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上,梁渝双手撑着栏杆勉强站住,他整个后背都汗湿了,下颚紧绷着,小郭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连话都忘记该怎么说了。
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现场那么多的记者录下全程,他估摸着唐家应该想要保密的,默了默,终于忍不住出声:“梁总,那些小报记者手上的新闻要怎么处理?”
梁渝现在满心都是对唐诗的内疚,这一句自然触及了他的不安,厉声回道:“我养你是干吗的?这种事也要我教你吗?”
小郭待了那么久梁氏,前几年有一个案子略有些失误,牵扯到的金额巨大,那种危急时刻,梁渝都不曾这么疾言厉色过,而今天……小郭缩了缩脖子,被吼了一嗓子倒也福至心灵。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处理。”
舆论要压下来,新闻不能发出去,这些都只是个开头,但即使才是个开头,这些事都称不上容易。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郭再一次急匆匆回来时,一脸办砸了事等着挨训的晦气样。
“晚了一步,那些记者像是早知道似的,动作很快,现场还有直播,现在半个城的人都看到了,只怕压不下去。”
小郭的声音一句小过一句,说到最后,连头都低了下去,梁渝不是没有料到,他静静听着看起来无波无澜,但眸底早已是风起云涌。
压不下去吗?那她要怎么承受?
终于,唐诗的一系列检查都做完了,她被送到了高级病房住下,梁渝在一旁陪着。
小姑娘额头上的伤没什么事,缝了针上了药包扎固定,幸亏是伤在头发里,日后哪怕留了什么伤疤也瞧不见,手指同样处理方式,至于精神上……她还没有醒来,医生也说不好。
这种话这种答案,梁渝怎么可能放心,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病房是个大套间,里里外外一应俱全,梁渝站着看了几眼,在瞧见矮桌上的百合时,他快步走过去拿了塞进垃圾桶。
小姑娘闻不到,他不能让这些东西伤了她的心,最后连室内香氛也是同样下场。
总算……这间病房里再没有什么不妥,梁渝在床边坐下,他伸手在小姑娘颈后轻轻揉着,那是他先前伤她的地方。
“对不起……”又一次,他这样道歉,薄唇在女孩子的唇边亲了又亲,有多么心疼不言而喻。
唐家小姐这么大的新闻,又是隐疾又是肇事者的,消息很快便扩散开来,玉兰里的唐果知道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原本正拿手机刷着网页,突然微博就推送了一个头条消息,原本她都不关注的,但唐家姓那么眼熟,她单单是多看一眼就觉得大事不好了。
“墨墨!”她大声喊季墨,眼眶瞬间便红了。
她的声音太害怕了,正在厨房忙活的季墨闻言立即关了火,他往外面冲,唐果往里面跑,两人最后在厨房门前撞了个满怀。
季墨反应快,紧紧抱住小妻子,连声问她:“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唐果已经说不出话了,她举着手机搁在季墨眼前一晃,眼眶都红了一圈,喃喃:“怎么、怎么办?”
这才多大一会儿啊,唐诗就能出了这样的事,季墨再震惊好歹是个男人,比起唐果镇定多了,当机立断打了梁渝电话,却是小郭接的。
来龙去脉都等不及弄明白,季墨问了地址便拉着唐果赶去了,至于遥远的N市,唐寒在中午的时候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点击开来只有寥寥五个字:第一波报复。
唐寒的邮箱私密,一般不会接收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网络人员查了一下,IP坐标显示在A市。
A市……能有谁呢?无非是唐果与唐诗,但唐果已经嫁人,有季墨护着必然不会出事,那剩下的就是唐诗了。
唐寒不放心,也顾不上联系季墨了解情况,他订了机票就找过去了,飞机上他还在想,此番唐诗没事的话,他说什么也要把人先带回来,至于梁渝的追求……距离不是问题!
可……可怎么能带回来?一下飞机,有关唐家小姐酒驾撞人的事就满城风雨的,其中没有味觉与嗅觉这个隐疾尤其引人注目,新闻头条上甚至还有了这样一段话,说是唐家上辈子作孽,所以两个女孩子,一个差点早早夭折,一个从出生起就是怪胎。
造谣,抹黑,无中生有……
大致翻了一下舆论方向,唐寒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再用力,周身寒气瞬间降至零下。
也不知道他这一路上是怎么赶的,居然和唐果季墨同时到达医院,远远地唐果一见到自家大哥就明白了,他一定是听说了,但这过来得未免太快了。
“大哥。”唐果是看过完整视频的人,又是女孩子胆子小,唐诗视频中那几欲成狂的模样她怎能不害怕。
唐寒一向镇定,此番眼中竟也流露出几分紧张,他伸手摸了摸小妹的头,无声地给她安慰。
“唐诗还好吗?清醒了没有。”揽着哭哭啼啼的唐果,季墨问小郭。
小郭被关在病房外,一步也不敢越了梁渝的雷池,但他明眼瞧着情况,摇摇头:“唐小姐不太好,人应该还没有清醒。”
大家都知道梁渝在病房,季墨即使问也只问了唐诗,但唐寒不一样,他沉默半晌,一出声便说:“梁渝怎么样?”
终于有人问到自家老板了,小郭乍一听险些哭出来,垂头丧气地说:“梁总快心疼死了,送唐小姐过来医院的一路上,不停地道歉,那样子我瞧着都害怕。”
小郭有没有夸张,在场的人都是经历过的,一时间默然。
的确了,真的在乎一个人,她任何的不好,你都觉得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我进去看看。”这么说罢,唐寒推门而入。
病房的外面是个小客厅,地上铺着厚厚地毯,吸去了所有声音,加上唐寒刻意放轻的动作,一门心思扑在唐诗身上的梁渝并没有察觉。
唐寒没有走近,远远看了两眼妹妹,不是不心疼的,可今天发生的事情,抛开车祸不提,他不是没有想过的。
瞒了二十多年,唐家再有权有势,也不敢保证能替她隐瞒一辈子。
“你也不用太内疚了,这不关你的事。”把事情反复想了几遍,唐寒出声。
梁渝自然被惊了一下,在看到来人是唐寒时,他摇摇头,暂时松开唐诗的手站起来:“你不知道。”他这么说。
唐寒是不知道,远在N市,梁渝是怎么对唐诗的,他怎么可能事无巨细地都知道。
“我早该发现的,的确是我疏忽了。”有关唐诗,梁渝有多少分遗憾就有多少分自责。
再也不是眉眼间如沐春风的样子了,梁渝苦笑,如实向唐寒坦白:“你知道我有多混蛋吗?我想讨她欢心,亲手设计了香水送给她,每天带她去吃各种美食,我当真以为,她是喜欢的,我当真以为,我在对她好……”
并不是啊……
这些事情,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恐怕无法体会,梁渝那么在乎唐诗,这些话说出来,他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眼底都有泪了,唐寒看了又哪里忍心。
“事先你也不知道,其实不用太自责。”说来说去,也只有不知者不罪这一条能够用来安慰梁渝。
梁渝一颗心满是酸楚,这些话不听倒好,听了愈发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不,都是我不好。”他无法原谅自己。
唐诗最后醒来已经是晚上了,整个病房里灯火通明的,N市唐家但凡闲着没事的都过来了,唐果唐寒陪着他们坐在外头,病房里还是只剩下梁渝作陪。
唐母其实也来了,见过女儿这般光景十分心疼,她有心想陪一陪,但梁渝分毫不让,握着唐诗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更何况唐诗睡梦中也不安稳,只有抓着他才勉强好睡,唐母了然于心,没有出声退了出去。
头痛欲裂,唐诗意识蒙眬时微微动了动,梁渝第一时间发现,急忙坐起来,他一颗心又是紧张期待又是忐忑不安,着实难忍。
“唐诗……”轻轻抚着她的小脸,梁渝的声音好轻好轻。
这几个小时里,唐诗梦中都是事故现场,故而身上一层一层的冷汗不断,额头上也一样,梁渝不住地替她擦,明知她陷在噩梦里,又不忍把她唤醒。
现在终于醒来了,唐诗被梁渝扶着坐起来,她张口第一句话就是难题:“打开电视,我要看电视。”
她语调太平和了,梁渝下意识害怕,他凑近抵着她的额头,安抚地蹭着,柔声说:“你需要休息,我们先不看电视好吗。”
“不行。”固执地摇头,唐诗说一不二。
她就是想确定,想确定大家是不是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