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玉琴还想教训米卡,她的手机响起来,接起来,是女婿米晓峰打来的。刚才思瑶挂了丈夫电话后,他焦急万分,给岳母打了好多电话,情况不明,他像没头苍蝇似的,又给自己在火车站和路政的朋友打了许多求助电话,请求他们帮忙检查过往车辆,寻找孩子。他也只是一个舐犊情深的父亲。玉琴简单说了情况,把手机递给女儿。

思瑶接起电话,米卡看到外婆的眼神,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关了门。

米晓峰听到妻子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安抚:“瑶瑶,妈说米卡找到了,你也早点休息。对不起!”

静下心来,思瑶又觉得自己刚才冲丈夫发火很无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她疲倦地说:“对不起,我今天太着急了,也不该对你乱发脾气。”

“别这么说,不怪你。瑶瑶,我买了明天的机票,明天回去看你们。”

“好!”思瑶觉得又委屈又心酸,但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像个孩子似的破涕为笑。

思瑶去看了米粒儿,孩子在阿姨的照料下,已经睡着了。她亲了亲孩子的脸蛋,悄悄地退出房间。

玉琴在敲米卡房间的门,让她洗脸洗脚,孩子就是不出来,玉琴抑制不住,开始说落起来:“你还有理了?小小年纪,就学会逃课了?就你那数学成绩,你连你妈小时候一半都不如,还不努力,这是基因突变了,还是医院里抱错了?……”

思瑶忍耐了一天,气不打一出来,终于按耐不住爆发:“妈你少说两句吧!教育孩子的事,能不能不要插手?我今天已经给你暗示很多遍了,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你怎么就看不懂呢?”

“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要我来带孩子的吗?我是保姆吗?只能干活,其他事都没有发言的权利?”

也不知道家里的梁阿姨睡着了没有,听到母亲这样类比,思瑶顾及无辜,压低声音,极力克制:“是,我是让你来帮忙带孩子的,你是我亲亲的妈,是米卡亲亲的外婆,但是,再亲,也应该有界限,界限你懂吗?我真的已经很累了,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添乱了?”

“你说我给你添乱?我给你添乱?”

“对,你总是企图控制别人,年轻时控制老公,子女,现在控制孙子,外孙。每到周末,不停地叫起床,我想睡个懒觉也不行,隔一会儿一叫……。”

“你说这是人话吗?我不心疼你吗?我不让你睡懒觉,我叫你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也不行吗?”

“好了,我起床了,你又催吃饭,吃饭的时候,又嫌我玩手机不理你,嫌我不抱孩子,说我懒,我去抱孩子了,你又指责我笨手笨脚弄不好,你就是不断地释放自己的控制欲,消耗我。控制我还不够,你还要控制孩子,那个奥数班,是你给报的吧?还有什么跆拳道,围棋班,你问过她喜不喜欢吗?她只是个孩子,她多少课外班了?七八个了吧?有必要吗?”

“怎么没必要,她的数学成绩在班里什么水平,你这个当妈的不会不知道吧?别人都在家悄悄努力呢!你以为现在上学是逛公园看风景呢?围棋能锻炼大脑,提高记忆力,跆拳道是为了让她提高身体素质,将来不会被人欺负,我还不是为孩子考虑。”

“我不想我的孩子像我小时候一样,我不想她那么累,我就希望她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我觉得孩子的生动的笑脸,对生活的好奇心,这些更重要,你看看孩子,现在眼睛里都没有光了,都不会笑了,我要她考100分有什么用?”

思瑶越说越激动,玉琴也越听越气愤,嘴唇发抖道:“说这话就白眼狼了,这还都是我的不是了?做得多错得多,不如不做。行,我不管了,你让你婆婆来给你带孩子,我,……我明天就回去。”玉琴在气头上嘴上还是把住了门,她不想和女儿搞得太僵,也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犹豫了一下,说“明天回去”。

思瑶的婆婆是个病罐子,常年靠公公照料,又远在湖南,彼此都指望不上,玉琴明知道这样的现实情况,还时不时把婆婆不给思瑶带孩子挑出来说一说,以显示自己体恤女儿无私奉献,现在又这样说,无非就是彰显自己的重要性,给女儿难堪。思瑶正在气头上,脖子一梗:“随便你。”

玉琴气呼呼地回自己房间了。思瑶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饮水机和鱼缸发出微微声响,更衬托出这座房子的空和静,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起伏的心跳,不断地抚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米卡房间开了一道缝,漏出灯光,又迅速关上了。思瑶静坐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起身换了件衣服,收拾了一背包东西,去厨房热了一杯奶,去敲米卡的房门。她的敲门声是三下,一重二轻。很快,米卡打开了门。

思瑶流露出小小的惊喜:“你知道是妈妈?”

“妈妈的敲门声和外婆不一样。”

“为什么不给外婆开门?”

……

孩子沉默了。

“你看我带了什么?”

米卡仔细一看,才发现妈妈已换了衣服,一身跑步穿的卫衣卫裤,一个双肩包,除了那杯奶,还有一根登山棒。

“这是什么?”米卡摸着那根登山棒。

“这叫登山杖,也可以叫打狗棍。”

“拿这个做什么?”

思瑶俏皮地笑笑:“这是离家出走的装备。”她把双肩包打开给孩子看,有换洗内衣,手电筒,水果刀,感冒药,水壶,一些钱。

“如果你还要离家出走,带上妈妈啊!妈妈也有烦恼,有时也想离家出走。”

说到“离家出走”,米卡眼睛一亮,好为人师地指导起妈妈来:“你这装备不齐全。你看我的包里都装什么?还要装两本自己喜欢看的书,带一包巧克力,还有这个饼干。”

米卡打开了自己白天在公园背的那个包,思瑶一看,嗬!东西还真齐全,连平时最喜欢的一个小兔子玩偶也装进去了。

思瑶感叹道:“东西还挺齐全。”

米卡得意洋洋:“那当然,我都演练很多遍了。”

思瑶心里一惊,孩子把离家出走演练许多遍了,她竟然毫无察觉,真是为人父母的失职。她佯装无事,强颜欢笑,摸摸孩子的头:“那你看我还缺点什么?”

米卡煞有介事地翻看了妈妈的包,四顾一下,把自己的一个小照片拿给思瑶,说:“当然要带上你喜欢的人的照片。”

思瑶笑了,把照片装进背包里,朝门外努努嘴,狡黠地眨眨眼:“走啊!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离家出走。”

米卡不可置信:“啊?真的吗?”

“真的,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米卡迅速穿上外套,背起背包,跑到卧室门口,打开一条缝,朝外探了探头,悄声说:“没有声音了,外婆她们都睡了。”

母女俩相视一笑,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思瑶轻轻地打开入户门,先探身出去,米卡像小老鼠似的,紧跟其后,出了门,再压下门把手锁上门,不发出一点声响。母女俩一击掌,兴奋地捂住嘴巴。

她们来到小区中心位置的儿童游乐区,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海盗船形状的滑滑梯,从台阶上去,连接滑梯部分,有一小块四四方方的小天地,有顶棚,像一个帐篷一样。她们在顶棚下坐下来。四周静悄悄,暮春夜里的风缓缓流动,带来草木的清新,空气温暖,夜空晴朗,抬眼望去,几颗星星在树梢闪动。

母女俩拿出包里带的零食,水,大吃大喝起来。

撕开薯片袋子时,米卡犹豫地问:“晚上了,可以吃吗?”

“可以,给我吃一片。”思瑶主动撕开袋子,自己先吃了一片。

“外婆说,零食要少吃,尤其是晚上,不许吃。”

“偶尔吃一次,没事。”

得到妈妈的鼓励,米卡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了一小口,想起什么,又放回袋子,迟疑道:“外婆说吃完东西要刷牙,可是,今晚不能刷牙了,怎么办?”

“偶尔一次不刷,没事。”思瑶满不在乎地说。

米卡开心地笑起来,并调侃:“噫!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牙医。”

思瑶看着孩子单纯的笑脸,感伤地叹气:“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吧?”

“不,你是,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得到妈妈的允许,米卡才放心地吃起来。母女俩就像两只仓鼠,大嚼大咽,吃得碎屑横飞,一边吃,一边看天上的星星。夜晚的景物和天空,仿佛发生奇妙的变形,世界仿佛在眼前不一样了,四周缤纷多彩,她们在地球的中心,只剩她们。思瑶给孩子讲起梵高的《星空》,讲他一生的故事。米卡久久地凝视着夜空,说:“妈妈,我也想当一个画家。”

“好啊!”

“可是外婆说我是不务正业,说我能把手抄报画好就行了。”

“外婆说的不对,守护自己的梦想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那我不想上那个奥数班了,我想去旁边那家学画画,可以吗?”

“好,明天就去报名。”

“可是外婆不同意怎么办?”

“不会,我们都离家出走了,她会同意的,她还是爱我们的,今天你不见了,她都哭了。”

“妈妈,对不起!”

孩子流了一滴泪,正好有一缕星光落在眼睛里,泪光和星光闪闪发亮。

深夜里,不知谁家的婴儿从梦中醒来,啼哭划破夜空。米卡从夜的幻境中一个激灵,担忧地问:“妈妈,是不是米粒儿醒了,米粒儿哭了。”

“不是,不会的,我们离家那么远,就算她醒了,也听不见。”

夜深了,风有了一丝寒意,米卡朝妈妈的怀里缩了缩,说:“还是回去看看吧!万一米粒儿醒了找不到你,会哭的。”

思瑶在夜色掩映中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不回,我们在离家出走哎!要等人来找才行。”她故意说。

忽然,一阵咳嗽声传来,伴随着行李箱轮子在水泥地面滚动的声音,“咕噜噜,咕噜噜”,在夜色中特别清晰。

米卡害怕起来,又朝妈妈怀里缩了缩:“有人!”

“不怕,那肯定是保安。”

“妈,我害怕,我们还是回去吧!”米卡悄悄说。

“好!”思瑶起身,打算下台阶,米卡却拉住了她,摇摇头:“等那个人走了,我们再下去。”

谁知,那个黑色的身影朝这边走来,隐隐还带有一束幽幽的绿光。思瑶是医生,是无神论者,可是这深更半夜,还是有点害怕,手心直冒汗。

“有人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在那儿?”那个声音又问。

米卡先听出是爸爸的声音,惊喜万分:“是爸爸!”

思瑶喜出望外,带着孩子迅速下了海盗船,跑到那黑影身旁,定睛一看,果然是晓峰,她又惊又喜,狠狠地捶了他的肩膀:“你怎么回来了?”

米晓峰把米卡一把抱起来,米卡这才发现,那道绿光,原来是爸爸的手机发出的,她拿起爸爸的手机,在他下巴下一照,爸爸故意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父子俩嘻嘻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