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你怎么回事!爸当时都说了,这件事不要问她,也不要追究了,你怎么还是问出来了?”秦安宁推开次卧的门走进来,拍了拍秦胜男的肩膀,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出去。
“这孩子跟以前不一样了,还学会顶嘴质问我,话赶话就说出来了!我哪还顾得上,问出来了也好,这个事压在我心里好多年了,不说出来憋得难受。”秦胜男坐在沙发上微微喘息,平复着刚才有些激烈的情绪。
陆攸同坐在次卧的**,心情无比的衰败,她清醒的认清楚一个事实,家人从来没觉得她们做的是错的,反而认为绝望自杀的陆易安是做错的那个,她也是做错的人,陆易安不应该年纪轻轻的自杀,她不应该发现陆易安的颓丧时没做安抚,这让她感到剧烈的绝望,她原本认为妈妈和自己有一样的伤痕,一样的后悔,一样的遗憾,因此即使在情绪最绝望的时候,她都愿意咬牙坚持,因为她不愿意让和自己有一样伤痕的妈妈再失去一次,可是今天,她被清清楚楚的告知,妈妈从来没有和她站在一起,妈妈有遗憾,但是妈妈的遗憾里面是对她满满的质问,是忍受了好几年的责怪,并不是陆攸同想象中的后悔。
“出来吃饭吧,有的话不用非得听进心里去,我们也只是问问你,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秦安宁难得说一句软话,打开次卧的门招呼她吃饭。
秦胜男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辞有些过于过激,往陆攸同的碗里夹菜,“别走神,好好吃饭。”
陆攸同点点头,老老实实的低头吃饭。
“姐,化验结果出来了没?”秦胜男问,“我是三天前来的,前天做的检查,现在应该差不多出来了吧?”
“妈妈你怎么了?做什么检查?”陆攸同问。
“现在才想起来问?真跟你爸爸一样,一点也不知道疼人,要不是因为生病了需要来北京检查,你妈不工作过来难不成是来旅游的?”秦安宁没好气的白了陆攸同一眼,“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到了还是随陆明,扳都扳不过来,老是这么麻木,不知道关心人,这方面无论如何都是欠缺。”
“单位体检查出点小毛病,来北京检查做个手术,没事,你别多想。”秦胜男安慰道。
“张大夫给我看结果了,没什么大问题,小肿瘤,割掉做个活检看看有没有事,你就在这好好住,后天安排住院,术前体检,动完手术两天后就能出院,很方便。”秦安宁在北京认识熟悉的医生,已经约好了手术时间,安排好了和手术相关的一切事情。
“麻烦你了姐。”秦胜男感激的说。
“说这话干什么,都是一家人。”秦安宁看了一眼默默扒饭不出声的陆攸同,筷子敲了敲她的手,“你刚好不用实习,陪着你妈妈手术。”
“好。”
晚上陆攸同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虽然秦安宁一再跟秦胜男说是小手术,并没有很严重,但是化验单上的ca两个字母还是让她心惊胆战,从秦安宁家临走的时候,拽住她说了一声自己很害怕,却被严厉斥责:“你这么大了还这么不顶事!害怕有什么用?跟你爸爸一样没出息出了什么事除了哭就是害怕,一点担当都没有,早晚得接受,害怕管什么用,别再跟我说这个!”
可是她真的很害怕,控制不住的害怕,陆易安的离去一直是她的阴影,她没有能力在承受一次至亲的离开,别人的心都像草地,像麦田,纵使因为失去造成疤痕,寸草不生的伤口总能重新生长茂密,而她的心,是莲蓬,每当视若珍宝的人从生命中离开,就像莲子被从莲蓬中扣走,只剩一个硕大,漆黑的洞,永远不会愈合,直至躯体腐朽,也是一个干枯的,一碰就碎满是黑洞的莲蓬。陆攸同的心是一个已经被扣走一个莲子的莲蓬,已经有一个硕大、干枯、漆黑的洞在上面,现在面临着被再次扣走一个的危险,心脏因为恐惧跳的乱了节奏,乱了的节奏又在神经上来回跳动,搅碎她的睡眠。
连续两天都没睡好觉,手术当天七点半在安贞医院门口和秦安宁汇合,因为睡眠实在太差,晚了十分钟,刚刚走到医院门口,不出意料的是秦安宁劈头盖脸的指责:“这么重要的日子也能晚?你还有没有心?你妈妈在你心里一点都不重要是吧?”
陆攸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以沉默应对秦安宁的指责,她低着头,没说一句话,等到秦安宁把想说的说完,乖乖的跟在她身后,走到手术室门口,等着医生叫号。
秦胜男的手术很顺利,手术活检的结果也是好的,只需要住院两天就能出院回家休养了。
“陆明呢?你生病了怎么一句话也不问,不要求他跟着来陪床,至少能打个电话问问吧?”秦安宁一边给秦胜男倒热水一边问。
“他?知道我的检查结果哭了一场,然后还是那个老样子,喝的不省人事,逃避现实。”秦胜男嗤笑一声,摆摆手表示自己懒得计较。
“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还走不出来?真是怪了,他也从来没怎么管过孩子,还这么伤心,我倒是看不懂了。”秦安宁收拾着背包里带来的生活用品,翻到一条湿漉漉的毛巾,拿出来狠狠的扔在陆攸同身上,大声斥责:“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手?我不是告诉你湿毛巾要用塑料袋单独包起来放书包里吗?你看看!病例都被洇湿了!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稀里糊涂的,长了个猪脑子吗?越长越像你那个没出息的爹!没人味,不知道疼人,以前没发现,你真的是比易安差远了,易安多机灵,谁跟你似的木头一样的不知道说句体贴的好听的话,人家易安最体贴了,虽然调皮吧,但是嘴甜,知道疼人,这点你可比不上易安。”秦安宁看着眼前只是低垂着眼睛不说话的陆攸同,忍不住想起陆易安的好来。
“姐,别说这个了。”秦胜男看陆攸同的脸色发青,伸手拽了拽秦安宁,想中止这个话题。
“本来就是,易安从小性格活泼,比她这样沉默不语木头似的性格不知道要好多少,现在越来越能觉得出来易安的好了。”秦安宁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们在她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多爱她,现在她不在了,知道她的好了。”陆攸同没忍住,眼睛盯着秦安宁还嘴。
秦安宁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她一眼后,确认了刚才是一向对什么指责都沉默不语的陆攸同在字字句句的反驳她,眼中的难以置信迅速的被愤怒取代,她语气平静的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易安活着的时候你们并没有多爱她,现在她没了知道她的好了。”陆攸同毫不畏惧的重复自己刚才说的话,她刚才在秦安宁提到陆易安的瞬间发现,她其实也有愤怒,一直都有,愤怒一点一点的经年累月、缓慢的在她身体里堆积,堆积到此时此刻,已经把她整个人填的满满的,被愤怒灌满后催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继而转换成对指责无法忍受的反驳。
“你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秦胜男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声音扬起来质问她。
陆攸同说:“我说的有错吗?易安在的时候,她学习说她假装,她不看书说她不把学习放心上,贪玩调皮,你们不相信她,和白老师的事情那完全是有人造谣生事,你们知道的第一时间,是咬定了白老师和陆易安恋爱,不管陆易安说什么都不相信!还改了她的高考志愿,让她对未来彻底失望,她在的时候你们不断的拿我和她做对比,现在不在了,又开始拿她和我做对比!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认识到是你们的问题很难吗?明明是你们导致了她的自杀,现在又在念她的好,你们不觉得虚伪吗?”
“我跟你妈妈辛辛苦苦的培养你们,我拿你们两个当成自己的孩子,我们对你们倾注心血,也只是图一个你们能有出息,别跟你们那些堂哥堂姐一样!结果呢,一个搞师生恋,最后莫名其妙的自杀,一个越来越不成器,考不上名校过不了实习,就换来这个结果?易安要是活到现在一定比你好一万倍!”秦安宁对陆攸同的还击异常的愤怒,逐渐有些口不择言,说完这句话,看到陆攸同脸色又多了一层青白,心里略微的带上了一些后悔。
“我睡不好,压力很大,情绪非常不好,你们不相信!除了指责我就是指责我,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达不到你们的要求!到底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能满意!”陆攸同不断的痛苦的揪自己的头发,一边揪一边大喊。
门没关,门口逐渐聚集起来不少路过的病人和护士驻足观看病房里的冲突,陆攸同蹲在地上神情痛苦。
“起来,地上凉,你这是干什么!不嫌丢人吗?”秦胜男下床去拽她。
秦安宁冷眼看着她,嘴角上扬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你别管她,你让她疯,我看她要疯到什么程度。”
秦安宁的冷笑彻底点燃了陆攸同身体里的所有愤怒,大火烧遍全身,将她最后的忍耐烧成灰烬,她有些恶毒的看着秦安宁挑衅的说:“是不是我死了,你们才满意。”
“啪!”秦胜男在听见她这句话的瞬间抬手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巴掌打在脸侧发出清脆的声音,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疼痛,陆攸同捂着脸,眼睛噙着泪,倔强的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秦胜男指尖颤抖的指着她警告。
秦安宁被她刚才恶毒的笑着说出几近自毁话语的样子震惊到,没有再继续说什么,缓了缓语气,指指暖水壶语气轻了些:“别再胡说八道了,出去打壶热水来。”
陆攸同走到病床前柜子旁边拿起水壶,一声不响的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