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白对自己没能看到这样的年度大戏深感遗憾,当初还问徐沛然,能不能在他房间里架个摄像机,他的窗口正好对着后花园,差点被徐沛然掐了脖子。

当然是玩笑话。作为最专业的代理师,怎么能干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不过,心里还是要小小地遗憾下,就小小地,一下下。

杜月白闭着眼在按摩椅上浑身抖动,一边脑补廖泽徐沛然打成一团的美妙盛景。

“小姐,时间到了。”

杜月白启开一只眼,导购小姐正凑上来,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这次的按摩体验感觉如何?”

“嗯,不错。”杜月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小姐是要选择经典号,舒适号?”

经典号三万八,舒适号一万八。

杜月白什么也没说微笑着起身,提起脚边的精品购物袋,旁边等候已久的大妈迫不及待坐下去:“哎哎,这个怎么用,按这里就好?”

撇开导购小姐怨念又鄙薄的眼神,杜月白看了看腕上手表——19:17,离一个忘情购物到手机没电关机也毫不知情的败家女该有的归家时间还早。

杜月白脚步一旋,走进整条街上灯光最亮堂的餐厅。没想到陈澄恰巧也在这家餐厅,一个人坐着。杜月白从他身后悄悄靠近,伸手叩了叩桌子。

“啊,月白姐!”陈澄又惊又喜,立刻站了起来,被杜月白伸手按下。

“月白姐怎么在这里,吃过了么?”

杜月白扬起满手的购物袋:“没空呢。怎么要请我吃么?”

陈澄面露难色,小声说:“今天我是有约。”

杜月白自然见到了对面位子的餐盘,杯中的红酒已经喝了大半:“哎哟,女朋友么?还开红酒好浪漫。”杜月白兴奋地挑挑眉,秒变八卦达人。

陈澄立刻摆手:“不是我女朋友,也不是我的朋友,事实上是委托人要和我谈工作,就刚刚去了洗手间……”

杜月白摆出禁止的手势:“代理工作不能透露给无关的第三方,你忘了?我现在已经不能算9998的人了。”

镜片后葡萄样的一双眼睛微微掩住失落,陈澄乖顺地点点头。眼见杜月白就要走,他讷讷地说:“其实……工作的事没什么特别好谈的,但是这位委托人一定要约在这里吃饭,还开了酒,坚持要喝完这瓶。”

杜月白立刻会意:“你酒量不好?”

“不是不好,是相当糟糕。”陈澄不过喝了三口,脸已经泛红,溜溜圆的眼睛看着有点迷瞪瞪。他扯扯杜月白的袖子,“月白姐可不可以……”

“你是怕那位委托人要打你的主意啊?”

“也不是……”陈澄顿了顿撇了撇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杜月白扑嗤笑出来,代理师是被严禁对委托人公私不分,但反过来委托人对他们代理师骚扰的也不少,杜月白自己就碰到过好几次揩油调戏的委托人,怎么样保护自己又不失去代理案是每个代理师都要学习的,而这个,她还没教过陈澄。

陈澄今天又是顺毛乖乖仔的模样,穿着老旧到几乎算复古的衬衫背带裤,白皙的皮肤染上红晕,耳朵尖也嫣红嫣红的,他时不时就用手背推一下眼镜,真是可爱到家,杜月白自己也忍不住想逗弄逗弄他,要真是被委托人觊觎上了也不奇怪。

杜月白把购物袋甩在椅子上,让侍应生给自己加了餐具。

趁这当口:“哦,对了,”陈澄从背包里翻出一本杂志,“这个月白姐没看到过吧。这是协会刚出版的,有提到月白姐呢。”陈澄直接替杜月白翻好页面,手指头在标题《风云代理师》上戳了戳。

杜月白为这个标题皱了皱眉头。

去年代理界出了好几件事故,有代理师在解决矛盾纠纷时被人打成半身不遂;有代理师以事务所名义私接业务卷款携逃,连累事务所被要求赔偿;有代理师被当事人利用协助进行犯罪,被警方逮捕后才恍然大悟;有当事人故意破坏代理工作大耍无赖反过来索偿,还有几家代理师事务所恶性竞争骚扰当事人……眼见代理行业起步没多久就开始鱼龙混杂,乱象凭生,所以携手代驾代购公司成立了代理行业协会,旨在规范行业发展,抱团取暖,9998事务所也是协会会员之一。

杜月白翻过前面两期,各代理公司分别出稿,杂志内容多为交流经验,讲讲案例分析,还有些法律知识科普,指导代理师如何保护自己且不会越过边界。但是不少代理案都涉及保密条款,即便匿名处理也不妥当,所以案例也只能挑些不痛不痒的说,含含糊糊,也就对初入门的代理学徒有些指导意义。

不出意料,风云代理师的专题里面所有提及的代理师都用匿名称号,什么高学历男神,劳模美少女,分身煮妇,书法圣手,捷豹变速王……所谓风云事迹没法巨细靡遗,只有用些矫情夸张的词语弥补干巴巴的内容,“耻”度大得让杜月白在公众场所克制了又克制,才没笑滚在地。

全能王子:只在传说中存在的高级私人代理师,代理界身价No.1,代理费10万起付,年接受委托案不超过三起,全能全知,成功率百分之百。

慈善骑士:男女不知,代理界谜一样的存在,与王子迥然不同,骑士乐于接收贫困委托人,分文不取,把代理做成慈善,真真正正为委托人排忧解难。

百变女王:女王的气魄,百变的脸孔,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次的模样。能文能武,来去如风。潜心卧底数月,携手警方破获传销大案,书写代理界传奇中的传奇。

杜月白看完之后,明白又是自家老板在背后里搞小动作,默默把杂志卷成圈后又揉成团。正想再踩上几脚,看着陈澄怔愣愣的眼神,杜月白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杂志,伸手抚抚平,尴尬地咳了两声。

“协会哪请来的小学生记者,都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我那段就知道统统都是胡扯,别当真了。”

“可是,我觉得写得很好很对啊。”

杜月白被噎了下,如果不是陈澄扑闪的大眼睛太无辜眼神太真挚,她真要以为是徒弟来拍师父马屁了。

杜月白正要纠正他的想法,委托人傅小姐已经回到了餐桌,见到莫名多出来的杜月白,她尴尬地扯了扯化妆包的带子:“我这个洗手间似乎去得时间太长了?”

“傅小姐,这是我们事务所的资深代理师,也是我的师父,今天恰巧在餐厅里遇到了。我觉得您的代理案交给我这样没资历的代理师还是有风险的,但我的师父不一样,处事老到经验丰富,如果傅小姐同意的话,我们一起探讨这个案子,师父很愿意帮忙的。”

陈澄说得极为诚恳,他一张娃娃脸,自带一股天真气,让人不自觉就相信了他。杜月白小小有些骄傲。她起身伸出手与傅小姐一握:“虽然不是我的案子,但是陈澄很重视这个案子,一心想要为您做到最好,生怕会有一点疏漏。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幸一起为傅小姐分忧?”

“可是……我们的工作不是谈得都差不多了?”

“哦——已经差不多了呀。”

陈澄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怕我给傅小姐的方案不够好,傅小姐当时在事务所不好意思戳穿让我难堪。”

“没有没有,我觉得很好。就这么办。”傅小姐连忙摆手,从眼神到肢体都在说:所以这个人你能遣走了么?

杜月白插嘴说:“那这顿饭是委托人在请么?”

“嗯,对。”

“这怎么可以,一旦收了委托费,代理师可不能再向委托人索要什么好处了,陈澄你怎么可以违反代理守则?”

陈澄低下头来:“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傅小姐忙解围说:“是我主动请他的,也是为了工作。”

“可是工作也已经谈完了。”杜月白拿起桌上的红酒,“06年的杜特,真是让委托人破费了。陈澄你也太不懂事,太不知道分寸了。”

眼看陈澄受委屈的样子,傅小姐感到不快:“这位代理师小姐,对他是不是太严格了,只是一顿饭而已,表达一下感谢。”

“傅小姐你不知道,以前发生过委托人请代理师在自己开的酒吧喝酒,倒过来要求消费额折抵代理费的,到头来这天价消费比代理费还要贵。这样的无赖虽然只是少数,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们代理事务所工作量大,也是被坑怕了。”

杜月白无奈地笑笑,语调一转:“当然,不是说委托人您就是这样的人。可是我家徒弟到底阅历浅,今天就应该借这件事给他个小小的教训,让他记住代理守则,代理师要懂得保护好自己。”轻柔的语声中抑扬顿挫拿捏得恰如其分,自有一种不容抗辩的威严。

傅小姐却难免不快,脱口说:“那这样吧,这顿饭你们来请。那就没有问题了吧?”

杜月白与陈澄对视一眼,一齐用困惑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傅小姐,傅小姐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呃,事后我再把这顿饭补进代理费里好了。”

杜月白看向陈澄,想看他自己如何解决。陈澄眨了眨眼,舔了舔嘴唇小声说:“要不,我们AA制?不过我今天钱可能没带够。”他摸摸干瘪的口袋皱起眉头转向杜月白,“师父你能借我么?”

“活该你啊,如果乖乖遵守守则会出这种事么。”杜月白说得很是怨怼,嗔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开始翻皮包,嘴里嘟嘟囔囔开始算今天的消费,“看这顿的价钱我也没带够现金,都用在购物上了,大概卡上那点余额还能够。”

陈澄不停地向杜月白道歉。

“谁让我是你师父呢。”两个人互相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陈澄乖乖掏出手机哒哒哒开始算五五开,杜月白在皮夹层里翻那张金卡,一旁的傅小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更加窘迫,丢下2000块,还把剩下的红酒留给了他们。

陈澄站起身来:“傅小姐,真不好意思,你本来是一番好意,现在好像弄得你好尴尬。但请务必相信代理工作我一定能做好,不会再犯糊涂了。请不要介怀今天的事。”说完还鞠了一躬。

“没事,是我自己太草率了,本来是要请客反而给你添麻烦了,代理案我交给你很放心,”傅小姐用整理头发缓解尴尬,“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一顿饭就这么草草了事。

目送傅小姐走出餐厅急急忙忙拦车回家,杜月白与陈澄对舒一口气,又同时扑嗤笑出声来。

杜月白拉起陈澄:“没吃饱吧?走我带你上楼,楼上那家面馆绝对物美价廉,管你吃到饱。”还顺手带走红酒,“这个不能忘。”

结果杜月白一边吃着拉面,一边还喝一口红酒,让其他食客看得目瞪口呆。

“月白姐,你很喜欢这红酒么?”

“哪儿啊。这无论红酒黄酒白酒在我的嘴巴里统统只有两个字——难喝。”也只有啤酒杜月白能喝得下。

“那——”

“还不是工作需要。你忘了我现在还有代理案在身么?”一个拜金女能扣上10分,一个最逍遥晚归的拜金女能扣上20分,那一个醉醺醺晚归的拜金女就能扣上50分了。

不过杜月白捏着鼻子皱着眉头勉强当咳嗽药水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还呛咳了好几声,远不到醉酒的程度。

“月白姐,红酒不是这样喝的。你喝之前得先微微晃动杯身,一小口一小口……”

“好了好了,我知道要慢慢品,可是我以前也试过,不会因为我慢点喝,这酒就品出花来,该难喝还是难喝,不对味就是不对味。”

杜月白直接把酒倒在手心里,往衣领上抹了抹。

“月白姐,你真的好拼啊。”陈澄喜欢杜月白那种一旦专注起来,就豁出去什么都敢做的架势。

“这就叫拼?”杜月白不以为然,用另一只手捏了捏陈澄的苹果脸,“这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是自己范围力所能及的,没有危险,不伤及自己和他人,就可以。代理师么,本来就是去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没有这种程度的小牺牲怎么行。”

陈澄重重地一“嗯”:“我知道,我一直以月白姐为榜样。”仰头凝视的眼睛里闪烁的都是崇拜。

有这么一个全然崇拜自己相信自己的徒弟,杜月白小小的虚荣心也得到满足,不过既然是自己的徒弟,有些话还是得实话实说,才有助他的成长。

“你知道的,其实我的性子并不适合做一个代理师。经验再多,教训再多,我都做不到最好。”就像代理守则所展现的那样,最优秀的代理师应当是理性的、克制的、不会被个人情感所左右的,一切以委托人的意志与权益为优先。不过她的徒弟陈澄并不怎么认为。

“我觉得代理守则里要求的是一个机器人。代理守则是他们的程序,手动输入绝对执行就好。可是普通人怎么能做到。我觉得代理师就该是通情达理的,做事情会事从权宜,把委托人都当作朋友,真心替她们解决困难,解决代理工作后能与委托人结下情谊。”

天真烂漫的想法,让杜月白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

“哪有这么多真心可以付出,那可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为这个考量为那个伤神,付出和得到的却不能成正比。你把他们当朋友,也许被回报的只是伤害。你要知道,我们对他们的帮助,可不是无偿的,他们要求我们做的都是那些私密的、难以言说的事情。你确定他们能和你结交朋友?相反,他们可能只是利用你达到他们的目的,身为代理师不能被感情所左右,你要谨记保护好自己,来自当事人的危害,还有来自委托人的。”

陈澄经手的代理案还不多,他大概能听懂,又不能完全懂。

他试着听进他师父的,可是——“我还是觉得月白姐你这样的代理师是最好的。”

杜月白睨他一眼:“这是埋汰我感情用事,说到却做不到么。”

陈澄急忙说:“不是,我是说真的。”

杜月白笑笑:“那我也不是最好的。我们事务所最好的代理师从来不是我。”

“是谁?”陈澄好奇地睁大眼。代理师都有不同的排班时间,各自工作,很少碰面,越是高级别的代理师越不会往事务所跑。所以陈澄所知道的代理师很有限,是Mike哥,是奇姐,还是杂志里所说的那些代理师?对了,他记得事务所有个姓金的女代理师,据说代理成功率百分之百,好像比自己的师父大不了多少。不过杜月白说的似乎与这些都没有关系。

“曾经有一个案子,有个乖张暴戾的男学生为了报复老师,往老师的讲台上丢鞭炮,结果老师没有什么却连累了其他一些同学。他的爸妈都是有钱人,为了减少儿子会受到的处分,又为了自己的面子,所以找了代理师假装是孩子的亲人,挨家挨户地上门道歉,要争取他们的原谅。起先那个男孩还能硬着头皮跟她去道歉,可是挨了几次闭门羹被冷嘲热讽几句他就装病怂了。代理师一个人咬牙撑了下来。她并没有天大的口才,只有一个“诚”字,能跪下能叩头,能忍得了迎面泼水,不管别人怎么嫌弃不厌其烦地道歉道歉。最后七个孩子的家长和老师都同意签下谅解书,这样的代理我做不来,你呢,你做得来么?”

陈澄只有摇头。

“是吧,只有她……”杜月白突然变了口气,低弱的语气昂扬起来,“只有她这种笨蛋才会接,事务所根本没人肯接。这有什么值得代理的,做了错事就该接受处罚,自己的错误就该自己承担,他们让一个孩子知道责任是可以推卸的,处罚是可以逃脱的,只要有钱。他怎么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好像刚才倒在衣领上的酒真得都渗进了她的身体里,让杜月白的话语也浸染了几分醉意。

陈澄沉默了很久:“可是我们代理的那些案子本质不都是帮人们逃避困难,推脱任务,该与不该、是与不是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杜月白伸出手指叩着桌子:“是啊,界限在哪?每个人心里都不同,都有一把自己的标尺。这把标尺就搁在你心里,你对这个世界看得越多接触得越多,它就会跟着变长,原来不可以丈量的东西,你慢慢都会精确到毫厘。”

“你还没说,这个你心目中最好的代理师到底叫什么名字?”

“天蓝。”

天蓝?那是谁?

陈澄小心观察着杜月白的神色,看出她并不想多说,也就乖乖没有追问。

杜月白放下手中的杯子:“还真是乖啊。”

陈澄看杜月白向他的脑袋伸出手,以为又像往常那样要揉揉他的脑袋。他乖乖地等着,没想到杜月白手一拐卡住他的脖子。

“别以为甜言蜜语几句我就会放过你,我这个师父还没跟你算账呢,徐沛然回来了有跟我汇报吗,嗯?你自作主张又向徐沛然吹了什么风?说说说。”

陈澄被杜月白掐得挤眉弄眼,手舞足蹈。

哎呀,碰上咱们杜月白杜女王,还不坦白从宽,速速招来。

大半夜,杜月白摇晃着步子提着购物袋回到廖家,迎接她的盛景比她想象得还要精彩。

杜月白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备战,方淑娴这样的对手,她不敢有丝毫怠慢。在进门前微微松开胸前的围巾,解开长发撩拨几番,眯长了眼睛,故作些媚态。

方淑娴、方惜巧、徐沛然、廖泽坐在客厅沙发上,外加管家佣人灯火通明全员恭候。

“大家这都是在等着我么?不好意思,今天忘带备用电池了,没先打个电话回来,不过我跟宋姨说过今晚不回来吃饭的……”她打了个嗝,连忙捂住嘴巴,另一只手顺带将购物袋往身后藏了藏,目光扫到廖泽与徐沛然——

“天啊,怎么回事?”杜月白甩开购物袋,冲到廖泽面前,慵懒的媚意全消,只剩下担心,“你的脸……”

廖泽的眼角上贴着两条OK绷。徐沛然的脸更夸张一点,下巴肿起来一块,右手指骨上也贴上了OK绷。还有其他看不到的地方就不知道如何了。

之前嘴上嚷嚷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可是真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挂了彩,杜月白还是很心疼的。何况伤的还是徐沛然之前伤的右手,微微恼起廖泽轻重不分。

“怎么不说话,你们出什么意外了么?”

替他们回答的是方淑娴:“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他们怎么会打成这样?”她冷冷板着一张脸,已经过了最气恼的当口。今天要不是她闻讯赶过去,捡起水管往两个人身上浇上一通,还不知道这场兄弟打架的闹剧什么时候才收场。

“我?”杜月白倒抽一口气,“你们这伤是因为打架,为了我?你们多大了?”

徐沛然扭过头,淡淡地说:“不是我先动手的。”

“那你就可以对自己的哥哥出手么?”

“我只是自卫,怕右手伤上加伤。”

杜月白又去瞪廖泽:“你搞什么鬼,怎么可以动手打人,亏你还是个警察,打架犯事不怕被捉是不是?他的手才好,要是再伤一次怎么办?”

廖泽咬着牙不说话。

杜月白转头对着方淑娴与方惜巧:“两位阿姨不要生气了,教训过他们就是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方惜巧对着杜月白哑然。

方淑娴则是忍无可忍,猛地一拍茶几,手指上的玛瑙戒指磕出清脆的响声:“杜月白,你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义正词严教训起他们来,自己就当没事人一样。你会猜不到他们两个是为了你才会变成这样么?你心里就没一点心虚吗?如果你明明心虚还能演得这样理直气壮,可还真是好演技啊,不是戏子胜过戏子!”

杜月白禁不住后退一步,看看廖泽他们又看看方淑娴,目光这才波澜出一涟慌乱。

她咬咬唇垂下头来:“阿姨,你们都知道了是么……抱歉,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说是因为不想失去阿泽,我……”她有些怨怼地看了眼徐沛然。

“哼,真有这么巧的事,你敢说你不是通过徐沛然知道我们廖家的背景?”方淑娴开门见山。

“阿姨,你的意思是,我是为了阿泽的家室背景才故意接近他的?当然不是。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把他当作一名正直勇敢的好警察,既敬佩又感激,其他什么也不知道。至于阿泽的家庭背景,也是他自己告诉我才会知道的。”杜月白将目光投向廖泽,廖泽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杜月白走向廖泽,突然单膝跪了下来,握住他的手。

此刻,她背对着方淑娴与方惜巧,面对着的却是廖泽与徐沛然。

“别的话都是多余,请相信我和你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实存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所代表的感情也是真实的,那些和你的身份没有关系,和我的身份没有关系,和我的过去没有关系,只和我们的将来有关。”

杜月白说得动情不已,甚至将廖泽的手贴在脸颊上:“请相信我,相信你自己。”她合上双眼,又缓缓张开,目光却从廖泽的脸上挪转向他身后的徐沛然。

两个人的目光在电光火石间交汇。

杜月白之前就问过徐沛然:“你要是加入,可就得看着我和廖泽假扮情侣,可能会有那什么和那什么,你接受得了么?”

徐沛然挑眉问:“什么那什么和那什么,你说清楚。”

“呃,就是打情骂俏啦,牵手啦,还有……”

“等等,不是就只有那什么和那什么吗,怎么又出来第三个‘还有’?”

杜月白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巴巴地问着:“你是不准‘还有’么?”

“就是不准,怎么了?”

“可是我是个专业的代理师。”杜月白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徐沛然低头:“专业的代理师,不是应该以最小的代价完成代理工作么?”

杜月白嘴角的笑意再也绷不住:“好吧。那就前面两项,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亲眼看到了可得扛得住啊,你要记住我是在工作。动听的情话都是对你说的,眼神动作都是为你做的。”

杜月白捏捏徐沛然的肩膀,踮起脚尖贴着他的耳朵说:“你要记住。”

你记住了么?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守不住那个秘密,真相大白天下,请无论如何,要记住——

请相信我和你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实存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所代表的感情也是真实的,那些和你的身份没有关系,和我的身份没有关系,和我的过去没有关系,只和我们的将来有关。

目光交汇的那一瞬,杜月白的目光盈盈而亮,诉不尽地都是:沛然,你懂么?

她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俯首在廖泽的手上静默地祷告,犹如一个虔诚的教徒。

屋子内鸦雀无声。廖泽是真的吃了一惊,手上的热度与力量让他出戏,他正想抽回手,方淑娴噌地站起来,一把拎起杜月白。

“啊——”杜月白猝不及防,衣领被扯住,差点失去平衡。

“少在这装腔作势,”方淑娴扯下杜月白的围巾,翻开她的衣领,“这酒味,闻到了没?优哉游哉血拼逍遥还喝酒,一个人么?那可真好兴致啊,手机还正好没电。”她扭头冲着廖泽说:“你这一个个瞧上的是什么人,一个不如一个。”

杜月白为这句终于等到的话微微挑了挑眉。

前些天电视上播出了关于常欣蕙的专访,廖泽装作不经意调到这个频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不觉得我代表粉丝道歉有什么不妥,道歉是代表态度,这件事的确是粉丝错了,而粉丝的动机也是源自我。这件事说明有一部分粉丝认为我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就需要由他们来保护。我觉得这样的认知并不对,作为明星就应该强大到让粉丝骄傲,他们可以仰起头来说饭上我是一种骄傲,他们会很放心我,不用为我操心,而不是反过来让粉丝保护……”

杜月白又故意装吃醋抢了遥控器。

这段采访被常欣蕙的经纪团队热炒,常欣蕙被冠上“正能量女神”“明星女汉子”的新头衔,还借机澄清了其他绯闻和负面新闻。适逢常欣蕙又拿下一个重量级的最佳女主角奖项,接连两座影后奖杯收入囊中,又受到名导邀请赴海外拍摄科幻题材影片,在年轻女演员中风头一时无两,口碑人气都好得不得了,多少也影响到了方淑娴和身边的人。

世人就是这么现实,普通女演员可以被笑作戏子,可是登上了高峰就被拥作女王,只仰望着她头上的后冠被一颗颗闪耀的宝石闪到瞎,谁还管她编织这头可以撑起王冠的发髻费了多少时间和心血。将来常欣蕙如果如愿以偿嫁给了廖泽,方淑娴和廖家的几位长辈想必也能昂头说一句:他们家娶了位影后。

廖泽精心在美容院安排了常欣蕙与方淑娴的偶遇,方淑娴和一些太太名媛们正聊得起劲,本来以为她当初瞧不上常欣蕙,现在常欣蕙扬眉吐气会被无视,没想到常欣蕙主动迎上去,热情地向她打招呼,还同她们分享护肤心得,将一众太太哄得心花怒放。

大家也乐得夸赞常欣蕙漂亮气质,教养又好,让方淑娴备有面子。不由得有所感叹,如果当初常欣蕙也这么谦逊听话,也不会有杜月白什么事了。

“阿姨,你凭什么说我不如常欣蕙!以前我在你口中是千好万好,如今就为了一个误会,你就这样埋汰人吗?有些话不能乱说。”杜月白捏着被方淑娴抓痛的手,委屈地发急了。

“我是正好碰到一位很久没看到老朋友,高兴多聊了几句,红酒也是别人请的。我有给淑娴阿姨和惜巧阿姨买了丝巾。”她连忙去捡一边的纸袋,急急忙忙下一个趔趄,摔在沙发上。

廖泽与徐沛然一齐伸手相扶,两只手停在半空中又尴尬收了回来。

杜月白双上送上丝巾,方淑娴却瞧也不瞧。正无措之际廖泽的手臂揽过杜月白的肩膀,收下她的盒子,替她驱散屈辱与尴尬。

杜月白抬起头来,明亮的双眼已经起了淡淡的水雾,又垂下头来,像是个被错罚了的孩子委屈地躲到廖泽的羽翼下:“还有一个盒子,是给你挑的礼物。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礼物当然是生日的时候再拆。”廖泽撩开杜月白额前的刘海,语声轻柔。

徐沛然的眉尾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廖泽做足保护者的姿态,对着方淑娴说:“妈,这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闹了一夜,都是我的不对,事情没有搞清楚就冲动行事。真是越活越回去,愧对身上的肩章。”廖泽转向徐沛然,“沛然,对不起。手怎么样?”

徐沛然拍了拍廖泽的肩膀:“没事。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不懂事,还跟你动起真格了。如果不是我突然搬过来……”徐沛然顿了顿,故意不去看杜月白,直接向方淑娴欠了欠身,“我不该回来的。”

“都说了这事是我不对。”

方淑娴心中有气也不发话,转头盯着杜月白瞧。杜月白接触到方淑娴的眼神微微震动,目光流泻出几分无措,默默低下头去表示缄默。

方惜巧站起来扯了扯姐姐的衣袖,打圆场说:“好了,谁也不准给我走。大晚上的也折腾了够久了,你们不累我和姐姐也受不了。你们自己把该说的说清楚,该唱的唱完整,我们不奉陪了。”

这最后一句还是刺了杜月白一记。杜月白攥紧了手中的纸袋,手臂微微发抖,垂下来的散发掩不住她脸上写满的委屈与不甘。

“阿泽你还要听什么,还想我说什么?”绷紧的声线压不住鼻音里浓浓的哭腔。

“不,不需要了。我们回房。”

廖泽牵住杜月白的手领着她回房,也顾不上独自留在客厅里的徐沛然。

这场兄弟为女人阋墙又勉强复合的大戏堪称完美,终于落幕。房门一关,廖泽他摸摸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靠着书架长长地舒一口气。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他今天有仔细观察过自己母亲和阿姨的神情,她们显然都认为这是杜月白一个人在唱白莲花的独角戏,没有人怀疑这其实是一场三人的联合大戏。

杜月白却没有应他,一个人贴着门板紧闭着双眼,仰起的睫毛不停颤抖。这与过去几次工作结束,杜月白就神采飞扬的状态完全不同。

“你怎么样?”

她艰难地摇摇头,将自己从门板上撑起来:“我只是有些入戏,过一会儿就好。”

“需要我找沛然么?”

“不,不要,千万别功亏一篑。我自己可以。”她把自己陷进柔软的床里,长长透了口气,再起身她便又是那个杜月白了。

她隔空指指廖泽:“你今天演得好投入,尤其是摸我刘海那下,都可以竞争奥斯卡奖了。”她托腮微笑,一双眼睛晶亮。

“哪有到你夸的地步。好吧……就是勾起了点回忆,我和欣蕙正式交往前,欣蕙也有偷偷要给我送礼物。那时候女生流行做针织活当礼物,那些十字绣手织围巾什么的,要是买的反而掉价,欣蕙不擅长手工活,自己乱糟糟弄了一团,最后还是花钱买了,还是最后一个送的。”廖泽说着说着又陷入回忆,嘴角一点点扬出个漂亮的弧度。

那时候还是廖泽自己追着她问她讨要:“你真的没准备么?”

常欣蕙磨磨叽叽磨磨蹭蹭,从压在身后的小包里掏出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礼物盒,一边恶狠狠地说:“不准不喜欢。”一边又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

那怯生生的眼光比今晚的杜月白更惹人怜惜。

廖泽抵受不住那样的眼神,一颗心被啮咬得又痒又麻,蔓延到全身都奇奇怪怪,还忍不住伸手,想盖住常欣蕙的眼睛,关键时刻他清醒过来,转而撩拨开常欣蕙的刘海。

“头,头发……进眼睛里了。”

两个人傻乎乎地互相对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杜月白一巴掌把廖泽从遐思中推醒。

“有件事要交底,和走之前网购不一样,为了怕你妈去调查露马脚,我都是实打实在奢侈品店签了单子,晚些再去退。”

对这个廖泽并不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猜得没错,沛然并没有用事先说好的说辞,他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还为你说了一堆好话。”今天闯进书房前,廖泽把该偷听的都偷听到了。

“你们两个啊……”廖泽微微叹息。

杜月白靠在化妆台边,撑着下巴的手在嘴唇上打着鼓点:“没事,反正只要明天的戏上演,你妈就会认定我是个玩弄手段的心机女了。你弟弟再维护我,也只会说明是我这个狐狸精把他蒙蔽了。”

杜月白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朝廖泽勾勾食指。

廖泽忍不住笑了:“做什么?”

“你要记住未来的戏不管怎么走怎么变,你戏份的中心主旨就是永远站在我这边,对我深信不疑。”

“我知道,这样才能令我妈反感,比较出欣蕙的好来。”

“所以明天是关键点,”杜月白点点头,“明天的仗——”

廖泽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瞧,居然就是刚想念的人。廖泽朝杜月白歉意地一笑,接了起来。

常欣蕙在电话那头嚷嚷:“哎,我可是推了好些工作放大假就等着接你的外戏,让我等了那么久,到底是不是明天?”

“是,就是明天,等着你。”

“切,我就一个后场的小客串,等着你们几位大牌的召唤。”

廖泽笑着说:“你哪是客串,你才是女主角。”被杜月白白了一眼。廖泽也不顾自己的形象,捂着电话偷笑。

“明天的戏你本来就是重头啊,你不来我们做的一切铺垫都没有意义。”

对演戏常欣蕙有十足的把握,她反而比较介意别的:“你说明天我穿什么好啊?要不要戴满你送的首饰耀武扬威?”

杜月白的手机这时也发出短信提示音,杜月白拿起来一看,短信来自徐沛然——

Tbc.

这是他们彼此的暗号,徐沛然在询问明天是不是按照之前计划好的,用的还是另一张手机卡。相比较常欣蕙的无所顾忌,徐沛然可是小心翼翼,一早就问她要定什么密语暗号吗,比她这个代理师还要投入。

杜月白立刻回了一条——

Tbc.

杜月白抬起头。

明天他们四个人各自都有重要的剧本。

明天的仗——“一定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