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也是收获的季节。
除了柳安安,黎人可最近又收获了一个新朋友,罗真。
罗真就坐在她前面,风风火火的一个女生,特别热情。那天黎人可例假提前了,她和柳安安几乎同时递过来一张七度空间。
“都拿着吧,第一天量大,不够了我这儿还有。”
罗真咧开嘴笑,挨得近,黎人可都能看到她的后槽牙了。
罗真和柳安安都是成绩很好的学生,这次月考,一个班里第十名,一个班里第十一名,黎人可打心底里感激她们愿意和自己做朋友……
早读过半的时候,年级组长进班找陈静洁,通知她马上开班主任大会,陈静洁交代了一下纪律,又让郝子峰别忘了选举会的事,就跟去了。
上周通知过,这周一下午开选举会,选班委,郝子峰要提前收集好报名表,还要制作投票箱,方便下午的匿名选举。
罗真扒着窗边往外看,直到走廊上的两抹人影消失不见,才以椅子为原点旋转一百八十度,双手托腮,目光殷切,看得后排两个人心里毛毛的。
黎人可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啦?”
罗真没回答,先是双手合十在额前拜了拜,然后一摸口袋,恭敬地把东西放在了桌上。
两只花里胡哨的兔子玩偶。
巴掌大小,还是用毛线织起来的,看着栩栩如生。
柳安安“呀”了一声,捧起来,爱不释手。
黎人可也对这种小玩意儿无法抗拒,拿着在脸上蹭了蹭:“好可爱的兔子哦。”
罗真见她们喜欢,稍稍松了口气,抱拳恳请道:“两位,下午选班委就麻烦你们了。这是我连着两晚上赶出来的谢礼,还望投我一票。”
黎人可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兔子,惊讶:“这是你做的?”
罗真摆手:“小意思,小意思,喜欢的话以后还给你们做。”
黎人可满眼羡慕:“好厉害啊……你在哪里学的?少年宫?”
罗真噎了一下:“少年宫可不教这个。”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几团毛线和长长的针状物,摊在黎人可面前,“喏,这个是织毛衣用的棒针,自从我爸妈离婚后,我就继承了我妈的衣钵。”
黎人可好奇地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她可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这几根针就能织出毛衣来?”
“当然了。”罗真觉得好笑,“你真不知道啊?那你还没我妹妹强,她现在才七岁,就能织简单的图案了。”
黎人可又摸了摸那只兔子:“我也想玩。”
“拜托,这不是用来玩的……”罗真无奈地摇摇头,把东西收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大小姐,这个不好玩,你看我的手都快被戳成马蜂窝了。”她举起来,给黎人可看手指上的疤痕,“我妈离婚后没多少收入,我做这个也算补贴一下家用。你就不要学了,你那纤纤玉手要是戳一下,得疼好几天。”
柳安安在一旁飞快地点头,表示赞同。
黎人可郁闷。
“行了,说正事。”罗真撸起袖子,两手在桌上一拍,“投我,我想当学习委员。”
柳安安答应下来。
黎人可也应声,问:“你为什么想当学委呀?”
罗真嘿嘿一笑:“学委好啊,能有机会组织大家一起讨论问题,到时候只要拉上几个固定的学霸,我就有靠山了。尤其是伏城,这次月考他数学满分!这种顶级大腿,此时不抱,更待何时?等我当上学委,我肯定把他拉进学习小组,天天问他数学题。”
黎人可心想那不一定,伏城那脾气,啧,拉不拉得进去还两说,真拉进去了估计也难有人受得了他。
罗真问:“你们呢?不打算捞个一官半职?”
柳安安没这个心思:“我妈只让我好好学习,其他事情能不做就不做。”
“黎人可,你呢?”罗真撞撞她的胳膊肘,“你打算竞选什么?”
她思忖片刻。
“我觉得……”
“文艺委员吧?”罗真提议,“你这么能歌善舞的,肯定行。再说咱班好像就你一个艺术生。”
我觉得什么都不当也挺好,多留点时间来学习。
黎人可有点尴尬,干笑两声:“听起来好像是这样。”
“是吧?我也觉得。”罗真得意地挑挑眉梢,“反正你就是艺考进来的,以后也走艺考,文艺委员非你莫属。”
黎人可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最后一节班会课,临时改成了选举会。
郝子峰站在讲台念了一遍报名信息,副班长的人选有七个,剩下的生活委员、学习委员、劳动委员和体育委员报名的很多,几乎都是各有十几个。接下来是各科课代表,某科实力强的人会选择这个,小组长作为班委里的“最底层”,报名人数少得可怜,只有零星的两三个。
唯有文艺委员一栏是空白。
尖子班重分数轻文艺,这是铁打不动的事实。
郝子峰挠挠头,问:“有没有想当文艺委员的啊?”
大家都不作声,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黎人可。
班里有艺考第一在,谁还愿意当炮灰?
“黎人可?”郝子峰握着笔,满脸期待。
她被盯得不好意思了,站起来,犹豫片刻说:“那就我来吧。”
郝子峰舒了一口气,飞快在报名表上填她的名字。
这期间,班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感觉她有点装?”
“是啊,还摆架子呢。”
“她也就这点本事,除了艺术,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
声音来自教室后排,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很多人听到了,包括黎人可。
郝子峰填完信息,抬起头,刚想继续接下来的流程,教室后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大家吓了一跳,纷纷回过头。
伏城面前的桌子是歪的,挤着前排女生的身体,女生艰难地向后仰靠,目露惊恐。
好像就是刚才嚼舌根的其中一个。
“伏城,你干吗踹桌子?吓死我了!”
中性笔在伏城的手指间来回翻转,他扭动了一下脖子,语气不咸不淡:“不干吗,嫌你吵。”
女生拧起眉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被他打断了。
“多学习少说话,早上借我的数学卷子抄完了吗?”
女生脸一红,低着头开始翻书包,把卷子翻出来还给他,扭过去,重新趴在桌子上,不吭声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郝子峰就吆喝几声,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投票进行得很顺利,不到半节课,所有的班委成员就都确定了。
黎人可和柳安安发现,原来不止她们两个收到了罗真的兔子,班里还有不少人也收到了,罗真顺理成章当上了学习委员。
下课铃声是《回家》的萨克斯演奏版,悠扬婉转的曲调映着火红夕阳,还挺温馨。
今天乔嫣的单位比较忙,赶不回去,家里只有阿姨做饭,黎人可打了通电话撒谎说作业比较多,自己不回家吃晚饭了,乔嫣便给她微信转了五百块钱,让她在学校附近吃点好的。
黎人可确认转账成功,松了口气,关掉手机朝校门外跑去。
“奇怪,刚刚还看到了……”
她站在斑马线前,四处眺望,没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喂。”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她一惊,连忙回头。
伏城双手插兜,姿势懒懒散散的,他身后就是那片血红的夕阳,将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片皮肤照成了暖融融的橘红色。
“找什么呢?”伏城走近两步,和她并肩,左右看了看,“你家的车?”
黎人可的心跳莫名加快,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那个,刚才谢谢你。”她嗫嚅着,声音比平时要小一些。
“谢什么?”
“就班会的时候……”
伏城耸耸肩膀:“我嫌她们吵到我看书了,跟你没关系。另外,你是不是忘记我讨厌你了?”说完他吹了一下额前的刘海,一瞥眼,看到黎人可校服上别着的那枚小徽章,上面写着“文艺委员”。
他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
黎人可挺尴尬的,她就是想诚心道个谢,这厮这张嘴……
“对了,我有点事问你。”
黎人可抬头:“什么事?”
他抿着唇,沉思了五秒钟。
“你是不是去明湖区了,前天。”
她愣住,只听他又轻描淡写地开口:“帮我隐瞒一件事。”
罗真雷厉风行,新官上任第二天就凑齐了一个学习小组,固定成员有九人,分别是九门主课的课代表,班长郝子峰属于外援。
可惜,最牛的那一个没拉拢到。
小组成立当天,罗真就邀请黎人可和柳安安加入,黎人可没有什么意见,柳安安却拒绝了。
“我妈说,自己学效率更高。”
“那你妈有没有告诉你,昨天数学老师布置的那套测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是什么啊?”罗真怪里怪气地问。
柳安安窘道:“烦人。”
罗真哼了声:“不来算了。”转头又问黎人可,“那道题你做出来了吗?”
黎人可低头看了眼空白的卷子。
何止是最后一题,这套卷子的难度系数直逼地狱,她就没几道能看懂题目的。
黎人可摇头苦笑:“你们都不会,我就更不行了。”
罗真叹气:“早上我还和小组的人讨论了,他们都不会,数学课代表也只写了两三步……愁死我了。”
“数学老师会讲的吧。”
罗真连连摇头:“这套估计不会,这是加强卷。再说我可是学委,不管老师讲不讲,我也得自己搞定,否则以后还怎么好意思组织大家学习。我必须搞懂,然后亲口把你们也讲会。”
听起来很励志,黎人可为她加油打气:“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罗真没什么反应,依旧一张苦瓜脸。
过了会儿,郝子峰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罗真,那道题你有想法了吗?”
罗真摊了摊双手。
郝子峰说:“那你去问问伏城吧,刚才我从那边路过,看到他的卷子了,最后一题写了很多。”
罗真眼前一亮,想到什么,随即又一黯。
“我不敢去。昨天我找他加入学习小组,他的态度不是很好……你说拒绝就拒绝吧,不,人家非要多说一句——你们考不了第一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嘴巴怎么这么毒啊?”
郝子峰闻言,一点都不惊讶,甚至露出了感同身受的眼神。
“实不相瞒,我刚才问了他那道题的解法……”
罗真眉心一跳:“然后呢?”
郝子峰干笑两声:“他反问我为什么这么笨。”
罗真:“啧……”
他们的对话让黎人可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大家终于都和她一样,受到了伏城毒舌的洗礼。
相比之下,自己经历过的好像也不算什么。
罗真继续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郝子峰也帮她想办法,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就看向了黎人可。
他问:“黎人可,你和伏城以前就认识吗?”
黎人可摇头:“不啊,怎么了?”
他“哦”了声:“开学那天你们在教室后面拌嘴,我还以为原本就认识。”
罗真插话道:“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黎人可特别适合代表我们去请教一下那位大神。”她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首先,黎人可长得漂亮,他再不客气,应该也不舍得攻击美女吧?另外,你们有没有发现,伏城挺喜欢惹黎人可的?”
黎人可皱眉:“有吗?”
“当然有,比如上次陈老师检查背诵,他不就提到你了吗?”
黎人可想:他那是在嘲讽才对吧?
罗真没注意她吃瘪的表情,继续如数家珍:“再比如选班委的时候,他踹桌子,我就觉得不是巧合。”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黎人可一眼。
“还有一个,上周五,发了月考卷子后你不是去找陈老师改分吗?之后是不是去了教学辅楼?”
黎人可心里一紧。
“好像是……怎么了吗?”
罗真朝她疯狂挤眼睛:“我看到了哟,你前脚刚进辅楼,伏城后脚就跟上去了,表情还挺着急。你俩去那儿干吗了?辅楼才装修完,下学期才开放使用吧?”
这让她怎么回答呢,自己又不是伏城肚子里的蛔虫,鬼知道他跟过去想干什么,她不是没问过,但人家压根不搭理,这事也就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黎人可摸摸鼻子:“我就是上去吹个风,没见到他啊。”
罗真嘿嘿一笑,心知肚明但不追问,握住她的手开启耍赖模式:“反正不管怎样,你去问他,胜率总比我们大。好歹你也是小组一员,求求你了,行不?”
黎人可脑袋直抽筋,看了看身边的柳安安,问:“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不行!”罗真双手交叉,强烈抵制,“不能当逃兵!”
黎人可想死的心都有了。
罗真继续展开攻势,眼看着就要打上课铃,黎人可轻叹一声,屈服了。
“行吧,我找机会去问问……但不保证成功哦。”
罗真振臂欢呼。
原以为张口问问题是最困难的一步,不料一开始的找机会就差点劝退黎人可。
今天一整天的课间,伏城都不在座位上,没人知道他去干吗了。下课铃一响,他就从后门出去,上课铃响之后,他才慢悠悠地从前门进来。
以往他不是这样的,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准备睡觉,总之能在教室里看到他的身影。
黎人可甚至有一瞬间怀疑,他会不会闹肚子了,但看他回来时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像。
眼看着就要放学,晚饭一过,时间也没剩多少,伏城只有晚自习在,放学他第一个出教室,再不问就真的没机会了。
正发愁着,教室前方的喇叭突然发出几下敲击声,接着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通知,今晚全校停电,不上晚自习,请各班管理到位,保证每个学生安全到家。”
“哦耶——”
整栋教学楼都沸腾了。
黎人可心下一动,立刻拿着卷子走向最后排。
“伏城,你能给我讲道题吗?”
不出所料,他抬头看了两秒,就又趴了回去。
“没空。”
“那放学行吗?”黎人可连忙抓住时机,“刚才通知晚上不上晚自习,你能不能多留一会儿,给我讲讲?”
伏城趴着没动,也没吭声,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黎人可又问了一遍,见他还是没反应,默默叹口气,打算回去。
“晚上请我吃个炒面,我给你讲。”
她一愣,驻足回眸:“吃……什么?”
“炒面,一起去。”伏城只抬起半张脸,另一半还埋在臂弯里,声音也被压在下面,闷闷的,“我没带钱,改天再还你。请不请?”
黎人可张张嘴巴,本想委婉地拒绝,只借钱,不借人。
哪知却鬼使神差地蹦出一个字。
“好。”
宛城一中旁边是一处新建的街心花园,花园再过去,挨着商业大厦的巷子里,是整晚都灯火通明的小吃夜市。
俗称,地摊。
黎人可只听说过这里,但没来过,一般没什么特殊情况,她都会回家吃饭。上次撒谎留在学校,她也很听话地去了两条街外的一家私房菜馆,点了两个小炒,还有汤和米饭,花费三百六十多块,回来的路上又买了杯星巴克。
在黎人可看来,那才应该是正经吃饭的地方,所以当她看到面前的景象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这真的可以吃吗?
“老板,两份炒面,加煎蛋。”
“好嘞,后面坐着去吧!”
伏城绕过推车旁边的煤气罐,用脚尖勾出塑料椅子,坐下,然后回头看向黎人可:“你没什么忌口的吧?”
黎人可呆呆地站在炒面摊前,油光满面的胖老板正在颠勺,油星溅到上蹿下跳的火苗里,吱吱作响,铁勺和铁锅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震得她脑袋直嗡嗡。最后,调料一撒,葱花一放,热气滚滚的炒面就装盘了。
伏城看着好笑,又喊了一声:“喂,问你话呢。”
“啊?哦……”她猝然惊醒,迈着小碎步也挤了进来,在他身边站定。
“坐啊。”伏城示意对面有空位。
黎人可探头看了看,皱了一下眉,没说什么,脱下后背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了一包纸巾,还有一支透明小喷瓶。
她先在塑料椅子上喷了几下,然后抽出两张纸,一点点擦干净,这才抱着书包就座。
“你刚才说什么?”
伏城觉得莫名其妙,瞧了一眼那支瓶子。
医用消毒酒精。
他无语:“没什么……你没来过这儿?”
黎人可摇头:“第一次。”
伏城怕她没听懂,又强调一遍:“我是说,这种地方。”
她恍然:“那倒不是,小学的时候我跟着我爸出差,他带我吃过路边的炸鱼丸。”说完她耸耸鼻子,“后来被我妈知道,把我俩臭骂一顿,后面就没再吃了。”
伏城扬了扬眉毛,调侃:“那你可错过了很多美味。”
说话间,胖老板把两盘炒面端来了。
面量很足,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每盘顶上都扣着一片焦黄的煎鸡蛋,刚出锅的,还在吱吱冒油。
伏城抽了两副一次性筷子,递出去一半,想了想,又收回来帮她掰开。
“谢谢……”黎人可接过,双眼低垂,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盘炒面。
“尝尝?”伏城拿筷子指了指,“煎蛋凉了有腥味。”
“好。”
她犹豫了下,夹起几根弯弯曲曲的面条,送入口中。
伏城不自觉停下,等她咀嚼了二十几下,做完吞咽的动作,才问:“怎么样?”
黎人可低着头没回答,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纤长的眼睫毛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后才忽地抬头,满脸惊喜的表情。
“好好吃啊!”
伏城笑了声:“这家老板我认识,东西很干净,放心吃。”
黎人可用力点头,不等他再说,大口大口往嘴巴里塞。
她的口味其实比较重,只是乔嫣喜欢清淡的,所以他们家的伙食从来都是清汤寡水。久而久之,黎人可也就习惯了,反正能吃饱就行,也健康,有利于她保持芭蕾舞体形。
但偶尔“偷尝禁果”,实在太过诱人了。
不到十分钟,她的盘子干干净净,一粒葱花都没剩下。
黎人可打了个饱嗝,一边擦嘴,一边消化内心的罪恶感。
一次,就一次,以后她绝对不会再这么吃了。
黎人可起身结账。
“老板,多少钱?”
胖大叔忙得连轴转,头也没抬:“十六元。”
黎人可颇为惊讶,嘀咕了一句“好便宜”,就扫码转账。
“支付宝到账,三十二元。”
胖老板一愣,停下手里的活儿:“闺女,十六元。”
黎人可点头:“对,我们两个人,给你转过去三十二元。”
胖老板哭笑不得:“一共十六元。”
黎人可低头看一眼价格表,果然。
胖老板掏出手机,朝她招招手:“我给你转回去。”
黎人可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摊位,犹豫了一下,摆手:“不用了老板,我先存着,下次来免费吃行吗?”
“没问题。”
走出夜市街,天色已经是灰蒙蒙的了,几颗零散的星星在天边显现出来,微弱地发着光。
吃饱喝足,该谈正事了。
伏城在一个路口前停下,等绿灯。
“那天你说考虑考虑,这都两天了,考虑好没有?”
黎人可一愣,半晌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微微抬眼看他:“我为什么要帮你隐瞒啊?”
伏城轻描淡写道:“因为你看到了。我住明湖区的事情,你必须保密。”
黎人可内心天人交战了几个回合,提出自己的条件:“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那天在教学辅楼的天台,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去那个地方?”
她奇怪道:“你不是知道吗?去吹风。”
他顿了顿,说:“确定?没有别的原因了?”
黎人可坚定道:“没有,就是心情不好,上去吹风。”
“好,那成交。”伏城打了个响指,心情似乎挺好的,随即弯下腰,目光清清凉凉地落在她脸上,像今晚的月色一样干净,“我再附加一个条件,以后别去那里,同意吗?”
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黎人可心有不甘,轻哼了声:“那我也要有附加条件。”
他非常爽快:“说。”
黎人可低头思忖,是让他答应以后礼貌待人呢,还是让他加入罗真的学习小组,又或者……
脑海里无数想法飞舞,最终停在了一个相当无聊的问题上。
“我想知道,那天在明湖区的图书室门口,和你在一起的女生……是谁?”
夜色彻底降临了。
正值晚高峰,马路上车流熙攘,黎人可跟在伏城身后,随大部队一起到了街对面。
又继续向前走了七八百米,伏城右拐进了一条比较偏僻的小路,黎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她也不知道他所谓最适合讲题的地方是哪里,原以为就是自习室、书店、咖啡屋这一类,但看周围的情况,不像。
她攥紧书包带子,紧走两步追上他,侧着脸问:“还要多久啊?要不……改天?”
伏城挑了挑眉:“今日事今日毕,过时不候。”
行吧,您说了算。
伏城没有骗她,五分钟后,前方的路面上开始亮起花花绿绿的灯光,也有了人影。转了一道弯后,热闹起来,黎人可第一眼就看到了打头的那家奶茶店,然后视线后移,前排第三家,有间图书室。
对,名字就叫“有间图书室”,简单,粗暴,一目了然。
不过看起来不如之前明湖区的那家正规,周围的环境很吵杂,似乎不是个能安静学习的地方。
伏城看起来是老顾客了,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倚着吧台,递给服务生一张会员卡。
“两个自习位,资料区也需要两台电脑,用四个小时。”
黎人可赶紧冲上前:“我就不要了吧……”
她想早点回家。
伏城没正眼瞧她,等服务生办好了开机卡,随手塞给她。
“你想白占人家的位置啊?拿着。”
黎人可郁闷。
伏城把卡片上的圆环套在手指上,转着圈,那服务生冲他扬扬下巴,示意黎人可:“哟,换人了?”
黎人可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伏城就开始笑。
“嗯,换了。”
服务生冲他竖起大拇指:“这个也漂亮,和之前那个风格不一样,这个看着乖。”
伏城笑了声:“是太乖了。”
服务生丢给他一个“我懂”的眼神,没再多问,转身去忙了。
黎人可心里膈应。
什么换人了,什么风格不一样,这人平时接触的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能学习好的。
她在后面狠狠翻了个白眼,心里已经做好打算,坐下后,立刻问题,尽可能在十分钟内解决战斗,然后她就回家。
刚下定决心,就听伏城说:“她叫姚曼优。”
黎人可一愣:“嗯?”
“姚曼优,你问的那女生的名字。”伏城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这个就够了,其他的跟你没关系。”
姚曼优。
她默念了一遍,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如释重负。
伏城把书包扔在自习位上,转身进了资料区,黎人可紧跟在他后面,生怕迷路了。他挑了一排没人的位置,拉出靠走廊的椅子坐下,然后示意她去里面。
黎人可挪了进去,攥着开机卡不知所措。
“看到下面主机的那个槽口了吗,插进去。”伏城已经开完机了,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懒散地发号施令。
黎人可弯下腰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按照他说的把卡放进去,再按开机键。
一段Windows的标准开机音乐响起,电脑屏幕亮起了淡蓝色的光。
她舒了口气,刚坐下,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黎人可奇怪。
伏城的舌尖舔过一圈牙床,忽然咳了咳,收回视线:“你把衣服穿好。”
黎人可:“嗯?”
她低头一看,T恤领口半敞着,露出下方一大片白皙的皮肤。之前在夜市吃饭,她嫌热,就把校服外套脱掉了,里面穿的T恤有些宽松,刚才弯腰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
她手忙脚乱地整理好,尽量保持镇定,道了声谢。
“不客气。”伏城盯着电脑屏幕,手下噼里啪啦开始敲键盘,不再看她,“你先把题目读懂,有不会的可以百度一下,然后我再讲。”
不知道是不是黎人可的错觉,他的脸似乎有点红。
她“哦”了声,翻出数学卷子开始看,心里怨念着,明明可以去自习位,偏要在电脑前看卷子,键盘和鼠标也太碍事了。
这是一道指数函数题,知识点有些超纲,涉及求导,黎人可听都没听过,一查才知道,这是高二的课程,难怪大家都做不出来。
“伏城,我看完了。”她从书包里掏出笔,递过去,“你给我讲讲吧。”
伏城“嗯”了声,没接:“我说,你自己写。”
行,只要您肯说,自己写就自己写。
黎人可摘掉笔帽:“好了。”
伏城像背流水账似的开口:“指数函数的底数大于1,所以单调递增,题目里给出了X的定义域,可以求出这个范围内函数的最大值……”
十分钟,搞定。
黎人可看着被写得满满当当的数学卷,脑袋隐隐作痛。
“求导这里我还是没太懂。”
伏城又“嗯”一声:“你现在不用懂,高二会讲。”说完他顿了顿,“告诉罗真,考试不会考这个,不懂没关系。”
原来他猜到她是帮罗真啊……
黎人可窘,又低头看了一遍,知道这是自己的极限了,就算伏城真的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揉碎了讲,她也未必能听懂,反正都有全过程了,明天拿给罗真就算完成任务了。
“好,谢谢你。”
她舒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此时伏城的电脑屏幕上,也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和数学符号填满了,一眼望去头晕眼花。
他的表情很冷,大概是太投入的缘故,像一尊冷气森然的雕塑,和周围大多数人的气场都不尽相同。
黎人可好奇地凑过去,认出了几个简单的单词,if(如果)、while(虽然)、public(大众的)……
前后都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她看不明白。
“你在干什么呀?”
她以为他来这里是为了查资料,可看起来也不像啊。
伏城继续敲着键盘,间隙中回答:“工作。”
黎人可不明就里:“什么工作?学校布置的吗?”
他停下敲键盘的手,揉了一把头发,不耐烦地咂咂嘴,拿起她的鼠标点了几下。
“我这会儿很忙,你自己先玩着,别烦我。”
说完就坐了回去,顺手把耳机套上了。
大哥,我想回家啊……
黎人可欲哭无泪,想开口表达自己的诉求,但那张冷冰冰的侧脸还是劝退了她,只得将视线移回到电脑屏幕上。
是扫雷。
刚点第一下,黄色的笑脸就哭了。
黎人可无语。
看来他挺清楚她的计算机水平。
不过,小时候她还挺会玩的,生病后就不太记得规则了,也懒得再研究。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搜索了一下玩法,决定重拾旧爱。
只是,黎人可没想到这会是打开不好记忆的一个阀门。
玩着玩着,她忽然想到了一段很糟糕的过往。小学三年级,她高烧留下了记忆障碍的后遗症,那一整年的恢复期,她基本没记住多少事,只是印象里,有几个坏家伙经常欺负自己。
好像有个嘴角长了颗痣的男生最过分,某节微机课上,他发现她不会玩扫雷,当着全班的面骂她是猪脑子、蠢货。
灰色的记忆片段从尘封的脑海里流出,渐渐如尘雾蒙蔽住双眼,黎人可浑身一震,下意识捂住了脑袋。
“哟,这谁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流里流气的,隐约还夹带着敌意。
黎人可闻声回头,看到一个穿破洞牛仔裤的男生,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像只好斗的公鸡。
她心口一抽。
“我就说看着这么眼熟呢,原来是小美女。”男生贱兮兮地笑着,走过来,趴在黎人可的椅背上,半个身子都探到她面前,“好久不见啊。”
黎人可被扑面而来的发胶味熏得眼泪直流,她慌乱地抽出纸巾,擦眼睛。
被水洗过后的视线更加清明,与此同时,那颗痣也更加突兀地闯进她的视野。
秦昭。
她记起来小时候那男生的名字了。
秦昭冲黎人可的电脑点了点。
“还没学会扫雷呢?你说长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除了勾引男人,还有啥用啊。来,起开,哥哥教你怎么玩。”
说着,他抓住黎人可的手臂,把她拽起来。
黎人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回缩,然后就撞到了隔壁人的胳膊。
伏城停顿了两秒钟,没说什么,继续飞快地敲打键盘,屏幕上的程序代码已经接近尾声,他的手指越敲越用力。
秦昭以为他们不认识,笑了声,一把又将黎人可拖了过去。
“别看人家长得帅就往上贴呀。来,过来,跑什么跑,都是老同学了,叙叙旧不行?”
黎人可急红了眼,手一伸,抄起鼠标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
“嘶……”
秦昭疼得直咧嘴,不过她没什么力气,被打的地方疼过之后就没感觉了。
“黎人可,是你先动手的哦。我发现你比以前灵光多了,小时候蠢得跟猪一样,有段时间连一加一等于几都要想半天,现在都知道打人了。”
“秦昭,我们一点都不熟。”黎人可轻轻握住颤抖的指尖,将所有翻涌而来的情绪都敛藏好,用最冷漠疏离的语气说,“这是公共场合,你要是再碰我一下,我就报警。”
秦昭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
“你报一个我看看,笑死,你以为自己是谁……”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把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秦昭和黎人可都转身去看。
伏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屏幕上,黑色背景的编译器正在自动运行,一大串一大串的代码飞快滚动着。桌上的键盘歪在一边,刚才发出的声音,就是这个。
秦昭看看他,又看看键盘。
“你摔什么?有病啊?”
伏城扭动了一下脖子,伸直双臂,伸了一个懒腰:“你吵不吵?”
秦昭瞪眼:“关你什么事。”
他嗤笑一声,忽然伸手抽出他嘴巴里的烟,摁灭在桌子上。
秦昭半张着嘴,有点没反应过来:“神经病吧你,手欠?”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立刻滚;要么给她道歉,然后立刻滚。”伏城笔直地站在那儿,单手插兜,微仰着下巴,像一棵挺拔的劲松,“你选哪个?”
“我选第三个,你滚。”
秦昭一把揪住他的衣服领子。伏城很高,他这个动作做起来并不顺手,甚至还得抬着头去看伏城,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伏城扯扯嘴角,摁住他的手,然后看向黎人可:“你往后站点。”
她整个人已经傻掉了,听到这话,完全是机械地向后挪了两步。
接着就听到一声痛呼。
“打架了打架了,快看啊!”
“老板,管一下啊,我的网线都被撞掉了!”
“出去打行不行,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