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你管我!滚啊!”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个亮红色的女款钱包就砸向了苏星熠,撞上他的胸膛,然后弹落在皮沙发里,和周遭的光怪陆离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他没听到她又低咒了句什么,或许听到了,但不做任何反应。
姚曼优红着眼睛,猛挣了几下,还是没能逃脱他如铁钳一般的手掌,怒气噌噌地往上蹿。
“我最后问一遍,放不放?”
“不放。”
苏星熠连思考的意愿都没有,用力拽了一下,把她拽离卡座,两人一直纠缠到了安全通道里,身后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他的力道才随之松缓。
姚曼优终于解脱了,气也终于可以撒个痛快了。
“你浑蛋,你下流,你不要脸!”她捏着拳,狠狠在他胸膛上砸了好几下,下了死力气,“我愿意干吗就干吗,你算哪根葱?吃饭也要管,学习也要管,你就喜欢管别人是不是?管好你自己!”
他目光沉静,丝毫不受她的情绪感染,如一颗坚定不移的启明星,静静地发光发热。
他记得很清楚,很久以前,她说过一句话——
“苏星熠,你的眼睛好像星星呀,就像启明星,我看着你就觉得特别安心。”
他可以永远做她的星星。
“小优,不早了,该回家了。”
姚曼优狠狠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刚冲出去两步,整个人就被拎着后衣领提溜了回去,像一只被拎着的猫。
“姚曼优,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苏星熠,你能不能让人喘口气?”
“不能。”
“那我也不能!”
他苦笑,面色依旧是温润的,近乎苦口婆心地劝她:“我说了录音室可以来,但到点就要回家,我不可能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你总该对自己负责一点吧?你已经十七岁了,不小了,明年我们就是彻彻底底的大人了,不要总是这么小孩子脾气,好吗?”
她嘲讽地看着他,眼角微微发红:“所以你为什么管我?不管不就行了。”
他沉声道:“你明知道为什么。”
她轻笑:“我不知道。”
“姚曼优!”苏星熠突然加重语气,额头上的青筋突出来,一下一下跳动,“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满意?”
为了和她同级,第一年中考他故意考差,复读了一年。
为了帮她提高成绩,他熬夜给她抄笔记。
为了让她不再是一个人,他扛着家里的种种压力,陪着她穿梭于这城市的各大地下场所,他其实特别讨厌嘈杂的环境,还有充斥着二手烟味道的空气。
这些他都做了,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相信她不会不知道。
“姚曼优,你应该很清楚,没有人会像我一样了,真的没有。”苏星熠眼底微动,声音温柔得一塌糊涂,“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别和伏城来往,好好学习,我真的没有再多的精力陪你耗下去。你和他,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们和他都不是。”
姚曼优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最后也没听具体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很累。
“星星哥哥,我也不想的。”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我也不想……”
苏星熠一愣,对于这个名字他都已经有点陌生了,如今听来,竟有些恍若隔世。
“小优,听话。”
他张开双臂,她愣了愣,像很久以前那样,受了委屈就扑进他怀中,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他的衣服上,然后仰着一张哭花的小脸,咯咯笑。
只是这次她没笑,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像一只盘蜷的猫。
“可是我离不开他,我害怕……他如果不理我了怎么办?我的要求不高,他别不理我就好……”
苏星熠心口发酸,眼底黯了黯。
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惶恐与希冀呢?
国庆七天假一晃就结束了。
返校当天早晨,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早读时的声音都比以前低了一个八度。
陈静洁见状,给全班来了一记醒脑大招——
“各位,看到我手里的这套卷子了吗?一共九张,每门课都有,既然大家都困得不行,那咱们就玩点刺激的,醒醒脑。”陈静洁一边说,一边露出慈母般的微笑,“大家都知道击鼓传花吧?”
“知道……”底下稀稀拉拉地回应。
“很好,那这套卷子就相当于花,待会儿我在黑板上敲板擦,你们呢,就从第一排按照S型的顺序开始传,声音一停,卷子在谁手里,谁就负责把它完成,怎么样?”
众人鬼哭狼嚎。
这时后排有人提出疑问:“陈老师,我觉得这样不公平,前面的人肯定很安全,反正也传不到他们手里,最后肯定是我们咯。”
陈静洁笑了笑:“我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咱们一共玩九轮,选九个人,传到头就再原路传回来,这样总可以吧?”
众人再次发出绝望的怒吼,同时齐刷刷地看向那个罪魁祸首,投以鄙视的目光。
然而反抗是不存在的,一声令下,游戏开始。
陈静洁将套卷交给第一排打头的人,然后转身拿起板擦,背对全班。
“听我口令啊,预备——开始!”
教室内顿时一阵惊涛骇浪。
套卷所过之处,无一不是惊慌失措,仿佛那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将它丢得远远的,于是传递的速度就变得极快,不到二十秒已经来到了教室中段。
罗真刚拿到手里,就听身后的柳安安狂喊:“给我,快给我!”
罗真捏着不给,得意地朝她挑眉毛:“就不给就不给……”
后面的人都急疯了。
“赶紧的啊!”
“快点快点,鼓点要停了!”
眼看气氛焦灼得快要烧起来,罗真这才慢条斯理地交出套卷。
柳安安一把抓过,往身边猛丢,下一秒,鼓点就停了。
黎人可心想:敢不敢再悲催一点?
陈静洁转过身,环视一圈,问:“是哪个幸运儿啊?”
黎人可垂头丧气地举起手。
“不错不错,看来大家对这个游戏蛮得心应手的嘛。做好准备,马上开始下一轮!就从黎人可的位置开始。”
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黎人可手中的套卷。
鼓点再次响起,气氛又被推向了下一个**。
来回八轮后,班级里热闹得像过大年,哪里还有打瞌睡的,所有人都兴奋得满面通红,有的已经撸起袖子,看起来是打算施展一番拳脚了。
“还有最后一轮,可别放松啊。”陈静洁友情提示,“现在卷子到哪里了?”
郝子峰举起手,亮出手里的套卷。
“好,准备了!预备——开始!”
最后一轮更是激烈,而陈静洁似乎也是故意的,鼓点越敲越快,甚至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底下的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吱哇乱叫,套卷在一只只手掌里飞速移动,直到转完了一整圈,落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伏城拿着,也没看,随手塞进了自己的抽屉。
他的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此时眼睛都直了:“你……你干什么?快给我呀!”
伏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男生开始疯狂抓头发:“救命!”他以为伏城也和罗真一样,打算在最后一秒丢给自己。
这下有好戏看了,尤其是前排的,有恃无恐,开始“哦哦哦”地起哄。
所有人都在等待伏城丢出套卷的那一刻。
然而,让他们失望了。
直到鼓点完全停下,伏城都没有再碰那套卷子。
大家有点傻眼,所以说,他是打算自愿做卷子吗?
救世主啊!
班级里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还夹杂着各种惊叹。伏城捂住耳朵,懒得参与,趴回桌子上睡觉了。
游戏顺利结束,既驱散了困意,又有趣味性,确实不失为一记大招。
下课后,郝子峰按照陈静洁的交代,把套卷拿去复印了九份,九个幸运儿,一人一份。
黎人可拿到自己的那份时,实在想哭,再一看,居然还是加强版的难度,更加欲哭无泪。
没等她酝酿完情绪,桌子上就多出一个纸团。
她抬头,正看到某人从身边路过,单手插在口袋里,优哉游哉地走远了。
黎人可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打开纸团,上面用漂亮的楷体字写道——
晚自习和我同桌换个座位,一起写卷子。
放学后,黎人可以问题目为由,劝说戴眼镜的男生去坐自己的位置,对方表示,不是他不想,而是怕被老师发现了挨训,她也不好强求,只能坚持说不会有事的。
软磨硬泡了十分钟,没辙,黎人可觉得没希望了。
这时伏城拎着两只打包盒走进来,看到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扶额走过去。
“换一下。”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男生愣了愣,没敢直接拒绝。
伏城又道:“你和她换,以后我的化学练习册借你看。”
男生一喜,随即又有点担心地说:“我不要空白的。”
“写好了给你。”伏城一个字都不多耽搁。
“好,我换。”他美滋滋地开始收拾书包,给黎人可腾地方,“两位慢聊啊。”
这就走了。
黎人可有点傻眼。
伏城敲敲她的脑袋:“做事不要拖拖拉拉的,一步到位,知道吗?”
她咂咂嘴,不甘心:“那是你的同桌,你当然了解。”
他笑:“你都不看成绩单的吗?他化学很差,对症下药。”
黎人可噎了一下,她确实没看过,不是因为忘记了,而是不敢看。
伏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示意她坐,然后想到什么:“对了,我翻成绩单的时候找你的名字,翻了好几页都没找到,你是不是没参加考试啊?”
她知道他这是在调侃,哼了声,不搭理。
伏城笑笑,无奈地摇头,把其中一个打包盒推到她面前。
“吃吧。”
黎人可开始拆一次性筷子,拆完掀开盒盖,发现是炒面。
“哎,还是那家的?”
伏城点点头。
“我特别喜欢这家炒面,谢谢你啊。”她总算是开心了。
伏城一边吃一边说:“用的你的钱,就当是今天的补课费了。”
黎人可诧异:“我的钱?”她什么时候给他钱了。
他放下筷子,提醒道:“上回去吃,你不是给老板多转了十六块吗?”
她也放下筷子,整个人都有些发蒙,云里雾里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伏城又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她还是满脸迷茫,不停地摇头。
“不知道,不记得,你不要胡说八道哦,欺负我记性不好?”
还想再帮她回忆,伏城忽然意识到什么,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望着她茫然的脸庞,一双大眼睛无比清澈,却找不到合适的聚焦点。这不像是装出来的,她没有在和自己开玩笑,认识到这一点后,伏城的心情开始变得复杂。
沉默了片刻,他翘起嘴角露出一抹调侃。
“逗你玩的。”
“嘁。”黎人可撇撇嘴,低头吃面。
他却不再动筷子,而是盯着她看。
低低的马尾用纯色发圈扎着,发质极好,黑亮光泽,一看就知道是营养均衡且被精心呵护的温室小花朵。她吃面的动作很细致,却也不慢,一举一动都很利落,没有拖泥带水的小动作,看她吃饭,似乎是一件值得享受的事。
“晚自习翘了吧?”
黎人可蓦地看过来,嘴角还抿着一根弯弯曲曲的炒面条,满脸诧异。
他被她的样子惹笑了,摸摸鼻子,又道:“翘了吧。”
这次是肯定句。
她愣了愣,慢慢地把面条吸进口中,一下一下轻轻咀嚼。
“不写卷子了?”
“不写了。”
“那去哪儿?”
“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伏城翘课挺常见的,班主任也懒得管他,反正成绩好,说了他也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但黎人可不行。
她请了病假,说来例假了,肚子疼,好一阵磨,陈静洁才给她批假条。
其实她有点奇怪,为什么伏城让她翘课,她就翘课,仔细想想好像一直都是他说话,然后她唯命是从。
黎人可想了一路,没想出答案,放弃了。
出了校门,伏城就带着她直奔公交站,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期,车厢挤满了人,连喘气都很困难。
黎人可在夹缝中艰难生存,被两堵肉墙挤成了一块“夹心饼干”,正在她苦恼不堪时,人堆里伸出一只手,抓着她,一个用力,便使她从“饼干”里逃了出来。
“站这儿。”
伏城示意她站上去。驾驶位后方有一小片凸起,很窄,不是可以站人的地方,所以被空了出来。
她低头看:“这个站不上去。”
“可以。”
他一手撑住旁边的车厢壁,用后背抵挡着人群的拥挤,硬是给她围出了一小片安全的天地,然后另一只手从她的腰后面搂着。
黎人可很轻,他稍稍一借势,就把她送了上去。
“扶好我。”
黎人可身体绷得很紧,因为这个姿势需要花力气维持,也因为腰间突然横生的那条手臂。
她一时不敢乱动,也不敢开口说话,脸颊随着车厢内的温度一起渐渐升高。
“放松点,别紧张。”
许是感受到她在使力,伏城皱了皱眉,手掌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她一下就泄气了,整个人都歪向他。
她以为自己会跌倒,却只是跌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就这样别乱动,再过几站人就少了。”
“嗯。”
她低低地应声,半垂着头,不敢看他,这个高度他们几乎能够平视彼此,而她只是盯着他半敞开的校服。
年轻的肌肤带着几分男孩独有的细腻,看得出,他也曾被娇生惯养。
这时公交到站,人潮换了一波,推搡中,伏城向前倾倒,两人的身体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黎人可更加小心翼翼地呼吸,轻嗅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肥皂香,这味道并不高级,不如乔嫣的爱马仕香水那么有格调,但很直接,很有力度,就像他这个人。
“想什么呢?”他语气调侃,动了一下放在她腰侧的有些发酸的手,然后“啧”了一声,“你好瘦。”
黎人可抿了抿发干的嘴角:“跳芭蕾舞不能胖。”
他笑:“也对,胖天鹅不好看。”
她摇头:“考试有身高和体重标准,超过了就不能报名。”
他又笑:“那就别报名了。”
她沉默片刻,也笑:“那我就考不上好学校了。”
他无所谓道:“那就上普通学校。”
黎人可没接话,盯着他修长的脖颈下,那两条如玉瓷般的锁骨。
真好看,她想,比女孩子都好看。
像着了魔似的,她蓦地问:“伏城,你想考什么学校?”
他想也没想:“清华。”顿了顿,又补充,“计算机系。”
果然。
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这个太好了,我考不上。”
伏城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似乎很委屈,像一只被猎枪口逼到角落的小兽。
“不是每个人都要考清华。”
“但清华是每个人的梦想。”
“梦想多了去了。”他笑了一声,“实现梦想的方式那么多,又不是非清华不可。你的梦想是上清华?”
黎人可没摇头也没点头,反问回去:“你的梦想才是吧?”
他停顿,舌尖舔了一圈齿槽,说:“不是。”
她愣了愣,就听他又说:“我只是想站在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平台上。现在可能是清华,以后就不一定了,我说了,梦想与在哪里没关系,结果才最重要。”
是吗?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他这句话,然后抬起头,露出一个很莫名的笑容:“或许结果也没你认为的那么重要呢?”
他愣怔,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恰好此时到了转乘的站点,车厢内一下就宽松了,他们得以喘息,黎人可也能踏踏实实地站在平地上。
距离拉远,想说的话似乎也随之被封闭在喉咙里,两人并排,都没有再开口。
车再次到站,是浈江区和明湖区的交界地段,以前是主居民区,这几年宛城的经济高速发展,这里也逐渐被扩充为商业区,十分繁华。
伏城在前边带路,不过他似乎对这个地方比较陌生,两次都走岔了。
最后他们停在一个小区门口。
黎人可对这个小区有点印象,之前乔嫣心血**,说想换房子,一家人逛了大半个城,包括这里也逛了,之后乔嫣热情退却,便没了下文。
她记得中介说,这个小区分两部分,前期的楼略低,还有复式洋房,后期建的就都是高层,价格虽和市中心的地段有差距,但也傲人,能住在这里的大多非富即贵。
他们没有进入小区,只是沿着围墙的外部一直走,最终伏城在一栋矮楼前停了下来。
“最近的这栋,从上数第二层。”
黎人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套复式洋房,有露天阳台,很漂亮。
她不解:“那里怎么了吗?”
他扯扯嘴角:“那是我家。”说完顿了顿,“以前的。”
黎人可一愣。
他接着道:“以前我很喜欢在那边的阳台上看书,家里养了两只猫,猫窝也在阳台,怕它们掉下去,我爸专门加装了防护网。”说着他仰头去看,那里已经变得一片空旷,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现在这家人不喜欢猫。”
他的语气格外轻松,像是在讲一个温馨又平常的故事。
黎人可感到喉间一丝酸涩。
“伏城,我们走吧?”她微仰着脸,静静地看他,“我还有很多卷子要写,我们去刚才路过的咖啡厅,点个喝的,一起写卷子好不好?”
伏城沉默了片刻:“你能不能再陪我去个地方?”
她心里翻腾,但面上仍旧平静,说:“好。”
他带她去了附近的电子城,也不买东西,只是一层一层地逛,出来时,他整个人重重松了一口气,仿佛得到了谁的赦免。
“以前我爸经常带我来这里。他那人挺没劲的,只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妈让他带我去游乐场、去书城,每次我都被莫名其妙拐到这个地方,我记得我还故意拆坏过一家店的样机,让他赔了六千块,回去挨了一顿揍。”
他作势伸了个懒腰,目光投向头顶的天空,繁星密布,明天会是个艳阳天。
他的手臂还抡圆停在半空,忽然回头,定定地望向她,一字一顿道:“黎人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时空仿佛被定格住,很长,又很短,但其实总共也不过五秒,她轻轻摇头。
“秘密之所以被称作秘密,就是因为它只属于自己。”她也学他,伸展手臂发懒,望着璀璨的夜空,眼睛并不看他,“我爸和我说过,一个人最大的自由,是拥有秘密。”说完她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脑门,“所以,我这里的秘密被你知道了,我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伏城一愣:“是吗?”
她咧着嘴角,两边的小酒窝越发鲜明:“所以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
他看着她笑,也禁不住翘起嘴角:“不会不甘心?”
她又摇头:“你不是故意的。”
伏城失笑:“你真会为我找借口。”
黎人可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晃:“不不不……我只是希望你更自由。伏城,你是天才,你可以更自由的。”
是这样吗?
他想,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天才,只是因为和其他人相比,自己更豁得出去吧。
在咖啡厅写完了一张物理卷子,伏城把全部错题都给她讲了一遍,然后亲手在题目下写笔记,并给她标注难点。
黎人可趴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那只握笔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字迹也非常漂亮。
奇怪,她总是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真是奇怪。
“明天我会找一些类似的题型,如果还做不对,我就要怀疑你的智商了。”
“好……”
她撇撇嘴巴,收拾东西。
“公交车有点慢,我们打车回吧?”她背好书包提议。
伏城想了想:“我先送你,等下再走。”
她瞪大眼睛:“你还有事吗?”
他“嗯”了下:“我去见个朋友,你先回。”
黎人可点点头,两人前后走出咖啡厅,正巧路边就停有计程车。
黎人可拉开车门,回头:“伏城,你真的认为结果最重要吗?”
他短暂思考后给出了坚定的答案:“嗯。”
“我觉得实现梦想的意义,有时候不在于结果,和谁去、怎么去,可能才是真正的意义……晚安伏城。”
伏城站在路边,望着逐渐远去的车影,伫立在夜风中良久。
直到他蓦然回神,低着头,只淡淡地问道:“你还打算藏多久?”
身后不远处的黑暗里,女孩听到这句话,自知暴露了,也不慌,手指转着钥匙圈吊儿郎当地走出来,一下跳到他身边,弯着腰,笑嘻嘻地瞧他。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我呀?”
伏城的视线在她脸上扫过,不作停留地收了回去。
他不回答,她笑得更开心:“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摇头:“没有,我要走了。”
他刚一提步,就被她拦住:“哎哎哎,这话说得,你刚才明明就说要见朋友,怎么要走了呢?伏城,去我家玩会儿吧,我爸带着那臭女人和小王八蛋去旅游了,下周才回来,不然你住我这里也行,我新买了游戏机,以前你……”
“姚曼优。”他打断她的话,语气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不去你家,我也不玩你的游戏机,如果你这么闲,我劝你好好学习。你不喜欢你爸,但是你也不得不听他的摆布,因为你很难靠自己立足不是吗?考出去,花自己赚的钱,你会更自由。你总不能一辈子窝在那种没有前途的录音室里。”
被触了逆鳞的女孩子瞬间翻脸。
“伏城!”
“我说的不对吗?”
她一把揪住他的校服领口,咬牙切齿:“你凭什么教训我?伏城,你凭什么?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了,我不嫌弃你,你就该知足,你怎么敢的呀?”
他握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发力,挣脱开来。
“你大概忘记了,我不需要朋友。”
她气笑了:“你说这种话是觉得自己特别酷吗?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家庭,搁以前,你还有戏,现在你有什么?除了这张脸和成绩,你还有什么?你只有一屁股债,这辈子都难还清的债!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除了我,没人愿意和你玩!”
他没有被她激怒,只是有些疲惫。
“或许我是在做梦,但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相信。”
她一愣,这句话似乎非常耳熟,她不久前才听到过。
姚曼优觉得很可笑,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被抢走了人,还要反过来被教训,她招谁惹谁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都有毛病?你们才认识几天,就相信来相信去的。咱们认识十年了,你现在告诉我,我该更自由。”她把自己都说笑了,缓缓摇着头,“伏城,你哪儿都对,一直都对,但我告诉你,你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给黎人可说了,有关你的一切她都清楚,今天来这里,是她提议的对不对?她还装傻,指不定那会儿在心里怎么嘲笑呢,伏城你就是个笑柄!”
伏城浑身一震,胸口仿佛被什么重重敲打了一下,闷得生疼。
姚曼优见状,继续火上浇油:“怎么样,现在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吧?我最了解她那种女生了,我周围全是一堆人精,家里都有钱,个个心机得要死,我才不相信那种家庭出身的人,会有多单纯!”
面对她的趾高气扬,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半晌,他才轻声道:“今天是我带她来的。”
姚曼优怔住。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角,喃喃自语。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的自尊。
那浅薄又脆弱的自尊。
伏城凝视着微信聊天界面,下方的对话框里,他原本写了很长的一段话,但是又删了,只发了一句“晚安”。
黎人可倒是回复了不少字。
可可:“谢谢你给我讲物理题!”
可可:“你很会讲题呢,我家以前也找过不少家教,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但我觉得他们都没你讲得好。”
可可:“我爸说,有空让你来家里吃饭,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可可:“好困,晚安!明天见!”
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她是个话痨吗?
啰里吧唆的,通篇不就是想表达一下感谢之情?
难怪做题找不准重点。
这时门外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伏城知道是梁吟秋收摊了,放下手机,翻身下床。
“城城,你还没睡啊?”
梁吟秋正站在过道里喘气,面前的门一打开,熹微的光线便倾泻出来,照亮她所在的那一片角落。
伏城看了眼她的身后,有一个塑料桶。
“不是说过吗,搬东西叫我就好了。”
她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件东西,就一桶豆子。”说完她朝他房里看去,微暗的台灯下,放着一沓试卷,“期中考是不是快到了?考完……很快就该开家长会了吧?”
他想了想,问:“你要去吗?”
梁吟秋一愣,以往这种事根本没得商量,他不准她去开家长会,原因无他,怕被一些人认出来,毕竟他们身上背着巨额债务,拖欠了这么多年,就算再和善的人也有露出獠牙的时候。
但梁吟秋一直想去。
没有哪个当妈的,不想去给孩子开家长会,总和班主任在电话里沟通,她觉得心永远是悬着的。
“我可以去吗?”
“嗯。”伏城将逐渐攥紧的那只手插进口袋,“你别被认出来了,很麻烦的。”
“好,好,我知道。”她的眼圈一下红了,“妈妈知道。”
伏城很讨厌这种感情泛滥的气氛,他觉得很无聊也很多余。
“现在忙吗?有个事。”
“什么?”
“伏谷中的遗物。”他别开脸,摸摸鼻子,“我想看一下,现在能看吗?”
梁吟秋觉得他今天特别奇怪。
甚至让她觉得不真实。
“城城,你……”
她愣怔片刻,没有继续说下去,推门进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伏城没有走进去,远远地站在门外。自从伏谷中离开,他就没有仔细看过那些遗物,其实也没多少,衣物这些无足轻重的都烧掉了,只剩一些证件和工作资料。
梁吟秋从床底拉出一个半大的箱子,交给他。
他无声地接过:“你早点睡,如果太累的话,一天不出摊也没什么。”
刚转身,却听身后道:“城城,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愣,不解地看过去。
梁吟秋朝他笑:“你愿意面对你爸爸了,以前打死你都不会看这些东西……还有,你会关心人了。”
今天确实发生了一些事。
口袋里那只紧握的手缓缓松开,掌心里出了汗,他又攥紧。
“不早了,睡吧。”
“城城。”梁吟秋走过来,帮他理了理卷边的校服领口,“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肯定撑不了这么久。妈妈只有你了。”
“嗯。”
他转身关门,重重松了一口气,手脚都有些发软。
静静在床边坐了十几分钟,伏城盯着那箱子,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袋里很乱,同时也很空。
伏谷中刚离世那段时间,他和梁吟秋活得狼狈,收拾这些遗物的时候很匆忙,他只草草翻阅了一下,就再也没打开过。密码锁封存的不仅是记忆,也是过往的痛苦,他不会极端地认为如今的一切都是伏谷中造成的,但也不会单纯地认为那个人没有责任。
抛妻弃子是铁打的事实。
不过好在都过去了。
他起身,将箱子翻了个面。
密码是四位的,他先试了一下伏谷中的生日,没打开,然后试了梁吟秋的,也没打开,最后才试了自己的。
1115,开了。
里面堆放着很多纸张,都是伏谷中生前留下的,如今这些东西没有任何用处,只能证明这个人曾经存在过。他一一拿起来翻看,有的能看懂,有的不知所云,伏谷中以前的研究方向他略知一二,但要往详细说,就不行了,他还是道行太浅。
看完上层的,他又去翻下层的零碎杂物,翻着翻着,发现了一个U盘。
家里没电脑,暂时看不了里面存着什么,他顺手塞进校服口袋,打算有机会了打开瞧瞧,不过猜想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起身,蹲得太久腿都麻了,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面前不大的一个箱子,就是伏谷中的一生,他忽然想笑,却也笑不出来,最后嘴角扯出了一抹落寞的弧度。
“爸,我想你了。”
凌晨,录音室门口有一群男男女女,他们聚在一起放声笑骂,好不快活。
姚曼优路过的时候,有个男生看到了她,摇晃着手里的木吉他大喊:“优姐,来啊,聊会儿再进去!”
她走过去,拨了一下那家伙新做的发型,揶揄道:“又去前面那家店了吧?早说过,那家手艺不行,赶紧去把这头奓毛给洗好,都丑哭我了。”
男生嬉皮笑脸地冲她吐吐舌头,毫不介意。
姚曼优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推开店门。
录音室里有一支乐队正在排演,聒聒噪噪的,她轻车熟路地翻过控制台,捞起架子上的一把吉他就开始疯狂扫弦。
“滚开,给姐姐让位。”
发泄完后,她拨弄旁边的男生的头,男生龇牙咧嘴,一溜烟跑远了。
她一屁股坐到空出来的位置上,随手将吉他一扔。
旁边的小姐妹都傻眼了:“优啊,你咋回事?跟人吵架了?”
她哼了声:“对啊,吵架了,不行?”
一群人面面相觑,先是笑,然后就有人开口:“哪个啊优姐?是特温柔的那个,还是眼神特冷的那个?”
姚曼优朝说话的那人翻了个白眼:“我能和苏星熠吵架?”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也对,小苏哥哥对你是真心好,撵都撵不走。”
姚曼优“呸呸”两声:“死远点啊你,没你的事,叽叽歪歪的。”
她不喜欢听他们这么说苏星熠,她自己说可以,别人不行。
姚曼优起身作势给了对面的胸口一拳,那人佯装吃痛,大叫着倒在隔壁的女孩身上,趁机占人家的便宜,众人笑得没心没肺。
姚曼优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吵,很没劲,索性不搭话了,一个人缩进沙发里抱着吉他发呆,眼前不断浮现出某人的脸,很讽刺。
伏城是个狠人。
她一直都这么认为。
小时候大家一起在院子里玩,他不爱说话,所以也很难合群,其实她一开始是比较嫌弃这个男孩子的,总觉得他假清高。
姚曼优记得很清楚,有一回他们玩躲沙包,沙包不小心砸碎了二楼某户的窗户,苏星熠为了保护她,扑过来时摔进了碎玻璃堆中,一旁的伏城也未能幸免。当时还是夏天,那两人都穿着短裤,腿上全是血,还有几片玻璃扎进了肉里,场面一时血腥,所有人都吓得不知所措。
然后伏城蹲了下来,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拔掉了腿上的一片玻璃,还黏着血,他熟视无睹地丢了出去,紧接着就是第二片、第三片……拔完他抬起头,额前全是汗。
她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问的那句话:“有消毒酒精吗?”
没人回答。
然后她愣愣地问他:“你不疼吗?”
伏城说:“疼。”说完他看向苏星熠,“不拔出来容易感染。”
真奇怪,当初救自己的明明是苏星熠,她却被伏城降服了,至今还忘不掉他那个凉薄又矜傲的眼神。
或许是因为苏星熠到最后也没敢拔下一片玻璃吧?
她想,他终究狠不过伏城。
伏城身上有一股狠厉的劲,像刀,能劈断一切挡他道路的荆棘。
曾经她以为这刀也能劈断自己,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卡座里的人换了两茬,来来去去的,最后只剩零星的几个。
姚曼优手里的吉他也快被她捏断了。
“优,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坐在对面的长发女生走到她身边,递了杯温开水,这群人里,就属她和姚曼优的关系最好,之前帮忙订花引黎人可过来的也是她。
姚曼优满眼忧伤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然然,来让我抱一个。”她张开手臂,一下就把女生搂了个满怀,“男人都不靠谱,还是姐妹最贴心……然然你最好了。”
徐然笑着回抱她:“嗯,你也最好了。”
姚曼优闭着眼睛,享受这短暂的安宁时刻,忽然脑袋里一个激灵,抬起头。
“然然,我记得你学过芭蕾舞?”
“对啊。”
“那你知不知道,跳芭蕾舞的人最怕什么?”
“发胖吧。”徐然说,“胖起来很麻烦,还会耽误练习进度,我就是因为控制不住饮食,半途而废了。”
“发胖……”姚曼优若有所思,“那有没有能让人发胖的东西?”
“有倒是有,不过你要干吗呀?”
“还能干吗,让黎人可变成大肥猪。她不是爱跳芭蕾舞吗?到时候我看她还跳不跳。”
她也只是在气头上,随口发泄一下,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徐然就打电话过来,说弄到了她要的东西。
姚曼优翘课从后门翻出去,两人一路走到了小巷子里才停下。
她不高兴:“我就随便说说,这种事不能做的吧。”
徐然掏出一支塑料小瓶子,塞给她:“没事,这是蛋白粉,一次别放太多,不会有问题的。”
她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
“真的假的?”
徐然搂着她的脖子:“怕什么,咱们关系这么好,我还能耍你?我就是看不惯我姐妹受欺负,这口恶气必须得出,就算她胖不起来,好歹也算教训她了,对不对?”
姚曼优沉思良久。
“好,那我就试试。”
她离开后,徐然在原地发了片刻的呆,然后打电话。
“嗯,东西已经给姚曼优了,她肯定会让黎人可吃的……前段时间你被打,我想想就生气,要不是那天她让我去收花,我认出来是黎人可,这仇还不知道多久能报呢。不过,秦昭,那个药吃不死人吧?”
周二下午的体育课,姚曼优的班级和高一一班是同一节,之前在实验楼打架被抓包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跑完步,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她便趁着没人注意的空当,绕到了高一教学楼。
其他班级都在正常上课,一班的前门已经锁了,但后门还开着,她先打量四周,确定不会有人经过,这才迅速从门缝挤了进去。
之前来过一次,具体的位置她有印象,这几天也仔细观察过,黎人可喜欢喝水,水杯很少会空着,而且她用的杯子不透明,很难看出里面被放了东西,只要每次的量不多,味道也基本尝不出来。
这么想着,姚曼优没那么紧张了,轻舒一口气,走过去,拧开那只淡粉色的水杯。
果然,里面还有大半杯水。
她心中一喜,立刻掏出塑料瓶,往杯子里倒了一些白色粉末,然后拧好瓶盖,用力摇晃几下,临走时还不忘擦掉飘落在桌面的白色痕迹。
体育课回来,黎人可热得用手扇风,走到位置上,抓过水杯。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