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张仙女才想起来,她把蹲马桶的事还没说呢?这老头子,狗脾气!

抬眼看看,小区鳞次栉比,还真像鸟笼子啊!她想起是出来买香油的,四下看了看,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一个便利店。买完香油往回走,小区里小径大道交错,楼栋外立面都是绛红色,虽然标着楼栋号,也不知是按什么方位顺序排列的,她一时迷糊又找不到女儿家了。

一个推童车的老太太从身边经过,张仙女忙问:“大妹子,6号楼是哪个?”

老太太笑了:“新来的吧?走,我也回6号楼。”

两人结伴往回走,一聊才得知,这老太太也是来帮女儿带娃的,九月份还在深圳,才把儿子的小孩子带到上幼儿园,就马不停蹄地来北京了。

张仙女陪笑道:“同病相怜啊!一把年纪了,混成北漂了。”

“错,咱们还不能叫北漂,咱们这种人,有专用名词,老漂族。”

“啊?老漂?哈哈!”

回到家,小高已经在为佳妮准备月子加餐了,孩子醒了,小高又放下手里的活儿,麻利地冲泡奶粉,喂奶,拍奶嗝,还好为人师地教张仙女:“阿姨,你看,这样拍奶嗝,孩子舒服。”

谁不会啊?这还用学。张仙女暗暗瞥个白眼,面上应付着。

拍完嗝,孩子很快又睡了。张仙女无所事事,一会儿坐客厅里发呆,一会儿进女儿卧室看看,佳妮看在眼里,主动跟母亲聊天:“妈,我爸在马骋那儿干得怎么样?”

张仙女怕说了实话佳妮心里反而过意不去,轻描淡写道:“听说还不错,对你爸要求也不能太高,看着孩子别摔了丢了就行了。”

看母亲脸上这心虚的神色,佳妮也猜出了几分,父亲是个粗人,叫他带孩子无异于赶鸭子上架,她安慰母亲:“放心吧!我爸能应付过来,他还会给女孩梳小辫呢?”

“他会梳辫子?我怎么不信呢?”张仙女嗤之以鼻。

“真的,小时候有一次你不在家,我上学去,那个小辫子就是我爸给梳的,三股麻花,我现在还记得呢!”

“还有这事?真没看出来。”

说到梳头,佳妮条件反射似的,越发觉得头皮发痒难耐。她是临盆前两天洗的头,到现在已经八天没洗头了,头发冒油打结,一缕缕贴在头上,一挠,指甲缝里全是白色的头皮屑。她说:“妈,你会不会扎麻花辫?”

“会啊!”

“那给我洗个头,你给我梳个麻花辫。”

佳妮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扎过小辫子,大概上了二三年级,母亲一人带三个孩子,嫌早上匆忙,就给佳妮剪了短发,从此以后佳妮一直就是短发示人,直到上了大学,才自己慢慢把头发蓄了起来。

张仙女一听洗头,像听到天方夜谭似的,惊讶极了:“洗头?你疯了吗?月子里不能洗头,忍着吧!”

“你那都是老观念了,谁说月子里不能洗头?”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以后会落下月子病,会头疼的。”

小高端来了加餐,听到佳妮的要求,帮腔道:“月子里可以洗头。以前说月子里不能洗头,是因为过去条件差,屋里没暖气,现在条件好了,暖气足,不光可以洗头,还可以洗澡呢!要是不洗头,油腻腻臭烘烘的,产妇不舒服,心情不好,对身体也不好的。现在产后有一周了吧!产后一周了就可以洗头的,只要水温合适,洗过头之后及时擦干,没问题的。佳妮,吃完了我帮你洗。”

小高的这番话,虽然在情在理,在张仙女看来,简直就是挑衅,故意和她对立。二对一,少数服从多数,她更郁闷了。她觉得自己心里一直坚守的那些条条框框正在倒塌,她被这些新的观念新的规矩搞得慌乱无措,却还要极力地装出平静的样子,维持着内心的平稳。

吃完加餐,小高让佳妮平躺,把头放到床侧,她去打了一盆水。

张仙女见女儿不听她的话,一定要破着千百年的月子大忌,气得往外走。

“妈!你来帮我洗。”佳妮甜甜地叫她。

女儿亲自指派,拗不过,张仙女只能勉为其难地上手,一边轻轻地撩水打湿头发,一边担忧地嘟囔:“月子里真的能洗头吗?现在这专家一会儿一个说法,你以后头疼,可别怪我。”

佳妮仰面嘻嘻笑着,几十岁的人了,还娇嗔撒娇:“哎哟!妈你小心点,弄到我眼睛里了。”

张仙女手上的动作温柔了一点。

佳妮享受着这一刻的母爱温柔,忆苦思甜:“妈你记得吗?我小时候最害怕洗头,每次洗头,你就那样打一盆水,把我这样仰面横抱在怀里,湿毛巾在头上脸上**一气,耳朵眼睛进了沫子也不管,我嚎得跟杀猪似的。”

张仙女当然记得这回事,叹息道:“那时候你们三个都还小,我一个人带,你奶奶还瘫在**,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耐心和好脾气啊?就这稀里糊涂,不都长大了嘛!”

“有时想想,心里还有点怨恨你们。每次下雨,别的没带伞的同学都有人接,有人送伞,我从来不抱期望,因为永远等不到,你不是在附近厂子打工,就是在田里干活,我自己冒着雨回家,有一次怕雨水把刚买的新球鞋弄湿了,脱了鞋子光脚趟着水走,脚底踩了一小块玻璃,流了好多血,你都不知道吧?”

张仙女一惊:“还有这事?啥时候?”

“大概我上初一还是初二的时候。”

“那时候真的难,顾不上。”

“我脚上流着血,一边自己清洗包扎,一边流眼泪,还要给两个弟弟做饭。后来我结婚了,我就想,如果我将来有了孩子了,我一定要好好体验做妈妈的这个过程,好好陪伴她成长,给她高质量的陪伴。”

听着女儿的抱怨,张仙女虽然有点愧疚,但有些观点不能苟同,反驳道:“说得轻巧,父母尽陪伴孩子了,把嘴缝上不吃不喝了呀?不挣钱喝风?屁啊?”

佳妮自有打算,也不和母亲争辩,一笑而过。

洗好了头发,佳妮坐在卫生间,张仙女先用干毛巾帮她把头发擦到半干,再拿着吹风机,开了最小档位,轻轻地吹,又嘀咕道:“洗就洗了,可不要太频繁了,老祖宗的规矩,还是得忌一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