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特爱去澡堂子洗澡,跟那时基地里所有的孩子们一样,团部小时还跟妈妈去呢,不怕羞。总热气腾腾的。门口挂个半截布帘。挑帘儿进去,一间长过道,几排大长条的木凳子,后来添了两排柜子,有一个个小方格,一般不上锁,急急扒光衣服,冬天费事,毛裤的挂脚了,一趔趄,凳子缝搁的屁股疼。光着屁股蹿进去,“扑通”“扑通”汆入大池子,水花四溅,有时地滑,“扑、扑”的,“啪嚓”一个屁股墩儿,万国有颗牙掉了一块,就是小学一年级时,“咣咣”的‘狗啃泥’磕的。不少人呛过、“喝”过水,有时有“泥”,四年级时的连部还鱼一样的矫健,水底丛林中,摸到毛茸茸的一条大腿,一窜多高。条件有限,早起灌水,一般王调这时候去。中午人少,营部爱捡这时来。下午有时蓄水。赵矿不用定时,喜欢水烫,老腰舒服,有时不带王调,水至清养啥鱼不成。岸上简单,几根铁管,两个把手,环球同此,凉热自知,弯头花蓬雨下,三两渔人陶醉。“小‘家巧’”,张叔又伸手,团部躲。团部击着水飞,江江嘿嘿嘿地蹦跳躲闪,有时回击,水花猛烈,大人一样强壮,一览无余,或躲在水里,有时竟憋不住了…。一旁的小尤老师水**胸前,抽着鼻子,四处乱瞧。

呵呵,这不星期天,团部又喊着去洗澡。营部犹豫了一下,还是响应,哥哥没吭声。最近以来,他更不爱说话了,总柯柯着眉头。要不就是爸爸说一句,他回三句,声音粗,脸上红痘痘乱蹦。调度室也不去了,万国也来的少了。

水慢慢漫上来,新续了水。想那么多干嘛,还是澡堂子舒服。满满的热热的烫烫的,激灵激灵地只打哆嗦,总想撒尿,水漫上下巴了,营部舒展开四肢,慢慢飘起来,“咕咚”“咕咚”灌着耳朵,“嗡嗡”的声音,什么都忘了,下半身不存在了似的。

晚上舒舒服服一觉。早晨醒来,推开弟弟压过来的腿,哥哥睡的地方空着,营部揉揉眼,忽然发现隐隐约约有痕迹,橡皮使劲擦过的白纸一样。“倏地”,他坐起来。

这年里,他也不舒心。就像昨天,试卷又发下来。语文100,一如既往。算数99,少了1分,“68”下斜撩了一线红墨水。没错啊,答案就是“68”,仔细他又看了几遍,6顺畅,原来8上面小口没封死,一直这样写的,没错啊,他纳闷。

上学以来,一直觉得好像老师们都挺喜欢他的,尤其小尤老师,总第一个判他作业。“罗晓明”掷地有声就是‘六川’,‘给我看好了诶,全对,瞅瞅,这仿宋体,好好学学’。晓明耷拉了脑袋。这是以前。去年底时“欢迎大家多给老师提宝贵意见”,小尤老师满脸笑,晓明认真,刚磕巴几条,没说完,老师一把就把他拎出教室。一直来严格要求,还教过连笔字,说大人都这样写。是不是有点太严了。

这次,期中考试,赵万华双百,又是第一。

“同学们,我们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好好学习,从严要求”,一天,万国妈又语重心长讲话了,“对,主任”,尤老师不住点头。刘彪带头鼓掌,他学习一般。营部是学习委员。不久,万华替他了,她学习也不错,语文好,但算数差点。不过,从那天起,算术题有时难了,还有课外的,大小测验,尤其考试,万华却经常第一,卷子清清楚楚,利利铮铮的。一天,六川悄悄递过册小册子,“抽斗里的,万华”,磕巴着嘴,小时学‘朱三’他哥落下的。手特小,比团部的大不了多少,写字特慢,眉毛跟着动,“北京的,hao多题、画着圈、圈儿,纸条。”一次,教室没人,偷偷拿过试卷,有道题明明没算对,也打了红对勾。营部真的吃惊了。

放学了,他走得最晚,耷拉了脑袋,大书包“啪嗒啪嗒”的。“哎,营部,过来。过来啊”,小李老师招手,正晾衣服,花花绿绿的。“怎么回事,那又谁欺负了”,一笑,脸上红疙瘩直动,“考得不挺好吗。”她教语文,市里的,平时就爱笑。也爱数落人,俏皮话、歇后语一个连一个,声音又尖又高。营部掏出“算数”。“这不吹毛求疵吗,挤罗哑巴说话”,长辫子气得甩来甩去。

“我来瞧瞧呀”,小金老师嚼着什么,提拉着鞋,拿过来,‘小资’‘小子’的啧啧评论。“‘干儿子’,献殷勤呢。”讲普通话,没小李老师标准。王调讲人是上海“银儿”,教政治蛮赞的。连部那些“小蝌蚪找妈妈”式的著名试卷,曾没少遭社评。她蓬松着解放头,刘海半卷,小皮鞋尖尖,闲话时跟小李讲,细眉毛挑上去,“蛮天小头发锃亮,北京的啥了不得,讲我看上他,十三点好不好。”此时,她杏眼圆翻,又想起了骂,“就他好积极革命。哪个不一颗红心嗫,哪个不积极响应政府号召,方方面面掉在人后”,又一指旁边,“你去问问,这盐碱荒途荒郊野店,他是真心欢喜不喜欢吗。”一股雪花膏、蛤喇油味。营部也怕她,苦笑笑后退。

两人搭伴儿,宿舍在东头。尤老师风格高,把西头。“臭缺德,不要脸,花头精,花泥鳅”的两个骂。

营部叹口气,慢慢回了家。

一段时间了,心事重重。“哥,没考好吧”,团部趴过来,乖乖的,“爸爸那屋躺着呢”,小手指指。“哒哒”的缝纫机声。以前,每次家长会后,一到晚上爸爸就出去,常常很晚了摇摇晃晃着回来。他不抽烟,不喝酒。教室第一排,脑袋扬的最高,“特”一声擤下鼻子。一年四季工服,下班时,不管多晚多累,常会捎回些吃的,几块“豆哏”、柿子饼,一把蚕豆、花生米。“信号”一响,团部手舞足蹈。

此刻,台灯昏然,枕在桌上的眼睛怯怯的。

更糟糕的,变本加厉,他开始找茬儿,点名,还罚站了。这是营部从没有过的,他满脸通红,眼圈发湿。就解释,“丫儿犟嘴,乃父作风是吧,还代代传了”,几次被赶出教室。出去就出去,一低头,“腾腾腾”,他跑出去。“别理他,神经病。反攻倒算丧心病狂”,张叔家老三还老四的同情说,有次来家看了。

“掉掉金豆了,至于吗”,六川总陪着,老吃老做地拍拍肩膀。“并肩战斗了。万华缺德,不让我进屋,说没完成作业。”

“战斗里成长吗,咱工农的儿子赵、赵永刚”一次,来到教室西面一排小柳树前。“看,你的名字,我的名字,两个挨、挨一块呢,万华稍、一边呢”,嘻哈着眉头他宽慰。刚入校时尤老师组织的,每人种一棵,“小松树快长大。一起成长,经历风雨”,一脸深情,每个人都要刻上自己的名字。营部这时落寞。

“你看、看就咱俩的、咱俩的长得最好了,刘彪的水,万华的水,我都往咱这,引呢”,小手摇摇,他晃着脑袋,“知道为嘛,爱、爱挨着你。我妈说了,学习要向你学,看齐。”

“滚一边去,滚犊子”,营部憋屈死了。吃煎饼长大的,“咱人穷志不穷”,妈妈常说。他跑了,一直跑出老远,不回去。

有时,他会抓起书包,基地边转,去野地,去大堤,呆好一阵子,才回家。

大堤高高的,在基地北面。

“要不告诉家长或叫上你哥,找赵万国的父母给说道说道。”范老师启发了。“姓范的‘老三届’。家里横,据说部里的”,王调啥都知道,仰着头喷口烟讲,“老头技术员,姓任,‘老九右派’。咱这最远,等于林冲发配。”营部见过,瘦高个书生,白白的脸中山装,戴个白边厚厚的眼镜。范老师教常识,和和气气,有条有理的。唯一理解不了的,她孩子3、4岁了,吃饭时,怎么还一口口嚼碎了,用勺喂进去。他使劲摇摇头。

一段日子里,总低着头。“叽叽喳喳”,房顶上、调度室上、电线上,大小麻雀无忧无虑,几只燕子跟着眼珠转,他捡起石头子使劲扔过去。

一个傍晚,大堤回来,忽然有点理解哥哥了。“光知道玩”,家门口,团部在和江江扇“拍叽(piaji)”,“小鸡圈好了吗”,“早关好了”,大眼闪动,他忽略了,这是弟弟每天的功课。此时,基地上空红彤彤一片,火烧云吗,《看云识天气》。晚饭后不久,“哒哒”的“蝴蝶”又翩翩起舞了,“小蜜蜂一样”,团部会说。再以后爸爸的呼噜传过来,一声高过一浪,心里烦死了,他闭上了眼睛。

营部不会说,爸爸掉“刮拉片”的事。不愿讲,妈妈是家属。家属没工作,在家属站上班,挣工分,孩子们都知道,买不起蛋糕、罐头,基地里多数是这样“单职工”家庭。家属整天就是开荒种地,挖泥开渠,种棒子引水稻,种树种菜养鸡,铺路烧沥青,挖沟埋管线,风里来雨里去,一般黑红皴红的脸,手脚粗糙有老茧,匝着自己缝的套袖,穿自己做的衣服,有的围着大头巾、戴破草帽,一看样子就知道。好活儿少,理发室和缝纫组,一般人去不了。家属都是女的,叫老家属、老家属的,不一定是“老娘们”。打小就知道。“老家属没工作,靠人养活,傻大笨粗农村妇女一样”,万国或刘彪不说,眼里也能带出来,人家都是“双职工”,刘彪爸是爸爸的小队长,黑红脸膛,妈妈食堂管理员,白胖白胖的,整天笑眯眯,每天早晨站在房头刷牙,咕噜咕噜地一嘴白沫。东边张叔喝包面糊糊、就口小酒,西面一线房头,辗转腾挪罗叔在打拳,“小心噎死噻”,呵呵笑,“嘿”的一声踢断一块砖,引得一旁的几只公鸡,“咯咯咯”地引吭高歌。

家属妈妈一样回家做饭,洗衣服,带孩子,收拾屋子。还会率领着连、营、团等部队一起出发,去打野菜,野地里到处有。夏天在房前种上“死不了”“大麦熟”、引个葡萄架,冬天挖地窖储存大白菜、土豆。煎饼以外,团部特爱吃妈妈做的“疙瘩汤”,更细更白,飘着香菜,要是西红柿炝锅、点点香油就更好吃了,每顿他都小肚子翻翻,“小蝌蚪一样”,他会说。他不会理会,人说家属一般没啥文化,除了婆婆妈妈、家长里短外,一般都不怎么爱讲话,会说话,锄头、镰刀、铁锨、撬杠是她们的设备、“播种机”,缝纫机也是她们的武器、“宣言书”。和许多孩子一样,营部也去帮妈妈干过活。基地有个养鱼池,每年秋天,都放水打鱼,妈妈们穿着水裤水衣和男人们壮劳力一起扳网放水的不亦乐乎,回家就躺**了,也不“做活儿”了,家家传肉香、户户挂大鱼,有种大黑鱼,剁成一块块,大锅炖,白白的汤汁。家属站还种水稻,基地后面有个场院,石辊子碾压完后,堆起高高的稻垛,孩子们常在里面掏洞,钻来钻去的,有一次和连部回来,身上沾了几颗干草,“危险不,塌了可咋整”妈妈发现了,打了他。一共三次,再一次就是和小波去大堤玩,过河,上了渔船,有条挨近了,想跳过去,小波一下就过去了,他掉下去了,回来后“天翻地覆慨而慷”。妈妈平常对人客客气气的,脸都很少红。

这年‘五一’,周四下午不上课,营部帮妈去挖沟。

基本是歇着看。灰、蓝、碎花、浅红的衣服,匝着套袖,包着头巾,穿着雨鞋,几个家属挥汗如雨。快半人深了,身高马大张叔家阿姨,一铁锹泥土铁饼一样扔上去,扶着腰,哈哈地笑。六川妈不着急,人还没大锹高,只将将到沟边。妈妈不声不响,低头干活,后背一直湿着。

歇息时,她撩起衣襟擦汗,又把绿军壶拧开盖,递给营部,笑笑。营部接过,笑笑,大口喝着,四处张望。

“哎营部,最近恁得总没得第一噻”,六川妈问。

营部笑笑,低下了头。

“啥第一第二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比我家你家不强多了”,张姨哈哈笑着,胸脯一抖一抖的。“人贵自知之明,老话不讲: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各有各的活法,像我们了也不指望上啥学,有点文化就行,将来一上班,寻个好人家就得了。”

“腾”一声营部跳起来,“妈,我先回了”,扭头就走,头也不回。

晚上,“哭什么哭,熊样吧”,旧仇新狠,连部没听完,“我找万国去”,转身气哼哼走了。

“老师,咋还能这样呢”,团部嘟囔,瞪大了眼睛。营部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3、“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啊啊呀呀…“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薄暮时分,《智斗》声中,特特托托的,团部捧着饭盒走进家门。

“六川家回的”,桌上一撂:红亮亮,炸青蛙腿。

“快吃饭吧”,妈妈招呼。又回头哎营部“寻思啥呢”。连部笑笑,拿过一只,“咔嚓”一口,吐吐舌头,挤咕挤咕眼。营部低下头,擦把汗。爸爸不在家,支援兄弟单位去了,矿长带队,走一周了。

“我还是回去吧。”终于挨到月黑风高,四下里静了,野地兜出来,万国、连部死拉着,提个小桶,捂着鼻子,三人朝学校方向摸去。

校园里静,漆黑一片。“方案几经研究,地形早侦查好了”,万国笑笑,赎罪心切。西面匪首‘坐山雕’的老巢死黑死黑的,只是东头、必由之路上--小李老师那拉着窗帘,一片模糊,门缝边隐约透出点光晕。“咱回去吧”,营部颤声儿。回什么回,就你熊样儿,连部狠推几下。嘘,小点声,“小李探亲去了,只剩‘蝴蝶迷’,据我部观察,这会儿也该歇菜了,又东头不碍事,猫腰就得。万国‘203’的腔调,顿了顿,再说了女人终归胆小,不敢出来的。现在我命令,“老德,跟着我,营部,掩护,按计划行事,小队出发。”

空气一松,悄悄又绕到校门口。四下里紧瞅哆嗦着手,万国掏出妈妈的钥匙,打开了门。蹑足潜踪,三个猫腰进入院内,又顺墙边靠近,再近似匍匐闯过了危险地带,悄悄停至窗下。

木窗开着,窗帘没拉。里面听不见动静。远处咕嘎咕嘎蛤蟆乱叫,余下三人的心跳。万国甩了下头,连部弯腰绕到左面,轻轻放稳小桶,万国慢慢探出头去,差点撞倒营部,连部急的直摆手。人..人..不在,万国气壮了,随即站直了,“开始行动。”命令一出,呼吸立刻通畅,猛地想起任务,营部赶快猫腰快速跑到房头隐蔽起来,瞪大眼睛,站岗放哨。这边,万国接过递上的小桶,顺脚底木门缝慢慢地一点一点往里倒,一会儿听见嗞嗞汩汩的声音。连部又找来根小棍儿,将桶底使劲摸在门把上,狠狠又转了几圈。战斗结束,会心两人一笑,捂着鼻子,提了空桶,悄悄往回撤。

营部迎上来,满意地俩人甩着手。万国一转身,忽然咕隆一句,“小金老师干嘛呢。”连部愣了下,随即听得清两颗心兔子一样乱蹦。两个折回身,又潜回窗下,万国慢慢探头,牙光一闪,便轻轻伏在门上,顺缝隙看进去,半天不动。连部着急,手里一直提着桶呢,刚凑过去,万国猛推了一下。营部一“栽崴”。

只听“当啷”一声,空中仿佛飞来一颗炸弹,战斗队形立时崩溃。马上又迅速恢复,展开。只见,万国奋不顾身,身先士卒,冲到门前,一顿刺刀,咋也捅不开。危急时刻,立功的是连部,猛地一指靠近的一颗五角星,几步冲锋,“刺棱”一声翻过去。万国身手也矫健起来,“刺棱”又一声。到了营部,惨了,腿软且短,“枯嚓”坐五星上,“噌”的一疼,又一激灵,也翻过墙去。

夜幕旋即掩去。

“平安无事啊。”又一个天完全黑下来的时节,蹦蹦跳跳的,团部江江回来了,“老乡们,快出来吧”。空盆里捎回几条鱼。“爷爷犒劳的”,“嗯嗯,拨浪鼓转,乱撒摩,狗一样,使劲一拉,嘢,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他拍着巴掌跳着脚讲。

“争取儒法斗争新胜利”,墙上标语一新。

匆匆,营部低头走过。

社员~都是向阳花,花儿朝阳开,花朵磨盘大,不管风吹和雨打,我们永远不离开她……

晴空万里,阳光万道。一早起礼堂顶上,喇叭声声,赛起歌来。房上、地下、电线上,大小麻雀跟着欢腾。

“阿爸耶,跟着我,看看拉萨新面貌”,小树林的也结伴赶来,有的抖翅打拍子。

“咱们工人有力量”,乐声高扬起来。“嘿,有力量”,群鸟激飞,泥沙俱下,‘吧嗒’几滴新鲜,不偏不倚。

“×你妈”,三大经过了,“小×你等着”,边胡噜边仰头骂。海滨跟着,那个乐啊。

这个礼拜日,赶上“五四”青年节,上午两个约好了去逛街。

海滨家住在《战讯》报后面的基地。老厂机关本不大,两年前搬新以后,集输处、矿机研究所、新技术大队等单位沿用,原三合院式平房改做了办公、库房、食堂、托所等。报社没动,一排平房后不远有个供水点,水泥台子,几只龙头,洗菜洗衣服,菜都是单位派大车去外地拉,土豆、白菜、大葱的,再各家分。水是苦的咸的,喝的水要到外面农村或大堤水库去拉,每天几班次,家家预备了大白塑料桶,大人孩子排队等车接水抬水,盛况空前。海滨有时推了车驮,三大扶着,后座上挂俩铁钩,他爸焊的。基地两大溜平房,东西各一砖楼的旱厕,西溜的平房前是礼堂,再前面老招待所,改作了青工的宿舍。一角的屋檐下有个燕窝,几只毛雏正挺着大嘴向天。

基地本不大,很普通,唯一叫人艳羡的是,老机关区域前面形成了当时整个厂区最繁华的“一条街”。为支援工业,在70年代初供销分店基础上陆续兴建起来的一些国营商业门店已蔚然成观。平常人就多,逢年过节时,更是人满为患了。

“街”以创业路为界。北侧热闹,其紧东头临250公路,有个新华书店和邮局,往西库房和空地,再走有个农具店,接着是照相馆,多少人在此留下倩影、背影,此时门口橱窗里,披红带花的青年劳模们更是笑颜尽展,其间的冬梅姐显眼,本不用打红嘴唇的就漂亮,又是彩照,不像以前旧些或黑白照片上的有女的都打点红嘴唇。指指点点的两个评论。旁边是粮店,进进出出,举着粮本,大布袋小网兜的,人流络绎。连着的就是那个百货商店。

欣赏完毕,两个转进去。

一大长间带拐个小直弯的平房,高大结实。家常日用的牙膏牙刷、红脸盆儿、毛巾肥皂香香皂,搪瓷缸、竹热水瓶、暖水袋,奶瓶围嘴、套袖方手绢,塑料花、小相框、头绳发卡蝴蝶结,菱花镜,蛤喇油、雪花膏,以及颜色、式样单调的衣服鞋帽和妈妈姐姐们用的针头线脑的等等比较齐全。最馋人的是食品柜,水果糖、奶油糖、冰糖、红糖,放在一个个长格子里,有的玻璃罐中,此刻也挤满了大眼睛。“大白兔”奶糖时有紧俏,海滨过年排队买过,4块能冲杯牛奶。还有江米条、绿豆糕、鸡蛋糕,买回家、垫张纸、一小口一小口、渣子捡起来,恨不得永远吃不完。中秋月饼,父母切一小块一小块的,有时藏起来,三大到处找,长了毛的也吃。再有就是橘子汁、麦乳精,生病时才能享受的黄桃和山楂罐头。

海滨挤进去,掏出钢镚儿,买了几块水果糖,分一半,两个含着四处瞧。

以前营业员就爱答不理,牛哄哄的。国营商业吗,整天介围着肥猪肉啦,新鲜布料,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转的能不诱人,多数市里的,也有周围郊县的,一般的人想都甭想。海滨最爱看食品打包装,懒洋洋老师傅舒展开一张黄草纸(也叫马粪纸),东西码好整齐后,一拉头上的一卷黄纸绳,咕噜噜刷刷地打个结,再窝好四角、一转、再打个结,然后食指一勾一转地再停住用力扯断,“啪”的往前一推,速度飞快,变戏法一样。

拐弯卖肉、带鱼、鸡蛋、‘迎宾’火腿的旁边,挺了几辆自行车,“飞鸽”牌,也有“凤凰”的,鹤立鸡群,君临天下,围满了人,耳赤面红男青工摊手苦笑着,“哼哼”的,女青年跺跺脚,一转身低头冲出人群,红纱巾,白纱巾哀怨,长辫梢鞭子一样,一旁人紧躲。谁踩了脚,海滨往前推推。再旁边电器柜台,灯泡、电池、台灯、手电筒、收音机外,玩具吸引人,三大站在一圈孩子后面,“小熊打鼓”、“小猫钓鱼”,拧发条蹦跳的青蛙不感兴趣,眼睛盯着轨道小火车,特别是那辆安电池呜呜跑的“上海”牌小轿车。小前儿穷,上房爬树,打鸟掏蛋儿,弹弓、铁丝枪、木头手枪全自己动手,他心灵手巧,耳朵也好使,“喂喂喂”的公安、救护、消防车一声就听出来。创业路东口右拐,顺250奔南一段后有个消防队,旁边的“永红”化工厂那儿的乒乓案子好,他经常去,有时借海滨家车,或干脆跑,乐此不疲。这小子基本称王,灵活机动,鬼点子也多。就像基地兴“学车热”时,海滨还“掏裆”“骑梁”的时节,人已“大撒把”、“倒骑驴”了,不久“定车亮范儿”,烈火金刚,肖飞一样,“飞车”,马路上追汽车。“汽油有股香蕉味”他爱闻,兴起处,凤凰展翅,鸽子一样飞翔。

海滨拉着出来,生怕一松手,又尦哪去了。“危危危”的,救护车闪着灯,奔西去了。“哪又出事了”,两个站在路边看。商店斜对过,街南就是职工医院,院儿圈着,几排平房交错,彼此连着,门诊楼最显眼,是当时唯一的一处三层楼房。院墙西面,有个平房的简易的交通车站,道道服或灰工装的上上下下,厂内或更远的外地从此出发。路对过一片是医院、商业等平房家属区。“要不更聪明呢”,一次放学时经过,三大憋不住乐。“聪明个屁,考过我几回”,海滨揶揄。三大小前儿确是被天然气熏过,“火墙”里泄漏出来的。亏得医院近,“要不马克思了”他爸后怕,姐姐直抹泪。俩人一个班,区域附近的孩子跟新机关基地的孩子们一样,同上“向阳院小学”。南面不远,就是第一中学,妈妈讲去年新添了2个高中班呢。

“‘郝伯(bai)儿’,干嘛去,打‘巧儿’啊”,笑么嗞的三大招呼。走过商店旁几排房子,商业办公、库房右拐回家的路口,正遇上郝伯儿,“买点槽子糕”,倍儿精神,小头锃亮,急匆匆走了。对面有家国营理发店,后边的几排房后就是老招待所。“准妈奔邮局‘套磁’去了”,三大讲。海滨笑笑,摇摇头。

过了几天,有点阴,中午去买米,驮着三大。礼堂前,小子蹦下来,转到后面,捡根钢筋,踩着防空洞顶,顺一侧铁梯子,刺棱刺棱小燕儿一样爬上去,三下五除二,捣毁雀巢,扑噜噜的草木灰土纷扬,天女散花。嘎嘎嘎的,铁道队员,大队长刘洪一般,小子飞身上车。还记着仇呢。

经过招待所时,侧身又一弹弓,郝伯儿房头有只马蜂窝,“刷拉拉”的,人车欢叫,两个飞掠而去。

话说入关会战以来,厂里战线不断扩大,已深入周边省市,陆地之外还有海上,遍地开花,捷报频传。人马随之补充壮大,本系统调拨外,如72年整建制从湖北迁来近万名职工,又不断招工任务,从周边城市、农村指标进人,接收部队转业人员,还有干部、知识分子、知青等调动、分配、报名、下放或为解决两地分居、解决户口等情况陆续来到此地,本厂老人儿根据政策或想方设法,也滚雪球似的从老家带来众多子弟兵,汇聚于此,五湖四海,南腔北调的。其中70年代前后,先后陆续分来、招来了几批市里的,各区的都有,学生、知青、待业的,人数不少,分到各单位,不少在一线,也有当教师、干部嘛的,慢慢成了气候。这其中有一拨儿人马分到了这里,就住在老招待所宿舍,和商业的还有本单位的单身混住在一起。

这些人远离都市,落魄于此,起初难免落落寡欢,林黛玉一样。渐渐打成一片,也不分“老”城里城外了。“二哥儿,明儿我请客,别不来啊。”“三儿,夜个儿哪去了,老天把地的瞎转悠嘛”,“哎我说,那个广播员对你不错吗”,“嘛错不错地,我能看上她”,“就是就是,家不有的是,乌扬乌扬的门都推不开”,哈哈。“柱子,甭听胡咧咧,他懂个屁,泥腿子一个老娘们赛地,看电影还哭,平常没事了还打毛活儿呢,赶七仙女儿下凡。”哈哈。“阿利啊,凭嘛你们师傅总‘嘚滴嘚滴’嘛”,“这帮臭老傝,瞎你妈认真。嘛地界人了,早晚得尦。”

“不一样啊,一方水土一方人”,起初本地人也不习惯。基地里便有人议论了,“尤其那个姓郝的,尖懒馋滑占全了,瞥视辣嘴的自称城市人牛×哄哄,咋看也不像个干活的”。“咋也是孩子了,大老远的一个人怪可怜,家大人不惦记”,三大妈等不介意,洗涮拆缝补送些吃喝的可没少帮忙。时间一长,习惯下来,和谐起来。有的头油也不抹了,穿着工服到处走,东家瞅瞅,西家看看。

三大和海滨常去串门。

郝伯儿,大名胜利,瘦小精干,爱穿件售货员那样的涤卡服,能白话儿爱笑,说话逗。床铺整洁,个儿个儿的东西码得豆腐块一样,军人赛的。有段时间青工间传《第二次握手》手抄本,也不背着哥俩。有天晚上,他出去了,宿舍里没几个人,无聊间三大从铺底翻出本书,没皮儿卷边卷心,海滨凑过去,渐渐脸发烧,底下发热。

郝伯儿好像没心没肺,整天乐呵呵。要他讲凤凰落(lao)地了,也是鹤立鸡群。有嘛大不了的,“肉烂在锅里。打折了我你妈袖筒接着”,他自有一套。和伙伴们踢毽,几人转圈不落地,盘挑磕绷拐里接外落,属他花哨,抖一种“空竹”,刺陵刺陵上下、左右、前后翻飞,中间他能倒背手、甩一个“苏秦背剑”的范式。他有两只宝贝,冰鞋,长长的刀刃,冬天的季节,随便找处大些的水坑冰面的,当一群孩子拼了命用细铁棍儿点冰、划着自制的“冰车”(用木板做的平板,底下两块木条下嵌上铁丝作“冰刀”、前端翘起)死命追赶时,三大还在后面使劲推呢,郝爷儿早如报春的小鸟般飞向远方。

“别老傝了,外界儿大着呢”,有时他摇摇头。眼望天空,手搭凉棚,“海阔凭鱼跃yao,天高任‘巧儿’飞”,有些无奈,眨巴眨巴小眼睛,单眼皮直跳。

这天晚上,两个又来找师傅。此刻盘着腿,小红脸正透着滋润呢。过了一会,他摇头晃脑了:

“要说呢,介地界怪有意思的。荒郊野外盐碱地,树嘛底也不长,净芦苇水沟,够荒吧,离那儿都远,一帮外地的来扎根儿,农村,老傝儿,嘛地界的都有,南腔北调的成联合国了,可似呢就你妈怪了,小孩一口一句京腔儿,冒充首都、北京人儿。我就奇了怪了,他们是天上飞来的,还是草窠儿里钻出来的。”

“你们才天上飞地上长呢”,海滨理论,“我们就这生的长的,说话就这味儿。”“不像你们那味儿贱不拉索的,上台面吗”,三大蔑笑。

“你还笑,瞧那‘损(sun)样’儿吧,一口大黄板儿,一看就介里儿的,抽大烟赛地,还你妈好意思笑。”“啊啊啊”三大张大嘴熏他。那牙确实大,不愧“蒋大牙”诨号,“蒋门神”也不在话下。

“要说呢,介地界有嘛好地呢,我看就两样,海鲜和气儿。”他撇撇嘴,又比较了,“嗞喽”一口‘大高粱’,“俗话讲:借钱买海货,不是不会过,守着那大螃蟹(hai)皮虾的也不懂得吃,可惜了了糟尽东西,整个一老傝,真你妈不懂得生活儿。”

“就你们好啊,虾×窟窿净钻小胡同,鳖也蛆死啦。”三大反击,“像有次我们去市里,晚了没‘郊二’了,转来转去的好容易找到邻居亲戚,他总来咱这串门,跟我们倍儿熟。我一看,好家伙,鸽子窝,四口人就这点旮旯啊,咋睡呀,害得我俩又倒公交,好容易到火车站猫了一宿。”“就是”,全人腿行李啊,海滨附和,不堪回首。

“那咋不去河边呢,‘531’,那宽敞,有的是地儿,我不在那吗,大站儿才多近睱儿。”

“我们哪懂啊,再说那时认识你谁。”

“要不说呢‘老傝进城,两眼一抹黑,身披道道服,腰系麻花绳’。”

“你们才老傝呢,我们也没烟熏火燎灶王爷农村赛的,一根火柴我们就做饭。你们倒好,瞧二舅母儿那样吧,拉个驴脸,撅个老腚,搬个凳子,拿个钩子乱捅一顿,破扇子一扇,呛得老子直流泪,胖墩他爹一样。墙上糊满煤饼,狗屎赛的,”三大怕又被呛了似的咳嗽,“好容易开饭了,就三小蝶,喂鸡啊,还没我俩眼多。”

“那叫精致,都跟你们赛地大碟子海碗,不讲究,那叫生活,懂吗。”海滨也确实见识过他一只螃蟹腿,几颗花生米,自斟自饮吃半天。还能刺棱刺棱几下,就扒光一只皮皮虾。

“嘛讲究,狗屁生活”,“表面热情,心里瞧不起。从我们这哪回来不往回捎这捎那,可对我们抠×夹馅,抠屁眼儿‘馊sou’手指头。”

“骂人是呗,小兔崽子,看我不抽你。”

“你来,你来,来啊。”两少年不跟他一般见识,绕过床铺、桌椅跑了。

转天放学,又来了。

郝伯儿吸引人,还有项绝活,打鸟。三大不愿提,所谓“山外有山”,武器也跟不上,人不知打哪“学”的气枪,还有自行车。“快你妈拽了吧,还小米加步枪呢”,三大新换了弹弓的厚皮筋。“看我介大老美”,人一抬手,一只“家巧儿”直栽下来,**几下不动了。打枪的姿势潇洒极了,德国兵赛的,平端着,‘双枪老太婆’一样,不说枪枪消灭一个“敌人”,有时一枪串俩,给根雕翎箭,仨都可能。此地少了,就满世界转,野战军一样。

回家就炸“家巧儿”。“香,真香”铝饭盒里油滋滋地欢叫,“孜然,寻思嘛呢”围满幸福的笑脸。“力哥,您老针本事。”“没嘛没嘛”,胜利竟满脸的不好意思,红着脸转身,又端起一盆麻雀,噔噔噔大步流星,去供水点得拢,洗涮。

三大抹着油嘴,望着那高大的背影,慢慢低下头。

当小树林的麻雀渐少,“家巧儿”的零碎多了以后,扫卫生的家属抗议了。告到红旗站长--也就是三大爸那。蒋站遂多次上门教育了,和颜悦色,或语重心长,或暴跳如雷,青年们或点头让座,敬茶上烟,或嘻嘻哈哈,顾此言他,或支支吾吾,低头不语,有时嘟囔“老嘎嘣刺儿有功夫组织场电影。”“郝胜利,我告你啊,‘多行不义必自毙’,再这样下去,早晚有天你会像‘家巧儿’一样倒霉”,一天晚上,怒不可遏,他摔门而去,拽走了三大。海滨看着,也觉得他有些可怜。

说起来有意思,三大爸可能是全厂各基地所有家属管理站里唯一的男站长。“都是革命工作吗”,要有人问起来,“妇女也要翻身闹革命吗”,他嘿嘿地笑着会讲。

说话间,过了“十一”。一日清晨,腹疼如绞。抓把纸,海滨直奔茅厕。

一通忙活,出了汗,舒服下来。里面没人,下意识右墙面上,长条的小砖缝堵了,抹了水泥。又一转头,见门口墙上有两行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句末“!”斜下、拉的很长。“嘛意思了”,回去路上,迷离马灯揉眼打哈欠的,迎面慢悠悠三大爸披着衣服走近来,海滨笑笑招呼。回家洗了手,倒在**继续睡。妈妈叫了几次,胡噜把脸,咬着糖三角,匆匆上学。

中午说笑着,两个回家。下午上学,阳光懒懒的,三大有些蔫。放学路上,一辆公安车擦身而过。海滨要追,三大拉住他,欲言又止,俩人一起回了家。

“基地发现反标”,两天后,消息不胫而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民兵基地周围开始巡逻,有的背着钢枪。礼堂喇叭里,换了指导员的声音“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小树林里安静了,恨不得天天如此。没成想查来查去的,似乎毫无线索。一段时间里,松弛下来。

“空”“空”的,小树林方向又断续传来轻响,麻雀纷飞。

“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好不好”,台灯下,妈妈转过身看了一眼。海滨点点头,摸摸口袋,里面石子、铅弹,爸爸站在一旁,没吭声,厚厚的镜片闪了闪。

一天晚上,懒洋洋,陪着爷俩转。“有年大堤水库里飘下过俩大气球,绑着标语,台匪宣传”,三大爸压低声音讲,“据说有张单子上面有个女明星和空军合影”,眼里一跳,两人振作些了,“三部那边听说稻田地里也发现过几次,还有罐头啥的呢,谁也没敢动,都上交。”说着闲话,又转到了库房、食堂、车队附近,黑着灯。三人穿行出去,来到街上,到处影黢黢的,商店关着门,路灯疏黄,匆匆几星过客。医院处灯火绰绰,一旁车站孤零零的。三个不再讲话了,打着哈气往回走。

家属区星星点点,静穆安详。招待所里亮着几盏灯,传出空蒙笑语声。

“也不安个灯”,海滨低头看路。突然,三大猛一拉,向前一指,只见前面模模糊糊有个背影,哼呦哼呦地弓着腰,手在前面,鬼鬼祟祟的。海滨倒吸口凉气,牙、腿哆嗦起来,特务阶级敌人叛徒刘文学向秀丽草原英雄小姐妹小兵张嘎电影宣传海报董存瑞黄继光…

说时迟,那是快,“站住,你给我站住,”一个箭步,三大爸冲上去,大喝一声,“举起手来。”霹雷一般。

只听“当啷”一声,身影矮下去,又慢慢回过头,眼里闪着绿光,郝胜利,郝伯儿。

“你要干啥!!!”

“我,我,我”,郝爷儿‘谁火..火.火了’缓缓转过身,站起来,簌簌发抖。“我”,眼里又一亮,挤出两个字,“拔毛。”接着吐出一口气,恢复了一些“洗、洗洗,我、我要拔毛”,又指指地上的盆和前面的水泥台,“我去拔毛。”

“黑灯瞎火,也不闲着”,三大爸松弛下来,又教育,“一天到晚,扯啥××蛋。”

“不务正业,吊儿郎当”,回家路上,他余气未消,“拔毛,拔毛,拔你娘的××毛。”忽然一沉吟,转头问,“拔毛拔毛,他说拔毛了是吧,你说他要拔毛,拔什么毛”,他笑了。

海滨和三大困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过了几天,基地里议论纷纷。郝胜利被抓起来了。“打倒现行反革命”,小树林里也一片沸腾,“扑拉扑拉”地振臂欢呼。

一月之后,飘飘洒洒,落下一场小雪,房上、地上、电线上,渐渐铺了厚厚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