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曲 青豆

路小天没找到许家荣,Tony哥却在那晚死了。

夜店洗手间隔间里,坐在马桶上,伸着腿,胸口插着把□□。

很多人都知道,路小天惯用□□,用得很好,很漂亮。

没人敢说那把刀是路小天插在Tony哥心口的,但似乎整个南区都这样认为,而路小天也不止一次被请去警署喝咖啡。

他有人证,明仔坐在桌前翻着白眼说阿Sir啊,我跟天哥那晚真的在逛街啊,就在富豪酒店附近,街口有个贩售机的,坏了,你去看啊。

显然这种说辞没人接受,在路小天看来那些脑袋进水的条子如今要做的不过是找个合理借口把罪名按在他头上,如果可以篡改法医鉴定记录的话他们一定不介意说在凶器上发现了他的指纹。

路小天单独坐在审讯室里,抬眼瞄到右上角的摄像头。

他想林晏民会不会就坐在监控室里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然后点上支烟对手下说放了那小子,他是我干儿子。

想到这里路小天傻笑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想象堪比天方夜谭,林晏民再只手遮天,也还只是一个等待升迁的警官罢了。

他可以做一些事,比如说让路小天无罪,但决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所以路小天靠着椅背把腿翘在桌上,被铐住的双手垫在脑后,竟有些怡然自得的感觉。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拿着资料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看上去不高,这让路小天很有好感。

被程笙讥笑徘徊在二等残废边缘的路小天自18岁后只长了3公分,对此他始终耿耿于怀。

因而看到许家荣与他相差无几的身高时他顿时对这个前几晚还打算砍死的条子产生了些许好感,眯着眼给了对方一个轻佻无比的笑容。

许家荣暗暗打量眼前的青年。

精瘦身子被装在件宽大的黑色T恤里,半旧牛仔裤,手指上带着三四个粗大戒指,胸前挂着说不上什么图腾的吊坠,跟普通年轻人没什么差别的打扮。

只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让人难以忽视。

路小天不算普通意义上的帅哥,他皮肤微黑,人很瘦,半长的发耷拉在额前,没程笙那种让人忍不住赞叹是个漂亮孩子的魅力。

然而他是令人难忘的,或许是因为太过深刻的五官让他多少有点混血的感觉,又或许是他总挑起的嘴角与时刻保持笑意的眼睛。

程笙曾说自己身边总是些爱笑的人,干爹,和路小天,对比之下自己仿佛天生不会笼络人心,总是黑着张脸跟讨债的一样。

路小天被这话惹怒过,尽管没发作。

他想自己跟林晏民那家伙能一样,那人一脸假笑,生怕旁人看不出他其实在假笑似的。而自己从来都很真诚。

自然,他真诚的笑容没多少人能欣赏罢了。

现在他对许家荣笑,在狭小的审讯室录像监控下笑得自诩诚恳。许家荣把资料摔在桌上就没再开口,坐在桌前撑着下巴只定定看他。

路小天觉得别扭,放下翘在桌上的腿。

他抓了抓头发,开口说阿Sir,我讲过了那晚我离那家夜店好远,飞也飞不过去捅Tony哥一刀的。

许家荣挑了下眉,竟然点头。

路小天发愣,想他点头干嘛,信我?

许家荣把文件推到一边,说我知道,我记得你的。

啊?

那晚我巡逻时见过你,还搜过你身,找到两包东西,你求我半天我才放你走的。

啊?

那时是十一点四十分,我看过表,不会错。

啊?

我可以做你的人证。

啊?

不过相对的,那晚搜出的那些东西,是你的,大概会拘留十天左右,还有些社区劳动之类,不会太苦。

路小天眯着眼,转头去看墙角的摄像头。

关掉了。许家荣越过桌子走了过来,说得轻描淡写。他低头看路小天稍微缓过些神的脸,笑说学长没说错,你笑起来很真,让人很舒服。

路小天想那句学长指的若是林晏民恐怕自己连撞死在警署的心都有了。

他知道有个警察干爹一定会有好处,但这种好处是不是自己能承担的却从未思考过。

眼前的条子俯下身,冲他笑,说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长,先自我介绍下,我是许家荣。

路小天抿着嘴,对方进门时那点莫名好感早已**然无存。

他问为何,我无足轻重,如果一定要为Tony哥的死负责好向上司交代,我不是最佳人选?

许家荣摇头,他说对南区来说,你的确是,对警方来说却无所谓。

怎么,宁可再来起无头公案?也对,你们习惯的嘛,拿纳税人的钱,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许家荣瞪大眼睛,说这话从你这种人嘴里出来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只是你那句对南区来说,我是凶手的最佳人选,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程笙若要上位,杀Tony的就必须是路小天。

路小天被拷着走出审讯室。

走廊上人来人往,不时有条子瞥他两眼,或不屑或冷漠。

林晏民在办公室里讲电话,透过百叶窗刚巧能看到他勾勒暧昧弧度的嘴唇。

路小天在窗前顿了顿脚。他回头问许家荣,你叫他什么?

林Sir。

私下呢?

学长。

路小天撇嘴,心想该死,差辈了。

在路小天因为私藏禁药被拘留七天的当口,南区因为Tony哥的死暗潮汹涌。

灵堂设在忠义堂,Tony父母双亡,无妻无子,后事都由堂弟石启耀操办。

石启耀本算Tony唯一的亲人,只是他为人处事太过谨慎,一直不得Tony欢心。

现下他在陪来吊唁的西区大佬谢宗霖说话,微佝着身体,开口闭口谢老说的是。

抬眼间看见灵堂外有了小**,程笙的人被堵在门外,Tony生前器重的阿成挡在那,双方都黑着脸,想是言语不怎么好听。

谢宗霖冷眼望着,轻声说启耀,我见过程笙两次,一次是在我女儿的婚宴上,你哥哥带他来的,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秀气的孩子不简单,眼睛里的野心半点都不遮掩。我一直很奇怪,Tony怎么会容忍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

石启耀没应答。他远远看着程笙抬手阻止手下,退到门外正中,直挺挺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程笙那头磕得实在,距离如此远石启耀似乎仍听得到闷响。

他转头看谢宗霖也静静看着门外青年,褶皱横生的脸上浮现几许无奈。

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江湖了,只是那血流漂杵的景象我们这些老骨头是不想再看到的。如果南区大乱,插手的,应该不止我一个。

如果谢老能出面主持局面,那是再好不过。石启耀急忙陪笑,收回了望向程笙背影的目光。

笙哥,听说阿成今晚要来挑我们场子。明仔急匆匆的奔进里屋叫嚷,看到程笙半窝在沙发里一副没睡醒模样,那边几个小弟在打麻将,也不知收敛点声音,很是热闹。

程笙抹了把脸,坐直身子耷拉着脑袋,微长的发遮住了眼,修长手指垂在膝间,半天不见动静。

笙哥。明仔又叫了声,听到男人总算轻哼了声,算是回应。

阿成说今晚要来挑我们场子!又重复了遍,对上程笙略显迷茫的眼神。

笙哥,你有没有在听?

嗯,你说,阿成。

那还不落兄弟过去?

停业,他挑哪?

明仔杵那在,木讷的说什么时候?

纪念Tony哥,停业半个月。

明仔搓着手,心说你就算关了生意,也不过被讲句猫哭耗子,何苦。

程笙去洗了把脸,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低下冲了半天,总算有点清醒迹象。

他抬头,对这镜子里那张呆滞脸孔出神,伸手弹了点水珠上去。

程笙给自己放了大假。在南区人人自危的日子里他像是总算逮着机会一样睡得昏天黑地。

阿成在四处找事,他不回应,在旁人看来似乎是心虚,一味躲闪。

阿成放话要给Tony哥报仇,路小天要是明白最好一辈子都躲在牢房里,若再踏进南区一步,等收尸吧。

程笙听了这话没大反应,只是拨通林晏民电话低声说干爹,小天何时能出来?

只过了四天,等不及了?

很多事,我只信他。

程笙知道,在路小天自由之前,他不会有任何动静。

阿成与石启耀明里暗里的挑衅威逼他都能忍,他向来明白没有路小天在身边的他其实很胆怯。

笙哥,阿成已经要骑到我们头上了!明仔近日很气闷,他想程笙向来是敢打敢拼的人物,机会来时从不放手,但这些天又算怎样?

不但躲着阿成一次次的挑衅,连那温吞到好似书生的石启耀都在暗地里蚕食他们的地盘。

那把插在Tony心口的□□让他们成了众矢之的,可程笙不但不反抗竟一味退让,他想不明白,他说兄弟们都不明白。

那就别明白了。程笙突然大吼了起来。

他是个长相偏于秀气的男人,多数时候也很斯文,就算抄家伙砍人时神色都不见有多暴戾。此时却拧着细长的眉死死瞪着明仔,眼中浮现几许嗜血的狠绝。

养精蓄锐,在小天回来前。他扔下这么句话,转身进屋把自己扔在**,发狠的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