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魔鬼鱼先发现了人鱼之泪的去向,此刻的林闪闪,却还在医院优哉游哉地养着伤,丝毫不慌。

这几天,林闪闪想吃面包渣,顾南烛却说在外面得注意着,让她务必吃得正常点儿,不要“鱼性毕露”。林闪闪不情不愿地吃了几天人类的饭菜,她的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自己有个劫难没有到来。

“对了,顾南烛,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啦。你送晚饭的时候,记得帮我把洗干净的衣服带过来呀。”

“我晚上有事。”

顾南烛把床头的手机递给林闪闪,连他的眉角都在含蓄地表达着不认同:“手机上就可以点餐的。即使你只是在陆地暂住,也别懒到什么都不愿意学吧。”

和懒惰的林闪闪完全相反,顾南烛所有的空闲时间,几乎都献给了林闪闪看不懂的科研。

人鱼其实是相当聪明的,学东西的速度很快,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人类好多年的所学,甚至能理解更多人类目前还无法理解的知识结构。

所以在顾南烛眼里,林闪闪是个异类,甚至是人鱼族的败类。

林闪闪对此不以为然:“我需要动脑子吗?我有运气啊。”

顾南烛心想:所以有运气就可以钻进冰箱扑到一堆面包里,就可以去河里解决生理期,就可以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他脱裤子?!

顾南烛懒得去理解林闪闪的脑回路了。

他觉得林闪闪真的非常懒,不仅懒,求知欲还低。

凭借着幸运buff(增益效果)活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待在舒适区了,她一直觉得世界上没什么可以阻挡她快乐地生存。可如今人鱼之泪没了,顾南烛不来送饭,她也不敢动用运气,只能随便吃点好心人送来的食物。

天色向晚,林闪闪肚子里的“咕咕”声越发响亮了,她委屈得不行,却仍然不愿意动脑子去摆弄那部手机。她选择退而求其次,捏着上次从顾南烛钱夹子里偷偷拿出来的几张钞票,徒步到医院外面觅食。

第三件不测之事姗姗来迟。

这次迎接林闪闪的是极其常规的高空坠物。比较不常规的是,见过楼上掉花盆的,也见过楼上的小孩往下丢玩具的,但她没料到这次掉下来的是——一碗吃剩的麻辣烫残渣。

怎样的运动轨迹,才能让这个胡乱包裹在纸碗里,难以描摹的食物残渣和几团纸巾,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她头上。

林闪闪端着那半碗鲜亮火红的高汤,抹掉脸上方便面的残渣,愣愣地想:这次的反噬也未免太过于简单了。

她忽然从碗里捞出一物,眼睛一亮:

“喂!楼上哪个扔的麻辣烫啊?你的假牙落里面了!

“我说这到底谁的?还要不要啦,不要我就扔掉啦!

“不要不好意思来认领啊,这隔壁就是医院,要不要去检查下啊?你这牙口问题太严重容易得癌症的啊!”

接连五分钟,楼下一直回**着林闪闪接二连三、孜孜不倦的呼喊。

最后,楼上抛物的那位终于忍不了了——

“你个小丫头怎么说话呢?谁得癌症了?你这小小年纪的嘴巴怎么这么阴损呢!俺健康得很!”

从六七层的楼层里探出来一个老头花白的脑袋:“没完没了了是不?小小年纪的,我让你咒人!”

得,气急败坏的老头被林闪闪这没完没了的叫唤气得干瞪眼,转头就抄起阳台上一物……

这回真是花盆了。

还是原来的轨迹,还是原来的目标,林闪闪抬头,望着瞬息朝自己脸部罩下来的黢黑的花盆,闪避不及。

原来,真正的反噬……在这里。

“妈呀!”

就在林闪闪闭上眼,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一道突如其来的黑影扑向她,拦腰一抱,冲撞力让林闪闪和救援者双双倒地。

“啪嗒!”

高空落地的花盆连着黑土在他们旁边摔得四分五裂,林闪闪却无虞无恙。而后,来人坐起将她也扯离地面,她仍愣在那里,睁大了眼——时年。

但此刻她瞪大眼的原因,不仅仅因为救她的人是时年,更是因为,她看见这有着鬼斧神工的一张脸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奶白色的,透着点轻烟的味道,那是——人鱼之泪的光!

在一般情况下,人鱼之泪只是颗普通的珠子,林闪闪也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但当它运转起来的时候,林闪闪是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能量的,人鱼族能看见人鱼之泪运转时发出的独特的光芒。

今天的时年穿得很低调,牛仔外套和灯芯绒的卫衣内衫,看起来没那么高冷,但也是帅得可以登台的模样。

时年发出一声闷哼:“还不起?”

林闪闪这才注意到自己压在人腿上了,她像兔子一般地跳起来:“啊啊,对不起!”

时年“嘶”了一声站起来。救人的时候,他可没看清这人就是林闪闪,这定睛一看,她活像早有预谋,故意蹲拍的狗仔。

时年难免觉得好笑,说:“林闪闪,怎么又是你?”

时年那步步逼近的模样看起来没多少慰问的善意,林闪闪缩着脑袋跟着后退,竟然心虚地抱住脑袋:“是……我真的不是‘私生饭’,刚刚明明是你自己扑上来……”

“喂,现在重点是那个吗?”时年扒下林闪闪的手臂,林闪闪的双眼避无可避地和他盛着愠气的浅棕眸子相撞。

“那是啥?”林闪闪一副要哭的样子。干吗?要打她吗?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硬刚刚不过了呀!

时年却没有打她,只是发问,他的那双眸子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问:“你有没有觉得,你多少有点阴魂不散?”

对不起,这个问题恕林闪闪一时无法回答。

因为她还陷在惊讶之中无法自拔:人鱼之泪,居然在时年身上!

后来,时年报了警。

他一手钳着想要开溜的林闪闪,一手握着手机有点不耐烦地说:“是的是的,就是楼上有人朝窗外抛物,影响小区文明治安。这条路我这几天会常来,麻烦你们派民警过来处理下。”

林闪闪心口大石落地,看他的眼神里布满劫后余生的感激。

时年瞥了她一眼,说:“看我干吗?你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怕被抓吗?”

林闪闪一改之前每次见他就想逃窜的心情,她的目光出神地聚集在他身上,咽了口唾沫,说:“你刚刚化解了我的厄运。”

这种炙热的眼神落在时年这里,显得有点如狼似虎。

“以身相许就免了!”时年如遭雷击般地松开了手,他心生嫌弃,复又五指伸出朝林闪闪摊开手心,“我救你是另外有事……上次那外套你肯定还留着吧?身份证还我。”

林闪闪摸了摸脑袋:“没带。”

后来,林闪闪出现在了时年说的病房里,带着身份证。

她来时正好看见贝拉提着硕大的全家桶走了进去,也是一副看望病人的模样。

林闪闪有些兴奋,喊了一声“贝拉”,也紧跟着跑了进去。

病房里,贝拉来看望的女人正坐在**,她有一头黑长直的头发,皮肤很白,像纸面一样,眉眼线条有种病弱、冷淡的美感,那应该就是时年来看望的朋友。

除了贝拉,岳牙也在,还有一个性别不详的儒雅的短发中年人,和一个年轻靓丽的姑娘,当然,时年也在。

林闪闪进门之前,倒是没料到病房里有这么多人,一大家子,活像家庭聚会。

她有些愣住了,而后一伙人朝她看了过来,贝拉是最先扔下鸡腿扑过来的:“我的面包姑娘!”

林闪闪想了想,忽然凑近,细声细气地在贝拉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几秒钟后,贝拉以一个牢不可破的力道牢牢拉住林闪闪的手臂,双目放光——

“真的吗,你真的决定要和我签约了?”

林闪闪硬着头皮在时年危险的目光里点头:“嗯。”

贝拉高兴得手足无措起来,四处找手机。房间里除了时年,还真没人见过贝拉这个模样。

“签!现在就可以签,电子签约没有问题,我手机有身份证扫描软件,太棒了,不枉我找了你好多天。”

倒是时年全程盯着林闪闪,在她点头的那刻跟着站起来,匪夷所思的模样里写满了问号——

“我让你来还我的身份证,你就顺便拿着你自己身份证来签约?”

这个,林闪闪心想,还真是巧合啊。

她刚刚真的只是来还时年身份证的,哪知道贝拉也在。只是看见贝拉的那刻,她脑子里忽然鬼使神差、顺水推舟地做出了某个大胆的决断——她要拿回人鱼之泪。

该怎么接近时年呢?同样成为贝拉手下的艺人,无异于是老天爷赏赐的捷径。

那时年所在演艺界的水,她怕是要去游一游了。

她在时年眼中的形象是负面的,不是“私生饭”,就是对他怀揣不轨之心的歹人。

她讪讪地将时年的身份证递给了他:“你的身份证。”

不等林闪闪说话,贝拉先一步叫屈了:“你闭嘴!她来还你身份证和她来和我签约这件事有什么冲突?碍着你什么事了,害你去不了国外参加试镜了吗?”

时年脸臭,但发不了什么火,贝拉最近对他的态度一直不是很好,主要是他自己搅黄了那次国际会面,放了人家鸽子,用贝拉的话来说他这就是在“自毁前程”。

“算了,你们爱签就签。”他无端有点添堵,却说不出来,只好朝林闪闪气势汹汹地伸手,一把夺过身份证。

林闪闪毕恭毕敬地交还时,又看见了他身上的人鱼之泪发出的白光,心里的激动满足之情无以言表,忍不住在他掌心欣喜一挠。

时年后退两步,某种抓狂的情绪直直地冲上他的天灵盖:“林闪闪!”

“对不起,对不起……”林闪闪疯狂摆手,“手滑!”

有意思。

**那个黑长直的女人忍俊不禁,朝病床前那个靓丽的妙龄少女看了一眼后,又看了看林闪闪,生怕局面不够火爆地说:“贝拉,这位是不是就是那个代替路笙,被你送上海选舞台的姑娘?”

此言一出,青春靓丽的少女几乎是迅速盯紧林闪闪。

很明显,她就是他们嘴里的路笙,那个之前炸了厨房的倒霉妹子。

林闪闪一时之间就树敌了两位。

“对对对,闪闪很厉害的。”贝拉一边笑嘻嘻地说着话,一边摸着路笙的肩膀,努力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别急,别急,路笙以后还有别的机会。”

“她厉害着呢,”时年冷冰冰地补充,“也是游轮上扒了我衣服的那个女人。”

贝拉干笑着:“那个啊……肯定是个误会,闪闪,要不你解释解释?”

林闪闪无法解释。

“就是她!”此时岳牙从**蹦了下来,左右打量着林闪闪,像在打量一个可疑的女人,“又怪,力气又大,就是那个在车子很多的马路中间把我抱住,让我一动不动的家伙。”

林闪闪无法辩驳。

“这么说起来……”贝拉皱起眉,她的脑子终于缓过来,有了经纪人该有的警觉:为什么林闪闪屡屡和自己手下的明星们牵扯上联系?就连出来救场,都是那么的天时地利人和?

“闪闪,你到底是不是……”贝拉微微眯起双眼。

林闪闪使劲摇头:“不是!我发誓我不是‘私生饭’!”

她又心虚地望了眼时年,因为她的确是冲时年来的。

时年横望回去,手指示意贝拉快看这个心口不一的女人。

贝拉望过去,又在几秒的时间里喜笑颜开:“你说不是就不是,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缘分啊!”

房里的众人无语。

好的,眼睛本就不大的贝拉,再次选择性眼盲了。

时年的手指头又狠狠地虚指了指林闪闪,颇有种“你行,你狠,给我等着瞧”的意味。

林闪闪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担忧。

庆幸的是,魔鬼鱼不知所终,而人鱼之泪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她眼皮子底下,让她不至于归海之后举旗伐战。

不幸的是,人鱼之泪竟然在她最怕见到的人类——时年的肚子里。

贝拉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闪闪,像是在打量一件宝贝似的:“真好真好,来签就好,差点你就要按退赛处理了。喂,时年,那节目你应了吧,现在闪闪也来了,你去当个导师,照顾照顾,带带她。”

“想得美!”时年冷笑一声,无情的双手插兜而去。

次日,顾南烛来接林闪闪出院,提着林闪闪的衣服袋子递给她:“给,你换上,我去办出院。”他瞟见林闪闪手边散落着几本杂志,杂志上,面容帅气的男明星穿着当季的限定款,笑容似六月海洋上粼粼的波光,十分耀眼。

身为堂堂人鱼族未来的祭司,丢了人鱼族至宝,把自己混到沦落人间街头不说,她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追上了星?

对于林闪闪的所作所为,顾南烛引以为耻,觉得人鱼族的没落不是没有原因的。

“今天必须出吗?”林闪闪问。

“不然呢,你不想回海里?”顾南烛微微挑眉,“这几天有雨,你从河道里回大海的概率也比较大,不一定非要等海边解禁。”

言下之意,林闪闪可以出院回家了。

“嗯……顾南烛,我不走了。”

林闪闪摇摇头,面色认真地说:“我现在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短期内不会离开陆地了。你上次说的那个,很重要的身份证,就那东西?你能不能帮我也弄一个?”

“为何?”

“我找到人鱼之泪了,就在这个人的身上。”林闪闪指着杂志上笑得灿烂的时年,重重地点了几下。

顾南烛先是恍然,他只觉得脑袋一大:林闪闪要去接近明星了,她要进军那个一举一动都被放大,私人生活、秘密都无所遁形的演艺界。

二、

没多久,贝拉找到林闪闪,带她去了一栋公寓楼。

“这是我手底下的艺人们居住的集体公寓,不管你们自己有没有住处,反正这里是有你们各自房间的。”

“你是新来的,我想想。”贝拉安排林闪闪住到楼上,“你唱歌的话,平时要练练嗓子什么的吧?那你就住楼上的那间吧。”

她伸手指了指一间房。

啊,又是楼上。

林闪闪望着那被打磨得光滑的木质楼梯,仍然心有余悸。她以后可不能再做好事了呀,要再做次好事,她指不定还得从楼梯上摔下来。

林闪闪不无担心地朝着楼上小心翼翼地挪。

“右边那间啊。”贝拉在楼下口头叮嘱,她是不可能给林闪闪把行李搬上去的,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就留在楼下客厅里朝岳牙招招手,逗小孩玩。

岳牙拎着奥特曼的玩具走过来,一边被贝拉揉着圆嘟嘟的小脸,一边朝楼梯上疑惑满满地望着:“那家伙在干吗?”

贝拉回头,见林闪闪打开了行李箱,早有准备地从她那不大的行李箱里,取出了一摞的防滑垫,跪在楼梯上,一阶一阶地往上贴。

“不知道,朝圣吧。”贝拉揉着岳牙的头。

“这回应该安全些了吧……呼。”

林闪闪终于贴到最后一阶了,但她没有停下,将防滑贴直朝着贝拉指给自己的房间贴去。

二楼有间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手上挂着车钥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时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与林闪闪打了个照面:“林闪闪?”

“嚯!”林闪闪吓得又往后一翻,滚下了楼梯。

唉,怎么贝拉没跟她说,时年的房间就在对面呢?

时年饶是惊讶,也没能在第一时间拉住她。

所幸林闪闪这回掉下两三个阶梯后,就眼疾手快地用手勾住栏杆,缓过来了——等等,时年就住在她对面,这不是天助她也吗?

这是多好的事啊!

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机会,伺机把人鱼之泪拿回来了。

转过弯来的林闪闪,就在时年诧异且不淡定的目光里一把勾住了栏杆,化险为夷,且保持着妖娆的咸鱼悬挂的姿势躺在台阶上,飞快地整理自己惊慌的表情,朝时年友好地弯起双眼摆了摆手:“嗨,前辈,以后请多关照。”

时年觉得她莫名其妙,他心想:这女人是在强势挽尊吗?

时年没怎么搭理她,迈着长腿,从她身边视若无睹地走下了楼。

“为什么安排她住我对面?”

下到一楼客厅,时年并没有因为林闪闪那句乖巧的“前辈”而领情,而是用食指指着她,目光则居高临下地质问着沙发上的贝拉:“路笙都比她强。”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路笙虽与他同为明星,但她却是圈内出了名的时年的“迷妹”,说是时年的粉丝头子之一,也绝不为过。

迷妹绝对比“私生饭”强,绝对!

时年总觉得林闪闪是冲他来的,比如此时,他又发现林闪闪在楼梯上挂着,用余光在偷瞄他了。

“路笙哪里比她强了?”贝拉不服,反唇相讥。

林闪闪一愣,忽然觉得好感动,贝拉对她真好,任何时候都在维护她、帮助她、不遗余力地肯定她……

“作为一个我们公司要推出的新生代偶像,唱歌、跳舞、表情管理、舞台……哪里都比她强吧?”时年反问。

贝拉恍然:“这倒也是。”

林闪闪窘。

“那你把她弄走,让她住楼下,把路笙换上来。”时年懒得理林闪闪,于是冲贝拉命令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我的对门邻居的。”

“那不行,她得练嗓子,楼上没人,清静。”贝拉摇头,务实地陈述。

“我不是人?”时年怒了。

“你是人,你是人,你现在又要出去约哪个大龄女明星?嫌自己的花边新闻还不够多?穿得像个花孔雀似的。可别跟我说你就只是出去买袋米给岳牙做饭。”贝拉也质问,她对时年一贯的作风习以为常。

她看也不看地把岳牙的脑袋捞进胳肢窝,我见犹怜地对着他的小脸继续揉捏。

“瞅瞅你这一天天的,今天可是轮到你值班带娃。我们可怜的小岳牙哟……八岁就要被一个人丢在家,没个人陪着玩。”

时年语塞,被抓了个现行。

“贝拉,你把我的奥特曼的头揪掉了。”岳牙冷冷地盯着她。

“哦,对不起,对不起。”贝拉放开他,仿佛更有证据,“你看,这孩子多可怜,现在连奥特曼都不跟他玩了!”

时年捋了捋头发,说:“毕竟我才是被光选中的男人。”

贝拉一把脱下自己脚底板上的拖鞋。

林闪闪住进来的当天,正是时年的“带娃日”,最后他也没能出门。

林闪闪也是这时候才知道,签在贝拉手下,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带孩子。

贝拉专门找公司要了一套公寓,安置她手底下的艺人。当然,并不是说这些艺人自己没住处,但她不成文的规定就在于此:通告少的时候,大家请住进公寓里,以便培养同事间的感情,带带孩子。就连时年也不能例外。

岳牙今年八岁,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演艺界人士,更不是贝拉手底下的明星。

听贝拉说,岳牙是她熟人的孩子,她帮忙带的。

岳牙爸妈工作忙,她和岳牙爸妈的关系很好,所以帮忙顺手带,都带了好几年了。

但由于贝拉身份的特殊性,以及岳牙成日和贝拉手底下的这些明星们住在一起,如今,岳牙已经成为各家粉丝都熟知的小孩了。又因为他很小就喜欢用vlog(视频记录)记录生活——像是记日记似的,如今,毫不夸张地说,他早已是一名具备国民度的养成系明星了。

小小的男孩子长得很可爱,有着黑葡萄般的眼睛、剥壳鸡蛋般的脸,关注者不断增多。也让万千少女在网络上开启了“云养娃”模式,给他的外号从“月牙”到“牙牙”,昵称个个萌开花。

贝拉手下的艺人除了林闪闪,还有冯青瑜、水木、路笙、时年。贝拉就从周一到周日给他们排好了班次,包括她自己在内。

总之,贝拉手下的人可以请假可以换班,但不能没人带娃。

岳牙就长住在这栋大宿舍里,其余的人平时大概率是轮流来住。难怪林闪闪今天搬来,宿舍里空空****,也没见到别的什么人。

“闪闪你来了正好哇,”贝拉数了数,“你们几个正好凑齐了周一到周五。”

林闪闪好奇:“那周末?”

“我带。”贝拉说,“或者谁爱带谁带。”

时年冷冰冰地冲着那个混世小魔王笑:“就那小浑蛋,谁爱带啊……他要是能不总想着偷溜出去,我能多活好几年。”

岳牙龇牙咧嘴地冲着时年说:“时年是小狗!”

三、

在林闪闪入住的当天,由于厨房还在翻修,中午贝拉提议到外面吃,也算给林闪闪接个风,当然,她拉上了一脸不情愿的时年。

林闪闪被脾气古怪的岳牙扯住头发走在前面,他在探索着:“你的头发在太阳下为什么是红色的啊。”贝拉就在后面催时年:“快点儿,扫什么兴,以后就是前后辈同事了,你别仗着帅就绷着个脸……”

时年被贝拉拽着,眼神不自觉地朝林闪闪的那头红发望去,微微出神。结果不出意料,他发现那个林闪闪又在偷瞄他!

两个偷瞟者的目光相遇,自然是凶悍者胜。

“你瞅啥?”时年一瞪眼,林闪闪就怕了。

“没啥,没啥。”

至于吃饭,贝拉的第一目标当然是快餐店。

但岳牙跳下车就往儿童乐园的比萨店跑,林闪闪则是步子不受控制地往一家面包店挪着,和他们分道扬镳。

“你不会是想请我们吃面包吧?”时年白了她一眼。

林闪闪抿抿嘴,同时纳闷,嗯?怎么变成她请了?不是说好给她接风的吗?

人类的社交她不大懂啊。

就在时年追过去把岳牙拎回路边,又勾着贝拉的长肩挎包往回扯的当口,林闪闪慌慌张张地打电话求助顾南烛。

“顾南烛,顾南烛!怎么回事,他们中午拉我出来吃饭说给我接风,但听他们意思,怎么好像要我付钱?我、我没钱呀!”

林闪闪倒不是抠,但她目前真的只是一条贫穷的人鱼。

电话那头的顾南烛正在博物馆上班,穿着工作制服,在一面巨大的玻璃罩外头,双眸紧紧地盯着玻璃里各种古代不明遗迹的残骸。

他想了想后,明白过来,林闪闪入职的是个充满人情世故的行业。

“那你就付钱,记住,这钱不能省。”

但林闪闪上次从顾南烛钱夹子里顺的那点钱,早就用完了。

“打开微信。”顾南烛言简意赅地指示,同时在和林闪闪的对话框里输入转账金额,“吃完饭去付账的时候,说你微信付就行了,点我发给你的转账。”

“哦哦!”

等等,微信……在哪儿?

“找到图标了吗?手机上那个绿色底的。”

十几秒后。

顾南烛的耐心在林闪闪手忙脚乱的嘟囔里耗尽了,他挂掉了电话,他已经放弃这个祭司了。

“像你这样懒到手机都懒得去了解的人鱼在人间行走,果然是靠运气活到现在的。”

林闪闪尴尬地抱着手机站在那里,她并不以自己求知欲低下为耻,哼,这上面有好几个绿色图标,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时年已经拎着两脚凌空踢腾的岳牙回来了。

“你们想吃什么?”林闪闪抱着手机乖巧发问,不是吃面包她就没了主意。

时年以为自己又遇见个选择困难症,摇了摇头,只能带队了:“那家吧。”

他随手一指,颀长的手让林闪闪又想起挠他手心时的手感,她飞快地低下了头。

岳牙跟在时年和贝拉的后面走,林闪闪也跟在后面,他悄悄拉岳牙领子,弯腰虚心求教:“那个牙牙,微信,是哪个啊?”

身为人鱼族的预备祭司,底子没有,面子可不能丢啊。问大人羞于启齿,那问小孩子总不为过吧。

“啊?”岳牙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转瞬高声惊叹,“林闪闪,你连微信都不知道……土包子!”

但岳牙还没说完话就只剩一阵“呜呜呜”,因为林闪闪一把搂起他捂住了他的嘴,抱着往时年那头去了。

时年和贝拉闻声回头,林闪闪勒着小孩笑得好虚假:“呵呵,这小孩又要跑!”

最后时年选的是家海鲜馆。

贝拉倒是吃得欢,带着小孩加了一盘又一盘。林闪闪失神地望着桌上层层叠叠的空盘子里各种海洋兄弟姐妹的尸体,目带哀伤。

时年留意到林闪闪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再看林闪闪从头到尾那一身说不上有钱的朴素打扮,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喝着水咳了两声,忽然拍掉贝拉在菜单上指指点点的手——

“够了吧,再吃你要超二百斤了,你学学人家秦芒。”

“我不学。”在贝拉的眼里人生苦短,唯有艺人和美食不可辜负,她又追加了一波,“秦芒那么好,你跟着秦芒混去……蒜蓉生蚝、椒盐皮皮虾。”

同样是经纪人,一个漂亮得可以去当明星,一个却油腻得只能去给明星擦鞋。时年这是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这就去。”

时年瞥一眼愈加哀伤的林闪闪,翻了个白眼,还真起身了。这个贝拉,可真没有眼力见儿。

看着时年往外走,林闪闪还挺为贝拉着急:“欸,他真去了?”

“你让他去。”贝拉嘬着一个钉螺的尾巴,吃得头也不抬,毫不在意。

于是,林闪闪完全是下意识地,追出去了。

现在的时年在她的眼里就是她闪闪发光的人鱼之泪,她总是不自觉地瞟他,动不动就留意他。

她倒是没料到时年竟然只是出来为他们那桌付账。

第一秒林闪闪自然是没感动的,在她的线性思维里,只记得顾南烛在电话里跟她说的“人情世故”。她告诫自己这顿一定要她请,她必须请。

于是她推测,时年是不是对她不满意,不承她的饭了?

这个答案引发了后辈林闪闪的危机感,她赶紧跑上前去阻止:“欸……前辈,这饭我请,让我来吧,我来。”

时年先是有点诧异她怎么跟出来了,他皱了皱眉,直到眼神聚焦在林闪闪扒着自己手臂的手上——

懂了,她还是想对他下手。

“松开。”

他仍示意收银结账。

“别别别,真的,不用麻烦前辈了,我来我来!”林闪闪一手仍按着他,另一只手飞快地摸出怀里的手机递给收银员,“给,我微信付款。”

“你撑什么面子,”时年不耐烦起来,后退两步,“穷狗别随便碰我。还有,我都刷一半了,你别……”

“呃,”虽然林闪闪不知道他怎么看出自己穷的,但她仍相信穷狗也是有尊严的,于是继续上前,“还是不麻烦前辈了,我来我来。”

“我说了我来——”

两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

那天,林闪闪因为身为后辈应该买单的诚心和执意,固执地和前辈时年客气地拉扯着,推搡着……

然后,她一把大力把那位前辈推到了地上。

被推倒在地时,时年愣住了,他被林闪闪这股认真推搡的劲儿震撼了。

然后,他望着林闪闪的目光变得更加变幻莫测,继而敬而远之了。

四、

贝拉走之前嘱咐林闪闪注册个微博账号。

节目正式开录了,后头少不得要用到。

林闪闪本想当天就回顾南烛那儿向顾南烛求教。可奈何那天是时年的值班日,她没挪得动步子。于是,可爱岳牙的嘴巴再次被林闪闪捂住。

“欸?牙牙你怕鬼?别怕别怕,时年哥哥不理你,晚上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陪你写作业、玩乐高。”其实她还有个一箭双雕的野心,虽然岳牙年纪小小,但挺喜欢抱着手机玩的,她可以让岳牙教教她用手机。

岳牙:呜呜呜——

他才不怕鬼好吗?鬼故事什么的都是吓唬小孩子的!他七岁的时候就一个人看过恐怖片排行榜上的电影了,和动画也差不多嘛。

贝拉高兴于终于有个喜欢住宿舍的人了,对林闪闪大为赞赏。林闪闪心中兴奋地搓手——人鱼之泪,就是今晚了!她可以趁时年睡着之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时年站在楼梯口嗤笑一声,以看穿她的一切妄想的眼神俯视着她:“哟,终于有人喜欢牙牙了?真好,今晚你带吧林闪闪,我有事,先走了。”

是她的目光太炙热,还是她对他的偷瞄太明显,时年好像依旧把她当成“私生饭”,对她的警惕性很高。

既然她留下,他就走了。

林闪闪的美梦破灭了。

第二天。

贝拉带林闪闪去公司熟悉环境、见见人,顺便办办手续。

辉皇娱乐公司很大,租的是地段很好的商业办公楼。林闪闪跟在贝拉身后,一路上被人频频注视。

“贝拉,你是这里面的头头吗?”

林闪闪觉得贝拉在这里的地位和人鱼族里的长老们有点像,走到哪儿,那里的人鱼都要笑脸相迎,巴结着的那种。

“当然不是,我只是干得还不错,一把手算不上,三四把手的那种吧。”

贝拉一路上和人笑脸相迎,笑的笑,聊的聊,声音抑扬顿挫,握手拍肩好不亲热。

“记得啊,在这里工作要和每个人都搞好关系,但别什么都和人说。这里爱八卦的人不少,经常有人勾兑点消息卖给外面。”

林闪闪:“……哦。”

然后,两人经过了一间练习生教室。

林闪闪看见里头有很多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小伙子正在低着头围着一漂亮女人听训,那女人手里拿着一摞记录本。每上去一个人到她那儿领个本子,都战战兢兢地退下,不断鞠躬道歉,有的接过本子直接哭了。

“啊,闪闪,你再记着。咱们这里,你的我的分得很明白,人也好、区域也好、事情也好。碰到事都不要乱说、不要乱看,更不要乱插手……”

贝拉念叨着念叨着,身边就空了。

她回头一看,林闪闪已经趴在玻璃上看里面的热闹了。

“……你在做什么呢?”贝拉赶紧去拉开林闪闪,“我刚说什么来着,这是别人的练习室,别乱瞄!那边那个才是我的。”

正说着,练习室里,那个漂亮女人已经走了出来:“哟,今天是不是风没刮好,把你练习室的门刮歪,歪到我这儿来了啊?”

这个女人的语气是居高临下的,话是冲着贝拉说的,是让贝拉熟悉的宿敌口气。

正是秦芒。

“瞧你说的。”贝拉眯着本就不大的缝眼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一边把林闪闪往身后扒拉,“怎么,还担心我这头偷师学艺?偷听了你们什么秘密养成计划?”

“那可不,我的孩子们勤快着呢,又单纯,每天在这里练他们的个人技艺,我这不是怕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带着她的老幼病残班子来抄作业?”

这绵里藏针、阴气森森的对话,饶是林闪闪都察觉出两人气场不合。

老幼病残班子:冯青瑜老、岳牙幼、水木病、路笙脑残……

外面嫉妒贝拉的人,总是如此调侃她。

“那你就放心好了,”贝拉掸着耳郭,满不在乎地道,“谁爱抄你作业谁抄,反正肯定不是我的孩子抄的。我的孩子们个个老天赏饭天赋加身的,就不需要没日没夜地练。呵呵,我那练习室半年都不用的。你要是折腾孩子的地儿不够,借你啊……”

“你——”

贝拉说完,就拉着林闪闪在秦芒青红的脸色里,哈哈大笑着离去。她总能云淡风轻地戳中那女人的痛处。

一个手里拥兵上百,却没出来几个大流量艺人;一个手里不是老就是小,个数还一只手能数过来,却个个都有辨识度和不俗的粉丝影响力。

但林闪闪的这张新面孔还是引起了秦芒的关注,她的眼睛一眯,心想:莫非这就是那个大伙说着的,被贝拉临时拉去节目里,替补的选手?

“那个女孩是谁?”

秦芒问着身边一个经过的制作人。

“不认得啊,今天是头遭见,说是贝拉新签进来的。”制作人回头打量两眼,也是好奇。

“那个人是谁?”走了不远,林闪闪也问。

“秦芒。”贝拉哼哼道,“她糟蹋的苗子可不少。”

原来她就是秦芒,每次贝拉吃完炸鸡,都要对着即将被扔进垃圾桶的鸡骨头叫一声她的名字。

她俩大概是那种天生的宿敌吧。

林闪闪想,就像他们族群和魔鬼鱼一样,都是鱼,但总在斗争打架啥的。贝拉又教育林闪闪说,只要是她贝拉的艺人,见着秦芒理都甭理她。

林闪闪“嗯嗯”乖巧应道。

所以秦芒一时还真没能从贝拉身边人的嘴里,探听出点什么关于林闪闪的事来。

但敏锐是她们这种人的本性。

贝拉这人,长得一般,眼光却修炼得别人比不上的毒,她这些年也就签了这几个,能被她签的,秦芒又岂能不好奇?

贝拉走后,秦芒几根手指头捏着手心,嘴里喃喃:“林闪闪……”

可巧,今天时年也在公司里接见一家杂志社的人。应付了会儿,他就借机出了会客室透气,走廊尽头有个玻璃景眺区,他站那儿玩了一会儿手机,秦芒便端着杯养生茶走了过来。

“时年,前几天会上咱们老总还提起你呢,说你今年的几部作品都不错。”

秦芒第一时间凑上来,她的笑容里透着熟稔,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热:“今天来公司转转啊?”

时年正低头玩手机上无聊的小游戏,面对秦芒的搭讪,他只淡淡抬头看了她一眼:“嗯。”

“我今天看见贝拉了,还带了个叫林闪闪的女孩子在公司里转。”

秦芒转转眼珠,想想也就时年不怎么能被贝拉拿捏,遂笑笑,拉家常似的过来探口风。

“说是你们贝拉新签的?长得还不赖,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时年头没抬,摇头,想了会儿才说:“一句话说不清楚。”

“那就多说几句?”秦芒听出了他话里的漠然,也没生气,“要不,我请你喝杯咖啡?楼下咖啡厅有座。”

秦芒自己没本事,倒是对贝拉签的人格外警惕和上心。

“都说了,一言难尽。”时年终于从无聊的手机游戏里抬起头来,看了秦芒一眼,然后走了,“不想喝。”

就因为她在一旁碎碎念,他的植物都被僵尸啃没了。

林闪闪内急,问了贝拉洗手间位置后,就去解决了三急。解决完后,她从洗手间的坑位上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摸了摸冲水按钮,嘴里不禁爆发感叹:“人类世界好干净啊……”

“哗啦啦——”

按钮没摸到,但她站起来的瞬间,马桶里自动冲水了。

“好厉害!”林闪闪心想,这就是顾南烛说的,从前人鱼族来地球的时候,所用的力量了吧,“科技!”

辉皇娱乐果然有钱,连马桶都用这么智能的,可是,等等……林闪闪目光一倾,欲要走出去的身影,顿在了原处。

——人类这高科技不好用啊,怎么冲不下去?

没问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秦芒揉皱了手里的纸杯,也走了。她踱着优雅的步子走进洗手间,嘴上哼笑:“呵,还真是嘴巴紧啊……”

其实刚开始,秦芒内心还在嘀咕时年那油盐不进的态度,是挺敷衍人的。直到她进到洗手间,得以看见这一幕——

“下去!下去!下去……”

林闪闪正在不停地进出洗手间小隔间检查着什么,并对着公司自动感应冲水的马桶,疯狂做深蹲。

秦芒一愣。

贝拉的手底下果然没有一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