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疯狂粉丝大闹廖氏大楼这件事占据了社会版和娱乐版的头条。常欣蕙在同一时间也给出了回应:表示作为偶像没能做好引导,树立起健康的榜样,代表粉丝向廖氏和公众致歉,还愿意赔偿廖氏在这次事件中受到的损失,声明里只字未提始作俑的耍大牌报道,在外人看来倒是默认了耍大牌一事。网友们还就“粉丝犯错明星是否该承担”展开了一场激烈辩论。

廖泽对常欣蕙的低姿态多少有点心疼,但是不主动打廖家的脸,多少在方淑娴面前挣回一些好感。只是适时把报纸留在客厅的饭桌上。方淑娴拿起看了一下,又默默放下。

在墙后面偷窥的杜月白给廖泽比了个“V”。

这场意外简直是天助他们。

几个人火速接头,再开秘密小会。

关于徐沛然接棒康朋角色一事,以压倒性票数取胜通过。

所谓压倒性票数,也就是杜月白、廖泽加常欣蕙VS康朋。

本来杜月白与徐沛然就是真情侣,表演起来毫无压力,如果是康朋则演起来可能束手束脚,诸多顾忌,也败坏女孩子的名声,廖泽自然全力支持。

“你都不知道,我同事一回去就向我暗示了,让我多关心关心你。”廖泽想起同事欲说还休左右为难的模样就好笑。

廖泽站在哪一方,常欣蕙自然也跟着站哪一方。

对此,站在墙角孤立无援的康朋只能竖掌放弃,对杜月白说:“恭喜啊,得偿所愿。”退得干脆有礼。

只不过与徐沛然擦身而过时,两个人的目光一撞就是一簇火花。

康朋微微眯了眯眼,然后弯了弯嘴角说:“后会有期,祝好运。”

倒是向来温和的徐沛然不打算彰显任何风度,双手插着口袋没有应声。

杜月白戳了戳徐沛然的后背,徐沛然转过身瞅着她。

“我现在可没有后备役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你的身上,你确定你可以?”

徐沛然捏住杜月白在膝盖上互相把玩的手指,蜷握在手心里:“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饶是杜月白也不禁脸上一红,回头确定另一对早不知道跑到哪里腻歪了,才对徐沛然说:“我是怕你难做。”代理工作可不轻松,演戏也不是谁都可以,何况徐沛然自己的身份敏感尴尬,要得罪的是自己的家族,在长辈亲人面前败坏人品与名声,真值得么?

徐沛然摸摸杜月白的头发:“如果真是那样也挺好,廖家也不会再来烦我这个所谓‘候选继承人’。”

杜月白攥紧了徐沛然的手沉默了三秒钟,然后昂起头来撇了撇嘴:“好吧,我是哈士奇,你是小猎狗。”踮起脚尖,鼻尖拱上他的鼻尖,“共勉。”

胸腔里震**出徐沛然低低的笑声,他轻轻回拱。

“共勉。”

力争做一对合格的“狗男女”。

方淑娴外出归来走进客厅,忍不住按了按脸,确认自己出门时戴着的老花眼镜还在鼻梁上。可是明明架着眼镜的她看到了什么?

徐沛然与杜月白正亲昵地对坐在一起,徐沛然握着茶杯有些不好意思,杜月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客气什么,我以前做过护工,一点小事,来,手放平。”

杜月白低着头神情分外专注,不时看看徐沛然,表情满是关切他的感觉,手中的纱布如同轻柔的情丝,一圈又一圈缠绕住两个人默默无语的眼神。

方淑娴按了按发跳的眼皮,她扭头一看,廖泽居然就站在另一边的窗口,正专心致志地打着电话,丝毫没有察觉另两个人言行有什么不妥。

廖泽最近为工作早出晚归,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天天出勤连顿饭也吃不,她这个做妈的要说个话只能靠电话。

“过完年我不是就要辞职了?到时候有好多交接工作,不如现在就把档案清理起来,之前我可是偷懒积压了好多都没归档。现在知道苦头了。现在又要值班出勤,又要清理这个,自然忙碌。”

“档案嘛,也不急于一时,没了你这公安局就不能运作了?你走了,自然会有别人接手。”

廖泽答得理直气壮:“妈,你难道要我把这种工作态度和习惯带到廖氏?”

一句话堵了方淑娴的口。

方淑娴眼下又觉得嗓子眼有点堵,她看着现在的徐沛然与杜月白,想到之前几日,她偶然看到他们两个人在花园里聊天,一个为花浇水,不时与另一个相视微笑,阳光镀了他们满身,飞溅的水花星星点点,分分钟切换成言情偶像剧。

太耀眼了。

她看得到的时候尚且如此,她看不到的地方,又当如何?

方淑娴向廖泽走去,廖泽神情严肃指了指电话,比了个需要记录的手势,直接走进书房,让方淑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那一边徐沛然和杜月白已经张罗起晚餐。

两个人把餐巾叠得整整齐齐,刀叉杯盏从他的手到她的手,擦碰出清脆的声响,居然还带出韵律。

“有一点点偏了。再挪过去一点。”

“蚝油酱要摆这里,惜巧阿姨喜欢随手加一点。”

“面包我知道方姨喜欢软糯一点,阿泽喜欢炸得脆脆的。”

“对。”

徐沛然伸手将大勺换成小勺,越过桌子时擦碰到杜月白的手,手背掠过手背,两人悄然对视一下很快便错开。

徐沛然大步走向厨房关照说:“今天的汤就别加胡椒了,小杜喉咙有些不舒服。”

杜月白则低头又忙碌起来,只不过忙的是把叠好的餐巾又展开。

方淑娴快步走过去,抽走杜月白手上的餐巾丢到一边。

杜月白吓了一跳。

“不用叠我的了。”

“阿、阿姨?”

方淑娴甩出张冷脸,犀利的眼神狠狠一剜,掉头正撞上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廖泽。

“妈,不吃饭了?”

“还吃什么吃。”方淑娴瞪了眼迟钝的儿子,当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方淑娴一走,廖泽朝杜月白与徐沛然眨眨眼,徐沛然比了个OK的手势。

杜月白早把食指扣在嘴里憋着笑。

徐沛然一副“你的专业素质呢”表情,伸手推了推杜月白。

杜月白一下绷不住真笑了出来,索性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手臂里。

厨师正把餐点端出来,就看见杜月白趴在桌子上肩膀不停抖动,哭得厉害的样子。

“呜——阿姨……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她生气了……”

“好啦好啦,别多想了。”两兄弟围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杜月白的肩膀却抖得更厉害了,几近抽搐了。

呃,原来杜小姐哭起来是这个模样。

不过,夫人只是发一下脾气,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方总,这是您要的一期调查结果。”康朋递交动作一缓,补充说:“不是好消息,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方淑娴沉着脸色打开报告,五分钟后——

“他们两个原来就是男女朋友?确定么?”

“确定,这家征信社信誉很好。”

方淑娴皱眉道:“但是没有照片,通篇都是所谓的证词。”

“是没有照片。无论是他们的学校、公司,还是两个人的网络空间,都没有能取得直接的图片证据。可是,上面援引了保安和同事的证词,他们都看了杜月白的照片,确定两人是情人关系,另外还有音频资料。虽然这个可以作假,但征信社没必要故意捏造。或者,总裁不信任的是——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方淑娴皱眉看了看手中的报告:“我只是不能相信徐沛然会是城府那么深的人,而我自己的儿子会没有一点察觉。”按照报告上所说的时间点,杜月白和阿泽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跟徐沛然分手。

“究竟只是杜月白脚踩两只船贪慕虚荣,还是这根本是徐沛然设的局,唱一回吕不韦献赵姬,这个还有待调查。”

方淑娴皱起眉头,吕不韦献赵姬吗……

方淑娴翻到后面的补充材料,看到一张新偷拍的图。

“这是什么?”

“这是恒海酒店监控视频的截图。”

方淑娴点了点截图上女人的背影:“这个是谁,特意摆在里面,是有什么问题?”

“方总您仔细看她的穿着发型和耳环,有没有点眼熟?”

“这另一个女人是——常欣蕙?”

“是。征信社的人跟踪杜小姐到了酒店,当时杜小姐与常小姐发生了争执,不过当时没能及时拍下。后来贿赂了下安保部,才调出了当时的监控录像,不过镜头视角所限,也只能到这了。”

方淑娴沉下眉:“我想应该不是偶遇那么巧合吧?具体怎么回事?”

康朋笑笑:“虽然不知道是谁约的,不过杜小姐是提着纸袋一个去的,纸袋直接甩在了常欣蕙身上,征信社的人说纸袋里的东西应该是常欣蕙送给阿泽的,杜小姐警告常欣蕙不要再跟阿泽有所来往。征信社的人说常欣蕙还因此摔倒了惊动到了经纪团队,为了低调处理事情才没有闹大。”

“是吗……”

廖泽第一时间收到康朋的情报,向康朋道谢后挂了电话。廖泽向杜月白与徐沛然摊摊手:“征信社这条路走通了,你和欣蕙私下见面的事已经透了出去,而且我妈应该已经相信你们……”

杜月白挥着手替他往下说:“相信我们是奸夫**妇,这很好。”兴奋地扯扯胸口的女士领带,“我觉得我可以提前谢幕了。”

这些天她可没少耗费脑细胞写出轨剧本,外人看着她与徐沛然相谈甚欢,什么读书、养花、旅行,总有聊不完的话,实际上大部分内容是——

“你说我们再去订一对情侣戒如何,我偶尔戴戴,然后你挂在脖子里一不小心泄露出来……”

“我不戴首饰,你知道的。”

“剧情需要嘛。哎,为工作就牺牲一点点啦。我可以申请报销哦。”

“……多少额度?”

“300上限吧。”

“……”

“我要给你传些图,开蓝牙。”

“要传什么图?”

“当然是我的‘私密’照啊。”

“……”

“你看,就是对着脚踝,脖子,手拍的一些特写。你的设定可以是对女人某些部位迷恋的男人。”

徐沛然皱眉:“听起来好猥琐。”

“很多男人都这样的好吧。”略带撒娇的意味。

徐沛然挑起眉头。

“你手机里总得有点我俩蛛丝马迹的记录吧。”给方淑娴创造一切尽可能的证据。

“我手机里有你的照片。”

“什么照片?哪一张快给我看。”杜月白就差扑过去搂着徐沛然撒娇了,在他怀里蹦蹦跳跳,像是猫儿在面对逗猫棒。

几次费力的跳跃后,杜月白终于抢到了手机,她兴奋地打开手机,开始翻阅相册照片,在翻了几页建筑模型和建筑街拍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

“呃,这张怎么那么一言难尽,我以为会是我漂漂亮亮的艺术照。”

“是男人都会喜欢这张的。女朋友睡在自己的沙发上,一点没有设防。”

“女人就不一样,她们不会希望自己的男友睡在自己面前,没一点设防。”杜月白噘噘嘴巴,那就代表自己太不够魅力。

徐沛然顿了顿,抬头瞥着杜月白:“所以说每次我说要眯一会儿的时候,你看似安静乖巧地坐在那其实内心刷着一行行的红色弹幕——Come on baby!唔,对不起,我没早点领悟到。”

这家伙什么时候如此牙尖嘴利、油嘴滑舌了?

徐沛然被迫在桌底下吃了一记手刀。

“我问童绿要了一小瓶香水样品,今天可以走——‘你的身上有我的香水味’剧本。”

“你忘了,我上次就对你擦的香水过敏,喷嚏打个不停。”

“哎呀,这次换牌子啦,这次的香水品牌高档多了。”

“高不高档,和我鼻子过敏有什么关系?”

“切,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试试嘛,试试。”

“这一招也太显眼了。”

“对付方淑娴这样的,有时候越简单越有效。”杜月白已经把香水瓶拿出来了。

对视15秒后——

“我还是觉得太蠢了。”

“说得也是。不过既然要来了就别浪费了。”杜月白抹了点在耳后,“怎么样?香不香?”

“没闻出来。”

“哎,你再靠近一点闻。”

徐沛然又往前凑了几分,几乎贴到杜月白的耳朵上:“好像有了,这味道好淡。”

杜月白瞟了他一眼:“才发现你原来鼻子这么不好使。”她哼哼两声,“不过这个系列就叫‘窃玉’,味道的确隐晦了点。”

两个人说完分开身来,就见方淑娴站在厨房外瞪着他们,而一旁还站着廖泽。

于是剧本从“你的身上有我的香水味”变成了“你我在厨房**被逮个正着应当如何自圆其说”。

廖泽把自己当作重度白内障没看出任何奸情,笑着问:“在讨论今天的晚餐么?要我帮忙么?”

方淑娴瞪着廖泽,再次气得吃不下饭。

这边徐沛然与杜月白如此努力,那里常欣蕙也不甘人后。方淑娴欣赏家庭事业两不误的女性,常欣蕙就与厂商商量把广告拍成人前影后人后贤妻的形象,电视网络平面全方位轰炸。方淑娴虽有钱但讨厌奢靡,常欣蕙团队就策划了节俭影后的话题,详数常欣蕙出道以来的同款服饰,着力赞扬她的节俭精明一衣多穿。其中一条TIBI的绿色丝巾出镜率直逼英国凯特王妃那双走遍全球的裸色高跟鞋,被公关团队成功营销成网络热谈。

这让圈里人看得稀里糊涂,暗暗不知道嗤笑了多少次,一个28岁的年轻影后,不趁热打铁往高大上的高端路线打造提升商业价值,反倒拉下神坛走起亲民接地气路线,让常欣蕙丢了多少奢侈品牌的代言机会。

谁又能想到,常欣蕙这么冒险只是为了讨好未来婆婆,营造好媳妇的形象呢?

有得就有失,方淑娴有没有讨好虽然尚不能确定,但常欣蕙倒是借此提升了不少观众缘,过往在阿姨妈妈心中情人小三的荧屏形象一扫而空。

其实,徐沛然原本对于常欣蕙也有些偏见。他一直觉得无论什么困难都该由自己去面对,尤其是这种事关幸福的终身大事。如果不是常欣蕙自己不够努力,杜月白也不会陷入这次的麻烦里。但是现在常欣蕙在事业上做出这样的牺牲,徐沛然也不得不服气。在第n次看到电视上的贤妻广告后,他拍拍廖泽的肩膀,头一次表达了一回“你没找错人”的意思。

廖泽自然懂,这场在与母亲的拉锯战中再不是他一个人一头热地孤军奋战,有这么多人帮他,更重要的是常欣蕙与他一条心,并肩作战的感觉不能更好。他微微握住双手,想要压抑内心的澎湃。

徐沛然看着自己的哥哥想高兴又拼命保持冷静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笑,笑什么笑,你有什么资格笑我的?”

是谁为了杜月白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是谁为了杜月白放弃一直坚持的原则的?是谁为了报复杜月白演了一场调戏戏码还被他们的同事当场抓包的?

啧,不一样没出息。

话说回来——

“你们俩是怎么开始的?”一个食古不化脾气拗到天上,一个胆大妄为没有底线,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搭不到一块。

徐沛然抿了口咖啡:“你猜呢?”

“老弟你那么闷骚,月白那么活泼大胆,该是她追求的你吧。”

徐沛然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杯子:“算是吧。”

并不是徐沛然故意语焉不详,而是这个谁追求谁确实有点难定义,要说行动,那自然是杜月白先开始的。只是这个追求可不怎么正大光明。

那个时候徐沛然还是一名大三学生,提前拿到设计所的offer,除了两门选修课程,就剩下论文需要攻克。每周有三天时间到图书馆去兼职做图书管理员,他还能挤出一点空余时间接单做一些CAD绘图,每天都在单调规律而忙碌中度过。

徐沛然通过了校外住宿申请,出租房就在学校附近,骑自行车15分钟就能到。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早晨,他打开房门,不意外地在牛奶箱上看到了熟悉的爱心标签,打开牛奶箱,今天送的是鸡蛋饼。

徐沛然咬了几口,和上次比起来少了榨菜多了虾皮。徐沛然左右张望了下,他不得不佩服那位海螺姑娘的侦查力,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但榨菜的确不太合他胃口。

大概是从两个月前,徐沛然身边出现了这么个海螺姑娘。那晚他在自修室自习,中途离开去洗手间,回来后他的桌子上就摆放了一杯热热的果珍和一个奶油面包,还有一张爱心标签。徐沛然看看左右,自习室里只剩四个还在自习的学生,其中一对显然还是情侣。

“这个……”他试着询问,但没人搭理。

徐沛然皱了皱眉头,对桌上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这种陌生人不明不白的东西他不能收,但也不忍心浪费。

最后他整理了下书桌,把两样东西都带走了。

夜凉如水,果珍握在手里很好地温暖了手掌,不过最后犹豫再三,还是被他倒进水池扔进了垃圾桶。

半夜,晚饭就没怎么吃饱的徐沛然被饿醒,从床铺上爬起来,拆开包装吃掉了面包。

过了几个晚上,徐沛然又在座位上看到了面包和爱心标签,只不过这次从果珍换成了温热的罐装咖啡。

于是徐沛然偶尔会分神观察自习室里人的模样,好分辨他离开后少了什么人,结果书桌上的爱心晚餐不见了。牛奶箱里倒是多了爱心早餐。

徐沛然瞪着手上的饭团。

这个海螺姑娘,算是和他斗智斗勇么?

几次无果后,徐沛然也就放弃了刻意调查的意思。他有些诧异自己居然不反感这样莫名的关怀,也不担心食物会不会不安全。相反,他还享受着与海螺姑娘捉迷藏般的默契与乐趣。他每次离开时就贴上一张便签。

“谢谢,但能不能请不要再破费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好吧,你赢了。”

“今天天气很好。”

“午安。”

“你的伞我该怎么还你?”

“Eternally Yours这首歌很好听。”

“谢谢你的感冒茶,很有效。”

虽然更多时候海螺姑娘应该看不到,纸条也从来得不到回应。徐沛然却一直没有停止,甚至买了五种不同颜色的便签纸,红黄蓝绿白变着法地来。

仔细想想这种行为是挺傻的。

有一回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留下的便签纸不见了。那张标签纸上写的是:康定路上有一家Sweety餐厅很好吃。

这已是他在释放主动邀约的信号了。就在他压抑住喜悦之时,看到扫地的阿姨正把黄色便签纸扫进簸箕里。

徐沛然摸摸鼻子,忍不住笑了。

他想海螺姑娘总会出现吧,下学期开学就是专业实习没有课程,海螺姑娘再不出现,就很难见着他向他表白了。

她,应该会来表白的吧?

可是这么久了,她就像一只胆怯又狡黠的兔子,躲躲闪闪,掩掩藏藏,凭着机敏的本能躲开他的捉捕。

“同学,来来来,我们正在进行千人绘画大自然活动,请选择一个颜色在画板上留下你的大作,什么都可以,我们正在接力进行一项慈善活动……”

徐沛然被吆喝着的同学扯到画板前:“画吧画吧,随便什么都可以。不知道画什么的我这里有画册提供参考,画得难看也不要紧。”

徐沛然拿起笔蘸了蘸绿色,随便画了一棵松树。他放下笔走了几步,忽然福至心灵回过头去,就看到有一个穿着粉蓝裙子的女孩子站在他刚刚站着的位置画画。徐沛然的心耐不住地发热,他一步步地走回去。长长的马尾被高高地扎起,露出白皙纤细的脖子,阳光下会发亮的手正在画板前起起伏伏,勾起人窥探的欲望。

就在这个当口,她放下笔。徐沛然刹住脚步,怕这十几米的距离也会惊动到她,然后看着她摇摆着马尾渐渐走远。徐沛然走到画板前,他画的树旁并没有多出什么新的图画,可是在被他画成团的树上多了一盒盒的礼物,远远看着是红色的果实,近看才感受到圣诞树一样的幸福缤纷,把原本一棵普普通通不起眼的树装点得如此惹人喜爱。

徐沛然伸出手想戳戳那些礼物盒子上的缎带,被学生志愿者瞪着眼喝退了。徐沛然瞪着对方三秒钟,忽然笑了。

他重新在纸条上写上Sweety餐厅,在后面又加了一句:明天15点。他把纸条贴在背包上,就这么跟着他从教室招摇到食堂,从食堂招摇到家。他看到有路人窃笑着指指点点,显然以为他是被恶作剧了,却并不知道他是在结束一场游戏。

徐沛然在那家偏僻安静的小餐厅里,从下午2点等到晚上7点,每一次风铃响动,都会引得他抬起头来,偶然有几次不敢确定的惊喜,但最终还是落入了失望。

徐沛然安慰自己,也许正好她没来学校,没有看到他的贴纸。

然而海螺姑娘却就此消失了,整整两个礼拜都没出现。

徐沛然有些忐忑,不知道海螺姑娘是放弃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没有把笔和伞还给你。”

“我怀念你的饭团,告诉我到底是在哪买的?”

“或者,是你做的?”

“出什么事了么?”

“我有点担心。”

“希望你平安。”

从一开始的怀疑到担忧,又从担忧到焦躁,再从焦躁回到沉郁。

徐沛然不禁苦笑,如果他自己早一点放下怀疑和骄傲……

自作自受。

徐沛然穿好鞋子打开房门,不忘从玻璃罐里取几枚硬币,那是路上买早餐需要的。虽然不抱希望,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看了眼牛奶箱。牛奶箱箱口露出塑料袋的一角。

徐沛然怔了怔立刻打开牛奶箱,熟悉的饭团又回来了,捏在手心里热得发烫。

徐沛然立刻行动起来,他从窗口探出去张望,又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匆匆跑出大楼,丢下正想友好向他打招呼的邻居。即便如此,徐沛然依然没有找到他的海螺姑娘。

可怜的饭团被捏得扁扁的,像是压扁的小船。徐沛然脚步一转,向物业办公室走去。

“麻烦我想调取一下刚才3号楼的监控录像。”

他早该这么做了。事实上之前他已经试着调取过一次,坐在椅子上盯着监视器整整一个小时,然而并没有找到确准的对象,经过的女生有,可是徐沛然直觉并不像他的海螺姑娘。也许是他太理想化太感情用事了。

这一回,他又仔仔细细看完了录像,甚至没有与上次相似的女生。

徐沛然捂住脸孔,该不会他要找的根本不是什么女生?

当然,故事的神秘女主就是杜月白,不会有什么男生。

对于这样一个杜月白,廖泽感到新奇和意外,以他对杜月白的了解,不会搞暗恋这种迂回策略,而且战线还拉得那么长。

“那后来是怎么把她找到的?”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学校里教室多,来往的师生也多,要躲还容易些,可是能逃过公寓的监控录像就匪夷所思了。”

要么,对方是个男生。要么,她本来就在同一栋公寓。

徐沛然的租屋还是那种老式公房,上上下下就6层,好好打听一下就能掌握所有住客的基本信息,并没有符合海螺姑娘条件的人。但是6层有一家做外贸的私人小企业。徐沛然一开始猜想这家小公司是到学校去招了兼职,于是去搜索校勤工助学网,但没有找到信息。

他也不气馁,以勤工助学办公室的名义给对方打了电话,主动提供学生兼职为借口进行调查。

就像抽出了被缠绕住的线头,后面的一切就迎刃而解。

他拿到了海螺姑娘上下班的时间。

这一天,他早早爬起床洗漱完毕后,极有耐心地守在门口,站在猫眼前整整45分钟后,刷地打开大门,如同一个猎人敏捷地逮到守候已久的猎物。

杜月白被吓了一跳,手还维持在塞饭团的姿势,她绷住了身体,肩膀微微缩起,像只受惊的兔子——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像一只兔子。她穿了件蓬蓬的羽绒服,圆滚滚的像粒球,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脸,毛茸茸的镶边下探出微红的鼻尖,和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这只兔子一句话也没说怯怯地后退了一步,看起来十分像要逃跑。徐沛然当然不会让她得逞,他按住她的手腕,努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鲁莽激动,拿回属于自己的饭团,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

“你去了哪里?”

他应该骄傲炫耀,这场躲猫猫的追逐游戏是他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他作为被穷追的猎物,最终反过来捕捉到了猎人。

然而他此刻没有一点胜利者的姿态,反而他忧心她这段时间的去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被遗弃了。

是的,就是遗弃。他这只猎物被猎人遗弃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很不好。

她轻轻摇了摇头,又摇了摇。

“我没有去哪。”

徐沛然紧了紧手里的力道,不会再轻易放开。

当然这些患得患失的心理活动,徐沛然实在对廖泽说不出来,回想起来实在很菜。

他能说的就是他拨开塑料纸,当着杜月白的面三两下啃完了饭团,把塑料纸扔进垃圾桶,摆出酷酷的表情说:“不用加千岛酱,以前的那种味道就挺好。还有,手机号码。”

这就是他们真正相识的开始。

两个人交往后,徐沛然没有遵守诺言把伞和笔物归原主,倒是还了一本五彩的便签纸。没错——那些他写给海螺姑娘的便签纸他一张张地收回保存,贴成一本满满的关心与问候。

“我觉得那个应该叫‘少男心事’吧?”杜月白曾经拿这事调侃徐沛然,徐沛然正在熨烫自己的西裤,头也不抬地说:“这本来就是写给你的,你要是不看我这不是无用功了么。我从来不做无用功的事。”

“啧啧啧,我当初怎么没看出你是这么自大这么厚脸皮的人。”杜月白还夸张地自戳双目。

“我当初也没想到,你做饭团的手艺会一落千丈。说吧,到底是哪家早餐铺,是搬家了还是倒闭了,我还真的蛮怀念……”话还没说完,杜月白就扑了上来,堵他的嘴。

“喂,看着点,唔……”徐沛然眼疾手快把熨斗藏在身后,边吻杜月白边关了熨斗。

一吻完毕,杜月白气哼哼地说:“敢说我做得不好吃?多少人抢着要吃呢。”

徐沛然轻松扣住杜月白的手腕,翻转到另一只手的掌心。

“封口费可不是这么给的,起码得这样吧。”他攫住杜月白的双唇,堵住杜月白所有的话。

这些往事现在回想起来,浪漫得令人发指。

只是等两个人的恋情都稳定下来后,他们的感情却淡了下来,或者说是杜月白对他淡了下来,再也没有过往的主动积极,她决定着彼此距离的远近,时间的多少。从一开始,两个人感情的主动权就掌握在杜月白手里。

现在回头细想,杜月白这些举动行为恐怕与代理这份神秘的工作脱不了干系。

“喂,你们两兄弟躲在房间里偷偷聊什么呢啊?”杜月白的脑袋瓜从门后探了过来。

徐沛然还沉浸在记忆中的小白兔,现在杜月白就活蹦乱跳地向他蹦过来,他忍不住张开手臂将这只小兔子揽进怀里。

杜月白脸一红,轻轻挣开,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廖泽,轻轻嗔一句:“干什么呢。”这里的观众可只有廖泽。

徐沛然放开她:“哦,今天的剧本是什么?”

杜月白想了想,又想了想:“呃,忘了。”

“……”

“反正淑娴阿姨已经拿到证据了,何况我们哪还需要什么本子。”就刚才徐沛然快把她看化了的眼神,秀出去分分钟气死方淑娴。

对此围观许久的廖泽深表认同。轻轻拧松两人的神经开关,便满屋子的粉红泡沫。他觉得这俩人对自己的人设设定实在有点狠,当真是豁出脸面,对自己的名誉不管不顾。

“不就是狗男女么,安啦,我扮演过好多回了。”

杜月白话音刚落立刻意识到自己嘴快,习惯性地拿起徐沛然的咖啡杯挡住了自己的嘴,匆匆吞了口咖啡。

当她什么都没说。

徐沛然收回目光转向廖泽:“就是因为狠,才够迅速。淑娴阿姨虽然只是困惑不能确定,也会对月白百般提防。这人啊,一旦有了怀疑,带着成见去研判一个人通常就一去不回头了。像淑娴阿姨这样聪明的人,也不能免俗,因为——关心则乱。”

廖泽不由得沉默。

徐沛然了然地推推廖泽:“这个时候还内疚什么,既然下定决心就好好演下去。”

“你说得对。”

杜月白问:“既然你妈已经拿到了证据,也知道我和常欣蕙发生了争执,以你对你妈的了解,她会怎么做?是向你揭发我,还是不告诉你真相,直接棒打鸳鸯?还是会先找常欣蕙做进一步的了解?”

廖泽想了想睇向徐沛然:“我想,她会先找上你。”

杜月白拍拍徐沛然的肩膀:“你好好表现啊,务必让淑娴阿姨彻底地讨厌我。”

徐沛然转了转手腕上的表:“放心。”

廖泽所料不错,方淑娴直接找徐沛然摊了牌。

“沛然,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徐沛然笑笑:“阿姨,不是您请我回来的么?”

方淑娴直接将报告摊在徐沛然面前:“那你告诉我,这和你回来有关系么?”

徐沛然拿起报告,第一眼就皱起眉头,然后一页页读得仔细,眉宇间的阴翳反而慢慢淡了。

“没错,我们交往过,不过都是过去时了。她现在和我只是未来叔嫂的关系。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月白恳求我,我也不想多生枝节。”

“不觉得这谎话太拙劣了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么?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回来?真的是被我的话打动了么?”

徐沛然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目光落在花纹繁复的毡毯上,叹一口气:“没错,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不会在这里。那个放不下的人是我,不是她。

“这份报告的分手时间有误。你看这份报告,别说我们的亲密照,就是连一张同画面的照片也没有。作为情侣正常么?我们之间早就有很多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有正式分手。”

面对徐沛然毫不掩饰的落寞,方淑娴有些诧异:“你是说,杜月白和阿泽在一起,也不是你牵的线?”

“不是。他们会相识纯属巧合,至于后面相恋,我也是很后面才知道。前女友跟了自己的弟弟,这滋味的确够呛。”

“阿泽从头到尾不知道你们之前的关系?”

“他不知道。我和月白都觉得没必要,像阿泽这么重视亲情的人,若是知道了,恐怕就很难接受她了。”

“你就这么相信她,你敢保证她不是经由你知道了阿泽的身份?沛然,你应该明白不管任何时候一个母亲都会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受到欺骗与利用,防备一切伤害发生的可能。还有,我要提醒你,他到底是你的哥哥。”

徐沛然坚定地说:“我确定月白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月白的交往史不该成为她的原罪,男女之间分分合合,谈几次恋爱再正常不过。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巧合。”

方淑娴没有因为徐沛然的保证而释然,脸色反而更加阴沉。

徐沛然继续解释说:“她并不贪慕虚荣,我们过去的争吵从来与金钱无关,她很有正义感,从人群中站出来揭穿街头的骗术,还帮人抓过小偷,她也有普通女孩恋爱时的小心思小心机,明明先喜欢上对方却**对方先开口……”说着说着,原本僵硬的脸部也柔和下来。这个时候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临时代理师的身份,所说所做都是真情实感。

代理师这份工作的意义,他仍不能全部把握。它甚至并不像一份正经的工作,很少人知道这个行业,常常不能对人言说。

可是既然杜月白喜欢这份工作,坚持着尊敬着自己的职业,那么他也会全心全意地支持她。

他不希望杜月白以损害自己的名誉为代价去帮助别人。

杜月白允许,他徐沛然不答应。

所以他坐在这里,面对着他曾经最不愿意面对的人。

“你们都在家里公然打情骂俏了,当我瞎的么?”方淑娴犀利的目光上下审视。

“我们之前也谈了三年恋爱了,月白对我已经像亲人一样,也正因为内心坦**所以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关怀与熟稔。如果她对我还抱存什么,才会刻意做戏时时避嫌,倒是我自己……”

“事到如今你还这么维护她。既然如此,为什么分手?”

徐沛然沉默了一会儿,唇线被抿成一条直线。

“感情的事,作为当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非要找出原因的话,大概就是情感和钟表一样都是需要维护的,你看着它一分一秒走得正常,其实走一分已经慢一秒,等发现停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作为过来人,方淑娴已经听懂了徐沛然的意思,如果不是真的历经过深重的感情,说不出这样的话。

“还请阿姨保守秘密。您也不希望阿泽受到伤害吧?”

“现在伤害阿泽的人明明是你,你不先放下杜月白,受伤害的可不止阿泽他一个。”

“您说得没错,我来这里的动机不纯。我想,立刻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方淑娴还来不及表态,房间门被推了开来,原本应该在派出所值班的廖泽赫然站在门外。他这些天忙得天昏地暗,顶着疲惫的脸色目光如电地看着徐沛然:“我们谈一谈。”他双手插进裤袋,这是一个人抑制情绪的信号。

徐沛然沉默着站起身。

“阿泽。”方淑娴连忙站起来。

“妈,没有事。你放心。”

廖泽所谓的“没有事”就是五分钟后在花园里揪着徐沛然的衣领揍了他两拳,徐沛然在草坪上滚了两圈,才堪堪躲过第三拳。

正在浇水的花匠吓掉了手中的水管,才采购回来的厨师丢了抱着的面粉袋,擦着窗户的佣人踢翻了水桶。

一群人怔忪了好一会儿,才找急忙慌冲过去拉架。

“天啊!”“上帝啊!”叫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