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你不顺眼你别理她不就得了?让你去工作的不是让你去交朋友的。”还没等陆攸同说完,秦安宁不耐烦的打断她,“再说了,为什么针对你呀,无非就是看不过眼你是钱所长介绍进去的,你给她买点礼物,平时嘴甜一点不就好了?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会来事,没有眼力界儿,都多大了这些事情还需要我教你?怎么情商这么低!怎么跟你爸一样,遇到事了支支吾吾只会自己闷着,不去考虑为什么!你爸在出版社不上不下的混着,不就是因为不会来事吗?人家都送礼他不送,晋升能轮到他才怪。”秦安宁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低着头用筷子戳米饭的陆攸同,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听没听见!”

“知道了,我想办法跟她好好相处。”陆攸同点点头说。

“钱所长跟我说了,相比之下你还是基础要差很多,画图比别人慢,工作进度也跟的非常吃力,现在知道学校不行的坏处了吧?你得自己想办法弥补,要不然怎么留在设计院?你可最好给我留在设计院,别给我丢人现眼。”赵一乐扬着筷子比划着警告她。

陆攸同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胃里一阵抽搐,翻江倒海的感觉在肚子里搅来搅去,她拼命吞咽抑制着想吐的冲动,勉强把面前的小半碗饭吃完,起身收拾了自己的碗筷,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等着全家吃完以后帮秦安宁一起收拾。

因为胃里面的痛感实在太过明显,晚饭后没过多长时间,她借口还有学校的作业没做完狼狈的落荒而逃,沿着道路往租住的小区走,她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另外一个人有那么大的恶意,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已经在被伤害了,自己还需要去讨好对方来换取对方对自己好一点,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懂事,有眼力界,会来事,她好像生来就不会这些,却成了一种罪孽,一种致命的惹人厌烦的污点,明晃晃的挂在她的人生上。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咔哒。”脑子里轻轻响了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了。陆攸同左右看了看并没有找到来源,过马路一直走,周围的夜色好像更浓郁了,眼前彩色的各类灯光逐渐的一点一点的失去了颜色,慢慢的,视野里五彩斑斓的夜景褪色成了黑白默片,她揉揉眼睛,重新聚精会神的看着周围的环境,依旧是黑白色的没有任何变化。她心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去,一直到家门口,沿路的灯光全都是白森森的颜色,没有任何的彩色,进了小区居民楼也是一样的深灰色,她彻底晃了神,跌跌撞撞的一路跑到家门口,忘记了拿钥匙,站在外面敲门。

“攸同,没带钥匙吗?”陈诗音打开门看到她问。

视线里的陈诗音是彩色的,但是家里的画面依旧是黑白的,陈诗音突兀的站在一片黑白色中,她腿脚发软沿着门框缓缓的坐在地上。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陈诗音看她脸色惨白往的样子吓得赶紧扶住她,把她掺起来扶着她进房间,让她躺到沙发上,关切的问。

陆攸同说不出话不断的揉眼睛,反反复复的重复揉眼睛,看四周环境的动作。

“是眼睛不舒服吗?”陈诗音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揉。

陆攸同盯着视线里唯一是彩色的陈诗音,一字一句的说:“我看不到颜色了,除了你是彩色的,其余的一切都是黑白色的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们现在去看医生,现在就去。”陈诗音也跟着慌了神,拉着她要往外走。

“很晚了,明天再去吧。”陆攸同按住她,捏捏她的手宽慰道:“已经这样了,隔一个晚上看也一样的。”

“陆攸同,你安慰人的本领真是差到不行。”陈诗音又好气又好笑的说。

“是心理作用导致的躯体化症状,过于焦虑和抑郁造成的,按时吃药,隔一段时间精神缓解了可能会消失,”医生想了想又问:“以前受过什么刺激吗?出现类似的症状没有?”

“有,家人去世,得过一段时间的失语症,后来自行好了。”陆攸同说。

“这个可能是类似的情况,心理和精神因素造成的,规律作息,按时吃药,多运动,过一阵子可能会好。”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嗯,知道了。”陆攸同点点头,问:“那为什么看有的人是彩色的,背景是灰白的。”

“身边熟悉的人是彩色的吗?”

“嗯。”

“潜意识会保护一下你内心在意的人。”医生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这样猜测。

陈诗音反而更忧心,因为并没有具体的解决办法。

“没关系,至少看你还是彩色的,不知道看林睿和庭安是不是彩色的。”陆攸同和陈诗音并肩走在安定医院门外的林荫路上,好奇的念叨。

“你也过于乐观了吧,居然还好奇这个。”陈诗音白了她一眼,“你没意识到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吗?你看不到颜色,过马路什么的就很麻烦啊,还有你怎么工作呢?做设计不是要看颜色的吗?”

“我失语症的时候也是慢慢等它好起来的,至于工作么,先请一段时间的假吧,反正本来那个组员看我怎么都不顺眼。”陆攸同耸耸肩说。

“哎,你呀。”陈诗音叹气。

“你今天是不是还有来访,直接打车去咨询中心吧。”陆攸同看了一下表说。

“那你回去的时候慢点,红绿灯什么的看别人走了你再走。”陈诗音一步三回头不放心的很。

“嗯,知道了。”

送陈诗音上出租车没过多久,林睿发微信给陆攸同:“你在哪?下班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在安定医院这边,刚复诊完。”

“怎么样,好些了吗?”

“看不到颜色了,但是看身边熟悉的人有颜色。”

“怎么这么严重!!下班我来找你。”林睿看着陆攸同发来的轻描淡写的文字,紧张起来。

“你看看想吃什么,我们直接餐厅见吧。”陆攸同不想麻烦林睿下班跑那么远到租住地方找她。

“不行,你看不到颜色,过马路什么的怎么办,我还是去找你跟你一起吧。”林睿不同意。

“好吧。”陆攸同无奈妥协。

晚上吃饭的时间林睿话不多,只是给她夹菜,自己喝酒,一直到两个人吃过饭后走在路上散步,林睿地铁站前的小广场停下,从兜里掏出烟抽了一根点燃,不声不响的抽了一阵,缓缓的说:“易安让我戒烟来着,这是她没了以后第一次抽。”

“因为我的事吗?”陆攸同问。

“嗯,你看我是彩色的吗?”林睿偏过头问她。

“是,我猜看庭安应该也是彩色的。”陆攸同点点头,又说:“我想起书上说过一句话,双胞胎的什么都是一样的,基因,血型,指纹等一切生物信息,易安没了,好像切走了身体的一大半,从那天开始,我一直觉得我是残缺的。”

林睿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烟雾缭绕着她的沉默,看着默默抽烟的林睿,陆攸同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要是我没了……”

“闭嘴!”林睿猛地转头瞪了她一眼,粗暴的打断她,有些气喘的静默片刻,抬起眼睛,大大的眼睛里面有莹莹泪光,她带着一点点极其隐蔽的哭腔说:“陆攸同,我经不起第二次,真的。”

陆攸同沉默的点点头,两个人一时都没了话。

“你猜,如果用一个词形容生命里有的东西,我的会是什么?”陆攸同抬起头,盯着林睿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夜晚的风吹起她宽大的帽衫,装饰绳跟随着有些长的发丝在脸边蹭来蹭去。

“不知道。”林睿并不敷衍,吸了一口烟边思考边缓慢的让烟雾缭绕从嘴巴里蔓延出来,许久,摇摇头。

“鳞次栉比”陆攸同笑了笑,眼神像在水面漂浮的气球晃来晃去。

“什么鬼,哪有用形容词的,鳞次栉比的什么?”林睿摆摆手,烟雾从她指缝里撒出来。

“别烫到手。”陆攸同定定的看她。

“哦,嗨,没事。”林睿随手把烟碾在刚刚用过的纸巾上,顺手将烟头揉进去,团成一个纸团,扔进旁边的垃圾箱。

“是鳞次栉比的墓碑,”陆攸同淡淡道,“我的生命里全是指责,督促,训斥,那些句子有时候就插进肉里,时间久了,就成了墓碑,于是,生命也变得鳞次栉比起来,远远的看,倒像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你说的这些,我好像能看到一样,不仅是鳞次栉比的墓碑,还有从你身体上生长出来的悲伤。”

陆攸同内心震动,她身体里的悲伤是种在伤口上的种子,等到伤口结了痂,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过去的时候,它隐藏在血肉里,吞噬着脉搏的律动一点点发芽,长大,从小小的只能寄生在新肉芽上的树苗,慢慢长成一棵大树,枝丫刺**体,鳞次栉比,张牙舞爪又生机勃勃的生长在后背的皮肉上,像一对干枯只剩一把骨头的翅膀,只有她自己能看见,可是现在,林睿却看到了,她的眼神穿过肉体注视着灵魂,看见了那颗把她的外壳刺的千疮百孔,把灵魂吮吸干涸的大树,漆黑的枝丫摇摇晃晃的在她身后。

“对,像身体里撑破皮肤长出来的树。”陆攸同说。

林睿悲悯的想,她一定很疼。

“你总能看得到我,这样真好,我的家人都看不到我的。”陆攸同握着林睿的手说。

“我读中学的时候,有个别的班的同学过马路被公交车撞死了,她妈妈一夜白头,每天都在公交站附近找她的孩子,攸同,我知道你坚持的很难,抑郁症很难受,但是请你为了你自己和身边的亲人朋友想想,多坚持一下。”林睿抬眼看她,里面闪烁真诚的光芒,在一片灰白的背景色里面格外的温暖。

“好。”陆攸同听话的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