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王觉非下班回家,还没有开门就听见屋里有人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他心里正犯嘀咕,打开门却见苏曼和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正聊着天。
“觉非哥!你回来啦!”那女人向他说道,他这时才认出来那女人竟是他的表妹赵文会。
“是文会呀!真是稀客!”王觉非连连说,他没来得及细想,总觉得有好几年没有见文会了。
此时的文会已经是个成熟少妇了,她于前年结了婚,嫁了什么人王觉非也并不清楚,她结婚的时候他似乎是在出差,要么就是赶公司的项目,所以并没有参加。而今她已经是个妈妈了,王觉非看时有个八九个月大的小婴儿正抱在她的怀里,小家伙眼睛正滴溜溜地打量着刚刚进门的王觉非。她虽然是笑着和他打了招呼,他却清楚的看到她似乎是刚揩过泪的,眼圈还红红的。
文会赶忙把小婴儿抱过来说:“土豆!快看看你这舅舅!”
王觉非不禁凑近了看,那娃娃简直像是用白玉雕的一样,他仔细看着小家伙的眉眼,真有一丝文会的影子。
“真漂亮!”他忍不住说。
“你还说!”文会拍他一下,“我结婚你都不来,这么些年来你都躲到哪了?”
“真是对不住你呀!一转眼都结婚,当妈妈了,我都没说一句恭喜呢!真是恭喜恭喜呀!”嘴里这么说着,王觉非心里却不禁伤感了起来,和他一起玩大的文会竟当妈妈了!
再看看文会却不像一般的新妈妈那样发福,却是比以往还清瘦了不少。在王觉非的记忆中,文会是易胖体质,虽然她经常尽力减肥却一直都是丰满微胖,珠圆玉润的。而现在她不仅瘦了,还憔悴了很多,脸色微黄,眼角泛起了细细的皱纹。
“呸!”文会一转身又坐到了沙发上。
苏曼又瞧着小宝宝逗着玩,两人边逗边笑。
王觉非悻悻的走进厨房,对她俩说:“你们想吃什么呀?我来掌勺!”
“不用啦,我已经打电话订过餐了!一会我们去楼下餐厅吃!”苏曼说。
文会赶忙说:“不不,我不吃饭,弄着这小祖宗我也吃不好饭,再少坐会儿我就回去啦!”
“那怎么可以?连觉非都说你是稀客嘛!”苏曼说。
文会挤挤眼压低了声音说:“他不让……”
苏曼会意的拍拍她的肩说道:“这也不是个长法,你也不能凡百事都依着他啊!现在刚有了孩子,正是你腰杆硬的时候嘛……你婆婆那儿怎么样,有没有说说他?”
文会似是很无力的摇摇头,说:“没一点用,他就那样,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这不都是为了这小祖宗,要不然早……”
一旁的苏曼也陪着连连叹气。
王觉非远远的听不见她们的对话,只见文会一会低头叹气,一会擦眼抹泪,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一缸子苦水里一样。他心里也隐隐的难受起来。
她们正说着突然文会尖叫了起来:“哎哟喂!真要命呀!”
王觉非心里一惊,正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却听文会又嚷道:“怎么尿这么多呀,我衣服都被你弄湿了!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文会自顾自嚷嚷着,那孩子却像是被逗乐了,“咯咯”地笑出声来。
文会起身告辞说:“不行不行,这下可必须得走啦!”
苏曼起身说:“那不行让觉非送你?”
“不用不用,这么近,一下子就到了!觉非哥,我先走啦!”她向里面喊王觉非。
王觉非走出来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就在对面那个小区住,我老公来这边打工,刚刚搬过来的!”文会说,“今天正巧带孩子出来玩碰上嫂子了!行,那我回去啦!”
苏曼突然脸色一白,王觉非也一愣反问:“什么嫂子?”
文会突然也一愣,然后瞬间反应过来说:“对对,我都忘了,再过两个月才能叫嫂子呢,看你俩这郎才女貌的我总觉得你们都结婚了一样……好啦,我走啦!土豆,给舅舅和准舅妈说再见……”
文会一边说笑着一边下了楼,只留下王觉非和苏曼像两根木头一样的杵在那里。
“文会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待文会走了,王觉非冷冷的问苏曼。
苏曼回答说:“是这样的,如雪阿姨前些天碰巧遇到我妈妈,就随便提了一下,说我们两个正合适,后来他们几个家长就暂时定了一下。今天我妈妈打电话给我,我说我们并没有交往,她说家里大人都觉得我们在一起挺好的,让我回来问问你意思。这不,你刚刚回来,就被文会那张快嘴说成了这样……”
“哼!”王觉非冷冷一笑说,“我要结婚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是可笑至极呀!”
苏曼脸还是煞白的,她显得很着急的样子:“觉非,你冷静下,我并没有要欺瞒你的意思。”
“那再过两个月是什么意思?你们把日子都定好了?你们把我自己蒙在鼓里,这是要瞒天过海啊……”王觉非突然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脖子脸涨的通红。
“这两个月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敢是文会从如雪阿姨那听了什么吧,我真不知道,我……”苏曼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打转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打电话问如雪阿姨嘛,我知道的刚刚已经说过了。”
苏曼说着一甩手走回了自己卧室,“嘭”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王觉非气鼓鼓的拿起电话,如雪刚一接听才吐出了半个“喂”字,王觉非就冲他妈妈嚷道:“妈,你什么意思,你想让我结婚想疯了吧!”
“你什么意思,有这么对自己妈大呼小叫的?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和小曼你俩商量的怎么样了?对了,你爸刚刚往你卡上打了两万块钱,你有时间和小曼出去逛逛,给人家买点衣服、首饰什么的……”那边如雪开始喋喋不休了起来。
“这事没的商量,一个字,不行!”王觉非斩钉截铁。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如雪也生气了说,“你们都一块住那么久了,你怎么还能这么说呢?你苏伯伯家都说行了,你还不愿意不成?再说,小曼有哪一点配不上你……我给你说日子我已经给你看好了,算命先生说了你们八字相合,能成良缘……”
“妈,你这是什么话啊?我和她,我们什么也不是……”王觉非恼羞成怒,正要说下去,却见苏曼从自己房间出来,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直定定的的看着他。
她只披着件珊瑚绒的睡衣,光着脚,站在那里,嘴微微张开,仿佛要质问他,结果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只顾着看她,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长发蜿蜒,肤如凝脂目若秋水,真的是美极了。她看他的眼神是凄婉、是质疑、是伤心、是哀怨……
王觉非听不清他妈妈在电话里说的话,他不由自主的挂上了电话,颤微微的说:“苏曼……”
“什么也不是……”她双唇抖动着,她闭上眼睛,泪水如滑过绸缎的珍珠,一粒粒的跌碎在她的衣衫上、发梢上。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率性的伤心,肆无忌惮的落泪,仿佛她的悲伤有一整个世界那样大。
王觉非手无足措的看着她,他知道他无论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缓缓的走近她,抬起双臂来轻轻环住了她,低柔的在她耳边说:“好了,不哭了,苏曼……”
如雪挂上电话长叹了一口气,她早就料到王觉非会不同意,但没想到他态度是如此的决绝,甚至一言不发的就挂了她的电话。她内心突然沮丧极了,自己含辛茹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竟然会抵触自己到如此地步。
她突然又想起王觉非打来电话时她正在洗碗,于是她也顾不得多想,赶忙跑回了厨房。
到厨房却正看见王守诚正把洗干净的杯盘一个个的放整齐,她不由的叹口气笑说:“哟!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王守诚嘴里叼着根没有点上的烟,说:“你着了吧慌的,是觉非给打的电话?”
如雪突然像被抽去了筋骨似的无力的倚在门边,点点头。
王守诚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他会想明白的。”
说着便擦把手走出了厨房,一径到自己书房里来坐在他坐了三十年的位置上,拿起他看了三十年的报纸来。
王觉非的奶奶于去年过世了,家里就只剩下了王守诚和如雪。
在王觉非奶奶过世后王守诚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很多。也许是一个人只有在离开了妈妈后才能真正的长大,那么王守诚直到五十多岁才开始“长大”。
他突然发现到他少了许多的依赖,同时发现他和如雪之间的关系也融洽了许多,这时的王守诚才明白,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他只是个娇子,利用母亲的宠爱肆意的伤害着自己的妻子。而如雪,他不知道她独自一人咽下了多少伤心和委屈,他知道的只是她数十年如一日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的操持着这个家。也正是因为如雪的默默付出,他的母亲才得尽享天年,于八十岁高龄寿终正寝;也许是因为如雪的付出他这几十年来风平浪静,过着平淡祥和的日子。
在此之前他不无报怨,他总认为如雪过于古板,缺乏活力。然而在王觉非奶奶过世之后,如雪卸下了照顾老人的重担,却活的比年轻时更洒脱了,她参加了好几项镇子上的老年活动,每天跳广场舞、唱京剧、练太极,一天到晚忙的不亦乐乎,最近她居然又参加了个夕阳红老年模特队。王守诚从她脸上看到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彩,他这才惊觉如雪不是不美,也不是不浪漫,她只是把她与生俱来的美好默默的藏在了俚俗生活的柴米油盐之后,她为了他、为了他的父母和孩子淡褪了自己的光华。
他有一次小心翼翼的和她说:“如雪,这些年来真是委屈你了。”
如雪却像不认识他似的大笑道:“老头子吃错药了吧?”
王守诚面前摊开的报纸半天了也没翻一页,他用食指和拇指一遍遍摩挲着纸角,一遍遍扪心自问道:“夫复何求?夫复何求……”
王觉非躺在自己的**,看着空白的天花板,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仿佛他的人生被对接到了他十七岁的那年。
十七岁时,他只是个平凡的少年,对一切都不抱有幻想,他对父母的话百依百顺。那时他认为他的人生必定是如水一样,没有任何不测。上高中、上大学、毕业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认识一个和他一样平凡的女子,然后与其结婚生子,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
而如今,正是如此,一步不错。他大学毕业,工作稳定,正该结婚生子了。而苏曼无疑比他预期的那个平凡女子要好上千百倍。
他王觉非的人生理应如此,也正该如此。那其中的十年,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梦里他拥有了不应属于他的爱情,梦里他邂逅了不应属于他生命的那个人,这场梦做的太久,这场梦他魇的太深!
得想个法子把这个梦尘封了!
王觉非看着周围的人忙忙碌碌的筹备着,看着家里购置了很多物品,看着苏曼订做了婚纱礼服,看着他和苏曼咧着嘴拍了结婚照片……
这一切都像是隔了玻璃,像是在看一出舞台剧,一场场幕起幕落,无论多么红火热闹,终究无关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