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青禾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絮打断:“你能不能别劝和我和傅汝止了,他不想和我过,我也不想和他过,离了我俩都高兴,就这么简单,你少说两句。”

她话语决绝,蔡青禾只得闭嘴,从怀中取出把折扇为她轻轻扇风。

两人方才的对话全传进萧同尘耳朵里,小男孩仰起头,看看蔡青禾,又看看萧絮,默不作声地把弄手里的华容道。

鸿宾楼是鄯州最豪华的酒肆,供给公主殿下的住的上房宽敞无比,采光极好,推窗可见遥遥天际苍山。

萧絮胸口闷得不行,此刻正站在窗边吹风,萧同尘提个小食篮,乖巧地把里面的银耳羹捧到桌上:“阿姊,你吃点心吗?”

银耳羹里放了两块黄糖,汤水棕褐,她缓缓入座,低头拿小匙舀了口,甜腻腻的香气冲进鼻腔,胃里无来由地泛起恶心,萧絮实在没忍住,捂住胸口哇了一声。

萧同尘吓得蹦起来:“阿姊!阿姊你没事吧?”

她心中警铃大作,边呕边咳嗽:“蔡青禾呢?”

萧同尘忙不迭地拿帕子给阿姊擦:“蔡哥哥说他有事要出去,叫我看着锅炉,银耳羹沸了就端来给阿姊吃。”

萧絮勉强坐稳,咬牙道:“他去哪了?”

“……蔡哥哥没有说。”萧同尘担忧地问,“阿姊,你没事吧?”

没事,她当然没事,她好得很!

鄯州急递铺人声鼎沸,蔡青禾步履急匆,宽袖遮住掌心紧攥的信封,绕过人群往柜台前挤,后背忽传来一阵剧痛,他猛地转身,正对上站在人群尽处的萧絮。

她站在门槛外,贴身的月白素裙都未换,三千青丝被风吹乱,冷眼看着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的那抹青衫。

“过来。”萧絮淡冷地说。

蔡青禾长叹口气,挤开人群往外走,跟着她绕过三两街道,街市熙熙攘攘,萧絮在某个拐角处停步,无声地摊开手。

蔡青禾避开她的眼:“主子,什么都没有。”

萧絮的语气更冷:“别逼我当街扒了你的衣裳。”

蔡青禾素来白净的面庞憋成酱红,咬咬唇后撤几步避开,萧絮猛地拽住他的手臂,狠狠扯开他的外衫系带,一包小小的竹纸黄信封落在地上,信封的抬头,写的正是西庭的平昌侯府。

他想扑过去拾,却被萧絮抢先夺过:“你给我跪下!”

街道车水马龙,商铺小贩叫卖声不断,蔡青禾无声地屈膝,额前空留的几绺墨发飘起,遮住男人清泊的神情。

信封里的信纸叠得横平竖直,四四方方小小一块,萧絮深吸口气,沿着折痕打开,却见偌大的细腻黄宣纸上,只有鸾飘凤泊的八个字:

殿下有喜,驸马速来。

哪怕来时萧絮已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她还是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几站不稳,蔡青禾眼眶殷红,拉住她的衣摆想扶她:“……主子。”

萧絮惊惧得浑身瑟抖,挥开他的手咬牙怒道:“给我跪着!太阳不下山就不许起来!”

诊出她有了身孕,半分都不过问她的意见,就去给傅汝止递急信?

啊?!

什么脑子!

她甩袖就走,独留蔡青禾跪在原处。

人来人往皆注目咋舌,风卷起几片落叶,撞进男人的胸膛,他痛得仰起头,光阳如撒金,勾勒出他白皙分明的喉结,还有额处细细密密的汗。

日沉月升。

鸿宾楼的上房,薄纱糊的雕栏窗,山间皎洁皓月,满地皆白霜。

萧絮屈膝坐在榻上,对着一粒烛影青灯出神,房门吱呀半声,她立刻警觉:“谁?”

“是臣。”蔡青禾的声音一如往昔般温柔,他踉踉跄跄地走近萧絮的床榻,从袖中小心取出两枚青李,视若珍宝地放在她的怀里,“春末还未熟的李子,酸得很,臣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觉得殿下会喜欢,便偷了两粒。”

萧絮盯紧窗下的青灯,没有理他。

蔡青禾无声地叹口气,恭谨地行礼告退,在闹市跪了大半日,他走路并不稳,俯身扶着膝盖,慢吞吞地往外走。

萧絮突然出声:“蔡卿,我老早忘了欢喜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一个人欢喜我,我是看的出来的。”

蔡青禾霎时滞住:“……殿下。”

“既然欢喜我,又为何要把我推到傅汝止身边?”萧絮赤足下榻,一步一步逼近蔡青禾的眼眸,“霁风阁点起彻夜红烛的时候,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一字一句宛如百蚁挠心,痛得几喘不过气,蔡青禾无力支持,轰然伏跪下去:“臣肮脏浊水质,望一望都觉玷污,又怎敢肖想公主殿下。”

萧絮漠然地说:“我从未觉得你脏过。”

“可臣觉得!”他仰起头,喉腔止不住地颤。

若他才貌兼备,可将天下爱恨都包揽,麾下百万军马,必告祖宗,开祠堂,以江山为聘,伏跪求尚衡国公主,与她赌书泼茶,敲棋观灯花,可他做不得,配不上……

“是,你是做不得,你配不上,难道他傅汝止就做的得,配得上了?”萧絮声嘶力竭地吼,“这世上没人做得到,所以我谁都不要嫁!”

蔡青禾眼尾猩红:“殿下,与傅侯在一起究竟有什么不好,他会尽好夫君的责任,做好孩子的父亲,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不爱他!”

“爱便这么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她泣吼道。

萧絮捂住脸无力地倒在地板上:“蔡卿,你说过无论我变作什么样你都会抱着我的,可我如今变作了这样,我腹中怀了个孩子,我……我好害怕好害怕,你能抱抱我吗,你抱抱我好不好……”

她今日已想了一下午,开始时萧絮特别特别想回去……回到傅汝止身边,只要他晓得自己有了身孕,一定会放过他们之间的争执,而后高兴得发疯,抱着她不停地转啊转。

“可我总觉得人生不是从一刻跳到另一刻,而是要一天天过的,我不想因为腹中的孩子,和他互相折磨一辈子。”萧絮闷闷地说。

太累了。

房中光影昏暗,她疲惫地跪在地板上呜咽,脆弱得宛若碎玉一滩。蔡青禾轻轻揽她入怀,修长手指伸进她的发缝,一下一下安抚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