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冬的时节,道路上凌乱散了些枯黄的落叶还来不及清扫,徐沛然和杜月白就踩着这咔吧咔吧的入冬声响,一起并肩走向车站。风呼呼地吹着直往领子里灌,杜月白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徐沛然替她拉高了毛衣领,把她的手握了又握,温暖熨帖着微凉,却什么话也没有问。

眼看着车站就在眼前,杜月白却越走越慢,最后停下脚步怔怔地,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辆银色跑车刷地从他们身边掠过,杜月白整个人一震,她跳起来拉起徐沛然的手:“回去,我要回去。”

她丢给徐沛然一句“等我”,噔噔噔往回跑,果然看到那辆银色跑车停在廖家。她掠过还在那生闷气的康朋,不顾佣人的阻拦,鞋也没换就杀进屋子里。

她气喘吁吁地替自己匀气,还没走到就听到方淑娴无奈地说:“走走走,我不要看到这个人,你想办法把他给轰走。”

果然看到金格铃就站在书房里,一身米白色的风衣还没有脱,显然不是来做客的。她以前就见过金格铃的那辆银色跑车,那冷冷清清的银白,正称她这个人。

金格铃也立刻注意到了杜月白,细长的眉挑出看好戏的高度,放开了想拽廖泽起身的手。

还跪着的廖泽和僵坐着的方淑娴还来不及反应出吃惊,杜月白就冲着方淑娴大声说:“你知道廖泽为什么请代理师?还不是都为了你,他尊重你爱戴你想要维护好这个家,所以千方百计用尽了所有办法,即使荒唐一回胡闹一回也要获得你的首肯,只要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他们不会放过,愿意放手一搏,不然他俩早可以不管不顾领证去了,婚姻爱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用得着听你叽叽歪歪么。他这么一个正直守旧讲原则的人,都被你逼到什么份儿上了。”

“你……”

“常欣蕙也是,她一个堂堂双料影后,干干净净靠自己的双手双脚爬到现在这个高峰,没潜规则没见不得光人的东西,千万个粉丝影迷把她像女神一样供起来,多少达官名流也仰慕她尊重她,她却舍了尊严对着你一个人伏低做小,对,你可以说她演戏演技好,要讨好你,要做你的儿媳。可是,全世界不是只有一个廖家,论品牌资产身家地位廖氏廖家到底能上得了哪个榜?可是她怎么演怎么做还是为了你。你不就是想要个听话又拿得出门面的媳妇么,常欣蕙哪里不符合?我们四个人装疯卖傻绞尽脑汁,甘做跳梁小丑一起为你演了一场独一无二的大戏,这里头还有一个出场费上千万,谁有这样的待遇?只有你,方阿姨。你爱咋办咋办!”

杜月白噼里啪啦倒豆子一口气统统说完,实实在在任性了一回,顿时觉得人轻松畅快不少。

金格铃已经笑得不行,她双手抱胸讽刺道:“杜月白,你就是这样做代理师的?”没想到话还没说完杜月白扭头就走了,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让金格铃满肚子要射的枪箭没了着落。

她原本以为杜月白还有什么后招,结果在书房里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回来。

金格铃冷冷一笑:“还不是放弃了。”

回转身来看情况的康朋看到这一幕,对着金格铃上下打量一番,暗暗攒了攒眉头。

杜月白风火火地闯进去,又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徐沛然在玄关接住这只一头栽过来的小鹿,有些好笑:“我在这也听到你的嚷嚷,你骂得那么凶,这么做是为了我出气,变相报仇么?”

正说着,别墅门外突然急刹了一辆保姆车。今天正是个极好的日子,廖家的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常欣蕙匆匆忙忙走了下来,身后竟然还带着个陌生的男人。

于是继杜月白之后,常欣蕙也风风火火闯进了书房。方淑娴已经被接连惊了几回,这会儿居然反而淡定了下来。常欣蕙看到廖泽跪在地上,既不气恼也不心疼二话不说,也跟着一起跪下。她刚刚从摄影棚里赶过来,连身上价值千万的水钻礼服也来不及换,往常百般小心应付的大牌礼服如今被压在膝下,一颗颗的水钻硌着她的小腿坚硬得发痛,层层叠叠的蕾丝打着褶不知道被压成什么样,想来是不得不要买下,还要得罪品牌方和公关公司。

不过,这些都已不再是常欣蕙要计较考量的。

“起来,起来,你是我什么人,我受不起。这是存心要我折寿么?”方淑娴这样说,摆明了还是不接受常欣蕙。于是廖泽撑着沙发慢慢站起来,也拉着一边的常欣蕙起来。他可以跪,跪个一天一夜也行,可是常欣蕙那么骄傲的人肯向过去羞辱过她的母亲跪,没有半点犹豫,他的心就拧着疼得不行,说是水里捞油里过一点也不为过。

以前有什么矛盾不开心,常欣蕙就往廖泽身后一躲,让他应付自己的母亲去,要么直接甩脸分手,显得分外有骨气。

可是这一回常欣蕙从廖泽的保护中站出来,她用朗朗的声音对方淑娴说:“看现在这样一个情况,阿姨短时间是不会谅解我们了,阿姨对我稍稍好起的印象大概又一落千丈比之前还不如了,觉着我没脸没皮食言而肥又回来缠着你儿子不放了。没错,我就是没脸没皮也要留在您儿子身边,一辈子!”

方淑娴只是瞪着她,不说话。往常至少还有一个人妹妹帮着她替她顺气,偏偏方惜巧找了朋友去外国度假,如今她一个人焦头烂额对付着这帮无法无天的孩子,比应付商场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对手还要棘手,方淑娴一时间竟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孤立无援与疲惫,她闭起眼睛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没有往常的名媛姿态,背光的阴影加深了她脸上的皱纹。

这样一看,双方委实又都可怜得很。

“咳咳。”被撇在一角的陌生男人咳嗽了几声,常欣蕙才恍恍然想起这么一个人来。

“欣蕙,这个人?”

“这是我的朋友,也是一名娱乐记者。”

廖泽不由得一惊:“你带他来做什么?”

常欣蕙凝视着廖泽的眼睛,微微垂下眼睫:“我想好了,我要公开我们的恋情。请他来,就是为了我们的报道做个见证。”

“这怎么可以,你现在正是事业最紧要的关头……”影后的地位女神的形象好不容易确立,公开恋情对娱乐圈对粉丝无异于大地震,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就是巅峰的时候应该有人陪我一起分享还有,做不了你的爱人,做全世界的女神有什么用……还有,我喜欢你做警察,喜欢你打电话跟我说今天又救了几只猫猫狗狗,教训几个流氓,录口供的时候哪里的地方话让你听得发狂,拾金不昧送来的钱又破了纪录,这比我们圈里的绯闻故事,还有那些股票债券的数字好听得多。我希望将来有人说起常欣蕙,哦——她做了警察夫人,我觉得比老板夫人小开夫人,好听多了。”她忍不住擦擦眼角迸出的泪花,被廖泽的手替上,抹了抹发红的眼角。

“好好好,前面这话说得多漂亮,什么都是为了我尊重,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憋不住自打脸,为所欲为了?”

常欣蕙转过身:“我不懂股票财经什么的,只是大概觉得我和阿泽的恋情公开后,阿姨您的态度、廖家是支持还是反对,大概多少会影响一点点廖氏的股价,几角?几块?”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我怎么敢?我只是衷心希望我和阿泽能够得到更多的祝福,我很贪心,我想要影迷的祝福,想要同僚的祝福,想要朋友的祝福,最最想要您的祝福。我也不贪心,即便全世界都不祝福我们,我也会坚定地和阿泽站在一起,除非有一天,是阿泽先放开我的手。”

廖泽深深望着身边的人:“不会,永远也不会,你知道的。”他吻吻常欣蕙的手,他这样内敛的性情,从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肉麻秀恩爱,更何况是面对方淑娴,可是今天他自然而然地做了。

他们已经坚定了彼此,曾经感情里的暧昧、试探、针对、退怯、对抗、僵持再也不复存在,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谁也没能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方淑娴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其实什么都没有解决,可是一切又都迎刃而解,横亘在通天大路上的最大巨石已经消失不见。

本来,这个世界太多的对与错、正与反取决于人们自己的态度与心情。

围观在一边的杜月白又受到了感染,一股勇气霍然注入到她的灵魂中。她紧紧握住徐沛然的手,退到一边:“沛然,我有话告诉你。”

徐沛然关切地低下头:“什么?”

杜月白的心情激**,一时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她无措的手带着徐沛然的手一起上上下下:“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们先回家。”她迫不及待要带徐沛然离开。

“杜月白!”金格铃突然冲了过来,“你这样就想走么?”

“我已经输了,还想怎么样?”

杜月白的确输了,方淑娴还是没能接受常欣蕙。可是金格铃也还没赢,没能按照方淑娴的意思赶跑常欣蕙。这件代理案闹到现在这样不上不下,也许还没完结,也许已经结案。

但有胜者,那是廖泽与常欣蕙他们自己。面对这样一对情侣,金格铃怎么赢?她本来还想把他们的感情捅给媒体,结果常欣蕙自己要公开了。她还怎么赢?

事到如今,她知道她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了。

“你说过,你只是要我输就够了。你不要食言。”

“我就是要食言,怎么样?”金格铃纠缠不休,拉着杜月白不让她走。

杜月白突然刹住脚步,扭头一个拳头就招呼上金格铃的脸,快准狠!惹得廖家的佣人管家一起尖叫。力道大得让杜月白自己都揉了揉手。

谁说女人打架只会扯头发打耳光?

被揍得歪到一边的金格铃稳住自己的身体,也打算撕扯过去,被康朋和佣人一起拉住。

“杜月白,你这个强盗!这个骗子!”

杜月白瞳孔缩了缩,不打算做什么回击,她只希望赶紧离开。可是她感受到徐沛然慢下的脚步和投射过来的奇怪眼神。

“徐沛然你身边就是个谎言你知不知道,什么都是假的!你知不知道!她就是个骗子!”

徐沛然的手忽然多了沉重的反作用力,让杜月白牵扯得越来越吃力。

她的脚步到底没能敌过金格铃的嘶嚷。

“徐沛然,当初暗恋你送这送那的不是杜月白,是杜月白的双胞胎妹妹!是杜月白一直冒名顶替!”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担忧恐惧焦躁瞬间压下,可是压过去之后呢?

杜月白停下来,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吸气吸气再吸气,试图涤**脑袋里的混沌。

“我想要告诉你的事情,就是这个……”

扣住她的双手松脱了。

To徐沛然:今天我在医院,我没有生病不用担心,是来看朋友。

杜月白的手指搭在发送键上,再发送前又往上翻了翻。

To徐沛然:同事说你请了事假,又不在家,能给我个音信么。

To徐沛然:今天经过橱窗,上次跟你提到的毛衣有货了。

To徐沛然:你去了哪里?

To徐沛然:圣诞节就要到了,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

一会儿短信一会儿微信,然而没有一条徐沛然的答复。夹杂着几次发送失败的记录提醒。

杜月白最终还是擦除了刚才的微信,取消了发送。她收起手机,瞥了眼病房门口:“还不进来。”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然后一点点地蹭过来,却始终看不到主人的眼睛。所以对杜月白的招手也就看不到了。

杜月白叹口气:“陈澄。”

“月白姐,对不起。”声音沉沉的闷闷的,像是泡在了水里。

“道什么歉呢?”

“金格铃的事……我,我太笨了。”

杜月白接了燕姐的电话才知道,自家徒弟过得不大好。先是接了一份彩衣娱亲的代理案,老人得了重症不久于人世,儿子40岁的年纪连个女朋友也没有,于是陈澄又男扮女装了一回,帮着儿子陪伴老人照顾老人逗老人开心,老人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一点也没发现。最后老人安安乐乐去了,没想到老人的大儿子大儿媳居然找上门来,要砸9998的招牌。

原来作为委托人的小儿子向大儿子隐瞒了老人的病情,靠着陈澄讨得了欢心,老人以为小儿子终于能结婚,把大部分的资产包括房子都留给了小儿子。大儿子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心中气不过上9998闹事,大骂他们见钱眼开、昧着良心。

虽然对方根本没搞清陈澄的性别,让他没有受到暴力侵害,可是知道真相后陈澄心情低落,觉得自己被人利用骗了已故老人的钱。

陈澄想找小儿子理论,可是按照代理守则,他又不能这么做。

偏偏在那之前,又出了金格铃与杜月白的事。当初杜月白假扮廖泽女友的案子始末是金格铃从陈澄那边套话套来的,不然金格铃也不会找上方淑娴。

接踵而至的两件事对陈澄打击不小,他对自己代理师的工作怀疑动摇,断了所有的工作和联系,一个人躲了起来。

燕姐连忙联系了杜月白,杜月白一个个电话打着,微信发着。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当面对我说。我在××医院403病房。”总算把小家伙召唤了出来。

陈澄还以为杜月白重病入院,找急忙慌赶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上当。

杜月白看陈澄这怯怯的模样,就像过去一样摸了摸他的毛头。

这不摸还好,一摸上他立刻快哭出来的模样。

“这是做什么,我一点也不怪你。我都不是金格铃的对手,你被她诓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没被她骗过,我这个师父反而在徒弟面前丢脸啦。”

“可是廖泽的代理案……”

杜月白拿出手机打开网页:“你都躲了多少天了。新闻头条都不看么?”满世界都是常欣蕙勇敢宣布恋情的新闻,廖泽的家世背景瞬间被挖了个底朝天,有说女星终究逃不脱攀豪门的,有说小警察配不上女神的,各种争议之声。随后当事人放了两张照片上网,一张是十多年前两人读书春游时穿着蓝白校服的合照,第二张是他们现在故地重游新拍的合照,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人,背后的景物都由春到冬历经多少寒暑,他们长大成人褪下校服与青涩,一个明眸善睐春风动人,一个身姿笔挺英气逼人,原本规规矩矩背在身后的双手揽上了彼此的肩膀,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当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瞬间感动了许多网友。反对和谩骂的声音虽然也有,但两个人已经获得了无数的支持。

陈澄一条条看得认真,皱起的包子脸松开了眉头的小褶子。

杜月白捏捏他的脸:“放心了没?”

“我……我不想做代理师了,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应该让更适合的人来做这份工作,帮更多的人。”

“你是我杜月白的徒弟,哪里不合适了?调查委托人的动机可真实性本来就不是你的工作,这次是资料组那边做调查做得不够全面,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又不是FBI,所以更加怪不到你的头上。”

“可是如果是月白姐一定会看出来那个人心怀叵测,也会发现他背后搞那些小动作……”

杜月白截断他,瞪圆了眼睛:“你真当你月白姐是神啦。你既不是法官又不是侦探,我也不是,你是代理师,你完成了委托人的要求,你让老人家走得很安心,你做得很好啊。难道每一个代理师都能完成得比你好么?光是男扮女装他们就做不到。何况那家大儿子本来就有问题,如果他足够关心自己的父亲,会来看他关心他,小儿子怎么瞒得住?你又怎么只能听一面之词?光是他们要找你兴师问罪,就不值得同情。至少小儿子有心让父亲高兴。至于他该不该得到遗产,那是法院的事。”杜月白不用问也知道,大儿子和儿媳一定会去法院状告。

陈澄在杜月白的瞪视中勉强点了点头,杜月白知道他钻进胡同里一时还出来,直接用脚蹬他的椅子,陈澄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

“你还为了那种不要脸的人自我怀疑,真是出息啊。滚滚滚,这个代理师你爱当不当,我就当作我没这么个徒弟,衣钵就没人继承没人发扬光大。”

经过他们这么一闹,病**的人醒了过来。

陈澄这才想起来这是病房,而且还有病人在,立刻缩手噤声。

病患康朋哀怨地看着杜月白:“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我一个病人连好好休息的权利也没有。”

“不是割盲肠么,康律师怎么反而多了公主病。”

“啊,康律师,我带了点水果。祝你早日康复。”

“还是你徒弟懂事啊。”虽然康朋也知道这水果篮原本压根不是要孝敬他的。

杜月白白了他一眼,从水果篮里掏出个橘子剥皮掰瓤去堵康朋的嘴。

那件事后常欣蕙公开了恋情,廖泽暂缓离职后不得不要解决公职人员和媒体曝光之间的矛盾,方淑娴还没有接受常欣蕙,但是在公众面前却不敢说半个“不”字,徐沛然单方面与杜月白开始长期冷战,怎么看怎么离分手不远了。

这场风波里,康朋是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人,他还是廖氏的法律顾问,跟随方淑娴前前后后。说谎不打草稿,舌灿莲花一番便能将局面轻松掌控,这便是康朋的本事。

大概老天爷也见不得他过得那么好,一个急性盲肠炎让正在法庭上侃侃而谈的康律师骤然变了脸色,冷汗涔涔,最后昏倒在法庭上。

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还输了官司,康朋这一回居然没有发脾气,还轻轻松松说是权当放假,乖乖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总算等到杜大小姐来探望。一身惨淡的病号服替了西装革履的行头,刘海软软地垂盖住额头和眉毛,病患康朋靠在冬日的病**,一副懒洋洋的姿态,还真有点人畜无害的味道。可惜一张嘴还不知道收敛。

“他这家伙要真是想不开,你就跟了我吧,我说真的。”边说边嚼着越嚼越甜的橘子,咂吧出了声响,结果被杜月白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噤了声。

康朋抽了一张纸巾细细地擦拭手指,如同在擦拭一件艺术品。

“住院前我在山横路上的会计事务所碰到他了,估计是公事吧。”

杜月白的手顿了顿,他都搞不清他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走了,又这样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你要是舍不得就去找他,烈女怕缠郎。这句话男女都适用。”说得煞有介事。

杜月白不说话,刚才还磨刀霍霍现在一点点垮下肩膀,她所有的勇气居然在那些短信后用光了,如果他能有一条回复……

那天谎言被拆穿,双生姊妹的故事大白天下后,徐沛然问了她一句:“所以,我们的恋情是一桩代理委托案?”

杜月白无法否认。

徐沛然比她想象中沉静很多:“你好好想想怎么给我答案。”

明明很简单的答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说出口。

天蓝过世后,她代理着天蓝的工作,代理着天蓝的喜好,也代理着天蓝的爱情,就这么过了好几个月。

童绿是大学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因为她本来就是天蓝的高中同学,是天蓝的朋友。如果不是天蓝去世,童绿也不会找上杜月白,换句话说,杜月白也接手了天蓝的友情。

杜月白最好的朋友也曾经是杜天蓝的。

那个时候,童绿察觉出杜月白的生活状况,惊讶得跟什么似的。

“你这是要把自己活成自己的妹妹吗?”

“活成她没什么不好,她比我温柔,比我善良,比我优秀,我一直知道,却从来没有承认过。”杜月白静静看着童绿,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月白,你听着,你就是你,天蓝就是天蓝,你给我清醒点,别被悲伤冲昏了头脑。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你的人格慢慢萎缩,而天蓝的人格越来越强大侵占了你的身体,这不就是双重人格的故事么?不要,不要,这太可怕了。”

“如果我不把我设想成天蓝,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你没有必要去想天蓝会怎么做。你可以替她去工作,替她完成承诺,替她去照顾喜欢的人,可是你从来不是她,你做你自己一样可以做到这些,完成所有的事情。月白,你听我的,你试试,你试试看。”童绿捧住她的脸,几近恳求了,“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杜月白微微蹙眉:“可是……还有徐沛然……”她不把自己设身为天蓝,要怎么延续她和徐沛然的爱情。

“你不要去想天蓝,你就用你自己的心去看待这个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不该是别人能左右的。我相信天蓝是希望有人去关心徐沛然照顾徐沛然,她不会强迫你的爱情,牺牲你的生活。”

对于她和徐沛然的问题,杜月白一直以来都把它们团成团丢到角落里,隔离出她思考的区域。这段时间,杜月白渐渐感受到了代理师的魅力与乐趣,不再是单纯地追逐杜天蓝的脚步。可是面对徐沛然,她仍无法自处。

徐沛然是个好人,很好很好,除此之外,杜月白做不出更多的判断,她的鉴定技能在这个人身上无法启动。她没法跳脱出天蓝的视线去研判这个人。

“月白,我问你,你为什么没想过告诉徐沛然真相呢?”

“告诉他,真相?”

“是的。让他知道天蓝的存在,让他知道有一个女孩是那么爱他。让他自己来选择接不接受这份延续下来的关心。”

杜月白茫茫然,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却发现思维又被堵塞在深井里。

“月白,你是不是怕徐沛然知道真相后就离开你了?你是不是喜欢上徐沛然了?不是天蓝,就是你自己。”

她,杜月白,喜欢,徐沛然?

有如一道光冲破层层云翳,照进杜月白的心里。

豁然开朗。

又慌乱无措。

“这是好事啊,你既然喜欢徐沛然,不必假装自己是天蓝去喜欢她,你就用真真正正杜月白的面貌,这和对天蓝的承诺一点也不冲突啊。”

“我怕‘杜月白’做不到。他喜欢的是天蓝,以前是现在是,如果换成杜月白,如果换成她,就留不住他了……”

童绿抓住杜月白的手:“你怎么知道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也许徐沛然也会喜欢上杜月白,说不定还会更喜欢。你不能当一辈子的杜天蓝,如果你要和徐沛然一直走下去,你,就得是你。”

很难以相信,三年前的杜月白这么糊涂胆怯。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这个世界只有徐沛然让杜月白糊涂,只有徐沛然能让杜月白胆怯。

杜月白不会画画,丢掉了要学画的念头。杜月白不喜欢做饭团,她去学着怎么烤饼干。杜月白不喜欢黏腻着恋人,开始接更多的代理兼职和校务工作。她一点点撕扯掉自己身上的杜天蓝,就像是撕扯掉自己的一张皮,牵筋动骨,却有一种淋漓的痛快。她从杜天蓝的名字中挣脱出来,呼吸着全新的空气。

杜月白从杜天蓝的死亡中走了出来。

而徐沛然呢?杜月白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反应,他奇怪过,不悦过,可是也就这样接受了。杜月白窃喜着不断扩大试探的脚步,凡是天蓝会做的她绝不会做,凡是天蓝喜欢的她绝不会喜欢,她又陷入了矫枉过正的怪圈,脾气硬性清冷得让徐沛然受不了。

她甚至偷偷丢掉徐沛然当初写的便签纸,因为那些都是给天蓝的。那是杜月白和徐沛然在一起后第一次吵架,当真是火星撞地球,徐沛然也能气得踢桌子砸东西。

就是那一声响亮的砸门让杜月白醒悟过来,披着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息。她慌乱得拖出垃圾桶一通翻找,才想起这已经是第二天的垃圾。

杜月白垂下头把自己抱成一团。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以为分手是必然的结果,可是第二天徐沛然回来,用刚出炉的饭团热醒在阶梯前昏昏欲睡的她。

“以后不用你做啦,我找到更好吃的一家了。”

杜月白呆怔了一会儿,猛地环抱住徐沛然伸出的手臂,贪婪地汲取温暖。

那一天之后,杜月白就是杜月白,徐沛然唯一的光明正大的女朋友。可是她也明白在徐沛然的心里,杜天蓝紧紧占据着一个位置。即便他根本不知道天蓝的存在。

那个位置她不去争,也争不过,她只有努力去霸占徐沛然剩下的心房。

那个位置,叫初心。

“所以,你一直不敢告诉徐沛然真相。”

因为说了就是分手,事实也确实如此。杜月白还曾天真地以为事情没那么糟糕,她花了整一个晚上去梳理心绪酝酿措辞,巨细无遗把所有的事情写成一篇长长的e-mail,试图让徐沛然了解她的内心,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可是第二天,徐沛然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即便如此,杜月白还是从沉郁的心情中抽拔出来,想方设法联系上了Cindy。她对Cindy一直有所歉意,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金格铃也不会盯上Cindy硬是要将她和恋人掰扯开,扭头就当作资本吹嘘给方淑娴听。杜月白托丁总去追查Cindy的下落,终于通上了电话。

Cindy在电话那头倒是意外地开朗。

“其实分开也未必是坏事,至少我回家后都不用担惊受怕,老是怕自己怎么配不上他,胡思乱想他会不会有一天受不了自己会离开,那时候我自己该怎么办,想那些有的没的,把感情当作负担来背……现在挺好的,我已经找到新的工作,给这里的学校当数学老师,每天跟孩子们一起很开心,就是老妈一直让我相亲有点发愁。”

Cindy的问题其实不在于金格铃,而在于Cindy没能从她另一半身上汲取到足够的安全感。

那她和徐沛然呢,是徐沛然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还是她没给徐沛然安全感呢?

童绿见不得她消沉的模样,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不是他的惯用招数么,你说你们每次有啥风吹草动,不都是他甩甩头走人把你晾一阵子,你就巴巴地等啊等,等到什么气都消了,他回来的时候立马扑过去甜甜蜜蜜。哪一次不是这样?安啦。”

这一点倒是真的,这徐沛然也不跟你吵不跟你闹,很潇洒地人间蒸发一下,等你又担心又伤心又愧疚自我反省得差不多了,他就又溜达了回来了。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大部分时候杜月白都是理亏的一方。

可是这一次非同小可,他也离开得太久太久。睡醒了期待入夜了心慌,不知道第二天是不是又是清冷冷的等待。

杜月白伏在病床的小桌板上,蔫了一样。

康朋不禁嗤笑:“胆小鬼。你至少面对面要他一个答案,这样不上不下既没有发展你又不死心,算怎么回事?”

杜月白不否认,把自己又埋了埋,面对徐沛然她就是胆小鬼。

“你不是代理师么?怎么到自己头上,就忘记了,你不敢可以找人代理啊。”目光自然而然溜到了陈澄身上。

刚才自己还犯迷糊的陈澄一个激灵举起手:“我,我愿意。”

杜月白从胳膊后探出视线:“你刚才不是还说不当代理师了?”

陈澄立刻挺直了腰板,认认真真地说:“我收回。我愿意做,而且这是帮月白姐,我一万个愿意。”

康朋被陈澄这孩子逗乐了,不想牵动了伤口,禁不住“嘶嘶”呻吟几声。

杜月白垂着眼帘又把脸埋回去,纠纠结结好一会儿,忽然又抬起头来。

“这件事我不能让别人代理。童绿以前批评我们做代理师的,是反人类的,因为一有困难就找代理师解决,自己不去面对,就永远没法成长。其实她说得不错,就像这个高科技的时代,大家在很多技能上越活越回去。如果我自己不去面对,在‘徐沛然’这道问题前我永远只能交鸭蛋。”

康朋反问:“成长是为了生存?如果已经有可生存的资本,一辈子能活得像孩子一样天真快乐无忧无虑,也没什么不好……”现实如康朋,居然也向往童话里的故事,“不过,你朋友看问题倒也通透,听起来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童绿,我倒想结交一下。”康朋刚说完就被杜月白砸了脑袋。

“休想,我怎么可能把你这种衣冠禽兽介绍给童绿,给我滚远点,我还要把陈澄留给童绿。”

陈澄“啊”地站起来,一张脸瞬间涨红。

“好啦,别紧张,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我现在就去找徐沛然。”杜月白站起来,带点毅然决然的味道,还给自己比了个打气的手势,夸张得像奔赴战场。不过是在外人面前遮掩内心的惶惑不安。

关上门后,她靠着医院的墙壁闭眼吸气,表情之凝重纠结让人毫不怀疑门背后的病人即将面临截肢之类的手术。

杜月白这一走,病房里只剩下康朋和陈澄,本来就冷清的病房更加安静了。

康朋与陈澄大眼瞪小眼,忍不住想发笑。这个傻瓜蛋不趁着刚才和杜月白一起走,现在嘴巴微微张着说不出离开的托词。

还真是代理界菜鸟级别的新人啊。

不用白不用。康朋正想使唤一下小菜鸟,病房却又来了一位女客人。康朋看到她直接拉高了被子往下躺。

“喂,我可看到你醒了,别给我装睡。

“你这病到底到什么时候啊,这可马上要过年了啊喂,你今年才完成了两件案子额度还没满,我可特意放宽到春节了,现在正好有四个紧急棘手的案子,你好歹挑一个。不然可是违约行为。

“我们事务所可就指着你养着,你是一人开张全家吃饱啊,你可不能那么不负责任甩了我们不管。”

这娇滴滴的年轻小姑娘揣着一个大背包,上来就噼里啪啦一通嚷嚷,小小的人儿甩出三尺高的资料把吃饭的那张小饭桌震得乓乓响。

陈澄的脑袋也跟着轰轰轰,这个对话这个内容怎么听上去那么耳熟?刚才那飞起的文件里是不是有“委托书”几个字?

小姑娘扭过头来注意到陈澄,两只眼睛晶晶亮地:“啊呀,你是康朋的朋友么,他的病怎么样了是不是快出院了,你要好好照顾他让他赶快好起来,做人律师的自己怎么可以欠债呢,你说对不对?”

“呃……”陈澄后仰着脖子,“请问你是?”

“哦,你好,我姓梁,这是我的名片,你听说过代理师么?梁氏代理事务所,竭诚为你服务。”

这个……陈澄捏着名片的一角小心翼翼瞥向康朋。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徐沛然?他有事外出了。”

杜月白等不及直接去了徐沛然的公司,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

“知道他出去做什么吗?”杜月白按捺住失望,她想试着打个电话或者直接去他的住所等他。

对方目光古怪地打量了一下:“你们——不是分手了么?我想我不方便说了。”

杜月白一震,问得很艰难:“分……手?他这么说的么?”

“也……不是。只是很久不见你们联络了,最近倒是一位金小姐来得频繁。”

杜月白眼前暗了暗:“他是和金小姐走了么?”

对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露出抱歉的表情,也不愿再提供更多的线索。

杜月白头重脚轻地走出办公大楼,双脚带着她的灵魂漂移不知到了哪里。她定定神,手里抓着手机不断给自己打气,就在她拨出号码的时候,杜月白看到了徐沛然,他坐在对街咖啡厅的角落,对面还坐着金格铃。

杜月白看着徐沛然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摁掉了,手机的嘟嘟忙音迟滞了一秒传到她的耳朵。

金格铃关切地问了他什么,徐沛然摇摇头,把手机丢在一边拿起了咖啡杯。

杜月白手里的手机几乎握不住。徐沛然的每个表情和金格铃的每一丝微笑,都灼痛了杜月白的眼睛,焚出一片心火将所有希冀烧成灰烬。

一辆疾驶转弯的摩托车控制不住速度撞上一旁也在转弯的汽车,轰隆隆——车手整个人飞起来,摩托车被甩向绿化带,整条马路都在惊呼,有人下车救人有人忙看热闹,不一会儿而就围出一个圈,喇叭声连成一片。

警用车呼啸着赶过来,吸引了更多的目光,就连咖啡厅里客人们也注意到了事故,纷纷朝街对面看来,连徐沛然他们也不例外。

杜月白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钻进人群,飞也似的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