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研究生考试的当天,陈诗音和陆攸同一起坐车到林业大学考点,因为去得早,还没到考场开放的时间,两个人在外面站着等,陈诗音握了握陆攸同冰凉的手,“不要紧张,好好发挥把会写的写完就好了。”

“喂!攸同!攸同!”林睿从出租车上下车,挥挥手冲两个人走去,“我还以为我来晚了赶不上了呢!”

“你不在家休息的吗?这么冷的天也过来!还有,万一你公司加班怎么办!我记得你说你公司非常忙。”陆攸同看着眼前的林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事!你考试重要,你高考就是我送考的,考研当然我也要来了!”林睿抱了一下陆攸同,说到高考送考的时候,鼻子猛然一酸,要是没有那天,可能今天也是给两个人送考吧。

陆攸同只是点点头,感激的回抱一下林睿,她知道林睿在弥补以前的遗憾,也知道林睿此时此刻一定在想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可能送考的是两个人,她递了一个我都懂你的眼神给她,林睿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表示自己了解。

到时间后,陆攸同进考场考试,之后的两天同样也是陈诗音和林睿送考,她进去考试,考试结束后罕见的睡了一大觉,林睿体贴的等她睡醒了才问打来电话也只是问感觉怎么样,没有追问考的如何。

等成绩的日子焦灼也飞快,考试成绩、国家线和各个学校的自划线纷纷公布,陆攸同过了国家线,却没过林业大学的自划线。

“还能指望你干点什么?花了那么贵的辅导班!又是材料费又是租房的折腾了一年多,到最后就考了个这个?只被调剂院校录取?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垃圾?以前不是学习很好嘛?怎么啦?学习好的精力都用完了?现在就无论如何都学习不好了是吗?你怎么对得起你妈妈和给你付出的这些金钱和精力?”知道成绩后秦安宁都等不到陆攸同去她家,直接在电话里她指责的体无完肤。

陆攸同因为成绩的原因心情也不是很好,应对不了秦安宁的指责,只是拿着电话沉默着。

“哑巴了??跟你那个爹一个德行,关键时候你没话了!行了行了!你自己跟你爸妈打电话说吧!我懒得说你。”秦安宁没等她说什么,没好气的挂了电话。

陆攸同一个人从林大那条街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天桥上,站在天桥上往下看,陈诗音给她打来电话:“不是在家查成绩吗?怎么不在家呢?去你姨妈家了吗?”

“我……成绩不是很理想,出来走走。”陆攸同尽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颓丧说。

“你在哪?告诉我,你在哪?”陈诗音敏锐的察觉到她身上弥漫的消极,紧张的追问。

“我在学院路这边的天桥上。”陆攸同说。

“你等我过去。”

陆攸同在天桥上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愣愣的坐在地上,眼睛看着栅栏缝隙里来来往往的车流,脑子里想着,要是就这么跳下去,会被来往的车碾压的面目全非,这样警察还要费劲去找死的人是谁,还是不要在这里跳了,可是思来想去,又不知该去哪里,手足无措的时候,陈诗音汗津津的跑上天桥,看见她坐在地上,松了口气,递给她手里拿着的开始融化的冰激凌,陆攸同一声不吭的接过来,眼睛呆呆的盯着因为融化流着乳白色**的冰激凌,许久,才哑着嗓子说:“诗音,你说,人死了是不是也像这个冰激凌,融化掉,蒸发了,一点痕迹也没有,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失去冰激凌的人,可以再买新的冰激凌,也是一样的味道,不会比上一个差。”

陈诗音默默地听着,吃完手里的冰激凌,转过去面对她,双手用力掐陆攸同的肩膀,明亮的眼睛坚定而坚决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你不可以死,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能忍受想见你的时候永远见不到你,不能接受你从此以后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你是星星,但是不可以因为有众多的星星而随意选择陨落,你说我是你的月亮,可是有星星,月亮才有意义。”

“诗音,你的来访者,有自杀的吗?自杀也没什么的吧,就好像是医生自己的病人,病人去世了也不至于影响到医生的正常生活。”陆攸同把呆滞的目光慢慢的从和她对视中移开,低低的垂着,躲避她双炽热迫切的目光。

“可你不是我的来访,你是我的朋友。”陈诗音郑重且认真的说,学着她的样子也坐在地上,像是和她讲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其实看得出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在拍湖里的水鸟,你是想跳下去。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想,反复想,要是那天我的努力没有作用,你跳下去淹死了,可能我余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要陷在自责里了。”

“可是,你把我捞上来了。”陆攸同补充说,“我是指,你把我从当时的绝境里捞上来了。”陆攸同侧过脸去看她,陈诗音背对着太阳的余晖,整个人被镶了一层毛茸茸的温柔的金边。

“所以现在,你不打算让我再救你,哪怕我已经明确地告诉你,我不能忍受没有你的生活,你依然要这么对我,要我过陷在自责懊悔里不能自拔的生活吗?”陈诗音看着坐在她身侧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的陆攸同,语气里忍不住带上质问。

“我觉得你是个特别好的心理咨询师,希望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放弃你的工作,不管是失去朋友,还是失去来访者,都不要影响你的职业,就像医生一样,无论你遇到的境况多糟糕,都有人热切的期待和等待着你,病人对医生是这样,来访对你也是这样。”陆攸同没有正视她的质问,继续一本正经的扯别的话题。

陈诗音有时候觉得陆攸同特别会轻描淡写的残忍,已经有很多次了,她如同描述别人的事情一样构想着自己的死亡,不管不顾站在她身侧一字一句听着的自己有多恐惧,担心数值拉的多满。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似乎绕不过陆攸同的逻辑,准确的说,是没办法撼动她不爱自己厌恶自己到想自我毁灭的信念感,对,信念感,她有点害怕,这个想法从脑中略过的时候让她意识到,陆攸同对自杀有了信念感,而信念感,是最难战胜的东西。

“天快黑了,回去吧。”她想站起来,拽了一下陆攸同。

“回哪?”陆攸同坐在地上没动。

“寝室啊,我们租的房子。”陈诗音很习惯陆攸同颠三倒四思维跳脱的说话,顺着她的话回答。

“回那个睡不着觉的地方吗?我不想回去。”陆攸同摇摇头,看了一眼陈诗音,惨然的笑了一下,“你每周都回家,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睡不着都干什么吗?我会收拾一遍房间,然后出去沿着林业大学的这条街一直走一直走,有时候走到北航那里,有时候走到北医三院,走到远处,再走回来,才能有一点点的睡意。”

陈诗音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她:“我在的时候呢?你能睡着吗?”

“不能,但是有安全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你是当时阻止我跳湖的人,有救赎感,就有安全感。”陆攸同缓慢的站起来,无神呆滞的眼睛勉强聚起一丝光亮投射到陈诗音脸上,“回去能去你房间待会吗?”

“只要你肯回去,待多久都行。”陈诗音从上天桥心就悬着,脑子里一直紧张的想陆攸同要是跳下去怎么办,危机干预在她准备翻下去的那几秒来不来得及,听到她肯回去,如释重负。

一路无言,陆攸同一直默默的跟在陈诗音后面,一直到回到租住的房间,陈诗音的房间是个最大的主卧,相比于其他的两个次卧,多出来一套软软的沙发以及配套的小茶几,陆攸同指了指单人沙发,突然问:“你给你的来访做咨询的时候,是坐在这个位置吗?”

“是。”

“来访是坐在这里吗?”陆攸同坐到沙发上,直直的看着她。

“嗯。”

陆攸同仰面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声音里带上些请求:“我能在这睡会吗?你坐在对面,行吗?”

“好。”陈诗音坐到单人沙发上,像对待来访者一样面对她坐好,陆攸同搂着随手拿过来的抱枕,很快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她睡觉非常安静,像在学校听课做笔记时候一样乖。陈诗音找了本书看,等陆攸同睡醒。

陆攸同难得的睡眠时间长,一直到陈诗音洗漱完准备睡觉她没醒,她没有叫醒陆攸同,毕竟对于陆攸同来说,一个冗长的睡眠实在是太重要了,为什么要去在意她睡在哪呢?陈诗音如是想着,关了灯,躺到**。

酝酿睡眠的时候,陆攸同在黑暗中发出轻微的伸懒腰的声音,“醒了?”陈诗音问。

“嗯,现在几点了?”陆攸同坐起来四处找手机看时间。

“九点半,你要不要上来睡,既然在我房间睡得着,就不要回你自己的房间了。”

“不用,在沙发上就好,我不喜欢侵犯别人的亲密距离。”陆攸同摇摇头,闭着眼睛,嘴巴不闲着的问:“我要是自杀了,你真的会不做心理咨询师吗?”

“你很在意这件事吗?”陈诗音感觉她有种很微妙的想法,自杀成为了信念感,但是又有一些很在意的事情想要知道明确的答案,比如现在,她就在索要一个想要的答案。

“嗯,我说过,你是个很好的心理咨询师,有很多来访者期盼着你,你不可以因为一些事情放弃你的职业。”陆攸同肯定地说。

“我不能给你明确的答案,但是我很清楚的是,如果失去你,恐怕在很长的时间内,我都不能正常工作,不管有没有人期盼我,我都没办法维持我的工作。”陈诗音在黑暗里深深的叹气,“攸同,你不能要求我在失去好朋友的同时,还要去满足别人的期盼,如果最在意的人在眼前离去,你觉得我还剩多少力气去成为别人的期盼?那些别人,还会相信我吗?你把事情想简单了,很多事不是一个答案能够控制的。”

陆攸同罕见的没有继续接话,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说:“这样啊。”

“陆攸同,能被替换掉的冰激凌只是你给自己的定义,你对我们来说不是化掉了吃掉了就可以重新买一个的冰激凌,你是我们巨幅人生上的拼图,如果被生生挖走,我们每个人都不会找到一模一样的拼图,即使有,无论多相像,那都不是你,我们的余生都会永远携带着一个没有什么能填满的洞,长不好,痊愈不了,里面盛满散不尽的悲伤,自责和绝望。”

“我很重要吗?”陆攸同发自肺腑的迷惑起来。

“你很重要。”陈诗音每个字都很用力用心的说,想把这一句话通过陆攸同的耳朵刻在她脑袋里,尽管她知道陆攸同根本不会相信多久,最多此时此刻相信一会,可她还是很想告诉她,你很重要,对每个人都重要。

“我有时候能感觉到,有时候感觉不到,大多数时间,是自己找理由否定着这个想法。”陆攸同深深的无力感,“绝望感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你多等一等,等十分钟,等一个小时,等一天,等到那种钳住你的绝望感不那么强烈,等到自我毁灭的念头淡一点,就好像太宰治一样,有新的鼠灰色衣服穿,就等到这个季节过去了再死。”

“好。”陆攸同似乎能接受这个办法,漫长的沉默以后,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气氛因为陆攸同塞进空气有关自杀这个话题变得太过沉重,转换成实体似的压在陈诗音身上,她刻意的放松了语气多说一句:“攸同,你要努力好起来,因为你要是输给抑郁症的话,我这个心理咨询师会很失落的。”

“会吗?”陆攸同似乎很吃惊,难以置信的说:“可你是心理咨询师啊?”

陈诗音打开台灯,温暖的光撕开房间里黑暗,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两个人,陆攸同被突兀的灯光刺激到眼睛,抬手轻轻地揉揉,睁开眼睛适应没戴眼镜模糊的视线,费劲的看着陈诗音。

“陆攸同,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的朋友,是在乎的你的人,不是一个你以为无所不能的没有感情冷冰冰的职业符号,明白吗?”陈诗音眼睛直直的盯着她说。

“嗯。”陆攸同似乎是被她坚定的话震慑住,点点头,没有继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