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扪心自问,娄鸾鸾并不讨厌景霄,只是不讨厌不代表喜欢,至少目前,只要一看到他,她就好像老鼠看到猫一样,只想逃。
娄鸾鸾斟酌了下,报以自认为最真诚的微笑:“我怎么可能讨厌您,我对您的敬仰……”
“好了,每次都是那两句,我都会背了。”景霄握拳抵唇,轻咳一声,俊脸微红,长睫微垂,“我喜欢听真话,而不是你这些奉承的话。”
娄鸾鸾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忙转移话题:“您说赵将军喜欢茶郡主,可是……”
“可是什么?”他问。
“为什么呢?”娄鸾鸾不解道。
景霄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缀着几抹暖意和期待:“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被他那双黑眸盯着,娄鸾鸾心头一跳。她压下莫名悸动的心思,移开视线:“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如果茶郡主不喜欢赵将军,那还是希望赵将军早些斩断情丝,长痛不如短痛。”
“呵。”景霄低低一笑,“如果感情的事情可以收放自如就好了。娄鸾鸾,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景霄留下这一句话便离开,吓得娄鸾鸾反复咀嚼这一句话,总觉得他的话暗藏玄机,什么叫她装傻,她装什么傻了?
见景霄走远,宝儿终于磨磨蹭蹭地走进来。
娄鸾鸾问她:“你说皇上这三天两头阴阳怪气、喜怒无常的是为什么?我刚刚也没说错话吧,他怎么一副好像被我欺负了的模样?”
宝儿低着头一声不吭。
娄鸾鸾看她:“宝儿,你有话就说。”做了这么多年主仆,她还不知道宝儿心里那点花花肠子,宝儿这是在憋大招呢。
果然,宝儿抬起头,圆乎乎的眼睛看着她:“娘娘,这可是您让宝儿说的,我说实话您可别生气。”
“不生气,你说。”娄鸾鸾微笑。
宝儿深吸一口气,实话实说:“我觉得皇上生气是正常的。他就差把心挖给您看了,可您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皇上这么喜欢您,希望您也能回应他,结果您老装傻,换我,我也生气。”
娄鸾鸾还在诧异宝儿什么时候学的成语,又被她的话呛得面红耳赤:“宝儿,你胡说、胡说八道什么,皇上怎么可能喜欢我?”
宝儿一副“娘娘您别装傻”的模样,旋即叹口气,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娄鸾鸾哭笑不得。
见景霄去而复返,陈公公也不敢多问,景霄这副面色不豫的模样,肯定是在晨妃娘娘那儿碰了壁。
“皇上,您要歇下了吗?”陈公公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景霄摇摇头,突然问:“你说她是不是不了解朕的心意?”不等陈公公回答,他又自顾自道,“还是我做得不够?”
这个“她”,不用想也知道是指晨妃了。陈公公心底暗暗腹诽:您哪里是做得不够,您都差点把自己洗干净躺在晨妃娘娘的软榻上了。下了朝您便往晨曦宫跑,即便身在含凉殿,心也早已经飞到晨曦宫去了。
他从未见皇上对谁如此上心过,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太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了。
“您多虑了,晨妃娘娘只是害羞罢了。”陈公公睁着眼睛说瞎话。
“害羞?”景霄微挑眉。
为了让景霄吃下一颗定心丸,陈公公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您想,晨妃娘娘是不是经常夸您、送您礼物,看到您之后,眼神躲闪、坐立不安?”
景霄回忆了一下,俊脸微红地点了点头。
陈公公喜上眉梢,一甩浮尘:“这不就得了,晨妃娘娘对您也是有心的,只是作为女子,她多少羞于表白。您啊,就放一百个心。”
景霄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你是说,她不是对朕无意,朕也不是一个人在单相思?”
陈公公心底暗自好笑,面上却是十分严肃:“您就放心吧,晨妃娘娘如果对您无意,就不会费神给您做安神香囊,她这是心里有您呢。”
景霄被陈公公哄得面色缓和了一些。
“你先下去吧。”景霄看陈公公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忙敛了嘴角的笑意,沉声道。
陈公公喏了一声,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等陈公公走远后,景霄从宽袖中掏出香囊,这是上次娄鸾鸾给他重新绣过的新香囊,独一无二,世上唯有这一个。
他修长的手指抚着上方的纹路,嘴角微翘,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日情景。那日,她将香囊送给他,为逗逗她,他故意打趣,结果她倒好,说了一大堆奉承话。虽然好听,但这些并不是她的真心话。
“娄鸾鸾,什么时候你才会记起我?”他自嘲一笑,“我不希望你怕我。”
是夜,景霄握着香囊睡着。梦中,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靠近他。等人影走近了,那张模糊的面庞逐渐清晰,弯弯的眉,圆圆的眼,微翘的鼻,猫儿一般的小嘴,时嗔时怒,娇憨可人。
娄鸾鸾俯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声如夜莺:“景霄。”
“皇上……”
景霄猛地睁开眼睛,待看到陈公公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顿了片刻再睁开,那沟壑脸已经笑成了一朵大花:“皇上昨日睡得好吗?”
景霄没好气地瞪了陈公公一眼,睡得很好,前提是他不出现。
景霄起身,揉了揉眉骨,淡淡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经辰时了。”陈公公回答。
这么晚了?景霄轻咳一声:“是有何事?”
陈公公也不愿打扰他。皇上日理万机,每天鸡鸣前而起,日日批奏折到深夜,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他倒宁愿皇上去御花园赏赏花,去蓬莱湖看看鱼,或者去晨曦宫和心上人说说话。
但他还是据实相告:“皇上,茶老丞相已在殿外等候您。”
“什么?”景霄惊诧,“茶丞相来了?”
茶老丞相年过古稀,一头白发,但精神矍铄,见景霄出来,拄着梨花拐杖想请安。见状,不用景霄示意,陈公公忙上前扶住他。
茶老丞相是朝中股肱之臣,连太皇太后都要敬他三分,更别提景霄。对他来说,茶老丞相不仅仅是老臣,更是值得敬重的长辈。
茶老丞相夸了他一会儿,接着将话题引到正题上:“老臣此次进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上答应。”
“您说。”景霄语气柔和。
“前几日,俊国公携孙沈轻拜访老臣,老臣看俊国府二公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与我家朦朦十分登对,所以老臣斗胆请皇上做主,为他们赐婚。”
赐婚?
景霄明知道自己的好兄弟赵易喜欢茶朦朦,怎么会答应赐婚。若他真那样做,那么赵易下一刻便会提刀杀进皇宫。但茶老丞相终归是茶老丞相,他也不好当面反驳,只好委婉道:“茶郡主貌美、娴静、端庄,俊国公的二公子也是才华横溢,风度翩翩,这么看来两人的确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只是……”
他故意顿了下。
果然,茶老丞相不解地询问:“只是什么?”
景霄暗自笑了笑,故作一本正经道:“只是天作之合的前提是二人能情投意合。如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这并不是一段好姻缘,您说对吗?”
茶老丞相面色一变,迟疑地点了点头:“皇上说的是。”
“朕知道您是为了茶郡主好,想为她择一良人,但姻缘大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免得抱憾终身。毕竟,茶郡主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景霄循循善诱。
果然,茶老丞相叹了口气:“是老臣太急切了,只是,老臣已答应了俊国公,如果出尔反尔,恐怕不太好……”
景霄被他将了一军,又听他说道:“老臣建议,让两个孩子见一见,若他们二人有意,那也不失为美谈,您说是吧?”
这茶老丞相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如果他反驳,岂不是故意与其作对?景霄按兵不动,遂点了点头:“那就按您的意思办吧。”
茶老丞相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作为当事人的茶朦朦,听到这消息,倒是前所未有的淡定。
嗯,只是一不小心辣手摧花,将院子弄得落叶纷飞罢了。
她正停下歇口气,突然一声轻笑传来。
茶朦朦抬头望去,见赵易坐在屋顶,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脸上挂着闲适的笑意。
茶朦朦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易不答反问:“你就算生气,也不能拿这些花花草草出气,它们又有什么错呢?”
茶朦朦看着一地的残花落叶,即便心虚,面上却依旧理直气壮:“这是我家,我爱怎么弄就怎么弄,与你何干?你最好马上离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岂料,赵易突然起身,眨眼间便飞到她面前。
茶朦朦吓得后退几步,俏脸一片警惕:“你干什么?”
赵易却单刀直入地问:“你要去见俊国公家的二公子?”
这件事她早已知晓,当时她并没有反驳,因为她懂得,自己可以任性妄为,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忤逆爷爷。
这茶府,无人敢违抗爷爷的命令和决定。
只是,她也不甘心,否则也不会拿这些花花草草出气,什么劳什子俊国公的二公子,什么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她不喜欢,对方即便是神仙都没用。
她讨厌被人束缚安排。
正因为如此,她才千方百计地想夺回赵易手里的玉佩,结果刚了结一桩心事,她却一脚踏入另一个无底深渊。
她当然不可能真的逆来顺受,接受命运的安排,和那俊国公的二公子成亲,成为一对相敬如宾、貌合神离的夫妻。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抬头,却见赵易距她不过寸步。她心头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赵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不愿意对吗?”
心底的想法被他洞察,茶朦朦气急败坏地推开他,冷声道:“我愿不愿意,都与你无关,你是来这里看我的笑话吗?”
赵易冷不丁被她一推,往后退了几步,他稳住后,低低一笑:“恼羞成怒了。”
“你……”茶朦朦抽出长鞭,将要甩出去的那一刻又收回,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赵易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他刚回到将军府,长风便迎了上来,清秀的面庞布满急色:“公子,您去哪儿了,我到处都找不到您。”
赵易一挑眉:“有事?”
长风苦着脸道:“皇上来了,已经等了您一下午了。”
“哦。”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就“哦”一声?长风不敢置信,自古以来,让皇上等的人有几个,不能因为你俩私交密切就这样任性啊,我的公子欸!
“放心。”赵易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皇上生气要砍我的头,不会殃及你的,你的脑袋会很牢固地安在脖子上。”说完,他淡定自如地往前走。
长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深深敬佩他家公子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心性。
几乎是赵易前脚刚踏入屋内,后脚景霄的冷嘲热讽便如雨点般打来:“你还知道回来?”
赵易像模像样地撩起长袍跪下:“臣不知皇上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这阴阳怪气的,景霄没好气道:“起来说话。”
赵易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一旁。见景霄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他,赵易放下茶杯,无奈一笑:“您有话就说。”
景霄嘴角微勾:“我看你一副很平静的模样,看来没受到什么打击。”
赵易装傻:“什么打击?”
“你别明知故问。”景霄施施然道,“茶老丞相找过我了,希望我为茶朦朦和俊国公的二公子赐婚,这事你怎么看?”
“臣相信您会做最正确的决定。”赵易倏尔一笑。
景霄呵呵笑道:“我可以做正确的决定,但就是不知道某人会不会辜负我了。”
说着,他敛了笑意,正色道:“赵易,茶老丞相毕竟是朝中重臣,连我都要礼让他三分。若他真铁了心想缔结他们二人的姻缘,我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
闻言,赵易也收了玩笑的神色,低头沉思。
景霄起身,与他擦肩而过之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自为之。”
回宫后,景霄并没有回含凉殿,径直去了晨曦宫。
此时的晨曦宫中,娄鸾鸾正在挖土。进宫时,她在这棵树下埋了一坛桃花酒,虽然时日还不够长,但她贪酒喝,便想挖出来尝一尝。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有人想和她分一杯羹。
景霄从小习武,走路无声,因此,娄鸾鸾并未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她手里抓着一把小巧玲珑的铲子,正埋头专心致志地挖土。等酒坛露出来后,她呵呵一笑,直接丢弃铲子,伸手去扒。
景霄含笑看着她。
娄鸾鸾抱出酒坛子,拍干净上面的泥土,一转身,灿烂的微笑定格在嘴角,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霄。
表面淡定的娄鸾鸾,实际上内心慌乱不已,景霄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自己身后多久了?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挖土,作为妃子,平日里可是要把端庄刻在脑门上的,现下自己如此不顾形象,他会不会降罪于自己?还有,他眼底似有若无的笑意是不是嘲笑自己?
虽然脑中思绪百转千回,但她面上十分淡定:“皇、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景霄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她手里的酒坛子上,不答反问:“你在做什么?”
娄鸾鸾老老实实地回答:“挖酒坛子。”想了想,她又客气地补充了一句,“皇上要尝一尝吗?”
她不过客气罢了,心想作为九五至尊,肯定喝惯了琼浆玉酿,怎会看得上她这普普通通的桃花酿?
结果,景霄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
娄鸾鸾内心默默流泪,您怎么真的一点都不客气啊。
景霄走了几步,见她还站在原地,疑惑道:“怎么还不过来?”
“马、马上。”她心底叹息,本来还想自己喝个痛快,这下好了,在景霄面前,别说喝个痛快了,怕是只有斟酒的份儿了。
宝儿见景霄来了,又风风火火地去小厨房准备了几道小菜。备好一切后,她非常识趣地退下了。
天色渐晚,薄月现出,悬于蓝莹莹的夜空,晚风徐徐,卷着花香扑鼻而来,娄鸾鸾闻到风中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她给景霄倒了一杯桃花酿,景霄轻抿一口,旋即笑道:“味道尚可。”
娄鸾鸾谦虚道:“这哪里比得上宫中的玉露琼浆,只怕委屈了您。”
她总结了一下后宫的生存法则,除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再一个就是低调谦虚夹紧尾巴。兴许景霄只是假意夸赞一番,她要是当真,那才是真傻。
“娄鸾鸾,”他亲手给她倒了一杯桃花酿,语气半是严肃半是玩笑,“不必妄自菲薄。”
娄鸾鸾一愣,不明白景霄话里的意思,他已经将酒杯递给她,眉眼带笑:“敬……这月色一杯吧。”
朦胧的月光下,他的侧脸宁静温和,睫毛纤长浓密,微微一眨,如飞散开来的蒲公英。他抬眸,眼底缀着清浅的笑意,整个人温和如玉,所谓谪仙,也不过如此吧。
娄鸾鸾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敬这月色。”娄鸾鸾说完,又机智地拍马屁,“也祝吾皇福寿绵长,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在皇上的治理下,云兴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家家富余,人人喜庆。”
景霄抽了抽嘴角,这家伙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拍马屁。
酒过半巡,景霄醉了。
看着趴在桌上的景霄,娄鸾鸾端着酒杯不敢置信。虽说这桃花酿是宝儿亲手酿的,但并不烈,作为一国之君,怎么这么不胜酒力?他该不会是诓她的吧?
思及此,娄鸾鸾放下酒杯,轻手轻脚地走到景霄身边,低头仔细看着他。
他趴在桌上,露出清隽的侧脸,长睫若扇,脸颊微红。娄鸾鸾的目光向下,落在他的唇瓣上,他的唇瓣饱满殷红,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皇上?”她试探性地唤。
景霄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后,又慢悠悠地合上。
真喝醉了?她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语气放柔:“皇上,更深露重,别在这儿睡,会着凉。”
闻言,景霄皱了皱眉。他剑眉星目,皱眉时,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更有天子自带的不怒自威。娄鸾鸾心里“咯噔”一声,很想撒手不管,可堂堂皇帝要是在她的晨曦宫伤了风,她这脖子上的脑袋也摇摇欲坠了。
于是,她壮着胆子道:“皇上,我让李友病去叫陈公公过来,好吗?”
一听陈公公,景霄突然坐直,双眸微红,很决绝地皱眉摇头:“不好。”
“为什么不好?”她和哄孩子一般。
“因为我不想看到他……”还未等娄鸾鸾问“你为什么不想看到他”时,他又补充了一句,“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
娄鸾鸾一愣,旋即为陈公公默哀,也不知道他兢兢业业伺候了皇上这么久,听到皇上说的这句话会不会伤心欲绝。
“那您想看到谁?”
其实她不过随口一问,结果景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下一刻,他突然莞尔一笑,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问:“你想知道吗?”
我并不想知道。娄鸾鸾面无表情,但为了配合这天底下最大的酒鬼,她只能从善如流地问道:“是谁呀?”
岂料,他又突然“砰”地趴下,一动不动了。
娄鸾鸾痛苦地抚额。
最终,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招呼着人先将景霄带到自己的寝殿。
宝儿烧了热水,端来后便不知所终了。娄鸾鸾望向躺在软榻上的景霄,他缩着身子,乖巧地窝着,侧脸枕着软枕,呼吸清浅,睫毛随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微微颤抖。
唉,罢了。
娄鸾鸾叹息一声,拧了热毛巾,犹豫一番后走到景霄身边。
景霄睡得无知无觉,娄鸾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脸庞。许是这动静惊动了他,他睁开眼睛,红烛下,一双黑眸璀璨如星,里头缀满了星河。他微微一笑,低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娄鸾鸾。”
那声音像细丝缠绕过心脏,带来酥麻的感觉,她顿了顿,压下心底生出的奇怪感觉,“嗯”了一声:“我在。”
“我渴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好可爱!
她见识过端庄持重的景霄,也见过“不怀好意”的景霄,却没见过如此可爱的景霄。褪去皇帝的威严,他可爱到近乎单纯,她都想伸手捏一捏那张清隽无辜的俊脸。
这样想着,她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触他的面颊。霎时,一股奇怪的感觉涌入心尖,娄鸾鸾吓得收回手,手忙脚乱地去倒水了。
景霄喝完水,又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热。”
热?
娄鸾鸾无奈,又去拿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扇风,心里默默道: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陈公公了?
忙了一晚上,她又困又累,加上喝了些小酒,头也有些犯晕,见景霄沉沉睡去,她也偷了个懒,趴在软榻旁,想小憩片刻,结果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趴在软榻上睡一晚是什么感觉?反正娄鸾鸾醒了后,腰酸背痛腿抽筋,偏还不能表现出来。
景霄一夜好梦,醒后酒意全散,又恢复了原本玉树临风、倜傥风流的模样。陈公公很有眼力见儿地送来了换洗的龙袍,娄鸾鸾只好忍着哈欠和眼泪,默默地给景霄更衣。
穿完龙袍,娄鸾鸾正想趁景霄不注意打个哈欠,岂料他突然回头,吓得她将哈欠直接咽了回去,惊恐地打了个嗝。
好丢人。她捂住嘴,一脸欲哭无泪。
自两年前从战场受伤归来后,他便不常饮酒,最多小酌一杯。昨晚气氛太好,他一不小心喝多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
应该没有吧?可是没有的话,她嫌弃的表情中为何带着几抹后怕?难道他真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说了不该说的话?
思及此,景霄心脏突突地跳,面上却端得一派云淡风轻,只是,因底气不足,他的声音到底虚了几分:“我昨晚喝醉后,没做什么事吧?”
娄鸾鸾点点头,又摇摇头。
点头又摇头?这是什么意思,这次轮到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了。难道他真的做了不可理喻的事情,比如一不小心倾诉他的所思所念了?如果是这样,那她会不会被自己的“操之过急”吓到。
想到这里,景霄已经自动地将自己归于“耍酒疯,乱说话”的那类人之中,虽说酒后吐真言,但他怕因为自己一时酒后吐真言吓到她,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他轻咳一声道:“无论昨晚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你切勿放在心上。那些不过……不过酒后胡言乱语罢了。”说着说着,他自个儿耳根红了,如同染了胭脂。
闻言,娄鸾鸾诧异地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垂头丧气道:“是。”
她心里又气又无奈,有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明明他昨晚答应带她出宫,结果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说好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的君子一诺,重如千金呢?
思及此,娄鸾鸾的态度敷衍了许多:“皇上,时辰到了,再不上朝来不及了。”
景霄皱了皱眉,总觉得她在赶他走,也隐约察觉到她突然急转直下的态度,难不成他说错什么了吗?
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若他再仔细回忆一下,没准能早些赢得娄鸾鸾的欢心。就因为他“酒后失忆”,生生错过了天赐良机。多年以后,他每每回忆到这里,总是扼腕叹息。
可惜,景霄没空扼腕了,因为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此事还和赵易有关。
茶老丞相铁了心地想将茶朦朦嫁给俊国公的二公子,为此精心找了一个“谈诗论赋”的借口,将茶朦朦骗去与俊国公的二公子见面。岂料中途赵易闯了进来,破坏了这次见面,并当着二公子的面带走了茶朦朦。
此事一出,俊国公的面子挂不住,彻底婉拒这门亲事,茶老丞相气怒难当,将赵易一纸告上朝堂。
赵老将军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子被茶老丞相一纸告进天牢,为此,他亲自绑着赵易,前去茶老丞相府负荆请罪。
此事让赵老将军将自己的里子面子全部丢弃,结果茶老丞相并不领情,将赵家爷孙俩拒之门外。为此,赵老将军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两家本来宿仇难解,现在再加上一桩,搅得宫里宫外鸡飞狗跳。听说茶家和赵家的小厮,为了此事,一言不合就掐架,每天闹得鸡犬不宁,让百姓看了笑话去。
为平息这场闹剧,景霄虽然不愿意,但也只好暂时将赵易关进天牢。
沦为阶下囚的赵易,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即便身陷囹圄,依旧悠闲自在,仿佛坐着的不是草垛,而是舒适软和的软榻。
景霄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负手而立,站在窗边,看着那一缕缕透进来的光芒。
景霄有时候觉得赵易是个极其复杂矛盾的人,普通人难以猜出他心中所想,其实放这样的人在身边很危险,若他忠心耿耿,那他会是自己披荆斩棘的得力助手;若他生有异心,那便是一场灾难。
但他和赵易一同长大,又觉得赵易单纯如白纸,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为了喜欢在乎的事情,可以全力以赴,不计较得失,不计后果。而他作为君王,瞻前顾后,很多事情都没法按照自己的心意所为,在某种程度上,他还很羡慕赵易。
虽然,赵易的任性也让他付出了代价。
听到脚步声,赵易转身,看到景霄笑了笑。
景霄没好气道:“我叫你好自为之,你就是这么好自为之吗?把自己整进了天牢,你让我现在该怎么做?”
“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赵易面色坦**,“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为难。”
好歹和赵易从小一起长大,景霄岂能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你是什么意思?”
赵易笑了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或许只有你能替我证明。”
景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想用苦肉计吧,以此来验证茶朦朦对你到底有没有感情?”
赵易不要脸地点了点头。
“行了。”景霄嘴角微抽,“既然你自己找罚,那我不罚都不行了。”
赵易一撩袍跪下:“谢主隆恩。”
赵易被打了。
在晨曦宫的娄鸾鸾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这得亏李友病描述得绘声绘色。
“皇上真的下令杖责了赵将军?”娄鸾鸾还是不敢置信,景霄不是说过,于公,赵易是云兴国的将军;于私,他们是朋友,为什么他能狠得下心打自己的好兄弟?
难道是为了给茶老丞相和俊国公一个交代吗?
“打了。”李友病一脸沉痛,“听说打得非常狠,赵将军还吐了血。我听天牢的人说,赵将军一身囚衣染了血,奄奄一息地躺着,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娄鸾鸾不相信景霄会下狠手,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还没等她理出一个头绪,茶朦朦来了。
一见到茶朦朦,娄鸾鸾吓了一跳。不过半个月而已,她已经瘦了一圈,显得一双大眼越发楚楚可怜,也无往日的意气风华。
“鸾鸾,”她开口,“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娄鸾鸾其实已经猜到几分,试探性地问:“你是想让我向皇上求情,饶赵将军一命吗?”
茶朦朦面色变了几变,最终抬头:“赵易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我不想欠他人情,但皇上现在不想见我,所以我只能求你帮忙了。鸾鸾,你会帮我吧?”
“到底怎么回事?”身在皇宫,娄鸾鸾对外面的事情一知半解,李友病说的也不尽然全是真的。
茶朦朦眼神闪躲:“总之,这次算我欠他的。鸾鸾,请你帮我这个忙,我会报答你的。”
“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我会帮你的,你放心。”她看着茶朦朦,“看你瘦的,今天留在这儿吃饭,我让宝儿给你做好吃的。”
茶朦朦一脸感动。
此时,含凉殿中,景霄正一脸愁云地在案几上写写画画。见他揉了一个又一个的纸团,陈公公惊疑不定,以为他还在为赵将军的事情生气烦忧,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起。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劝劝皇上就好了,比如晨曦宫的晨妃娘娘。
说曹操,曹操就到,外头的太监来传晨妃来请安。听到“晨妃”二字,景霄一惊,手一抖,毛笔在纸上画出长长的一道尾巴。他抽了纸,扔在一边,轻咳一声:“让她进来吧。”
“是。”陈公公点头。
陈公公很有眼力见儿,带着一众伺候的人下去,很快,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景霄没理娄鸾鸾,依旧自顾自地在案几上写写画画,仿佛当她不存在。
这可如何是好?她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当雕塑?于是,娄鸾鸾斟酌了一番开口:“皇上……”
景霄抬头,眸光若火。
被那双黑若琉璃的眸子盯着,娄鸾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后,又故作镇定地站好。
景霄开玩笑道:“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巧这时候来,该不会是来给赵易求情的吧?”
娄鸾鸾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开口,见他先提起这个话题,聪明地顺着他的台阶往下:“皇上英明。”
一句“皇上英明”将景霄堵得又好气又好笑。不久前,茶朦朦来找过他,为配合赵易演戏,他只能将茶朦朦拒之门外,她倒好,请了娄鸾鸾前来当说客。
思及此,景霄心中暗喜,本以为他只是助赵易一臂之力,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不过,他才不会简简单单答应,否则她的尾巴岂不是翘上天了?再则,他该怎么和赵易交代,至少他也要“犹豫”一番。
思及此,景霄故意正色道:“如果你是为了赵易的事情,那就不必说了。他做了错事,理应接受惩罚。”
“赵将军的确有错,但他的出发点却是好的,只是方法用错了。”娄鸾鸾循循善诱,“您何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看她一脸诚恳的样子,景霄心底暗笑,面上却装得肃冷:“如果每个犯错的人都能得到一个机会,我还如何治理朝廷?”
见硬的不行,娄鸾鸾只能来软的,决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皇上曾经说过,赵将军不仅仅是您的左膀右臂,更是和您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现下好兄弟犯了错,您应该拉他一把。”
景霄好笑,她就这么将他一军,如果他不拉赵易一把,反而显得他落井下石、无情无义了。
景霄看着娄鸾鸾,修长的手指轻敲案几:“你倒是伶牙俐齿,把我堵得无话可说。”
“皇上恕罪。”娄鸾鸾颇为紧张,背后沁出薄薄的冷汗,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只差景霄一拍案几,说一句大胆,她便跪下求饶。
唉,伴君如伴虎呀。
“你该不会在心底骂我吧?”景霄背着手走到她身边,随意道。
果然,娄鸾鸾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请皇上明鉴。”
见她瑟瑟发抖,景霄知道自己玩过火了,又不能直接伸手扶起娄鸾鸾,只好轻咳一声道:“你说的话,我自会斟酌,下去吧。”
几乎是他话音落地的同时,娄鸾鸾便逃也似的离开含凉殿。
远离景霄,远离含凉殿后,她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