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明白殿下一直都很辛苦。”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可殿下心里不愿回京,也是因为您晓得与傅侯和离容易,可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既如此,为何不再想想,给傅候一个机会呢。”
与傅汝止在一起,哪怕日子再磋磨,但好歹过得平安,回京以后就难说了,陛下皇后,太子与江陵王,依然会拿衡国公主的婚事作伐。
一旦招架不住,萧絮照样不想嫁也要嫁。
“我才不怕。”她狠狠咬唇,忽然问道,“蔡卿,我腹中的孩子应当快有二月了?”
蔡青禾嗯了一声:“二月有余,胎儿康健有力。”
“以你的医术,打掉这个孩子,我需要休养多久?”她隔着衣衫抚摸自己的小腹,镇定地问。
蔡青禾默然:“明日便可配红花汤,殿下饮下后即可落胎,腹中胎儿尚小,坐个十八日的小月即可。”
萧絮继续问:“我小时候被麝香伤过身子,想来这个孩子怀得难得,我若是不要这个孩子,往后想再有孕,有多难?”
“殿下先前急着求子,臣按殿下的嘱咐,开的坐胎药又猛又烈,如今却要落胎,折损身子是必然的,至于往后再想有孕,就要看殿下落胎后的身子,臣说不准。”他郑重地说。
萧絮毫不迟疑做了决定:“那就生下来,我自己生下来。”
自己今年已虚廿二岁了,回首她波澜壮阔却过得一塌糊涂的过往,家事婚事样样不成,可她确实极想要个孩子。
如今孩子就在腹中,那就只是她的孩子,她绝不要求傅汝止尽半分父亲的责任,也绝不惊扰他往后光风霁月的人生。
蔡青禾脑子轰然大响,错愕地抬眸:“殿下腹中怀的是傅侯的骨肉,当真要让它一出世便没有父亲吗!”
萧絮据理力争:“我一出生就没了娘,你出世时也没有爹,我们不也好好地长大了!”
没有父亲便没有父亲,她自己生,自己养!
蔡青禾惊得说不出话,萧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实在憋不住,绝望的泪珠连串而落:“我既然决定了与他和离,就做好了以后再难再难都绝不回头的准备,可如今肚里莫名其妙来了一个孩子,我……可我又能怎么办?”
如今没有第三人知道她怀有身孕,她连火都不晓得往哪撒,只能咬牙吸气逼自己镇定,无声地崩溃无数次,可她总要向前看吧,总要把路走出来吧。
这已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留下这个孩子,留下这个……独属于自己的孩子。
男女夫妇之情,她体会过后只觉自己并不需要,可她确实想要一个孩子,流着她的血脉,叫她阿娘,唤她母亲。
蔡青禾思绪波涛汹涌,可怎么抽剥都心乱如麻,只心疼拥紧萧絮,温声安抚道:“殿下,您知道小兔子面前有五筐一模一样的草,为何她只吃中间那一筐吗?”
萧絮呆了半晌,睁大哭红的眼:“……因为她是小兔子,小兔子想吃哪筐草就吃哪筐草,小兔子想干嘛就干嘛,用不着别人管。”
“是,小兔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须顾忌任何人,任何事。”蔡青禾拭去她的泪痕,“是以无论殿下做什么决断,臣都会拼尽全力,护殿下周全平安,莫怕。”
他是墙角最污的垢泥,多靠近一寸都怕玷染她的光辉,可如果天下大道往来熙攘,她偏要满腔孤勇逆旅而行,那自己便做她唯一的铠甲,以血、以肉、以性命。
男人轻轻呵护她的小腹,对她说,莫怕。
不求回应的爱就像剜骨榨髓,痛到肝肠寸断。
萧絮流干了眼泪,抓住男人的青色外衫站起,慢吞吞地往床榻走,她实在累倦,沾枕就睡。
醒来时窗外燕语莺啼婉转,手里居然还攥着蔡青禾昨日偷来的青李。
迷迷糊糊地咬一口,唔,好酸。
按现在的情况,自己回京后便要住衡国公主府,临盆那月闭门不出,瞒天过海把孩子偷偷生出来,但生孩子前该应付豺狼虎豹绝对不少,实在不适合养胎,所以,暂时不回京了。
不回京,不回西庭,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出家。
……去哪里出家呢?
萧絮手拿滑石笔,地图上山川脉络,城池间车马道相连,目光反复落在临近邺都的阳平郡,地处繁华,快马一日便可至京城,真乃公主出家的上选。
房中安静,蔡青禾研墨,萧絮提笔写折子,房门轻轻推开,金粟和木槿低眉进来行礼:“殿下。”
萧絮头都未抬:“银票带来了?”
金粟恭谨地打开怀中荷包:“是,五张银票,共一千两。”
“好。”萧絮扫了一眼,嘱咐道,“你们拿了我的令牌,长哨吴长风再带一百人快马加鞭,即刻护送你们去阳平郡,阳平郡长生巷左街最东边的有座大宅子,给我买下来,价钱无论,要快。”
金粟瞠目结舌:“殿下,那宅邸若是空置,您买便买了,可若是里面已住了人,怕是多少银钱都不肯的。”
她淡淡道:“到了阳平你们就去找郡守何象斗,便说本殿不日就就要造访,我昨夜梦见太乙天尊指点本殿救苦之道,说那地方风水好,本殿要常住。”
萧絮的意思很简单,先砸钱,砸钱没用就强权逼他们把宅子让出来,先礼后兵,反正她必须要。她向来要星星不要月亮,在公主殿下身边伺候多年,金粟和木槿也知道她的秉性,恭谨地应是。
姜野领着金粟去找吴长风,木槿却被留了下来,萧絮漫不经心地说:“此次去阳平,还有一件事,你替我悄悄做了,阳平丘山多,你找找山上的道观,摸清楚上山的路就回来。”
木槿温驯地颔首:“奴婢明白。”
萧絮身边四个贴身婢女,金粟掌衡国公主府财物,木槿统管内闱床帐,碧环负责书房笔墨事,芙蓉天天陪主子玩。金粟和木槿要去阳平,管萧絮月信的事顺手就推给了蔡青禾。
能瞒着就瞒着,到时再说。
她近来日日被孕吐折磨,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闻到都想吐,用完膳不过半个时辰便吐得精光,蔡青禾亦然无法,只叫后厨每日多做些点心来,还安慰萧絮:殿下腹中胎儿康健,这才吐得厉害。
她欲哭无泪,日日忍着难受思索后面的路应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