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景霄放了赵易。
好不容易回到将军府,看着趴在软榻上的赵易,长风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公子,呜呜……您受罪了,看您被打成这样,长风心里疼呀……”
赵易被他哭得头疼:“行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号成这样,别人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呸呸呸!”长风哭腔一收,忙转身对着天道,“公子胡说的,老天爷千万别当真。”
说完,他又转身一脸幽怨地看着赵易:“公子,您就不能盼着自己点好吗?”
赵易正欲说话,突然门被人推开,茶朦朦俏生生地立在门口。
看到茶朦朦,长风如临大敌,张开手臂,和老母鸡护崽一般护着赵易:“你、你来干什么,我家公子都伤成这样了,你要是……”
“你出去。”
“你出去。”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长风不确定地看了一眼赵易:“可是公子……”
“你放心。”赵易一脸无奈,“我饿了,你吩咐小厨房做点吃的给我。”
“可是……”
“你放心吧。”这次轮到茶朦朦开口,“我不会伤害你家公子,我保证。”
见此,长风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茶朦朦将门关上,走到床边,垂眸看着趴着的赵易。他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隔着衣裳,她并不知道他伤得到底有多重。
她从衣袖中掏出一瓶药,递给赵易:“这是金创药,你可以让长风帮你抹,我先走了。”
“谢了。”赵易勾了勾嘴角,“这长风也真是的,走之前也不知道给你倒一杯茶,我这动弹不得,招待不周,还请你见谅。”
“你为什么要帮我?”茶朦朦突然问,“这件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而且你明知道我们两家不合,为什么还要帮我?”她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点细微的表情。
娄鸾鸾教过她,话可以骗人,但表情和眼神不会,她倒是想知道赵易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千方百计想从我手中拿走玉佩,不就表明你不喜欢被人束缚,不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好歹我也是和你一同长大,虽然你处处给我使绊子,但我还是不忍心看着你身陷困境,能伸手帮一把就帮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茶朦朦一脸凝重,“不是什么大事,你会被打成这样?你可是皇上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你知道你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后果吗?很多人说你功高震主、恃宠而骄、为所欲为、罔顾礼法,你不仅仅是破坏了我和俊国公的二公子的姻缘,你还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茶朦朦不是笨蛋,赵易年纪轻轻便立下汗马功劳,战功赫赫,一群心怀不轨的人时时刻刻盯着他,想抓住他的把柄,他这么做无异于把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
“为什么呢?”她喃喃着,“你其实没必要帮我的,我们是……”
“是敌人吗?”赵易收了笑,“我们可没有深仇大恨。”
是,他们并没有深仇大恨,有的只是上一辈人的恩怨。这些日子,茶朦朦扪心自问,梳理自己和赵易的关系,由此发现一件事,她并非真的讨厌赵易。
在他三番五次解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时候,这点讨厌逐渐淡去。
“我们不是敌人,”茶朦朦垂眸,“可我们似乎也没法做朋友。”
赵易暗自腹诽:我本来也不想和你做朋友。只是做朋友的话,他何必劳心费力、大费周章,只是现在正是她迷茫的时候,他不该咄咄逼人,应该让她自己想清楚。
“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赵易笑了笑,“免得长风要在门口站成石头了。”
茶朦朦点了点头:“爷爷那边我会与他说明白,你不用担心。这一次算我欠你的,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那你能将玉佩还给我吗?”他笑眯眯地提出要求。
茶朦朦愣了下。
“你别误会。”赵易轻咳一声,“这玉佩我从小戴在身上,一时之间离了它,我还真不习惯。”
“还给你,”茶朦朦从衣袖中掏出玉佩,放在他手里,“物归原主。”话毕,转身离开。
那端,长风确定茶朦朦走远后,才战战兢兢地端着吃的进来。
看到赵易手里的玉佩后,长风一脸惊讶:“公子,您不是说玉佩丢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它难道长了腿吗?”
赵易勾了勾唇:“是啊,回来了。”
“不过公子,您这次之所以能这么快出来,多亏了晨曦宫的晨妃娘娘。”长风说,“我听宫里的人说,是晨妃去向皇上求情,皇上这才放了您。”
赵易心里好笑,这本来就是他们演的一场戏,他本来还想多演一会儿,结果有人迫不及待地替他求情。
他被打入天牢后,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顶着“掉脑袋”的危险替他说话。晨妃与他不过点头之交,而且皇上也说过,她素来喜欢清静,不喜欢麻烦,是不可能为了他这个“陌生人”去求情。
除非,有人拜托她。而这人除了茶朦朦,别无他人。
“是啊,多亏了她。”赵易喃喃道。
不久后,晨曦宫收到了赵易的谢礼。
李友病正在清点礼单,一边清点,一边双眼放光:“赵将军好生阔气,送了这么多东西,发财啦,发财啦。”
宝儿实在看不惯他这副财迷模样:“李公公,你能不能矜持点,你看娘娘多淡定,视钱财如粪土。”
视钱财如粪土的娄鸾鸾走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满桌金灿灿的东西,随手挑了几件送给宝儿和李友病:“这些你们拿去,其他的收好了放进小仓库。”
“谢娘娘赏赐。”李友病高兴得跪下连连磕头。
“娘娘,今年您的赏赐真多,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上次赏的东西还都在小仓库,娘娘想不想再看一遍?”
“不看了。”娄鸾鸾摆摆手,有气无力道,“赏赐再多又有什么用,我又不能拿出宫花,放在那儿也是死物不是吗?”
李友病刚得了大赏赐,见她一脸苦恼,恨不得两肋插刀,于是建议:“娘娘,您想出宫吗?”
娄鸾鸾双眸一亮:“李友病,你有办法让我出宫吗?”
宝儿越听越不对劲:“你们在说什么出宫不出宫的,娘娘,私自出宫,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李友病刚刚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现下冷静下来,追悔莫及。但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他不忍心自家主子失望,只能硬着头皮道:“当、当然有了。”
在娄鸾鸾殷切的眼神下,李友病索性豁出去了:“宫中每个管事太监一年都有两次出宫的机会,巧的是,奴才还剩下一次机会。出宫太监都有特殊令牌,到时候我去太监房领了,只是要委屈娘娘假扮成太监,到时候出示令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宫门出去。只是为以防万一,娘娘您尽量早去早回。”
只要能出宫,就是一个时辰她都愿意。
娄鸾鸾很开心,随手又赏了李友病一个金元宝:“李友病,全靠你安排了。”
李友病捧着金灿灿的赏赐,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宝儿忧心忡忡:“娘娘,您真的要出宫吗?万一被发现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到时候不仅仅是您,只怕娄家也会被牵连。”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咱们低调一些,我早去早回,不会有人发现的。”娄鸾鸾的一颗心早已经飞到宫外去了,何况她也不是私自出宫,而是拿着令牌,只要伪装成小太监,相信没人会专门去追究关注她。
可惜,宝儿的担忧并没有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很多事情即便安排得再完美,中途都会出现拦路虎或者说意外。
翌日,娄鸾鸾在宫墙内的一处小花园等李友病。她穿着一身太监服,戴着帽子,低着头,若不仔细看,的确像小太监。景霄经过此处的时候,却看出了异样。
陈公公见景霄一直盯着一个小太监看,正要上前一步提醒,景霄却制止他:“你先下去。”
虽然不知道皇上想做什么,但陈公公还是领命退下。
景霄背着手,也没刻意放轻脚步,慢吞吞地踱步到娄鸾鸾身边。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娄鸾鸾倏然回头,“李友病”三个字还没叫出来,她便吓得定在原地,惊恐地瞪大双眸。
景……景霄,他怎么会在这里?娄鸾鸾迅速地在心里想对策和说辞,但她发现,无论什么样的说辞,好像都没法解释她为什么穿着太监服在这里瞎转悠吧。
“果然是你。”景霄上下打量着娄鸾鸾,似笑非笑道,“你穿着太监服在这里干什么?”
娄鸾鸾欲哭无泪,难不成说自己是吃饱了撑着穿太监服玩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李友病匆匆赶来,因树木遮挡,他并未看到景霄,只急急忙忙地将出宫令牌塞到娄鸾鸾手里,压低声音道:“娘娘,我已经把令牌拿来了,待会儿您出宫的时候稍微低着头,大大方方走出去即可。不过您一定要早去早回,万一皇上突然跑到晨曦宫,到时候我和宝儿可能支撑不了多久。”
他一来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娄鸾鸾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看着他露出一脸死到临头的表情。
李友病也发现了:“您这是什么表情?”
娄鸾鸾叹息一声,指了指前方。
李友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待看到站在树旁神色不明、喜怒难辨的景霄后,顿时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娄鸾鸾也跟着跪下,一主一仆争先恐后地求饶。
景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求饶,最后对李友病说:“你先下去。”
李友病虽然贪生怕死,但也是忠心耿耿护主的,眼见景霄只放他一个人,又“砰砰”磕头求情:“皇上,此事因我而起,是我怂恿娘娘出宫的……”
“胡说八道。”娄鸾鸾忙打断他的话,“是我逼迫李友病的,这件事与他无关。”
见他们两人互相抢黑锅背,景霄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命令:“李友病,你先下去,否则我立马叫人砍了你的脑袋。”
李友病缩了缩脖子,捂着脖子惊疑不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娄鸾鸾低着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景霄静静地看着她,须臾后,他开口:“想出宫?”
人证物证俱在,她要是坦白的话,还能从宽处理;要是死性不改,惹怒他,没准待会儿脑袋就要搬家了。于是她主动认错:“我知道错了,但李友病是无辜的,我是主子,我说什么他都要听我的,你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
娄鸾鸾一直低着头,整张脸都被帽子遮盖,整个人缩成一团。景霄皱眉:“你站起来说话,一直趴着像什么样子,真把自己当太监?”
闻言,娄鸾鸾一骨碌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好。
景霄背着手,围着她慢悠悠地踱步。他每一个脚步,都像踏在她脆弱的心尖上一般。她希望景霄能速战速决,别这样吊着她,吓都会活活吓死她。
突然,景霄停下脚步,她的心跳也跟着停了下。
“是皇宫太无趣了吗?”景霄故意道,“所以你要冒着杀头的罪名跑出宫?”
娄鸾鸾吓得后背被汗水浸湿:“不、不是。”
“别这么害怕。”景霄笑道,“我又不是喜怒无常、暴虐无道、杀人如麻的昏君。”
娄鸾鸾哆哆嗦嗦地看着景霄,就他这副“笑面虎”的样子已经够可怕了。可她心底这么想,面上还是强撑着笑,让自己别太害怕:“您、您当然是明君,肯定不会滥杀无辜,您是天底下最英明神武的人。”
“是啊,明君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人的对吗?”他笑眯眯道。
闻言,娄鸾鸾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摇摇欲坠,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人,但会问清理由杀人。
像赵将军这样的人,替景霄做了多少事,为朝廷立了多少功,他还不是说关就关,说打就打,更遑论她一个小小的嫔妃了。
想到这里,娄鸾鸾反而释然了。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反正十八年之后她又是一条好汉。最重要的是,下辈子她坚决不要投胎于富贵之家,也不要入宫为妃,只想做个普通人,平凡自由地过一生。
“皇上,看在我们相识的份上,死前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要求?”她平日里的潇洒和淡定不翼而飞,泪光闪闪地看着他。
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面对死亡,都会害怕,她只是一个凡人,当然也不例外。
景霄嘴角抽搐,他是说了哪句话让她以为自己要杀了她?他不过想逗逗她而已,这丫头也太不经吓了吧?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那他该怎么顺杆往下爬,和她一起出宫。
景霄发现,自己回回玩火自焚。
于是,他连忙亡羊补牢,免得这把火烧得更旺:“我什么时候要你死了?”
娄鸾鸾正沉浸在悲伤中,听到这话倏然抬头,满脸不敢置信:“您是说……”
景霄没好气道:“我没有动不动就杀人的嗜好,何况你偷溜出宫的事情虽然有错,但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你也并没有出去,只要我不追究,你就不算有罪,你懂了吗?”他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了,希望她能会意。
果然,娄鸾鸾将眼泪一收,不确定道:“您的意思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景霄斜睨了她一眼:“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她的诚意,她什么诚意?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景霄状似无意道:“我也许久未出宫了,作为一国之君,偶尔也要体察体察民情。”
这是打算和她一起出宫了?
娄鸾鸾以为景霄是在给她下套,但没想到他竟拉着她先回宫换了身衣服,随后带着她大大方方地从宫门走了出去。
一出宫门,呼吸着外头的空气,娄鸾鸾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出宫了,而且,允许她出宫的人还是景霄。
这样光明正大地呼吸着外头自由的空气,真好。
出了宫门,景霄不知从何处牵来了一匹高头大马,大马毛色油光发亮,看起来就不是俗物。
“会骑马吗?”他问。
“当然会。”娄鸾鸾拍了拍马腹,又摸了摸它的脑袋,接着轻盈地翻身跃上马背。她一拉缰绳,马儿抬起头,高昂地嘶鸣一声。
娄鸾鸾扬起一抹笑,笑容洒脱,一双杏眼盛满水光:“我不赖吧?”这是她第一次恣意地与景霄说话,不同往日的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不是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迎着阳光,景霄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眉眼似星如月,却又像朝阳一般温暖清澈,他心里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景霄轻轻松松地跃上马背,娄鸾鸾惊呼一声,看着他接过自己手中的缰绳。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体,却换来他不容置疑的禁锢:“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娄鸾鸾垂着头。
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踱到朱雀街。
朱雀街是离皇宫最近的一条街,也是他们云兴国最繁华最热闹的一条街。每逢节日之时,云兴国的皇帝都会与民同乐,站在最高的城楼上看烟花,为民祈福。
朱雀街云集了各个地方的人。
时间尚早,但朱雀街已经十分热闹,小贩们的吆喝此起彼伏,街上的各色小吃让人垂涎欲滴,街两侧是各种各样的酒楼、客栈和医馆、裁缝铺。
娄鸾鸾一双眼睛应接不暇,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要。
两人来到一个糖人摊前,娄鸾鸾目不转睛地盯着制作好的糖人。
“喜欢?”景霄问。
“嗯。”娄鸾鸾点点头。
景霄从口袋中掏出钱袋,问小贩:“多少钱?”
“龙的是八文钱,凤凰的是五文钱,这只小雀儿的是三文钱。”小贩回答。
娄鸾鸾挑了一个小雀儿的。那小雀儿做得非常精致,花纹繁复,栩栩如生,三文钱的确很实惠。她举着小雀儿的糖人,却舍不得下口了。
“怎么不吃?”景霄看她举着糖人光看不吃,有些不解。
“这么漂亮,我有点舍不得吃。”她冲他一笑,“您说他的手怎么这么巧?”
景霄十分好奇:“那你怎么选了小雀儿,那边不是还有龙和凤凰的糖人。”
“因为我喜欢小雀儿。”她说,“虽然小雀儿没有龙和凤凰那么高贵,但是它自由自在,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明明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景霄的心蓦地沉了沉,她羡慕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小雀,不愿意做高贵却被束缚在宫墙中的凤凰。
“那边有糖炒栗子。”娄鸾鸾并没有察觉自己刚刚的一席话狠狠地插了景霄几刀子,欢快地跑到摊贩前,开始跟小贩讨价还价。
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景霄心中思绪万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愿意放她离开,说他自私也好,无耻也罢,如果她离开他,他会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娄鸾鸾一回头,冲景霄挥挥手:“快过来呀。”
那抹笑容似曙光,能破开一切黑暗。他的人生充满明争暗斗,稍有差池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在宫中,他不能表露自己真正的喜好,喜欢的食物不能多吃,喜欢的东西不可多碰,背后永远有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企图找出他的软肋,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思量千遍万遍。
就如同他亡故的大哥所说的那般,宫中没有兄弟情,也不会有真感情,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权力斗争和算计,而算计成功的那一个,也不一定是最后的赢家。因为,高处不胜寒。
在他认识娄鸾鸾之前,他的心也硬如磐石,所做的事情也都是有目的;认识她之后,他才明白人有时候做一些事情并不需要理由。
等他走到娄鸾鸾跟前,她已经买了一大包糖炒栗子。刚炒的栗子散发着甜香,让人垂涎三尺。她将糖炒栗子往他面前一举,跟献宝似的:“您尝尝看。”
景霄依言尝了一颗,随后评价道:“的确不错。”
“不过……”他好笑地看着她,“是我给的例银太少了吗?”几分钱的事情,她非要和小贩唇枪舌剑一番。
“怎么会,妃嫔的例银已经很多了,我都用不完,只是……”她笑了笑,“讨价还价其实也是一个小小的乐趣。”
一日过得飞快,不过转眼便已月明星稀,朱雀街热闹不减,处处张灯结彩。
景霄和娄鸾鸾穿梭在人群中,他长相颇为俊美,气质出尘绝艳,随意的一举一动都是一番风景,路过的女子纷纷停下,对着他窃窃私语。
云兴国民风开放,平日里女子也可上街,而且夜晚的朱雀街多了许多表演,很多女眷便会趁着夜色出来赏赏月、游游湖、看看花灯,或许还会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情郎。
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朝景霄走来,她走路弱柳扶风,眸光含羞带怯,来到景霄面前后,羞羞答答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精致的荷包递给他:“这是小女绣的荷包,想要赠给公子,公子可否收下?”
景霄当然委婉地拒绝了,拒绝时还不忘看了眼身边的娇小身影,只见娄鸾鸾目视远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朱雀街南边有一个湖泊,湖对面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夜幕降临,湖的周围张灯结彩,灯儿倒映在湖面,层层叠叠,倒是别有一番风情。湖中**漾着几艘船坞,船上有人对诗,有人唱歌,也有人对月吟唱,诗情画意好不惬意。
景霄租了一艘船,船并不大,却应有尽有。他让船夫将案几端到船头,一边欣赏湖光水色,一边饮酒赏月。
“小公子,要点一首曲子吗?”年迈的船夫笑呵呵道。
娄鸾鸾指了指对面正在唱歌的船夫,他们的声音清透有力,在夜色中**漾开来,曲调婉转,抑扬顿挫,让人回味无穷。
“船夫爷爷,你们都会唱歌吗?”娄鸾鸾好奇地问。
“会,都会。”船夫乐呵呵道,“我们云兴国的人喜歌弄曲,我们平日里摆渡,无事可做,唱唱歌也能打发打发时间。不过您要觉得我唱得好,赏壶酒老朽也是欢喜的。”
娄鸾鸾看了一眼景霄,在他颔首后,点了首江上小调。
夜色温柔,微风徐徐,船夫低沉微哑、略显沧桑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娄鸾鸾一边听着,一边感受着湖边的浮光掠影,心底前所未有的宁静,宁静中却又带着几分失落。
很久以前,她也和哥哥一同游湖赏月,可时光易逝,如今哥哥不知在何处,她也进了宫,成了宫墙内一个没有自由的可怜人。
突然,娄鸾鸾看到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她定睛望去,顿时惊喜不已:“是茶郡主。”
“什么?”景霄没反应过来。
娄鸾鸾正欲说话,见船里又走出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白衣翩翩,正是赵易。
真是见鬼了!
娄鸾鸾震惊地瞪大双眸,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这两人素来不和,见面就掐,现在却如此和谐地站在同一条船上,欣赏湖岸风光,静看月色斑斓,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转而望向景霄,本以为他也会露出吃惊的表情,结果他却露出一脸欣慰的笑容。
娄鸾鸾彻底看不懂了。
正当她纠结着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时,茶朦朦也看到了他们,几人对望,好不尴尬。
最终,四人换了一条大一些的船游湖。
和窘迫且不知所措的茶朦朦不同,赵易显然十分淡定,距他被怒打二十大板已过去一个月有余,他已痊愈,一脸春风得意,哪里还看得出当日那狼狈的模样。
景霄好笑地看着他,心里默默道:看来这家伙还是技高一筹,只用了一招苦肉计,就将比仙人掌还刺人的茶朦朦骗到手。
察觉到景霄的目光,赵易报以一笑,两人心照不宣。
那端,娄鸾鸾可没心思观察他们二人的弯弯绕绕,只是碍于两个大男人在场,她不好意思问个明白,憋得好生难受。
最终,还是景霄打破尴尬:“你们二人怎么会在一起?”
赵易正欲说话,茶朦朦抢先道:“回皇……我们只是偶遇。”
赵易不置可否,但也没拆穿没反驳。赵易是个护短的,见茶朦朦坐立不安,生怕景霄又问出惊天之语,立马转移话题,他的目光在景霄和娄鸾鸾身上扫了一圈,状似疑惑道:“你们怎么一起出了宫?”
这次,未等娄鸾鸾回答,景霄便率先开口:“我们……咳,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娄鸾鸾诧异地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没想到堂堂一个皇帝,居然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从出宫到现在,他何时何地体察过民情了?倒是吃了不少民间特色小吃,还买了一堆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也不知道要给哪个宫的娘娘。
“今晚月色美好,我们光瞪眼有什么好玩的,四个人刚好可以行酒令。船夫,有酒吗?”赵易问。
“有有有。”船夫很快拿了酒过来。
想到那天景霄“三杯倒”的模样,娄鸾鸾有些担忧:“赵将军,真的要喝酒吗?可是皇……公子不胜酒力。”她本来想说三杯倒的,为了给景霄一点面子,只好换个词。
不胜酒力?赵易挑眉,意味不明地看着景霄,千杯不醉的人突然不胜酒力,说出去谁相信。
其实,赵易真的冤枉景霄了。他的确千杯不醉,但不知道那一日怎么了,他不过喝了一坛子桃花酿罢了,便醉得迷迷糊糊,甚至忘了之后的事情。后来回忆起,他将这“诡异”事件归咎于酒不醉人人自醉。
只是赵易不懂其中缘由,万一赵易说漏了嘴拆穿他,那娄鸾鸾岂不是以为他在欺骗她。
思及此,景霄不停地给赵易递眼色,好在赵易耳聪目明,加之他心情好,便笑了笑,配合道:“公子,你可以吗?”
景霄松了口气,勾了勾嘴角,哼了一声:“当然可以,反正我不会输给你们。”
“你们?”这话倒是提醒娄鸾鸾了,“那谁和谁一组?”
还不等景霄和赵易回答,茶朦朦率先拉住娄鸾鸾的胳膊:“我要和鸾鸾一组。”
景霄顿时怒目而视,眼神犀利地看着赵易,意思再明白不过:看好你的女人。
赵易收到他谴责的目光,悠悠道:“郡主,要不我们一组?你不会喝酒,而我会喝,若你猜错了,身后有个人帮你垫着。”他笑眯眯地看着她,“难道你以为他们二人会为你挡酒?”
茶朦朦微愣,旋即妥协。第一,她没那胆子让当今皇上替她喝酒;第二,她也不忍心让娄鸾鸾喝酒。所以退而求其次,她只能和赵易一组。
莫名其妙被抛弃的娄鸾鸾,像烫手山芋一样被抛到景霄身边。
那端,景霄含笑看着她:“今天我可就指望你了。”
论行酒令,除了茶朦朦,其余三人都是个中高手,而景霄和娄鸾鸾强强联手,导致赵易和茶朦朦连连落于下风。
见赵易喝得面颊酡红,娄鸾鸾凑到景霄身边,小声道:“公子,我们要不要让一让他们,万一赵将军喝醉了,我们带不走他。”
她靠得极近,随着她说话的动作,长睫微颤,一张小脸顾盼生辉。他喉结动了动,轻轻“嗯”了声:“我听你的。”
娄鸾鸾正玩到兴头上,并没有仔细咀嚼这句话。景霄见她视若无睹,依旧沉浸其中,顿时失落不已,要追一个像娄鸾鸾这样没心没肺的姑娘,好难。
时光飞逝,眼见快到宫门落锁的时候了,四人便分道扬镳。
分开前,景霄拍了拍赵易的肩膀:“虽然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但横亘在你们面前的还有一条大沟渠。为一劳永逸,你现在还需少安毋躁。”
赵易看了一眼身后的茶朦朦,她正和娄鸾鸾说笑,眉宇间透着春意,眸光似夜间最美的星。
他心头一暖,点了点头:“您也是,我想她在慢慢接受您。”
景霄看了一眼娄鸾鸾,眸光柔软无比:“希望如此吧。”
进宫后,景霄将娄鸾鸾送到晨曦宫。
到了晨曦宫门口,景霄对她说道:“进去吧。”
“我……”娄鸾鸾欲言又止,本想谢谢他,开口却变成,“您真的不会降罪于我和李友病?”
“你很希望我降罪?”景霄一挑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上赶着认罪的,你不提醒,我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娄鸾鸾脸都绿了。
瞧她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景霄觉得好笑,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放心吧,你和李友病的脑袋都牢牢地拴在脖子上,不会掉。夜晚风凉,进去吧。”景霄的语气比夜风还要轻柔三分。
娄鸾鸾心头一跳,垂眸掩下突然悸动的心,轻轻地“嗯”了声,转身进去。不久后,里头传来宝儿大呼小叫的声音。
等景霄回到含凉殿,陈公公已等得望眼欲穿,看到他回来,忙踮着脚迎了上去,老脸皱成一团:“哎呀,我的皇上,您今儿个一整日去哪儿了,让奴才哪儿都找不到,奴才这心七上八下的,坐都坐不住。”
面对陈公公的“埋怨”,景霄轻描淡写道:“出宫一趟罢了。”
又出宫?陈公公斟酌了下,还是冒着被打的危险劝道:“皇上,如今宫外危险得很,如果您实在想出去,一定要带几个身手了得的暗卫。”
景霄好笑:“我自己会功夫。”
有功夫也抵不住暗算,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宫中这么大,难免藏了一些心怀不轨的人。
见陈公公欲言又止,景霄笑了笑:“放心吧,朕自有分寸。”
“对了。”他将手里的一个小纸包交给他,“寻个好看的匣子装起来,找个好时辰送去晨曦宫。”
陈公公应下,好奇之下打开小纸包看了一眼,顿觉无奈,这皇上呀,一遇到晨妃,立马变得孩子气了,想必今日他出宫,也与晨妃有关吧。
不止陈公公无奈,收到赏赐的娄鸾鸾也是一脸疑惑。
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这些东西虽比不上宫里的珍贵,但胜在做工别致,倒也讨喜得很。
只是,娄鸾鸾用手撑着下巴,默默地盯着那一堆首饰、胭脂水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些还是她帮景霄挑的。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他说:“我想挑些礼物回去送人,你眼光好,帮我挑挑看。”
帮人挑礼物是一桩善举,也是力所能及之事,她二话不说点头答应。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些她精心挑选的胭脂水粉、金钗首饰,最终回到了自己手中。
事到如今,娄鸾鸾不得不多想。她犯了错,他并不计较;她求他允许她治疗丁嫔的迷症,他二话不说应下;她经常阳奉阴违,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私自出宫,他和她一起“同流合污”……
她也无条件包容过宝儿,而她对宝儿无条件地包容是因为喜欢宝儿,想要爱护宝儿。
宝儿是孤儿,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狠心的家人丢弃在她家门口,是她求爷爷将宝儿带回家的。
于她来说,宝儿更像她的姐妹,心疼姐妹、包容姐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景霄为什么对她如此?
难不成真如宝儿说的一般,他喜欢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她立马将其挥散。自古无情帝王心,能坐上帝王宝座的,都有一颗坚硬且冰冷的心,更不会轻易交付真心。也许他只是无聊,闲暇之余发现她有趣,逗她玩罢了。
就像猫儿发现了有趣的蛐蛐,等玩腻了,自然将其丢弃一旁。
娄鸾鸾默默地叹息一声,她怎么就变成蛐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