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晚风啊,透心凉。

观光船上彩灯闪耀,像一棵行走的圣诞树,把一整条浈江都映得光怪陆离。

伏城蹲在岸边的大理石凳上,两条胳膊搭着膝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

他的目光始终不离那条船,船行到哪儿,他就看到哪儿,光影将他眼底也照成了五彩斑斓的画布。

他好久没这么肆无忌惮地放空自己了。

此时,一只拿棉签的手缓缓伸过来,戳在他的额头上。

“啧。”

伏城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棉签戳歪了,碘附在他脸上蹭出一条红印子。

黎人可连忙收手:“很疼吗?”

见是她,伏城稍稍松了口气:“你吓我一跳。”说着他就将脸凑过去,催促道,“赶紧弄,我赶不上末班公交了。”

黎人可“哦”了声,不敢怠慢,快速帮他把额头上的伤口消毒,然后贴上刚从药店买的创可贴。

严格来说,这种伤在他这张脸上,算是小毁容了。

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只是擦出了血,皮外伤,过段时间就能好。黎人可一直在祈祷,千万不要留疤,否则她得背一辈子债。

话说回来,秦昭可比他惨多了。

伏城这人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人也瘦,打起架跟不要命似的,如果不是今天亲眼所见,黎人可打死都不会相信,他能狠到那种程度。

整条键盘都让他给砸成两半了。

处理好伤口,黎人可起身,再次郑重道歉。

“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了。”

“有完没完了。”伏城烦躁地瞥她一眼,皱紧眉头,“都说了跟你没关系,我就是嫌他太吵,能不能别自作多情?”

她执拗,不管他怎么说,还是一副愧疚的模样。

“我也不想这样的……”

伏城暗骂一声,跳下石凳,往江边去了。

黎人可在原地踌躇了会儿,跟了上去。

其实她根本没想到,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伏城会替自己出头,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仔细想想,好像今天一整天,他的态度都还不算差,至少比刚认识那会儿好多了。

良心发现了吗?

黎人可觉得,不是。

发现的前提是他得有良心。

离水面更近了些,江风骤大,带着哨音,粼粼的水波拍在岸堤上,发出噗噗的律动。

伏城抓了抓额前的碎发,把受伤的地方挡住,下一秒,风又把碎发吹了起来。

他索性不再多此一举。

“那个人叫秦昭对吧?”他极目眺望江对岸的一整条夜景,像流动的彩带,“你怎么惹到这种人,听起来,你们以前还是同学?”

黎人可不想重提难堪的往事,更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体缺陷。

“他一直那样,挺坏的,听说初中读了一半就不上了,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么倒霉,又遇到他。”

伏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出了会儿神。

再抬起时,眼底有异。

“你不掩饰能死啊?”

他将脸侧了一个细微的角度,余光恰好能看到黎人可,她的脸被头顶的路灯照得发白,平添凉意。

伏城顿了顿,再次将目光向后移动,直至将她整个人都框进视野里。

“记忆障碍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病,至于吗?”

黎人可心里咯噔一下。

“你……”

“有多严重?”他不给她插话的机会。

黎人可感到喉咙一阵发紧,吞咽了一口口水,干涩难忍。

她不作声,伏城也没强求,彼此都沉默着。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上上周我接了一个医院的程序外包。”他扬起脸,瞧了一眼天幕里的星星,“结合那天在天台听到的,我尝试着去医院了解了一下。徐医生是吧?”

说完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果然讨厌我是应该的。”

刚见面那会儿,他不知道她是这么个情况。

黎人可的后背毛毛的,应该是出了汗,冷风一吹,浑身都难受。

她不了解程序外包是什么,但后面那些话,她听得懂。

“我也不是真讨厌你……”

就是有点羡慕。对,羡慕,没有其他的。

她低头抠手指,拇指盖的缝隙里冒出了一截肉刺,她用力一扯,血珠就涌了出来,疼得她眼眶发酸。

掏出纸摁住伤口,血止住后她才抬起头,想了想,望向江面的观光渡轮:“伏城,你坐过那艘船吗?”

伏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盯着她看了几秒:“怎么?”

她继续说:“你知不知道,几年前有人从那里跳下来过。”

“是吗?”他喃喃地问,然后眯起眼睛又看了会儿,低声道,“是吧。”

黎人可深呼吸:“不知道那个跳江的人经历过什么,但一定比我更痛苦。”她笑了笑,伸展手臂朝船只挥舞,转头看他,“我已经很好了,我还能努力。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伏城看着她笑,也跟着笑。

“其实那天我跟着你去天台,是怕你犯蠢。”

黎人可一愣:“什么?”

他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是我犯蠢了,你现在这样挺好的。”

轮船在江面又打了一趟来回,完成了今日的出航任务。

准备走的时候,两人被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拦住了。

“哥哥姐姐,买一束花吧?”小姑娘搓搓手,哈了一口气,“卖完这些我就能回家了。”

黎人可喜欢花,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转账。

整整一篮子风铃草,紫色、白色、粉色……开得正旺盛。

送走小女孩,她转手就把花篮塞给伏城。

“风铃草的花语有感谢的意思,送给你。”

“哦。”

“你应该说不客气啊。”

“为什么,我又不想要。”

果然还是很讨厌啊。

姚曼优风尘仆仆地从录音室出来时,就看到伏城坐在路边的花坛上,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拎着一篮子花。

老远就听到她扑哧一声。

“哟,这整的哪出啊,不写你那破代码,改卖花了?”

伏城目光平淡。

姚曼优撇嘴,嘀咕了一句“无聊”。

“我的作业呢,写完了没有?”

伏城点头:“在我课桌抽屉里,明早自己来拿。钱呢?”

“哦。”她慢吞吞地掏手机,又趁机瞥一眼那花,“你这个卖不卖?”

伏城蹙眉:“话真多,不给我走了。”

“哎,哎哎哎……”

这人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呢。

姚曼优扯住他的衣角,单手用微信给他转了账。

伏城查收无误,站起身,跺了跺脚。

“我走了。”

“你不等我一起啊?反正公交也已经停了,等下我找人开车把你送回去。”她凑近,还打算和他磨一会儿,不料一阵风拂过,伏城额头上的创可贴露了出来,“你怎么了?受伤了?”

伏城拨了拨刘海:“没什么。”

姚曼优见识多广,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和谁打架了这是,能把你给伤着,那人估计得躺几天吧?”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上下打量,又联想了一下那篮花,笑嘻嘻地问,“为哪个妹妹呀?”

伏城眼神一飘,她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哪个哪个,快让我听听。”

“你烦不烦啊?”伏城开始揉太阳穴,“就那天那个。”

“那天?”姚曼优眯眸了两秒,“哦哦哦哦哦……就那个,街对面的,瘦瘦的漂亮妹妹!”

她眼睛亮晶晶的,又开心又得意。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当时站在街对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看,我还专门买冰激凌给你,试探了一下,她果然挺失望的。

“还有开学那天,我路过你们班门口,本来想进去和你打声招呼,就听你们俩在教室里拌嘴。我当时就觉得,那妹妹和你可真像,倔得很,又要强,你俩八成会有故事。

“这不,你都为人家打上架了。

“不过人家妹妹知不知道,你今天一整天的课间都在干吗?”

她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伏城觉得脑袋疼。

“说完了吗?”

姚曼优直翻白眼:“伏城,你这样真的不讨喜,很不讨喜。”

“我就这样,改不了。”

他并不领情,捡起地上的花篮,扬长而去。

姚曼优望着那抹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她爸爸的一个朋友,姓徐,是个脑科医生。

徐叔叔:“记忆障碍是慢性病,很难根治,随着时间推移可能会越来越严重,一定要注意及时就医。如果你的朋友有这方面担忧,可以来找叔叔当面问,这边也有不少可供参考的案例,千万别不当回事,知道吗?”

她回复:“谢谢叔叔,我会提醒他的。”

收起手机,姚曼优原地转了两个圈,想起今天的几个课间,伏城拿着她的手机蹲在走廊发短信的样子,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这鬼天气就是不让人好过。

她呸了一声,裹紧外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录音室。

黎人可刚用指纹打开门锁,屋内就传来了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

黎星河第一个冲出来,看到是她,就开始大声嚷嚷。

“爸,妈,她回来了……”他跑到一半,被桌腿绊了个趔趄,晃了两下才站稳,继续扯着嗓子,“黎人可回来啦!”

黎天晓和乔嫣后脚跟出来,满脸惊慌的神色。

乔嫣一把将她拉到玄关:“你去哪儿了,啊?看看这都几点了,电话也关机,干什么去了?”

黎天晓瞧出黎人可被扯疼了,走上来安抚:“你别激动,好好说。”然后把两人分开,揉了揉黎人可的头,“快给爸妈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黎人可抿了抿嘴角,小声说:“我有道数学题不会,下晚自习和别人讨论得太久了,手机没电,也没看时间。”

黎天晓眉头一紧。

乔嫣不淡定了:“黎人可,你现在学会撒谎了是不是?你爸刚才就问过校长,今天停电,全校都不上晚自习,你在哪儿讨论问题呢?”

黎人可低下头,不敢说话。

这样子算是默认,乔嫣生气极了,指着她鼻子的手都在发抖。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弟弟跑到楼下,找了你三趟,再晚会儿我们就要报警了,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我们想想吧?有你这么当孩子的?爸爸妈妈为你付出了多少,好吃好喝地供着,要什么给什么,你倒好,学会撒谎骗人了。

“是不是以为考上尖子班就完成任务了,不用在乎我们了?黎人可,你爸爸是特级工程师,你妈妈我是大学副教授,你和黎星河都得比我们强才行,不然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黎人可用力吸了下鼻子,揉揉眼睛:“对不起……”

“行了行了,都这么晚了,少说两句,孩子们还要睡觉呢。”黎天晓把一家子往各自的房间赶,“都去睡觉,去。”

乔嫣还想再说什么,被他连拖带拽地弄回了屋。

黎星河软塌塌地靠着餐桌,火没烧到他身上,他跟没事人一样。

“姐,你晚上干吗去了?”

黎人可蹲下来换鞋,情绪也不太好:“没干吗。”

“没干吗是干吗啊?”他穷追不舍,“你该不会是……那个了吧?”

他凑过去,两根食指对在一起,笑得一脸暧昧。

黎人可一下就看懂了。

“我才没谈恋爱,你少在这里煽风点火。”

她把换下来的皮鞋随手一丢,撞开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黎天晓安抚了乔嫣,转头又来找黎人可。

她知道如果实话实说,肯定又免不了一场风雨,于是编了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把这事圆了过去。

“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你妈妈那边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谢谢老爸。”

黎天晓回屋休息了。

黎人可松了口气,这才赶紧给手机充上电,几分钟后,自动开机。她输入密码,进到主屏幕,看到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半。

确实很晚了,比正常下晚自习回家晚了一个多小时。

黎人可懊恼地抓抓头发。

原本她打算叫计程车的,但因为手机没电,没法付钱,连公交车都坐不成。还好伏城把公交卡借给了她,这才堪堪赶上末班车。

黎人可从书包里翻出录音笔,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按惯例记录下来,然后低头看手里的卡片,外面套着一个干净简单的壳子,磨砂面,摸起来挺有手感。

他没有卡,好像也没有钱,怎么回家呢?

黎人可有点担心。

明明他们可以一起坐公交,但伏城只是把卡递给她,提醒她注意安全,说自己还有事,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思绪百转千回,两声振动,把她拉回到现实。

短信?

点开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这个号,加我微信。”

这是谁?

说话的语气……怎么有点熟悉呢。

黎人可仔细回想了一下,不记得有告诉过他自己的电话号码,于是客气地询问:“不好意思,你哪位?”

不到十秒钟对方就回了消息:“才替你打过架,就不认了?”

黎人可无语。

她复制粘贴,点开微信,搜索这个号码。

简洁的黑色头像。

昵称是单字母,一个F。

跟他的人一样,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黎人可点击“添加到通讯录”,刚发送出去,对方就立刻同意了,随即发来一个红包,备注炒面钱。

黎人可点开,发现金额是三十二元。

可可记性超好:“一份是八块钱,你给多了。”

她利索地转回去二十四元。

伏城没收。

F:“到家了?”

可可记性超好:“嗯,刚到。”

F:“没挨训吧?”

可可记性超好:“没。”

F:“好。”

好什么?

黎人可挠挠头,想了一下。

可可记性超好:“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号码的?”

F:“只要我想,办法多得是。”

看来并不打算告诉她。

黎人可撇撇嘴。

可可记性超好:“那你把红包收了呀。”

F:“算我下次请你的。睡了。”

可可记性超好:“好……晚安。”

F:“嗯。”

伏城放下手机,发了会儿呆,然后把台灯拧到最亮,从手边的书架最上层抽出一本《计算机组成与设计》,翻到目录。

“城城,你睡了没?”

农改房的质量和隔音都很差,他们住的还是通风最不好的尽头两间,梁吟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点粗制滥造的回音。

他呼了口气,淡淡地回答:“睡了。”

门外没动静,他也知道她没走,但不想再说话了。

两分钟后,门果然还是被推开。

梁吟秋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轻放在他手边:“喝点水。”

伏城照做,一口气全喝光,把空杯子递回去,全程一眼都没抬。

梁吟秋拿他没有办法。他都这么大了,身高也比她高了一截,他不想说,谁都不能把他的嘴撬开。

“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伏城“嗯”了声。

她叹气,指了指床边的窗户,窗台向外延伸了一小段距离,那篮风铃草就被摆在那里,晚风轻拂,花枝徐徐摇曳。

“那篮花又是谁给你的?”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你赶紧去睡吧。”

梁吟秋特别失落:“伏城,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们家以前也不住这种地方。”他的语气平静得让梁吟秋觉得他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我要看书了。”

她静望他片刻,叹口气,走出去时带上了房门。

门锁发出咔嗒一声,伏城这才抬头,朝门的方向看去,直到梁吟秋的脚步声消失在对面的房间内,他才又将注意力移回书上。

第一章的目录中,有一个标题——你能从本书学到什么?

伏城想了想,大概是,组成计算机的部分有很多,组成一个家庭的部分却很简单。

人,房子,再加一点点爱。

仅此而已。

翌日,黎人可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写满答案的数学卷子交给罗真。

罗真抱着卷子狠狠亲了两口。

“不愧是你,宝贝儿,我爱死你了!”

说着就给黎人可来了一个熊抱。

黎人可被她勒住脖子,喘不上气来,刚想呼救,这时班里突然发出一阵惊叹。

两人停住,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一个画着桃花妆的漂亮女生站在教室前门,她没穿校服,超短裙下是两条又细又白的大长腿,那头大波浪卷张扬肆意,嘴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她双手叉腰,扫视一圈众人,很快便穿过几排桌椅板凳,走了进来。

“漂亮妹妹,你们班的伏城坐哪里啊?”

黎人可左看看,右看看,教室里这么多人,偏偏选了她。

“伏城在最后一排。”

黎人可用手指给她看,心里奇怪,又悄悄打量她一眼,确定她就是那个女生。

她记得叫姚曼优。

女生始终在笑,长长地“哦”了声:“谢谢你呀。”

黎人可点头:“不客气。”

姚曼优撩了撩身后的长发,蹦蹦跳跳地跑到教室后方,在伏城的冷眼下,旁若无人地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把东西给我。”

伏城盯着她瞧了片刻,一伸手,把几本练习册甩了出来。

姚曼优笑逐颜开,一本一本收进怀里,冲着他甜甜一笑:“那我走啦?”

伏城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继续趴回去补觉。

全班人目送美女婀娜多姿地离开教室。

罗真用力吸气,再用力吐出,看着黎人可酸溜溜地说道:“好烦啊,你们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这又是哪里来的神仙小姐姐?”

黎人可舔了舔发干的嘴角:“她好像叫姚曼优。”

其他的她也不清楚。

罗真捶胸顿足:“苍天啊,也赐我一张漂亮脸蛋吧!”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刚才那是高二的级花吧?”

有人附和:“应该是,艺术班的,真好看。听说唱歌特别好听,就是人很疯,玩得很开。”

“那她和伏城……”

“哎呀,这还用怀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别说,两个人颜值上还挺搭的。”

“我倒觉得伏城和黎人可更搭,黎人可气质特别好。”

姚曼优抱着练习册回到高二的教学楼,还没进班,就被一只手抓住手腕,掳到了拐角里。

“喂,说了多少次,爪子别这么欠,你是不是记不住?”

姚曼优推开手的主人,吧唧一口咬碎棒棒糖,那股狠劲,好像要把面前的人一起拆吃入腹似的。

男生低垂着眉眼,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姚曼优整个人就烦躁得不行。

一米八多的大男人了,每次和她说话都跟个小媳妇一样,白瞎了这张帅脸。

“我告诉你啊苏星熠,再这样,我真的和你翻脸了。”

即便她是这样的态度,他也一样温声细语。

“我也说过,别去找他了,你也一样没有听我的话。”

姚曼优不耐烦地跺跺脚:“我喜欢,我乐意,管得着吗你?”

苏星熠将她摁在墙壁上:“以后作业自己写,就算是考艺术类的,也得有成绩。你知道清华艺术类的分很高吧?”

“笑死,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考清华?我能考上华清学院我爸都得笑疯了。”

苏星熠皱了皱眉:“叔叔不会高兴的。”

“你是我爸?”她呸了一声,用力挣开他的束缚,“行了,回你的尖子班去,少在这里装大头蒜。”

她撩起头发,哼了一声,噔噔噔地跑走了。

苏星熠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气。

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这丫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下午的体育课项目是仰卧起坐,男女分开测。

黎人可的体力还不错,跳舞的人不缺运动量,相比班里这些常年伏案苦读的学霸,她的成绩可好太多了。

一轮结束,柳安安松开握住她脚腕的手,双眼里露出艳羡的目光。

“你也太厉害了吧,一分钟做五十一个,打死我都做不到!”

隔壁折叠垫上,罗真盘腿而坐喘着粗气,还在消化刚刚的剧烈运动,听到她的话,眯了眯眼睛,把脸凑了上来。

“多少?”

“五十一。”柳安安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还觉得情绪不够,又伸出两只手,分别比画了一个五和一个一,“五十一!厉不厉害?你就说厉不厉害!”

罗真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天……”

她嗓门亮,周围人都被吸引过来,一听黎人可的成绩,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黎人可耳根有点红,连忙说:“今天状态好,所以发挥得好,没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她还没有尽全力,如果铆足劲去做,她最好的成绩应该能够到六十的门槛。

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子,换位。

这次是黎人可蹲着,柳安安躺着。她握了握柳安安的脚踝,把力道调整得恰到好处,然后抬起头。

“安安,加油。”

柳安安艰难地仰了下脖子:“好。”

“预备……开始!”

哨声一响,四周一片鼓劲声和痛苦的仰卧起坐声。

柳安安憋住气,双手死命地抱着脑袋,太过用力的缘故,她浑身都在颤抖。

“安安,呼吸,呼吸!放轻松就起来了!”黎人可大声喊。

可惜柳安安现在什么都听不到,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使出洪荒之力,将身体抬高了五厘米,在半空停留了不到三秒,整个人就软了下来。

“我、我不行了,不行了……”

黎人可郁闷。

你还一个都没做啊……

黎人可左右看了看,大家都是热火朝天的,只有她们这一组没有任何进度。

“安安,你这样及不了格的,期末计算总分的时候也有体育。”

柳安安一愣,整个人瞬间像打了鸡血,在一阵扭曲的哀号声里,她竟然完成了第一个。

果然分数才是学霸的**。

黎人可有点哭笑不得,好在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柳安安又勉强做了五个,实在透支严重,于是求黎人可帮她。

“你拉一下我的衣服……对,就是这样,我起来的时候你帮忙拉一下。”

“这不太好吧?”

“哎呀没事的,就是一次小测试,求求你了!”

一通手忙脚乱后,结束的哨声响起。

柳安安凭自己的实力做了六个,在黎人可的帮忙下做了十五个,最后报成绩时,黎人可又禁不住她的苦苦恳求,加了两个,最终成绩是二十三个,正好及格。

柳安安似一摊烂泥融化在垫子上:“谢、谢谢……”

罗真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腰:“可以呀,及格了。”

她疼得吱哇乱叫,罗真笑得很开心,然后回头对黎人可说:“刚看她做,我还以为铁定没戏了,咱们安安还是厉害。”

黎人可勉强笑了笑:“能及格就有成绩嘛……安安,你回去得多练习,这个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柳安安胡乱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女生组结束的时候,男生组那边也差不多了。

黎人可走过去,恰好听到郝子峰在给老师报成绩。

“伏城,五十八个。”

她丝毫没有惊讶,想起在图书室时他打架的身姿,这种成绩实在不足挂齿。

测试完就没什么事了,体育老师强调了一下纪律,宣布自由活动。

黎人可扯了扯柳安安的袖子:“安安,能陪我去一下洗手间吗?”

最近学校大整修,附近的洗手间正好在施工,得去实验楼,那边比较偏僻,她不想一个人去。

柳安安也想洗把脸,于是起身:“走吧。”

黎人可站起来,问罗真:“你去不去?”

罗真正在低头想事情,愣了一下,摆手道:“不,你们去吧,我……有点事。”

说完,她就朝器材室跑了过去。

眼看着那两人走远了,罗真这才深呼吸,抬手敲了敲门。

“进。”

她推门,恰好伏城刚借完篮球,和她擦身而过。

罗真等他走远了,才进去,来到体育老师面前。

“借什么东西?先签字,用完后记得及时归还,这些都是学校刚买的新的。”

罗真抿了抿干涩的唇,没有接老师递过来的笔,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老师,我不借东西。”

“那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报告一件事……刚才测试的时候,有人作弊了。”

解决完生理需求后一身轻松。

两人洗了手,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实验楼本来就人迹罕至,再加上刚开学没多久,课程也没开始安排做实验,整栋楼里就只有她们自己的脚步声,带着回音,听起来凉飕飕的。

洗手间连着一整排实验教室,再过去就是露天阳台。

她们刚拐出来没几步,忽然听到前方传来说话声,距离有点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大致能判断出来方位在露天阳台。

两人好奇,走了过去。

离得越发近,黎人可听出是几个不同的女生声音,语气都剑拔弩张的,似乎是在吵架,其中一个还有点耳熟,扒着墙角看过去时,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姚曼优被五六个女生围了起来,其中一个人正抓着她的头发,大波浪卷乱糟糟的,像一窝杂草。

“你有什么脸让我放手啊,之前就警告过你,听不懂?”

姚曼优面无惧色,冷冰冰地说:“最后一遍,放手。”

看似占上风的女生恼羞成怒,伸手就朝她的脸打过去,还好姚曼优反应及时,手臂一抬,招架住了。

眼看事态严重,黎人可抬脚欲上前,不料面前横生一条手臂,阻挡了她的去路。

柳安安压着声音,焦急地问:“你做什么?”

黎人可不明所以:“去劝架呀,你没看到她们快打起来了?”

“管这种闲事干什么,她们好像都是高二艺术班的,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

那也不能装作没看见吧。

黎人可不认同她的说法:“如果明明看到了,但什么都不做,那我们和施暴的人有什么不同?”

柳安安说不赢她,一甩手:“要去你去,我妈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

“我没有强求你。”黎人可不是不讲理的人,一开始也没打算拖她下水,“你先走,帮忙找老师过来就行了,这总不会被你妈骂吧。”

不等她再说什么,黎人可飞快地冲进人群,一把就将扯头发的那只手掰掉了。

众人满脸惊愕,好一会儿,才有人回过神。

“谁啊你?”

她不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姚曼优往身后拽:“你们为什么欺负她?”

刚才说话的那人嚼着口香糖,一晃一晃地走上来,用力戳她的肩膀:“跟、你、有、关、系、吗?”

“有,我和她是朋友。”黎人可回答得斩钉截铁,连身后的姚曼优都是一愣,“我们是朋友。”

几人面面相觑,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哎哟喂,姚曼优居然还有朋友?”

“这小妹妹长这么漂亮,可惜脑袋被驴踢了。”

黎人可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将身后的人小心护着,就像老母鸡在护自己的鸡崽。

姚曼优站在后方,只能看到一面挺直的脊背。

她有点想笑,那句“我们是朋友”也太有意思了,是她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她低头,正在思考究竟是怎样一种脑回路,才能做出这种不让人待见的事,忽然就看到黎人可的脖颈处,渗出了细密的汗渍。

再仔细看,她整个人都很僵硬,甚至在隐隐发抖。

一阵莫名的烦躁感将姚曼优吞没。

黎人可还在阵地中心据理力争,不料人一轻,身后的衣领被揪了起来。

“小屁孩一边玩去,碍手碍脚的。”

姚曼优重回阵地,这次她不再手软,一把薅住对面女生的马尾辫,直接将她整个人拉了个趔趄。

“怎么,以为人多我就怕你?和你这种人扯头花简直浪费时间。”她嘲讽地一笑,“就你这样,我敢打包票,苏星熠能让你提鞋都是高看你了。”

“你……”女生气得咬牙切齿。

女生们破口大骂,撸起袖子就冲过来,那气势,黎人可不曾见识过。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想抓着姚曼优逃跑,就在这当口,走廊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干吗呢,不好好上课,在这里搞什么事情?全都给我下楼去!”

保安凶巴巴地呵斥,再细看,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男生。

这下架是铁定打不起来了,趁着还没被抓,一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那女生临走时还不忘警告姚曼优:“算你走运,以后再和你算账,哼!”

姚曼优嗤笑,顺势朝她比了个中指,和黎人可从另一边楼梯跑出实验楼。

伏城也很快跟了过来,问她们有没有事。

黎人可一边摆手,一边喘着粗气。还好事情没有闹大,她可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要真动起手,她只有吃亏的份儿。

心有余悸过后,她连忙问姚曼优:“你呢,还好吧?”

姚曼优敷衍地“嗯”了声,从兜里掏出小镜子,开始整理头发。

黎人可想到刚才的情形,忍不住问:“她们为什么要欺负你?要不然你给家里说说,以后……”

“我没有家哦。”她无所谓地一笑,完全不拿她的话当回事,收起小镜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伏城面前,扯住他的衣服袖子,摇啊摇,“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今天可就惨了!”

喂,这前后反差是不是太明显了,明明刚才还一副大姐大的样子。

黎人可的眉心突突直跳,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想当“电灯泡”,她草草打了声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曼优朝她挥手:“不送——”

等黎人可拐进楼梯间,她的手顿住,不动了,回头看着伏城,试探地问:“你不追过去啊?”

“这个不用你操心。”

他推开她的手,向后退了半步,不多,只稍稍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开了一小段,但脸上的表情随之冷了一大截。

“姚曼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上想干什么,听我的,没有必要。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我只按自己的计划向前走,这里面不包括你。”

“懒得听你废话。”姚曼优逼近一步,仰着脸,坦坦****的,“反正你现在就是护着她呗。你们才认识多久,我十年前就和你在一起玩了,不包括我,行啊,那也不能包括她。”

伏城皱眉:“不关她的事。”

姚曼优坚持:“别转移话题,反正不能包括她,没有原因,我不爽!”

他抿了抿嘴角,叹息,再次向后退了一步:“姚曼优,你有一个苏星熠……她没有。”

“她没有她活该,跟我有什么关系,就是不准你和她玩。”

“好吧。”伏城放弃和她纠结下去了,“我没想和你商量,只是告诉你,我一直都拿你当朋友,你也是最清楚我身上发生过什么的人……我从来都不需要同情。”

说完他转身便走,不留任何余地。

姚曼优在后面气得大叫:“你脸多大啊,还同情,谁稀罕同情你!真以为自己有多好,你爸就是一个叛徒,你不承认也得承认,他害了多少人啊,要不是因为以前那事,我爸妈也不会离婚!啊啊啊气死我了,伏城!”

还同情,真要说起来,谁来同情她啊?

良心被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