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夜皇城,一辆马车从皇宫中急速奔出,披星戴月,急驰至云国文相连清的相府门前停下。
相府的门房匆匆打开大门,未及询问,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孩便一跃跳出马车,向府里冲去。
那门房愣了一愣,却没敢拦他,因为他认出这男孩正是大云国明月王朝的未来继承人——当今太子云珞。
云珞一口气冲进府邸深处一座清雅的小院,见院落里静寂无声,几个仆役立在门外,双手垂立,脸上都带着忧虑与哀戚的神色。他心里一惊,一脚踹开卧室的大门闯了进去,原本守在儿子床边的连夫人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抬起泪流满面的脸。
「小书呆!」云珞大叫一声,冲到床边,望着软绵绵躺在*的小男孩。
这小男孩正是当今文相连清的长孙,连愚山。他比云珞大两岁,从小聪明乖巧,过目不忘。云帝见他憨厚聪慧,性情沉稳,在他六岁时接他进宫,让他做了太子云珞的陪读,如今已有四年。
原本圆乎乎的小人儿现在全身浮肿,圆润白嫩的脸也变得面色蜡黄,松松垮垮的脸颊一按一个小坑,半晌都回不去。连愚山闭着双眼,嘴唇苍白,呼吸微弱,只有那不时轻轻颤动的长长黑睫毛,才给这个孩子难看的脸色带来一点点生气。
「小书呆……」云珞不知道一瞬间涌进内心的感觉是什么,只觉看见他那个样子,自己心里非常难受,不由一边唤着他,一边伸手轻轻抚*他的脸。
连愚山迷糊中听见他的声音,长睫轻颤,吃力地睁开双眼,迷茫许久才看清来人。
「太、太子殿下……」
「小书呆,本宫来看你了。」云珞趴在他枕边轻声道。
「太子殿下,对、对不起……我、我好久没去陪你上课了,你、你别生气……」连愚山说这几句话,似乎费了很大力气。
「连愚山,你别担心,本宫不生你的气,本宫的课业都做完了,不用让你帮忙了。」云珞见他那模样,心里酸酸的,有点痛。
其实云珞刚开始并不喜欢他,见他木木呆呆,就会念书念书,都不会陪自己玩,还老是管着自己,满口之乎者也的,让他很不高兴。于是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书呆。
可是后来他却发现小书呆的一个好处,就是他真的很聪明,许多书都过目不忘,还很会完成先生留的课业。而且性情真的温和可爱,长得也圆滚滚的,十分招人喜欢。
云珞四岁那年,他的皇叔祖给他父皇举办了一场极为「轰动」的选妃大会,云国上下最最出众美貌的大家闺秀都来了,甚至还有一位北玄国公主。
不过他父皇这有生以来唯一一场选妃活动,被云珞和他爹爹——大云国的皇后昭阳侯云夜,给一起破坏掉了。
在云珞小小的脑海里,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的,就像他的两个父亲。
云珞经历这件事,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从他无意中发现小书呆的可爱之后,就把他订了下来,决定以后要让小书呆做他的皇后!
连愚山闻言,似乎很高兴,混浊黯淡的黑眸亮了亮:「这样、这样就好……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忘记做、做课业……爷爷说,贤明之人要自立自强,孜孜不倦,方能习得、习得立身、立身咳咳咳……」
连愚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把云珞吓了一跳。一旁的连夫人连忙上前抚顺儿子的胸膛,她本想叫儿子别说话了,可是一想到这孩子以后恐怕也说不了几句了,便没有开口,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云珞见小书呆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气息微弱至极,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从怀里掏出一物,对连夫人道:「连夫人,这是连夜兼程,刚刚从浩瀚神殿送来的延命果,快快给他服下。」
连夫人呆了一呆,不信似地瞪大了眼,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犹如救命一般颤着手接过,连迭声地唤:「太医!太医!」
宫里请来的太医就在门外守候,闻声连忙进来。
连夫人将延命果给他,激动得说不出话。那太医一看那药果,立刻喜道:「如此,小公子就有救了。」说着匆匆捧着盒子下去,不一刻已制成汤水,端了上来。
云珞看着连夫人小心翼翼地给小书呆服下,小书呆脸色一阵潮红,接着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医诊过脉,道:「药效已经发挥,大概要睡上一两天,醒来后再仔细调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无大碍了。」
连夫人闻言喜极而泣,突然想起站在一旁的小太子,连忙跪下对他连连磕头:「臣妾谢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连夫人快快请起!」云珞要过去搀她,却忽然脑子一转,明白了爹爹不让父皇赐果,却让自己亲自送来的用意,于是慢慢道:「连夫人不必客气,延命果虽是皇家之物,不得外赐,但小书……但连愚山将来是本宫的太子妃,本宫又怎会对他吝啬。」
「什么?」连夫人错愕。
云珞道:「连夫人应该知道,延命果非皇族中人,不得擅用。我云国五百多年来,也不过赐过外姓臣子九颗而已。」
此事连夫人自然知道,这延命果数十年才得一颗,若没有特别功勋,皇家绝不会随意外赐,刚才惊喜之下没有细想,此时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可是我家愚山是男孩子啊!」
「这我知道啊。」云珞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似乎在问这又怎么了。
连夫人想起当今国母昭阳侯云夜也是个男人,登时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道:「愚山资质愚钝,又是病弱之身,只怕将来、将来……」
她想说将来如何能服侍太子?如何给太子传宗接代?可是转念想起,太子到底只有八岁,对他说这个似乎不太妥当,再说他也未必明白。
云珞却误会了,长眉一挑,眼睛一瞪,道:「本宫不管这些。反正他服了延命果,身体很快就会好了。等本宫成了人,便要娶他做太子妃!」
连夫人有些无措,不知道皇上和公公连相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的病来得突然,她相公身为督察御史,三个月前去了江南,至今未归。老相国又是个以国事为重的人,最宠爱的长孙病成这样,也没工夫来看上几次。
她本以为孩子已经无望,谁知今日皇太子殿下却亲自带着珍贵无比的延命果来了,可是又有这样一个惊人的打算。
云珞才不管这些,他知道小书呆生下来就得了病,是一种机理不调之症,这种病只要好好调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是前一阵子他感染了风寒,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竟给耽误成肺炎,之后又好像引起了肾脏的毛病,逐渐演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自己好不容易从爹爹那里求来了这救命的延命果,当然要把自己的好处捞回来,不然岂不是白坏了皇家的规矩?
云珞下定的决心,是谁也拉不回来的,这一点和他那两位父亲倒是一模一样。他固执地在连府住了好几天,直到小书呆醒了,这才放下心来。
云珞捏捏他的脸颊,道:「肉都少了许多,赶紧给本宫补回来。」
连愚山也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睁开眼就看见小太子关切的面容,又听说是他为自己求来延命果,还在自己身边守了三天,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
「太子殿下……」连愚山黑黑的大眼睛里凝着泪水,黏在睫毛上一抖一抖,刚刚喝过药的嘴唇还胖嘟嘟地湿润着。
云珞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握住他的手道:「你这个小书呆!你可是我的人,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再生病!」
连愚山涨红了脸,没有说话,心里却十分高兴。
以前小太子第一次亲他时,他还觉得怪怪的,男孩子怎么可以亲男孩子?可是后来常常被亲,也就习惯了。但是今天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其实很喜欢。
他偷偷瞄了一眼小太子俊美的脸,不知道是不是病还没全好的缘故,心里怦怦直跳,脸蛋慢慢涨得通红了。
连夫人在旁看着这两个孩子,一时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小书呆醒了之后,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身体终于慢慢康复了。云珞很高兴,时不时跑去看他,本以为小书呆很快就可以回宫和自己在一起,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发生一件意外之事,使得两人因此分别多年。
「不行!我不同意!」
永夜宫里,云珞正与两位父亲大人对峙。
皇后云夜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冷眼旁观。云珂则耐心地对儿子解释:「珞儿,这样做也是为了连愚山好。」
「我不管!让他调养身体在京城也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去浩瀚神殿做什么神侍?那里有什么好?四面是海,整日雾蒙蒙、阴潮潮的,对身体一点都不好。」
「那是三、四月的时候,过了那两个月,气候是十分舒服的;而且在那里服侍水神,修身养性,调养身体,又有大神官照顾,对连愚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再说这件事连文相已经决定了,你对朕叫唤也无济于事啊。」云珂摊摊手,表示此事他也很无奈。
「父皇,您不是皇上吗?您想个办法下个旨意,让连文相别送小书呆去了。」云珞央求道。
云珂叹了口气,道:「不行。这是连文相的家事,父皇就算是皇上,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云珞转头看向云夜,恼怒地道:「都怪母后!你为什么出主意要连文相送小书呆去百泽内海?而且皇叔会这么轻易答应照顾小书呆,也一定是你搞的鬼!」
云夜放下茶盏,斜倚在软榻上,淡淡地道:「是又怎样?」
「啊!你、你居然承认了!」云珞更是大怒,愤恨地直跺脚。
云夜嗤笑道:「瞧你那样子!小书呆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许你叫他小书呆!」
「你叫得为什么我叫不得?再说,他本来就是个小书呆。」
「我说不许就不许。而且他一点也不呆!」云珞恼得眼睛都瞪圆了。
云夜冷哼一声,不快地道:「这么快就护着他了。」
云珂在旁笑道:「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好有道理。」
云夜长眉一挑,冷冷瞥过去一眼,这回换云珂做壁上观,端起茶盏,做不知状。
云珞心里知道,母后虽然平日冷漠严厉,对他一向不大管教,但自己到底是他辛辛苦苦以男子之身逆天而为生下来的,有时对他撒撒娇,还是十分管用的。
相反,父皇虽然性情温和,温文儒雅,但心智却极为坚定,他要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就算在他面前再怎样闹也无济于事。
一思及此,云珞眼珠一转,扑到云夜身前,撒娇道:「爹爹,珞儿做错了什么?您要罚就罚好了,不要这样欺负珞儿,珞儿真的好伤心。」
知道云夜平时不喜欢他唤他母后,所以云珞每次一有所求便「爹爹、爹爹」的叫。云夜又岂不知道他的心思,淡淡道:「爹爹哪有欺负你。」
「爹爹,爹爹。」云珞拽着云夜的云袖央求着,一双随着年龄增长越加浅淡起来的双眸,在日光照耀下反射出瑰丽的色彩,璀璨夺目。
云夜不为所动,道:「你听好了,这件事没得商量,你求我也没用!连愚山身体不好,留在这里是治不好的。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要为他着想,明白道理,不然以后休想和他在一起!」
云珞刚要张口,云夜又冷冷地打断他:「还是你想看见他躺在*,一命呜呼的样子?」
云珞惊了一下,放开父亲的手,低头沉思。
云夜知道儿子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情感上无法接受,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个岁数,狠下心来离开重伤未愈的云珂,一走就是十年,为的又是什么?现在若不让儿子也痛一痛,将来未必会珍惜。
过了良久,云珞终于点点头,咬牙道:「好吧!去就去!可是他病好了之后一定要赶紧回来。」
云珂在旁笑道:「这个自然,连文相总不会让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去做神官的。再说朕也希望他将来能够回来在朝为官,好好辅佐你。」
云珞下定决心,便没再说什么,向父皇母后行了礼,落落的走了。
云珂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对云夜道:「夜儿,何必一定要把他们分开?」
云夜不以为意道:「我们当初不也分开了好多年。」
「我们那时不一样。你是不是不喜欢连愚山?」
不过以云夜淡漠的性格,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
「我对那孩子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果然,云夜叹了口气道:「连愚山若是有一副好身体,我也没必要这么做,可是他患的是机理不调之症;如果他没被珞儿看上,平凡度日,细心调养,可与常人无异,安稳过完这辈子。
「但是他既然被珞儿看上了,又是连文相的孙子,将来若是坐在我这个位子上,操心政事,为君分忧都是少不了的。
「何况皇室一向重视血脉。即便珞儿像你一般不在乎子嗣传承,但朝里的大臣、这天下的云国子民甚或连文相本人,又怎能不在乎?我生珞儿时尚且去了半条命,连愚山那小病秧子又该怎么办?」
云珂其实隐隐也想到这一层,却没有云夜想的那般精细深入。云夜虽然性情凉薄,为人寡淡,但从这番话中却可以看出,他对儿子还是用心甚深的。
云珂无言。
当年来自朝廷和皇室的压力何其之大,他是知道的,不然以云夜这般我行我素、睨世傲物之人,又为何定要冒着生命危险逆天生子?现在只能希望连愚山早日养好身子,将来不至少年早夭。
连愚山走的那天,天色阴沉沉的,空气也闷湿的厉害,好似暴雨马上来临。
连夫人忙里忙外地把东西都准备好,与公公连相一起站在门外送他。
「山儿,路上要小心啊。」
「娘,我知道了。祖父保重身体!娘保重身体!」
连文相点了点头,仔细叮嘱他到了浩瀚神殿要如何做人做事。连夫人心里难过,在一旁直抹眼泪。
「大嫂放心,有我照顾他呢。」
说话的是连文相的二子连靖宇,这次便是他送侄子去内海;连愚山的父亲连靖文外放在地方上做督察御史,任期未满,尚未回来。
连愚山踯躅原地,迟迟不肯上车。连夫人以为他是不舍得离开,不由泪水涟涟,抱着儿子不放。
连靖宇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催促侄子赶紧上路,不然待会儿遇上暴雨,可就不好行走了。连愚山无法,只好乖乖上车,告别了祖父和母亲,离开了京城沧浪。
马车渐行渐远,连愚山趴在车窗上不停向后张望。连靖宇以为他是舍不得离开京城,笑道:「山儿,能去浩瀚神殿休养学习,是你的福气,待你在那里调养好身体,我们便接你回来,在外面锻炼几年,对你很有好处。」
连愚山应了一声,仍是向外看着。
天空中乌云渐厚,雨点大滴大滴的落下。突然官道上响起阵阵马蹄声,一队人马从后面奔过来。
「前面可是连相家眷?去百泽内海的?」
连愚山的心口立刻提了上来。
「正是。」连靖宇探身一看,竟是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福公公,连忙让人停车,下车施礼。
福公公道:「连小公子身体不好,不要下来淋雨,老奴受太子殿下所托,给小公子送件东西。」说着,递了一个方盒给车上的连愚山,凑到他耳边轻道:「太子吩咐了,要小公子没人的时候再看。」语毕,又客气了几句便施礼告辞。
连愚山捧着那盒子,心里既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太子到底还想着自己,失望的却是他没有亲自来。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可是二叔就坐在身旁,福公公又说了让他一个人时再看,便极力忍耐着。
连靖宇内功不错,刚才福公公的话虽轻,却未真的避着他,都让他听见了。他从嫂嫂那里已经知道了太子为何赐连愚山延命果,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两个孩子小小年纪,两小无猜那是好事,至于将来怎样,却是谁也说不清的。
当今皇上虽然喜好男色,明月王朝开国五百年来第一次立了一位男皇后——云国天赐大将军昭阳侯云夜,不过这也是万分之一的难得了。小太子年纪小,有两位父亲做榜样,难免跟着学,但将来大了,懂事了,自然便会分辨清楚。
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放着娇滴滴的女子不爱,去爱与自己一样的男人的?连靖宇这话对嫂嫂和父亲都曾说过,连相当时没什么表示,当晚却被昭阳侯召进了宫,第二天便决定送连愚山去百泽内海。想必也是不希望孙子进宫,去做什么太子妃的。
连愚山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偷偷躲在客房里,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盒子打开。
红色的绸缎上,端端正正的放着块翠玉,色泽剔透,晶莹透亮。连愚山认得,正是云珞每日佩在腰间的那块,拿在手中,似乎还能感觉到原来主人的体温。
那玉的正面雕着一条云龙,精致威武,赫赫生风。不过背面却与以往不同,似乎有些凸凹。连愚山翻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拙劣地刻着几个字:水神庇佑,平安康泰!
下角处却是「小书呆」三个字。连愚山心口一热,将玉佩牢牢攥在手里。
那飞舞挺拔的字迹何等熟悉。只是雕功明显不够,深浅不均,有些走样。
连愚山把脖子上的长生锁拿下来,卸了红绳,穿在玉佩上,小心地贴身佩戴好。
他爬上床准备入眠,那块玉佩紧紧贴在胸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温暖的触感,好似人就在身旁一般。
连愚山小脸红红的,心跳的很快;他年纪还小,对这种感情朦朦胧胧,似明非明,只觉有股说不出的欢喜,激动了半夜,才慢慢睡去。
时光匆匆,如白驹一瞬,连愚山这一走,不知不觉就是四年。
百泽内海不比寻常地方,浩瀚神殿更是肃穆清静之地,连愚山在那里修习,再不是什么连相的长孙、士族子弟,不过是一小小的俗家神侍。他性情沉静,头脑聪颖,很得大神官云璃的喜爱。
浩瀚神殿的藏书阁也几乎被他踏了个遍。
本来按照神殿的规矩,未学有所成之前,没有大神官的命令是不得离开内海的。不过连愚山十四岁这一年,云璃出于偏爱,还是特别准他回京参加自己的*礼。
云国孩童不论男女,满十四岁即为成年。
*礼是云国的一项重要大礼,每年五月初九举行,届时全国所有满十四岁的男孩,都要不大不小的行个仪式,然后换上代表成年的云服。沧浪城里凡三品以上的官宦子弟,成年时皇上会特别赏赐一套云服,然后按照品级进宫参见。
连愚山风尘仆仆地,随着前来接应的家仆回到分别已久的京城,家人早已在门外等候。他想到进宫后可能会见到阔别已久的云珞,不由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成年礼这一天,连夫人亲自帮儿子换上云服,左看看右看看,甚是满意。
云服是云国特有的服饰,款式特殊,腰身扎得贴身,束以锦带,下摆却大开,线条流畅飘逸;两处云袖,更是宽大轻垂,有御风翩然之感。因此不论穿在谁身上,都让人感觉风度翩翩,体态优雅。
连愚山走到镜子前照了照,有些不习惯,总觉得镜中的那个人好似不是自己一般。
连夫人见他扭捏,笑道:「谁家的孩子都有这么一天的。我们山儿终于长大了。」
连愚山低下头,轻轻按了按衣襟,里面温润的玉佩,静静地贴着自己。
上午进了宫,连愚山在雍和殿与众家子弟一起行了*礼,然后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后面的钦云阁,三人一组,按顺序进去觐见皇上。
连愚山以前是太子的伴读,皇上是经常见的。不过自从十岁那年大病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宫了。
皇上对他并没什么不同,只略略问了问他在浩瀚神殿的学业如何,身体怎样了云云,连愚山一一答了。皇上像对其他人一样说了些祝福的话,然后赏赐了例定的东西,便着他们退下了。
连愚山出了殿,看见皇上的贴身内监,大内总管福公公站在廊下与众家子弟说话,想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施礼道:「福公公,愚山冒昧,想去拜见太子殿下,不知今日是否方便?」
福气看见是他,笑道:「原来是连小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已是个大人了。小公子想去拜见太子殿下,今日可能不太方便。」
「太子殿下不巧前几日去了西山别宫,现在还未回来。」
连愚山一听,心口沉了沉,神色微黯。他回来已有几日,明天便要返回百泽内海,今日见不到便没有机会了,不由说不出的失望。
与福公公告辞后,连愚山趁着这工夫去了后殿学堂,拜见以前的几位太傅。待与几位恩师寒暄完后,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想起自己是藉*礼进宫参见,按规制不能待到晌午,便连忙与众位老师告辞,匆匆离开后殿。
他从小是在这宫里待惯了的,对这里熟门熟路,转了个头,向后花园走去。
这个时候后花园十分清静,很少有人经过。连愚山来到一株茂盛挺拔的大榕树下,驻足停留。
他手扶树干,想起当年就在这里,年仅五岁的小太子云珞,为了向他证明男男是可以成亲的道理,硬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并说将来要娶自己做王妃,立自己为皇后。连愚山不由*了*嘴唇,怀念起小太子的亲吻。
他现在已经十四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行过了*礼,按照云国的制度便是成年了,不仅可以参加科考,便是娶妻生子也是不为过的。
连愚山在百泽内海住了四年,日日都会思念沧浪的亲人,但是仔细数数,好像竟是想念云珞更为多些。他自六岁便入宫做了云珞的伴读,每日与他朝夕相处,实际上比与亲人在一起的时间还多。
想到云珞当初说过的话,那时还不明轻重,现在却知道是何等的大事。
自己喜欢他,这份心情早已明白,只是真要和他永远在一起,却似乎是个遥远的梦想。何况那时云珞年纪幼小,童言童语,也不知当不当得真。
「小书呆!小书呆?」
连愚山正在树下胡思乱想,恍惚间听到太子对他的「昵称」,还以为是幻觉。待那声音略有不耐地又唤了两遍,才恍然抬头,寻着声音望去,却见高高的榕树杈间,正悠然地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锦衣玉带,容色俊美,一双美丽的琉璃色凤眼正笑*地望着他,却不是心底里思念的那个人是谁。连愚山大吃一惊,连忙后退几步。
「小书呆!」云珞又唤了一声,扬眉一笑,纵身跃下,故意向连愚山扑去。
连愚山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可哪里接得住他,登时被他扑倒。两人倒在厚厚的草地上,春天气息扑面而来,浓郁而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