了一个人假装客人买回了其中一幅画,好让他有资本和画廊老板讨价还价,继续代售一阵子。他说他还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后来呢,他的作品有人买了么?”

“没有。没有奇迹没有童话,那些梦想啊骄傲彻底化作齑粉,他还是一名穷光蛋,连代理费用都付不出。我们老板收不到钱,就收了那幅画作为代理费,现在还挂在事务所会客室的墙壁上。”

这并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故事。

或者说让人不愉快的原因是它并不是“故事”,而是现实。

“我们老板曾经不止一次拿那幅画上大课,说有梦想是好事,不过最终都要面对现实。”其实是告诫他们别动不动掺杂私人感情,完成工作任务就好,终极目标是收到代理费!

“难道说就是那幅?”童绿向来聪慧,立刻便明白过来。

“对,和董大鹏作品相似的正是这幅画,一样的纹理一样的构图,就连笔触的风格、图画的色彩都极为相似。”她在9998里呆了那么久,早也看到晚也看到,能不熟悉么!看到董大鹏画稿的第一眼,她就认了出来。更早的,她在路易莎的玻璃橱窗前就瞧出了端倪。

童绿说:“也许只是个巧合,毕竟相像的也只有其中一幅。”

“你没听他说灵感来自于他家乡山上的花草么?可是他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亲眼见过的,居然不知道杏花的红晕是在花瓣尖而不是花心么?帝王花也不是中国原产,山野之地有帝王花实在太不可能。我看哪,八成都是这里借鉴一下,那里抄袭一下东拼西凑出来的啦。”不知道董大鹏从哪找到那幅画的资料,或者还有一个抄袭者抄袭了他们的委托人,然后又被董大鹏给临摹了去。

“哦——”童绿难掩失望地叹息一声。

她曾经以为董大鹏真的是个爱着艺术的热忱青年,她曾在深夜看到隔壁房间里流泻出的柔和的灯光,董大鹏还对着电脑画着图稿,眼神是那么关注,桌子上的咖啡冒着热腾腾的白烟,显然是才泡好的。她那时很受感动,一个看起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人去搞工艺品设计是多么不容易。所以,在董大鹏遇到困难时,童绿全心全意地想帮助他。

她不懂艺术圈的那些门道,也许这些都是惯常的潜规则。明明自己不是最初的原创者,稍微改动一下便当作是自己的作品,还在那得意扬扬理直气壮,等到自己遭遇了一样事情,便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董大鹏自己和他一直泣诉的路易莎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像杜月白所说的,既虚荣又虚伪。

也许董大鹏一开始的确是壮志雄心,对创作充满虔诚,只是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跑偏了轨道,越走越远。

很多都是如此。不差他一个。

杜月白和童绿互相看着对方,但愿她们都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杜月白给了童绿一个大大的拥抱:“好啦,别想什么男闺密了,还是咱们这种殷实可靠。要想找男人填补你空虚寂寞灵魂的就赶紧吧。”

话音未落,杜月白就立刻抽身,堪堪躲过童绿打算喂在她脑袋上的一个爆栗。

杜月白到了9998事务所,脚跟一旋,推门进了会客室,停驻在那幅画前静静凝视。

被玻璃装裱起来的画作每天都有人细心擦拭,玻璃画框上没有一点灰尘,清晰地透出画作瑰丽的色彩,那一笔一画勾画出的精致繁复,凝聚着作画者的心血。

“很美。”

“是啊……”悄然走到她身边的燕姐与她一起仰头端凝着画作,用轻渺柔和的语调附和着,“很美。”

每一眼都是惊艳,不管看多少年都不会腻味。

两个人就这样仰头凝视着画,它的美妙让时光在静谧的空间里悄然流转。

杜月白转过头:“看过路易莎新推出的琉璃新系列没?就是仿造这幅画呢。”

“是么。”燕姐淡淡应着。

“一串手链抵得了二十单代理费呢。”

“哦,那是挺贵。”燕姐直视着杜月白,语调平板。

“不好奇不生气?一点点也没有?”

燕姐摇摇头:“能卖那么贵,是他们的本事。就算换成其他作品,路易莎一样有卖这个价的资本。”

“那我再给你透露一点,这幅画啊可被小辈们一个个临摹抄袭去呢。”

“是么,能以这样的方式被肯定,也是一件好事。”燕姐没流露丝毫的吃惊与气愤,眼角眉梢反而扬出浅淡的笑纹。

燕姐就是杜月白所说的那位艺术家,她把最爱的画留在了9998,她的人也留了下来,连同她的梦想、执着、青春。

杜月白问:“那,有没有一点后悔?”也许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后悔。”燕姐说得毫不迟疑,她早已经想通,当代的艺术品如今只是操纵在生意人手里的生财工具。它的价值绝不取决于它的标价。

然而没了标价,这个世界又无以判断它的价值。

所以——

“有人喜欢就好,即便没有喜欢到将它买下,至少有人喜欢到将它的样子描摹下来,将它刻在脑海里。”

那就够了。

“何况我已经找到了适合我的事业,那也是一门艺术,是最能被全世界共同认同的艺术。”细心装点人类的门面,让全世界都爱上镜中的自己,或者掩去人们外表或这或那的缺憾,好让更多的人能触及他们心灵的完美。

如同魔法。

虽然,大多数时候,这越变越美丽的魔法技能无法在9998施展,如何让代理师连亲爹妈都认不出,且还是一张人脸,才是9998所需要的技术巅峰。

对此,燕姐也只能无限遗憾。

“月白,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找我做化妆师。我会倾毕生功力打造最棒的新娘子,让所有宾客都觉得不吃饭也值回掏出的大红包。”

杜月白被彻底逗乐了:“那可就说好了啊,你可也要把他也给我整得天上有地下无,别让我生出逃婚的念头,那就是我们婚礼的头号功臣啦,到时候您的大红包绝对不会少。”

“你这丫头,谁栽在你手里只有倒霉的份儿。”燕姐伸出手轻刮杜月白的鼻头。

“干吗啊偷懒啊不用做事不用领薪水啊!”会客室门被倏地打开,丁总两眼一瞪,力展独门绝迹狮吼功把两个人统统赶回工作岗位。

这一次杜月白是要化妆成一个超级无敌丑陋的工科女,去揭露一个用伪占卜欺骗无知少女们的大骗子。

“燕姐,你手下留情哈。可以丑,但可别丑得惊天动地让人此生难忘就好了,请丑得平凡点。”杜月白说完认命地闭起眼睛,如上了砧板的鱼儿。

燕姐抿嘴偷笑,刷刷刷,打开她吃饭的三箱家伙。

安啦,看她代理界头号艺术家如何妙笔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