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徐沛然回到廖家,其实是方淑娴上门邀请的。

那天徐沛然推着自行车回到家,车筐里兜着大大的超市购物袋,一抬头就看到方淑娴站下楼下,他微微一怔愣,停了下来。

方淑娴优雅地挽着手袋:“请我上去再说吧。”

徐沛然看了眼她身后的红色宾利慕尚,很想对她说:“我的屋子还不如夫人你的车舒服。”然而他绷住了嘴角,什么也没说出口,面无表情地把车停好后,用左手把购物袋拎了起来。

等到他打开门把购物袋放到桌上时,方淑娴注意从松开的袋口里看到面条肉酱和一些速冻食品。

她迅速打量起这间屋子,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间出租屋,房间比她预想的还小些,灶间和客厅混用,没有招待客人的柔软沙发,只有几张折叠凳子。站在玄关口卧室一眼望到底,书桌与衣柜拥簇着一张床,电视机悬挂在墙壁上。

“我这没有什么好茶好咖啡,如果想谈就在那吧。”徐沛然指了指餐桌旁的椅子,他从袋子里挑出肉酱罐头,试图用左手打开它。

方淑娴开了口:“我一直以为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难道不是么?”徐沛然实际的资产情况比方淑娴判断的要好得多,他也懂得适时改善下生活,但没必要向方淑娴多解释。

“看来我们对‘好’的标准理解差异太大,你至少应该提高一点标准。你那天愿意来参加宴会,我很欣慰。不过你的气色可不怎么样,工作再忙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你回来的事情。我希望能听到和两年前不一样的答案。”

徐沛然不敢右手使力,动作很是笨拙,左手扣着环盖,啪嗒了几下始终打开罐子,最终他投降放弃直接用刀子去割罐顶。

方淑娴走过去,轻轻拍了他的手臂。

徐沛然有一点吃惊,料想不到方淑娴会有这样的举动。以他们的关系还有方淑娴的身份来说,这个动作有些亲密。

“手怎么回事?”

徐沛然看了看袖子口露出的绷带:“被工地上的钢筋砸到了。”幸好没有骨折,但皮肉创面太大,做什么都牵动伤口,还要小心不被感染。

“你这手现在就不宜做事,就是洗个澡都不方便。看你买的这些东西,就是打算随便对付过去吧?你这样不行,受伤了就需要好好补补。不如就先回来住。”她又打量了下四周,“有没有女朋友?”

徐沛然没有说话。杜月白的东西大半都被带到廖家去了,没带走的也被他塞进柜子。除了浴室里的瓶瓶罐罐和洗手台上多出的牙刷牙杯,这就是一间单身汉的屋子。

“有也不影响,这年头有几个姑娘会做饭做家务的。就这么定了。先回来住,我不是狼吃不了你,你和阿泽也可以好好聊聊。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徐沛然看着差点就被开膛破肚的罐头差不多三秒钟,然后抬头看着方淑娴,点了点头。

随便塞几件衣服和书,徐沛然的行李就收拾好了,看架势顶多撑上一个礼拜。

方淑娴知道事情还得一步步来,至少徐沛然愿意回来了。她并不是想为徐沛然和他已逝的母亲做些什么,她是想为她的丈夫,和她丈夫的家业做些什么。

徐沛然第一次走进这栋别墅,踩着柔软的羊毛毡,脚下很飘,心也很飘,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过去多少次他只是站在花园里宁死也不肯踏进去半步。这是离婚后廖楷仲给方淑娴母子买的房子,从来都不是他的家。提着一个旅行袋看着别墅的大门为他打开,又在他身后关起,这感觉很难形容。

也许开门的时候是面对着开闸的监狱,走进去后是掉进了蓝胡子的城堡。

可是这回他留下来了,没有逃开。

“你的房间就是这间。家具摆设还都是你爸爸在那时候,一直没动过。虽然他从没说过这是留给你的房间,但是也从没有给客人住过,阿泽的房间就在隔壁。我想这可能是一个没脸面的父亲一点的私心吧。”

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一件属于徐沛然的东西。当初该带走的他都带走了,没带走的也留在了老房子里。房间是硬朗深沉的黑灰白色调,橱柜里摆着一排洋酒,桌子上还有精美的烟灰缸和烟斗。徐沛然的手顿了顿,这是给成人的房间,不是给孩童的乐园。

“他以前就教过你这些的。他对你的打算其实早就明白了。”

“那是在教导一个未来的商人,而不是自己的孩子。”

谁会让自己的孩子念书的时候就学会那些商场间的推杯换盏虚情假意。

“何况那也是在你们来之前的事。”

在那之后,廖沛然变成了徐沛然。

徐沛然走到书桌前,抚摸着空****桌子上唯一摆放的火箭模型,目光变得深邃,这个与他10岁生日时收到的礼物差不多,记忆太过遥远,他不太确定。

“他——有没有留给我什么话?”徐沛然用的是“他”,不是“父亲”不是“爸爸”,口气也甚是拗口生疏。但这句话会从徐沛然口中问出,本是已是最大的难得了。

“一句也好。”

廖楷仲的葬礼上,徐沛然没有捧相,没有钉棺,没有戴孝,没有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尽到该有的义务,当真是大逆不道。

他只是穿着一身校服走进殡仪礼堂,干脆利落地鞠了三躬,完全不按照礼仪流程,扭头便走了。自然也没有听到他父亲的遗嘱。

当然,徐沛然想要听的话也不会在遗嘱之中。

那上面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他母亲的名字。离婚时的赡养费和教育基金已是全部。

两相对照,不知道父子两个,哪个更过分。

方淑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他没有话留给你。”

“呵……是吗……”徐沛然低下头压抑住胸膛的起伏,转过身,“我想,我还是住到普通客房好了。”

“‘我当然不否认沛然是我的儿子,我给了他我的聪慧,我的傲气,我的执拗,我所有的优点他都有,包括我所有的缺点,他就是我的儿子,我就是他的爸爸,还有什么好留给他的呢?’——当时在病**,他这样告诉我。”

听完复述,好半晌徐沛然才撇了撇嘴角:“是啊,他都给我了,唯独一个父亲的爱与责任缺失了。”

那本该是最最重要的。

徐沛然用手掌撸一把脸,遮掩住发笑的脸孔。

这是要多厚脸皮才说得出这样的话?

“他还说过,廖氏就摆在那,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随你。廖沛然没有这个自由,徐沛然可以有。”

徐沛然轻嗤一声,将自己从双掌里捞出,面无表情地把身体靠向柜子,避开了投在身前的阳光,整个人陷入一种沉郁灰暗的状态。

方淑娴说:“怎么,我说什么就相信么?不怀疑是我在说假话?”

“你没有说谎的必要。”

“没有?作为拆散你们家庭,继承廖氏的最后得利者,我没有么?真没有一丝丝的怀疑么?”见徐沛然没有说话,方淑娴笑了,“你这性子啊,还需要多摔几个跟头多磨砺几下,来廖氏吧,会有一番新的格局,只要你愿意。”

“我对成为一个圆滑市侩的商人没有兴趣。”

“你是以你父亲为参照?你认为他是这样的人?”

“我对成为他那样的人更不感兴趣。”

“那么,就成为超越你父亲的存在。”

徐沛然面色沉沉,没有给出答复。

“好啦,先下楼,让你尝尝我们这的好茶。”

方淑娴随意问问他的工作与生活,没过多久廖泽与杜月白就回来了,这个话题也没有继续。

现在方淑娴抛出新提议:“明天要不要跟我去廖氏看看?当然,你养伤还是第一位的。”

徐沛然低头看了下手:“我并没有去廖氏的打算,不过看一下也无妨。”见徐沛然松口,方淑娴点点头,“那好,我这就去安排,你早点休息。”

“阿姨也是。”

徐沛然送走方淑娴后就立刻返身走向窗户拉开窗帘,没想到阳台上空****。徐沛然向左看去,只有廖泽一个人站在对面,眼神略带责备,摇了摇头后返身也进了屋子。

冷风灌进衣领里,徐沛然却一动不动站在阳台上,望着不远处游泳池水的浮光,安静地出了神。

第二天一早,徐沛然跟着方淑娴上了车,有些意外没有看到杜月白。

“不是说杜小姐已经在廖氏上班了么?怎么没有看到她?”

“她是自己开车上班,不和我们一起,暂时不打算让公司里知道她的身份。”方淑娴淡淡地说着,内心却因为这个话题有些不痛快。

本来方淑娴很中意杜月白这个未来儿媳,喜欢她在该安分的时候安分,该耍小聪明的时候耍耍小聪明,虽不是名门闺秀,但进退都算得宜,何况能让认死扣的廖泽喜欢上,已经是最大的难得。但镀过的金子总会褪色,扑腾的鸭子也飞不过天鹅,不过几天的工夫,没养出大小姐的气度,倒是养出了大小姐的娇贵。

“我今天不大舒服,不能陪阿姨去了。”

“胃病又犯了,要休息一下。”

“外面太阳好晒。”

扭扭捏捏推推搪搪。

送货员天天赶着上门,签收单据起来倒比什么都勤快,让人恍惚以为到了圣诞季,所以把泰格豪雅蒂凡尼当作年货囤。方淑娴留心了下账单,自然签的都是廖泽的卡。

比起杜月白让人失望这件事本身,方淑娴更讶异于廖泽对杜月白的纵容,超出她的想象。

方淑娴加紧给杜月白在廖氏的公关传媒部安排了个不高不低的主管职位,也明里暗里提醒过她几次端正姿态好好工作,公关部是所有部门里最能快速全面掌握企业信息,融入企业文化的地方,能干出点成绩,好好辅助未来夫家,将来就是廖泽的左膀右臂。

说到未来继承人的夫人,杜月白立刻端正了态度,看着很是勤勉。

“觉得人如何?”

公关部经理道:“才几天而已。”

“你那双眼睛,几天还不够?”

经理想了下:“很聪明。方总已经说过不要透露她的身份,不要让别人以为她是空降。不过她用一天就让别人相信她的靠山是您了。”

“和我对着干,这还叫聪明?”

“公关部里都是些什么人,新人要想保护好自己还能差使上她们,狐假虎威可不是最简单有效?”

“小鼻子小眼睛的手段罢了,谦虚、大气、睿智,她一个都称不上。”

经理抿了抿嘴角:“再看吧。”

“再多历练她几次,不要手软。”

经理笑笑:“会的。就怕她嗷嗷地回来向您告状。”

方淑娴笑道:“她要是能向我告状,倒也算有点出息。”就怕只会向自家儿子吹枕边风,那连小聪明也算不上。

这心里到底已经轻视了杜月白,认为这个未来儿媳靠不上。廖家多少叔伯侄子,豺狼环厮,廖楷仲死前费了多少周折,布了多少棋子才保她坐上总裁这个位子,这些年来她一直支撑得很辛苦。现在她老了,这个位子还能坐多久?要想保住这一房在廖家的头把交椅,想来想去都该把徐沛然找回来,好好栽培。怎么说,他也是廖楷仲唯一的血脉。

徐沛然也果然没让她失望。

之前她也让廖泽来公司看看,廖泽不过转悠下办公区,内刊随手翻个大概,那些数据报表看一眼就开始揉眼睛。这一回方淑娴把什么丢给徐沛然,徐沛然就看什么,看不懂的地方直接就问,明明是门外汉,问题点却抓得精准,从中流露出的数字记忆力和商业嗅觉都让几位经理上了心,纷纷扭头窥探方淑娴的神色。

好得出乎意料。

方淑娴却只是低头喝着咖啡,不打算释放出这个信号。

“淑娴阿姨,到下班时间了。”徐沛然站在门口轻轻叩响了玻璃门,姿态端正又从容。

方淑娴笑着说:“我又不准时上班,何来下班就要准时?”

“谁说准时的?现在已经超过下班时间四分三十秒了。”徐沛然抬手看了看表。

“你已经在办公室里坐着不动超过三个小时了。”他在方淑娴起身时自然地搀了一把,“您的颈椎吃得消,您的眼睛也该放会儿假了。”

“这堆文件都还没看完。”

“可以带回去。”

“公司事公司毕。”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传来秘书的声音:“方总,有人带着硫酸来公关部闹事,说是常欣蕙的粉丝。”

杜月白觉得自己真是“神灵”庇佑,霉星高照,回回都要撞大运。这不又撞上了。

本来她跑了一通宣传,犯个懒偷个闲找童绿出来吃顿饭什么的,但是知道徐沛然还在公司里就又没忍住颠颠地赶回来。杜月白到的时候,闹事者已有些歇斯底里,手里抓着疑似硫酸的瓶子上下挥舞,冲着公关部嚷嚷着廖氏发通稿诬陷常欣蕙耍大牌。公关部与行政部能主事的人恰巧都不在,就靠几个保安和热心一点的男同事撑着场面,不过都被那人给轰到了走廊上。

狂热粉丝一根筋就嚷着要廖氏公开澄清道歉,公司里还闹不明白这诬陷通稿是怎么回事,这办公室内外两边都没法正常交流上,想到这两年频出“明星大婚粉丝婚宴自残”“粉丝狂热追车引连环车祸”之类的新闻,大家也都忌惮着不敢再给出什么刺激。

杜月白随手拉了一个同事到身边:“我们公司什么时候和常欣蕙扯上关系了?”方淑娴能让?

“是C市的分公司请常欣蕙给蔻香站台,也跟那个粉丝解释过了,这不关总公司的事,可是人家根本不理。”

杜月白“哦”了一声,难怪了,不过是廖氏旗下一个家居用品的站台推广,分公司自是没必要请示到方淑娴那。

“那怎么耍大牌了?”

一名员工气喘吁吁跑上来,说:“向分公司确认过了,不是公司这边发的通稿,是承揽活动的公关公司人不满常欣蕙团队太过强势。”

“必须立刻发稿子澄清事实,还要向蕙蕙道歉!听到没!”眼看这粉丝车轱辘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肯定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情况。

公关部里被扣着里的两位女士一个勉强还对付出几句话,但是背抵着隔板退无可退,画出的腮红也挡不住纸一样的脸色。另外一个高跟鞋踩得歪歪扭扭,一屁股摔在地上,人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发出幼猫一样的呜咽声,怪可怜见的。与白日里把公关部当T台秀的孔雀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发啊,你们还不起来写稿子!装什么装,少给我磨蹭,我手上的硫酸立刻浇下去!”

杜月白举步就要走进办公室,被保安拦了下来:“已经报警了,这位同事就不要给添乱了。”

“没看到里面两个已经崩溃了么,撑不到警察到了。”杜月白面上表情平平淡淡,推开的力道却是十足十,一猫腰就蹿了进来。

狂热的粉丝受到惊动:“你干什么!”

“我是来帮你的,那两个人不行,你不是要找人发稿子么,跟我到隔壁办公室去吧,我也能发稿子。”杜月白的双手放在口袋里,摆出转身的姿势。她就是想把人引出来,好把困在办公室里的两个人解救出来,没想到对方一点不买账,“你进来发啊,干吗要出去。”

杜月白叹气:“我不是这个办公室的,不知道电脑密码,怎么写怎么发稿子,我的办公室在隔壁。”

谁知对方眼尖,指着外面围观员工拎着的电脑包:“那不是笔记本么,你把密码告诉她,就在这里写。”

杜月白当机立断抢了同事的电脑,拉了把椅子坐在走廊上,开了机啪嗒啪嗒在膝盖上打字,那名粉丝自觉就往玻璃门上靠了靠,吓得大伙都退到了楼梯口。

杜月白问:“不知道你要我们公司怎么称呼你的女神,知名女星常欣蕙?”

粉丝立刻板起脸:“俗气,蕙蕙今年刚拿了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她是影后!影后!知名影后!”

“哦?是什么片子?”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气得对方跳脚:“你居然不知道!《春之来》!孟全伟大导演的作品。张茹和方之兰这些老戏骨都输给蕙蕙!”

“那真是了不起,这常欣蕙不光长得漂亮,演技也好,听说还画得一手好画,一点都不花瓶。”

“那是!不了解的人都以为她空有美貌,为人又强势,其实根本不是,她只是光芒太耀眼了。她本人又谦虚又温柔。”

“你见过?”

“当然。蕙蕙的见面会发布会探班我一次不落,跟她就像老朋友一样,蕙蕙她还请我吃过饭。”粉丝骄傲自豪得能飞上天去。

杜月白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她这样熟,不知道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粉丝不屑地说:“Joe那是炒作!炒作!他根本不是蕙蕙的男朋友!”

“当然不是Joe。怎么会是他呢。”

粉丝往前走了两步:“不是威廉,不是卓伟,不是梁国栋,不是詹姆斯……”

汗,常欣蕙的绯闻男友还真多。

“不是不是,常欣蕙的男朋友可比他们优秀多了,我亲眼见过,他还接她放工,又温柔又体贴。”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人!”

最近的一个保安已在旁边看得傻眼,也没个眼力见儿想到去关办公室的门,或者进去保护她们。

杜月白忍住想扶额的冲动,只有继续说:“他啊长得很帅很高,穿着ETRO的咖啡外套,开着捷豹的跑车……”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名字!是干什么的!凭什么说是蕙蕙的男朋友!”

“这干什么的我怎么知道?”杜月白就想着临时瞎掰一个男朋友,最后再用“搞错”的借口自我推翻。

“我就是她的男友。”

杜月白不由得一愣,扭头看去,徐沛然不知道从哪个地底冒出来,施施然向他们走来。

自从徐沛然入住廖家,穿着品牌不知道蹿升多少个档次,Fendi的黑色西装剪裁贴身,掐得那小腰颠倒众生,一双大长腿下扣着的Berluti手工皮鞋,笃笃笃——每一步都踩中杜月白怦怦的心脏。杜月白背地里不知道吞了多少口水,抱着被子滚啊滚才忍住破门大喊“我男人好帅”的冲动。

“你、你、你说是就是啊!”粉丝立刻炸毛,硫酸瓶子跟着上上下下,透明的**晃得人心惊胆战。

“本来就是啊。”

“撒谎!多少人都妄想做蕙蕙的男朋友,就你也配得上?做梦吧!”

“喂,他怎么配不上?从头到脚配常欣蕙都绰绰有余好么?我等下就送你去眼科。”杜月白心里不爽,龇着牙齿站了起来。如果徐沛然配不上常欣蕙,那她不是也比不上常欣蕙。这一点杜月白可不承认。

围观群众看得心惊肉跳,肾上腺素直线飙升。

“还有,你小心这手啊,要是真泼到他,你的蕙蕙女神可要难过一辈子,也要恨你一辈子,想想她把你当作仇人,你怎么办?”

“不会的,蕙蕙才不会,她才不会讨厌我,我那么喜欢她,那么维护她,网上有骂她的我第一个冲过去,我去过的寺庙我都会为她供一盏长明灯。他为蕙蕙做过什么?”

“他会做饭,虽然不是所有的菜都拿手,可是爆炒牛蛙和咖喱牛肉都是一级棒,还有凉拌金针菜,罗宋汤。”杜月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碗筷他都会主动洗,你丢一旁的袜子他也会随手帮你洗了,根本不用担心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

“我的女神怎么能做这种事!我也可以为她学做饭做家务!”

“他观察力和记忆力都好好,随手放的东西他都会留心帮你记,他会空出自己的整张书桌给女友放瓶瓶罐罐,允许女友把《赖上霸道总裁》《代嫁娇娥》和一套欧洲建筑史放在一排。”

“那有什么!”

粉丝滔滔不绝说自己的付出,杜月白对徐沛然的好喋喋不休。

他们两个各说各的,鸡同鸭讲,却说得兴致盎然。

外观的人早就听得傻愣愣,隔壁贴着办公室玻璃门的小姑娘们一起在心里齐齐呐喊:真有这么好的男人?

徐沛然则注视着杜月白,聆听她对自己的夸耀。

“那你会英文么,会日文么?他啊外语一级棒,还是中华知识库,给老外当过导游,陪着女友出国满世界转悠购物都不成问题。”

“她所有的代言我都会买,可乐、口香糖、眼镜,打飞的五个小时也要买到和她同款的头巾,还有‘花间亭亭’都买了一堆………”

“嫁给他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呃……等等,你说‘花间亭亭’,那不是女性内衣?”杜月白终于断了节奏,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胸围。

狂热粉丝还在沉浸在这些年自己对常欣蕙的付出,说到后来自己都自己感动,语带哽咽了起来,不停重复着“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好”靠着墙壁的身子缓缓下滑。

徐沛然抓住机会走到杜月白身边,使了个眼色,示意杜月白离开。可惜杜月白只知道痴痴仰望,觉得这一刻的徐沛然man爆,往常都是她女扮英雄救人于水火,如今也有她的王子从天而降,为她冲锋陷阵。

看着徐沛然甩手示意快撤的动作,杜月白忍不住扯了扯徐沛然的袖子。

徐沛然想把她直接丢出去,不敢想象向来理性果决的女友会在这个时候智商掉线。他无奈直接伸臂将人一揽,把杜月白护在身后,迅速退到墙角跟,以高大的身体替她遮挡。

与此同时,从走廊和两边办公室冲出六个便衣警察,一把制住狂热粉丝,拿走他身上的危险物品。被压制在地板上的粉丝只能蹬动着双腿乱吼乱叫。

被夹在墙壁与徐沛然中间的杜月白仿佛被圈进了另一个空间,只闻得到徐沛然身上的味道,听到自己低喘的呼吸。身前西装上的暗蓝色印花微微起伏,遮蔽住整个世界。

粉丝被警察押走时还冲着徐沛然嚷嚷:“你不配!你不配蕙蕙!”

徐沛然揉揉额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什么蕙蕙的男朋友了。”他指指身后的杜月白,“我说的是她。”

粉丝一下子断片。

“你仔细想想。”

的确,徐沛然从头到尾只说过:“我是她的男朋友。”也没说过这个“她”是谁。

粉丝立刻笑成一个傻瓜:“不是,不是……我就知道……”如果不是还被人拘着当场就能手舞足蹈,然后被改送幼稚园。

大家都彻底松一口气,惊悚闹剧终于可以散场。

徐沛然却感到有人攥住他的后背,不对,说攥住并不准确,就是用两指指尖轻轻揪住一条细细的衣纹。

可怜巴巴。

“对不起,不要走。”

她已知道自己的错。她已知道他的好。

原来她以为自己只是揣着一份礼物,彻底打开才知道是怎样的稀世珍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样的宝贝会有多少人虎视眈眈觊觎良久,而她神经如此大条居然现在才发现,还做过好多把他往外推的事情。

如今想来都是细细一身冷汗。

徐沛然一挣就挣开她的挽留,他转过身,低下头,目光投进杜月白的眼里,竟有点莫名的凶狠。

“月白,沛然,你们怎么样?”

杜月白一僵,看到廖泽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方淑娴,一下子如梦初醒。

她还在工作,她现在还是代理师,她的身份不是真正的杜月白,而是廖泽的女朋友。

在杜月白退开之前,徐沛然先退了开来,自然地面对着两个人:“没事。可能月白有一点点受了惊吓,她很勇敢。”

杜月白对廖泽扯开笑容:“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这个片区归我管么?”

她还真忘了。

“所以你也一起出任务了?”

“是,不过领导知道我和廖氏的关系,不准我直接参与行动。我就陪妈妈在楼梯口那等着,幸好有沛然。”

方淑娴拉住她的手安慰了下:“幸亏没事,以后别那么逞强了。”

杜月白低下头来:“我想到阿泽和阿姨你,就觉得代表着廖氏,不能给你们丢脸。”

“丢脸什么,你的安全最重要,不能随随便便乱来,学会保护自己是最重要的。”廖泽忍不住又要给杜月白上课。

杜月白轻轻嗯了一声。

方淑娴开口道:“好啦,我可没那么脸大,她还不是为了你。常欣蕙给廖家挖坑,月白怎么也要给填回来。”

“妈,这跟欣蕙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样的粉丝跟什么样的明星,没听到那个人说还跟她吃饭么,她要是行得端坐得正,好好引导粉丝,怎么会出这样子的事情。”

廖泽还想替常欣蕙辩驳,被杜月白拉了拉袖子忍了下来。

徐沛然忽然说:“刚才对不起了,说月白是我的女朋友,主要是为了澄清常欣蕙的事情,免得有人说是廖氏故意造谣。”

杜月白一噎,这不是说她处事不当么。

“当然,”廖泽拍拍他的肩膀,“我懂的,不会放在心上。”

方淑娴点点头:“做得不错,不过刚才阿泽说月白的那句话也要送给你,别什么事都逞强,要真是被伤到了怎么办?”

“走近了就看得清楚那个人拿的是PC类塑料瓶,怎么可能装浓度高的腐蚀性**,即便是,恐怕也是很低的浓度。我想,月白也注意到了吧?所以不是行事没分寸。”

杜月白看一眼徐沛然:“嗯。”

方淑娴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停留了一下:“好了,已经安排了楼上的中会议室给你们录口供,先过去吧,我们等你们。”

离下班已过去了一个小时,作为会务接待的七层已没有什么员工。

“是说哪一个?”徐沛然指指会议室A到E的牌子。

“中会议室说的就是会议室B。”杜月白带着徐沛然走过去,没想到徐沛然突然把她拉到角落的消防门前,揽住她的肩膀与她四目相对,杜月白还来不及羞涩欣喜,徐沛然一巴掌打上她的屁股。

这一掌实在来得猝不及防又实在,足够让杜月白傻眼了三秒钟,才炸毛跳起来。徐沛然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叫出声,用十分严厉的口吻说:“让你大半夜地翻阳台,这种事都敢做。”然后用左手又上了一巴掌,打另一边的屁股。

“你回去又翻了一次。”

杜月白瞪大了眼睛,一把拍掉徐沛然的手,龇牙咧嘴就要去咬,想想他手腕还有伤,于是挪地去咬徐沛然的肩膀。

徐沛然仰着头任她咬着,眉头歪出个川字,脸上却攒了浅浅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杜月白的脑袋:“不要乱动,晃出探头的盲区可就麻烦了。”说着他两只手都上,杜月白警戒着退到墙壁,好保护她的屁股。

徐沛然捧住她的脸,结结实实印了个吻,轻轻咬了下她的嘴唇,唇瓣厮磨着辗转诉说他的煎熬与想念。杜月白溜圆了眼睛,漏空得了一丝喘息,从徐沛然的臂弯里探出头来。此刻的徐沛然不再冷漠不再凶狠,黑白分明的双眼柔情蜜意地要漾出水来。

这是患难见真情么?

早知道这招那么有效,她该困电梯掉山坳把自己关进小黑屋,自导自演从来都是代理师的拿手好戏。

一双臂膀温圈住她将她拥进怀里,温柔亲密得想让她掉泪。

杜月白当真是满血复活,她板起面孔捶他的肩膀:“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翻进翻出。”徐沛然把她重新丢回阳台的那刻,那种滋味她这辈子不想尝第二次了。

“事从权宜,”徐沛然挑眉,“你撒谎的事我还没算。”

杜月白稍稍一怂,想想紧闭的窗帘和阳台的寒风,还是咬牙道:“你就是个大混蛋。”

徐沛然沉默地看着杜月白。以前他觉得自己交的女朋友不一样,不会轻易撒娇,不需男朋友对她千依百顺,更不会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现在才发现,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一样的。

所以他也做了全世界男人都该做的——

“是,是,是我不对,我是大混蛋。”他轻轻叹息,把她抱在怀里,认命的口吻里带一点飞扬的声调。

杜月白恨恨地说:“为什么故意不睬我?为什么要凶我?为什么突然跑到廖家来吓我?”

徐沛然的手掌包拢住戳他胸口的手指:“你问题可真多……”说到一半突然噤声松开了她的手,杜月白立刻警觉地向他身后看去。

“两位?”警官在会议室里久候不见当事人来出来看看,看到防火门前的两个人,露出古怪的表情。

徐沛然已经镇定地转过身。

“两位录口供在那里,请跟我来。”警官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两个人默契地不再看对方一眼,先后走进了会议室。

等他们录完口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名警官坚持送他们下去。

方淑娴与廖泽已等了许久。其间常欣蕙的经纪人已经接到消息向廖氏打了个电话,表示会妥善处理这件事。常欣蕙也耐不住给廖泽打了电话,廖泽没有避讳方淑娴,在电话里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方淑娴对这个也没有表示,只是对杜月白花了那么长时间略有不满,她疲倦地坐在车上,大家也都自觉不说话。

徐沛然也闭起眼睛休养生息。剩下杜月白与廖泽大眼瞪小眼,强忍住一肚子的话。

等回家吃晚饭,杜月白足足憋了三个小时才溜进徐沛然的房间。这回有人接应她终于不用翻阳台,蹑手蹑脚溜到隔壁城堡大门就自动打开欢迎。

杜月白微微探头,直接被人拐了脖子。

见杜月白连拖鞋也没穿,徐沛然弯腰把杜月白抱到**。杜月白享受着宠溺,把袜子脱下来,将脚丫藏进被子里。

“这件事还要感谢你那徒弟。”

“陈澄?”杜月白想起来自己找陈澄帮忙这事,“他跟你说了什么?”

徐沛然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杜月白听后拍了拍床:“这小子翅膀也硬了,居然会瞒着我办事了。”

然后一阵沉默,杜月白抬起头来:“那你现在……”她捏捏徐沛然的袖子,“是原谅我了么?”语气可怜兮兮还不确定,眼珠子却已经溜溜转,顶着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呀。

“你说,以后还敢撒谎让我伤心么?”

“不敢咯。”杜月白继续摇着徐沛然的袖子。

徐沛然不禁失笑,摸摸杜月白的头发,半无奈半甜蜜地说:“是。我原谅了,而且是来帮你的。”还不等杜月白说话,紧接着又说,“我的事阿泽是不是告诉你了?”

“能说的他大概都说了。剩下的等你告诉我。”杜月白感觉到徐沛然依旧回避关于廖家的问题。

“他和我没有血缘这件事呢?”

杜月白点点头。

“他连这个都告诉了,那其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本来这就是一个烂俗的故事,父亲离异再婚另组家庭,烂俗到每天都会有家庭在上演,唯一特别一点的就是这个父亲有家业留下来需要继承,而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

“那你的工作呢?你真的要回来继承廖家吗?”

“我都姓徐了,和廖家有什么关系。”

杜月白从**跳起来勾住徐沛然的脖子:“所以你来,就是为了帮我完成代理案,是这样么?”

“是。”徐沛然嘴角含笑,答得干脆。

惊喜来得太多太突然,杜月白都觉得有点承受不住,她捏捏徐沛然的脸,又捏捏自己的脸,眼睛晶亮起来,张臂回抱他的支持与爱护。

杜月白从徐沛然的胸膛里昂起小下巴:“你打算怎么帮我?”

徐沛然把玩她耳边的卷发:“今天的事就没给你点灵感吗?”

“什么?”

“你不是要演极品恶女人吗,我这个未来小舅子做出轨对象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