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嘉拉着任盈盈游走于大街小巷。
中午,两人在路边一家拉面馆应付了事。任盈盈明白许文嘉心中难受,她好脾气地一路跟着。直到觉得身体疲惫不堪她才温柔的开口,“文嘉,我累了。”
许文嘉用力握了一下任盈盈的手,“没想到压力说来就来。前几个月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今天就是被一套小小蜗居逼死的男人。”
听他语调虽然刻意轻松,可眉眼间依然愁云密布,任盈盈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为了是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她暗中叹口气,手在肚子上摸索几下,“都怪这宝宝来得不是时候。如果晚几年,咱俩可以奋斗奋斗,说不定还能挣个首付钱。”
许文嘉轻柔地把她揽在怀里,沉默一会儿后他试探着问,“如果我们租住的条件差些,你能接受吗?”
自从买房到现在一路走来,任盈盈同样感到心力交瘁,其实她真想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地骂他,骂他怎么有个那样的母亲,骂他怎么生在那样的家庭。可她明白即便骂过也改变不了什么,她的骂也许又是他无法承受的最后那根稻草。
虽然只是短短的四个月,她已经快速从无忧无虑的少女变为一个知道向现实低头的女人。她无力改变现状,她只能改变自己,除非她离开他。
她明白,这么顺从他,这不是退让不是体谅。她只是无可奈何。
妻子一直沉默,许文嘉心里万分难过。
心里苦涩的任盈盈突然羡慕起吴子琪来,同样有辛酸的新婚,但短短几年,她已跻身这个城市的上层。任盈盈明白,无论是许文嘉还是她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能力。直到这瞬间,她才霍然明白吴子琪的担忧,同时她也万分羡慕这种担忧。
许文嘉眼窝有点酸,“要不然我们暂时分开住。你先回家。”
“条件差点也没关系。钱还是省点花,生孩子费用也不低。”
心里感动的同时许文嘉有些汗颜,他极力压制住心底的难受,“你今天先回家,我租好房子后去接你。”
任盈盈有自己的担忧,“你不回家吗?”
许文嘉不正面回答,“我先查查你们单位附近的房源。走,我先送你回家。”
任母一直追着任盈盈问,许文嘉到底想怎么办。
被问烦了的任盈盈回答,“他正准备租房子。租好了我就搬过去。”
任母一听顿时大怒,“任盈盈,我生你不是让你受苦去的。租房子生活,他想都不用想。我不同意。”
在外晃悠一天,有孕的身体散了架般难受,任盈盈打个大大的哈欠,“我们是合法夫妻,我不跟着他跟着谁。”
林秀萍后悔不迭,“早知道是今天这结果,就不能领这个证。他们一家子都什么人啊。儿子年轻轻的,他妈居然咒着儿子出事。一个当妈的,居然等着继承儿子的遗产。”
对于这件事任盈盈也极不理解,“他妈妈的思维方式为什么跟正常人不一样?如果我是文嘉,我肯定伤心死了。”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句句不离李晓琼。任父听了一会儿,“先租房子也好。让年轻人受受苦是好事。不过,盈盈,你告诉文嘉,就说是我说的,你生孩子前必须回来。”
“我尽力劝他,文嘉脸皮薄,今天这事他脸上挂不住。”其实,任盈盈也不希望孩子生在出租房里。
任父无奈轻叹,“真不懂亲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林秀萍厌恶地接一句,“别一口一个亲家的。听着难受。”
十天时间内,吴席夫妻俩搬到了富田文博的新居,可是吴子琪并没有一丝一毫迁新居的喜悦,因为她没有等来任何消息。她明白了母亲和弟弟的意思。
搬新居后第一天上午,她就在几家二手房中介公司登记了房源。因为急着出手,吴子琪要价不是特别高。
看房的人络绎不绝,五天后吴子琪与一购房者达成初步意,一口价八十五万元,由买卖房产产生的费用均由购房者付。
吴子琪回家和席慕凡商量,席慕凡基本满意这个结果。
旧房子的事告一段落,吴子琪问席慕凡,“子涛的事你们怎么处理的?”
席慕凡削一个苹果,切好,递一个叉子给吴子琪,两人边吃他边回答,“还没有处理。这些数据是周波给的,调度又是子涛,我肯定要调查。牵扯的车辆太多,调查不会这么快结束。”
“如果是数据全部属实,你会怎么处理?”吴子琪内心很挣扎,“他毕竟是你内弟,脸面上的事你还得顾忌一下。别搞得太难堪了。”
席慕凡明白她的意思,知道了回扣的事,她已经无法再开口要求他什么,她只是希望他处理吴子涛时程度轻一些,“子琪,你什么地方都好,就是遇到你家里的事时太糊涂。”
十几天的煎熬,吴子琪精神又到了崩溃的边缘,因此听到席慕凡无奈的责备话,她眼窝又有些酸。
这一次妻子并没有坚持把房子卖给娘家,席慕凡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的。他伸手揽住她的肩,“结婚这几年,你一直夹在我和你娘家之间为难,既然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好好想想解决的办法呢?如果子涛长进,我愿意帮他,可是他根本不努力,甚至连基本的出勤都出现问题,子琪,你帮他不就是因为你妈吗,既然这样何不直接把你妈的生活安排好了。”
吴子琪心中一亮,是啊,去帮子涛不就是因为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吗,既然子涛这边帮不好,直接跳过他好了。也许母亲会暂时不理解,可是,她坚信同是儿女,母亲终有一天会理解她的。心思既定,她身子往前凑了凑,头顶挨着他的面颊,“慕凡,长大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席慕凡收紧胳膊,“如果不能改变别人,不如就不要伸手去管。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心里疲惫的吴子琪轻叹,“也只能这样了。”
席慕凡向女儿房间看一眼,“最近我们之间太冷淡了。”
吴子琪心领神会,她率先站起,“你关电视,我回房。”
席慕凡会心一笑,他喜欢吴子琪这种羞涩的样子,他很庆幸,随着婚龄增长,他还能时常感受到妻子小女儿家的姿态,于是快速关了电视尾随妻子进了卧室。
许家父母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们不知道许文嘉去了哪里,打电话不接,去单位找同事们说他请假了。
难道请假在亲家赎罪?
这个想法狠狠折磨着李晓琼。
猜了几天,许母先忍不住,她提议许父陪她一道去任家看看。一直心里窝着气的许父呛她,“去干什么?”
“找文嘉。”
“找他干什么,你不是担心儿子出事你继承不了房产嘛。”乍一听到继承问题,当时许父是有点心动,可回来这么一细想心里就不是味了,这不是巴着儿子出事嘛。他明白李晓琼的心思,也知道她十分担忧儿子,可是房子的事不谈妥,去任家干什么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我不去。”
“为什么?”
“怕遭人不待见。怕听到冷言冷语。”
“她们敢。”
“她们有什么不敢的。人家女儿怀孕四个月了,至今没有一套可以容身的小小婚房。甚至连场婚礼婆家都没操办。”
这话在理。许母却犹在强撑,“可也不能把咱儿子白白送给她家啊。”
“那就买房让儿子回来。”
夫妻俩吵了足足两个小时,许母才勉强同意用任盈盈名字贷款买房。这时候,他们不知道小夫妻已在出租房里生活了五天,因此当夫妻俩在任父任母带领下出现在出租房里的时候。
许母难受了。
出租房鸽子笼似的,不仅面积小,房内设施还十分陈旧。他们一行进门的时候,小腹微隆的任盈盈坐在单薄的单人**端着碗吃苹果,许文嘉在转身都困难的迷你版厨房里忙活着。
任盈盈放下碗,“爸妈,你们来了。都坐**吧,家里小,没那么多椅子。”
听到声音,许文嘉慌忙转身出来的时候被门框狠狠撞了下脑袋,“爸妈,盈盈刚才有点饿……”
揉着额角走出来的许文嘉目光撞上了母亲李晓琼,他的笑容明显一顿,“妈,爸,你们……也来了?”
很明显,前面“爸妈”的称呼是叫亲家的,后来笑容僵在脸上那声“妈爸”才是叫自己的,李晓琼觉得心被钢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她连呼吸都一紧。
许文嘉察觉到母亲情绪的变化,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再次望向岳母,“妈,盈盈想吃红烧小排,我正给她做。”
任盈盈是自己家的掌上明珠,现在还是作为女人最需要关怀的时间,林秀萍的心疼比李晓琼更强烈。所以,虽然她进门开始就一直冷眼旁观着,但心底里还是很希望许家夫妻能心疼儿子,能借钱给小夫妻俩买房。因此,她十分难得对许文嘉说,“你陪你爸妈说说话,我去烧排骨。”
许文嘉并不想在任家人面前与母亲有过多交流,他害怕母亲再有他意想不到的想法,因而他愣了愣,不仅没把手里的锅铲递给任母,还攥得更紧了些。
“文嘉,给我。”林秀萍轻易猜到许文嘉的顾虑,但她不想再让女儿住在这里。
许文嘉紧绷的手臂慢慢松弛,把锅铲递给林秀萍,“谢谢妈。妈,厨房门框低,你进门时注意。”
林秀萍一手接过锅铲,一手拍拍女婿的肩膀。十分难得的,两人第一次这么融洽地说了几句话。
许文嘉走到任盈盈身边,坐下来后随手拿起桌边烟盒,“爸,抽支烟。”
许父一遍又一遍打量着这小小的一室一厅,墙皮剥落,生活必备品简陋到只能遮风避雨,许家半辈子清贫,可也没有住过这么简陋的房子。许父觉得自己老脸发烫,自然也没有漏掉林秀萍与儿子的几句简单交流,尤其是林秀萍拍儿子肩膀那个看似随意的动作,他太清楚,一拍之下儿子的压力,他觉得眼窝有点热,“盈盈在的地方,你不许抽烟。”
许父话音未落,任盈盈腹中很响亮地“咕噜”一声,许文嘉赶紧抓起床头柜上的煮鸡蛋,“小排还得炖一会儿,你先吃个鸡蛋。”
任盈盈什么也没说,接过鸡蛋,熟练地去壳,就着白开水,三四口就吃了下去。
许文嘉看得垂下头,抓起烟盒拿出一支烟,点燃一根自顾自抽起来。
一直注视着儿子的许母突然间落泪了,“文嘉,还在生妈的气?”
许文嘉头没抬,“没有。”
“明天你们就去办手续。就用盈盈的名字贷吧。”
“不用了,这里挺好。”许文嘉表情平静,语调也无丝毫情绪起伏。
听到婆婆又变主意。任盈盈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从临时当作茶几的桌头柜上抽一张面巾纸递过去,“妈,纸。”
许母的泪越擦越多,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之前所说的话确实伤到了儿子的心,她很想补救,很想尽快让儿子恢复到原先那种母子间的状态,“走,现在就走,新房能住前你和盈盈先回家住,明天咱就去签购房合同。”
许文嘉的视线终于对上母亲的,“妈。我和盈盈先暂时住在这里,需要的时候我会带她回家的。”
许母仍然坚持,“别跟妈赌气。走,听话。”
看许母的手伸过来,任盈盈如避蛇蝎躲开。
许母有些尴尬,任盈盈只当没看见。
许文嘉把烟头摁进烟灰缸,“妈。你别多心。我们没有赌气。只是觉得长大成人了,不应该再什么事都依靠父母。再说了,这房租我一次**了三个月。”
一直沉默的许父开了口,“这样吧。你们想住这里这里,那就暂时先住着,不过房子的事不能拖,必须要买。”
小夫妻俩沉默。
许父觉得眼窝里的那股子热流往外涌,他站起身,“就这么定了。明天去办手续。”
小夫妻俩依然沉默。
许父率先离去,许母擦着泪跟着离开。林秀萍烧好小排,走出厨房寒着脸提醒小夫妻俩,“你们买的那些菜不新鲜,吃了对胎儿不好。你们如果手头紧就告诉我们,盈盈现在是特殊时期,吃喝不能省。”
许文嘉脸一红,赶紧起身,“谢谢妈。”
林秀萍走向房门,任旭军疼惜的目光这才从女儿身上收回,转向许文嘉时目光有些冷,“小许,以后在家里不许抽烟,对胎儿不好,盈盈老吸二手烟,对她也不好。”
许文嘉目光不敢与岳父对视,“爸,以后不会了。”
虽然有个别司机对吴子涛有意见,周波暗查时信口胡诌了一些,但调查结果绝大多数数据还是属实的。
公司高层召开了小范围会议,席慕凡当众表示这个事他不发表任何意见,他会按照会议裁决结果处理吴子涛,他现在之所以出席会议,只是旁听而已。
会议上大家讨论很久,结果是吴子涛调离调度岗位。但是鉴于收受的回扣多是司机“硬塞”给吴子涛的,吴子涛只是没有拒绝,公司可以不解除吴子涛的劳动合同,为他调整岗位,调他去业务部门当一名业务员。
这个岗位多在外面跑业务,属于跑腿多,却也只能按照公司出差标准报销基本的费用。如果能力好,拉回的业务多,提成就多。像吴子涛的能力,业务员算是苦差事。
其实席慕凡心里更希望能把吴子涛逐出公司,他很明白,这个结果是股东们顾虑到他的面子上,尤其是周波,周波只想让公司运营得更规范,周波并不想他太为难。席慕凡暗中叹息,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会议结束,席慕凡交待负责调度工作的部门领导找吴子涛单独谈话,他不想与吴子涛正面说这个事。
吴子涛仍是一贯的做法,救助于吴母。
吴母效率很高,会议结束不到半个小时,席慕凡就接到吴子琪的电话。
“子琪,什么事?”
“有了结果为什么不先跟我说。由我向我妈解释不好吗?”
吴子琪声音里火药味很浓,席慕凡有些烦躁,“刚开过会,我手头还有点急事要处理,哪有时间跟你说。子琪,前几天你还说不再插手管子涛的事,怎么又忘了。这个结果已经很轻了。”
吴子琪怒气不减,“股东们意见很大?”
“怎么可能不大。子涛是谁给他回扣他给谁派车,出车次数是股东分红的重要依据。如果他不是我内弟,解除劳动合同都是轻的。”
“我要回新郑一趟。”
“我没时间。”
“就没打算让你去。你每次去也没解决问题,让你回去也是给我妈添堵的。”
知道她心里难受,席慕凡本不想与她计较太多,可是吴子琪字字带刺,似乎不把他刺个满身鲜血决不罢休。这一瞬间,他心底那丝冷又窜出来,但他不想与她争吵,“晚上回来吗?”
“我把青诺带走。你自个儿在家也好好想想。”吴子琪率先挂断了电话。
席慕凡盯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给吴子琪发了一条微信,微信内容简单,属实的回扣明细表。
吴子琪没有回复。
席慕凡不禁开始沉思。他不知道吴子琪回来时会带来什么新问题,但很明显肯定是棘手的问题。他不是容不下吴子涛,只是这个内弟太不争气了,不仅对岗位挑肥拣瘦,还把公司资产当成自己家的私有资产,用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每次都是部门负责人问到他脸上,他才知道内弟干了出格的事。以他的脾气,他早想离吴子涛离开,他顾及吴子琪的感受,也不希望帮过自己的岳母伤心,他一忍再忍,结果呢?吴子涛不仅没有收敛,而且越发嚣张,搞得公司辖下司机怨声载道,股东们意见也越来越大。
这样了,妻子还在维护吴子涛,还在埋怨他。她想让他怎么做?把公司拱手相让给吴家,还是把岳母和内弟当太上皇一样供起来?
也许,确实该到了快刀斩乱麻的时候。怨恨就怨恨吧,难道能看着自己的公司因为一个人而解散。席慕凡仰头长叹。至于妻子,她能理解他就万分感谢,她若不理解,也就随她去了。爱一个人,并不代表要为此失去自我。
烦恼的他忘记了,晚上女儿席青诺是有课的。
任盈盈赶到富田文博时,才发现席家新房所在一期就在她选中三期的那套前面。遥望即将封顶的新楼,她心里有股难以描述的情绪涌动。
一套小小的婚房竟然离自己这么遥远。难道,自己的选择真是个错误?想想婚后丈夫紧蹙的眉头,再想想婆婆眼里不加掩饰的愤恨,本就郁闷十足的心情再度沉重。她想,也许应该完全听从母亲的教诲,上学时好好上学,工作时好好工作,到结婚年龄时母亲自会挑一个家庭、个人都不差的人让自己去相处,然后自己会和母亲一样,一辈子衣食住行都不发愁。运气好的话,还能永远是丈夫心中的女王。
可现在呢?因为未婚有孕,不得已仓促之间把结婚提到日程上。不止双方家庭没有足够的了解,自己与许文嘉也对以后的生活没有任何规划,甚至,没有考虑过有没有能力组织一个家庭,抚养一个孩子,可以说未来的生活一片渺茫。
这就是自己憧憬过的生活?
很显然的,不是。
另外,许文嘉近期时常以加班为由让她回娘家居住,到底是什么意思?心疼她,担忧她,不想让她在出租房里捱冷?还是,他同样吃不了这份苦,他也选择了回他父母家?
为了得到答案,她并没有听从他,她连续两晚答应他回娘家住后回了租住的房子里,她希望她能等回他。可是她很失望,他并没有回去。
她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他的确回了他父母家。
所以,她不敢想象以后的生活。也不敢把心里的恐惧说出去,因为她没有倾诉的对象。她已经很少去找吴子妍谈心,因为她发现把自己的遭遇说给好友后,好友并没有提出建设性的建议,而且隐约之间她能发现好友似乎在轻视她。她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有卑微的感觉。
她慢慢地学会了忍耐,也学会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暮色灰暗,小区内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而吴子琪依然仰望那幢高楼。她万分希望凭自己的能力去拥有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不会再与婆婆争归属权,丈夫也不用小心翼翼看自己父母的脸色。
席慕凡驶进小区的那瞬间,心里万分懊恼。只顾忙自己家的事了,竟然忘记给任盈盈打电话,让人家挺着肚子在楼下冷风中等待这么长时间。
车子经过她身边,他正要打招呼时赫然发现她居然泪流满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除了几幢高楼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有点不知怎么办才好。而她显然沉溺于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发觉他的存在。
避免她尴尬,他径直把车子开到车位上。坐在车上,他拨打她的电话,“盈盈,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青诺跟她妈妈回新郑了。”
任盈盈慌忙擦脸颊上的泪水,“没关系。”
这时候她才想到,也许她的伤心已经落在小区居民们的眼里,她匆忙环顾一眼左右,然后快速往小区大门方向走去,走得太疾,而刚才站得太大久,双腿有些麻,匆匆前行的她毫无预警地趔趄了一下。
席慕凡迅速下车,追上她,“盈盈,没什么事吧?!”
泪痕未干,任盈盈不想让人发现她的狼狈,她不敢回头,强撑着往前疾走,“没事。啊……”
伴随着她的尖叫声,是席慕凡不自禁的惊呼声。还好他就在她身后,伸出手臂快速一抄,堪堪扶住起她的腰,“你这丫头。逞什么能。刚才脚崴住了吧?!”
热泪毫无预警涌出来,她边擦边挣扎着站稳身子。可她哪里还能站得稳,脚踝处疼得像断了一般,但即便这样,任盈盈也依然不想在这个豁达的男人面前露自己的伤悲,“没事。我能走,席哥,你回家吧。”
席慕凡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他,任盈盈情绪很不对,看她一瘸一拐往前挪,他转身开了车停在她身边,“上车。”
无论她有什么事,但她是来给女儿青诺上课的,他有义务送她回去。
一直强撑着的任盈盈不再坚持,这种状态下,她无法拒绝。
席慕凡径直带她去了医院,急诊大夫仔细地把她半脱臼的脚踝骨捏了回去。
任盈盈惨白的脸色慢慢有了血色,席慕凡这才放心送她回去。任盈盈搬到租住屋后席慕凡并没有送过她,离开医院后,他一如往常向她娘亲方向驶去。任盈盈不想回娘家住,她担忧在母亲面前她流露出自己的委屈。
“席哥,我现在住任砦北街。”
任砦北街是都市村庄,每家每户都有五六层的小楼,因为即将拆迁,原居民陆续搬离后又不甘心这么空着,便低价租给外来务工人员。现在的任砦北街,在一条小小的街道上你能听到数十种声调不同的方言。鱼龙混杂,环境十分复杂。
席慕凡有点意外,据他所知许文嘉并非是任砦北街的原住户,显然小夫妻俩在那里是租房居住。
知书达理的任盈盈居然选择在这里租房,他更加意外。前阵子某个临睡前的夜里,他曾听起吴子琪提起过许家不愿买房,任盈盈婚后居住在娘家。他没有料到任盈盈现在竟然是租房生活,还租住在这种环境里。他突然间回过了味儿,难怪任盈盈会望着新楼盘落泪。
吴子琪怀孕时也因为没有房子而哭泣过,席慕凡十分明白任盈盈的感受,“盈盈,我和你吴姐刚结婚时也是租房生活,以后会好起来的。”
被人窥破心事,任盈盈有点尴尬。
席慕凡轻笑起来,“你吴姐怀青诺时也哭过鼻子,不用不好意思。”
任盈盈讪讪一笑,“席哥。你学过心理学吧?!”
见她开口,席慕凡心头一松,“小许多大年龄?”
“二十五岁。”
“还很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你们一起奋斗,生活会好起来的。”席慕凡并不会开解人,但他仍尽力劝说,他对任盈盈的印象相当不错。
任盈盈很是犹豫一阵子,才开了口,“席哥,如果吴姐怀孕,你会不会晚上不回家住?”
这个问题问得很艰难,但她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席慕凡微愣,他以为她是为房而哭,没料到居然是因为其他原因,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会增加任盈盈的心理负担,也可能会误导她而影响她们的夫妻感情。他斟酌一会儿才开口,“他是不是工作上有事?!你也知道,婚后男人会把生活重点放在打拼事业上。把时间都用在儿女情长上,哪有精力挣银子让妻儿生活得更好啊。”
任盈盈掩饰住内心真实的情绪,勉强一笑,“希望如此吧。”
都市村庄的晚上,狭窄的小街道上全是人,车子前行困难。车子寸步难行,任盈盈指指不远处,“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席哥,我先下了。”
席慕凡仔细看一眼她的神情,“哦。再见。”
“再见。”任盈盈很努力地挤出笑容。
车门被关上,席慕凡看着冲他摆摆手后快速跑开的任盈盈的背影。他发现,她的肩膀又开始**,显然又哭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开始打量周围环境。街道两边果皮垃圾随处可见,小摊小贩或坐或站待在自己摊位附近聊着天。
街道狭窄,就在他一点一点打方向准备往回走时,任盈盈突然出现在视线里,模样惊恐而慌张。他赶紧下车,迎上去,“盈盈,怎么了?”
任盈盈满脸是泪,“家里的门被撬了,房间翻得乱七八糟……”
“小许不在家?”席慕凡知道他问的是废话,但他真的想确认。
任盈盈语无伦次“……床被人睡过了,上面沾着脏东西……”
席慕凡听得眉头紧皱,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她自小生活无忧,应该没有经历过这些。
任盈盈全身哆嗦着拿出电话,拨打许文嘉的电话,电话显示是关机状态,她彻底崩溃,开始痛哭,“席哥,把我送到桐柏西路。”
一路无话,直到车子驶进许家所在的家属院。从车窗望向二楼窗户,灯火通明。任盈盈拨打家中座机,她没有独自一人来许家住一晚的心理准备,她要许文嘉陪她回出租屋居住。可是座机响了许久,没人前来接听。
一遍又一遍拨打,电话始终没有接通,任盈盈心里的恐惧慢慢被怨恨取代,她放下手机,“席哥,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想在这里再等一会儿,估计他们出去了。”
外面冷风呼呼直吹,席慕凡当然不能这么放下她,“你吴姐和青诺不在家,回家也没有什么事,你就踏踏实实坐在车里等。”
任盈盈正要推脱,许家三口出现在前方。许文嘉正和许父说着什么,两个人肩并肩走着,提着食品袋的许母李晓琼满面春风,任盈轻易地从透明的食品袋上看到超市的标志,原来许文嘉和父母一起去超市了。
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出来,任盈盈的泪汹涌而出,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这个场景还是狠狠地打击到了她。她担惊受怕在出租屋等他的时候,他和父母享受天伦之乐。
许家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未熄火的车,他们一行三人很快上了楼。
任盈盈再也忍不住,悲声痛哭。
席慕凡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不停地抽纸巾递给她。同是男人,他无法理解许文嘉的行为,怎么能在妻子有孕的时候让她一个人居住在出租屋里呢。难道不知道那里环境复杂?难道不知道孕妇身边不能离人?难道不知道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吗?可这些,他在眼前这个哭到肝肠寸断的女人面前无法说出口。
半个小时时间,一个专心地哭,一个专心地递着纸巾。
天边,几颗星子消失,夜色更暗了。
眼睛酸涩,声音嘶哑,已无力再哭的任盈盈终于收住了泪,这时候她终于意识到席慕凡还在身边,她掩饰住内心的尴尬,“席哥,还要麻烦你,把我送到中原路。”
席慕凡轻声问,“要不要再打个电话,也许他们家什么事呢?”
任盈盈拒绝,“不用了。”
“不听听他的解释吗?”
任盈盈再度哽咽,“这时候还不想。等我情绪平稳下来再说吧。”
席慕凡不再继续劝,他很欣赏她的这种处事方法。盛怒之下情绪难免失控,失控局面下很容易说伤人的话。妻子这方面显然还不如任盈盈,妻子总是接到母亲电话后的第一时间就去指责他埋怨他。
许文嘉站在门口鞋柜处,“妈,我就不换鞋了,你把汤盛好给我,我现在回去了。”
好不容易见到儿子,李晓琼当然不愿意儿子这么离开,“她现在回娘家住,今晚你就在家住吧?”
许文嘉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连续加一周的班,吃住都在公司,今晚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接盈盈回来。”
李晓琼不满意儿子如此溺爱儿媳,“都是她家事多,如果不是她妈事事计较,你们俩在家住,哪有这么多事。”
许文嘉沉默了,他弯腰换鞋准备自己去厨房提母亲煲的鸡汤,他想给任盈盈补补身子,但实在是不擅做饭,他只好救助于母亲,也希望任盈盈能感念于母亲的关怀,以后关系能够缓和一些。所以,今天下班回来他直接回来,准备把汤先送到岳母家,和母亲闲谈时母亲无意间说起,现场市场上连青菜都贵得离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文嘉还真怕母亲因为价高而节衣缩食,也怕母亲因此去买不新鲜却低价的食品,他以大孙子的健康为由说服母亲去了趟超市,采购了为妻子补身体的鸡和排骨。
许父已经把东西分类放进冰箱,“文嘉,你什么时候回来拿汤,提前半天给你妈打电话,这汤还是炖久一点口感好。”
“菜场的鸡肉和猪肉都便宜,谁没怀过孩子,就她金贵,还得去超市买土鸡。”李晓琼嘟嘟囔囔,她既心疼儿子的钱包,也实在是对儿媳各种埋怨。
许文嘉依旧沉默着,那天母亲所说的房产继承是让他难过了很多天,但静下来想想他就释怀了,以母亲和妻子现在的关系,母亲有这样的担忧很正常,妻子对母亲的态度确实令人担忧。他今晚很想住在家里,可他要在妻子回到出租屋前把房间清理干净,那地方,两天不清,桌上**就是一层浮土。他心里明白,妻子能跟着他外出租房,已经很委屈了。
车子停在父母楼下,任盈盈拿出化妆包。眼睛肿了,她没办法这样出现在母亲面前,她已经习惯母亲的苛责,她知道那是母亲伤心了,为她的不争气,现在她也是母亲,她不想让父母跟着她一起伤心。自己的选择,苦果只能她自己吃。
她的眼睛根本遮不住,席慕凡体贴地建议,“晚上我还没吃饭,我不是很喜欢一个人吃饭。盈盈,能不能陪我吃个饭?”
任盈盈自然明白,他只是想解决她的困境,她已耽误他两个小时,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让他这么继续帮下去,以后她可能无法若无其事去给他的女儿上课。席家夫妻是个很好的雇主,而她很需要这些报酬。现在的她已经很明白,她虽然和许文嘉结了婚,可她不会把自己的未来拴在许文嘉身上。她已经结婚,她也不能再依靠父母生活,她必须让自己成为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活着的女人。已经发生的事她无法改变,但她想让自己的未来更好。
所以,任盈盈拒绝了,“席哥,我有点累,改天我请你。”
席慕凡仔细看她一眼,“那赶紧上楼。”
任盈盈拉开车门跳下来,冲他摆摆手后飞快走向楼洞。
席慕凡在楼下等了几分钟,没见任盈盈再度下楼,想来是家中有人,他驱车离去。
吴母多少知道儿子所在岗位有油水可捞,可她不相信儿子竟然收受这么多回扣。金额之大,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
吴子琪难掩伤心,“难怪子涛不要我们家房子。”
有一份这样的东西,她很难再要求女儿去帮儿子,况且儿子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吴母私心地希望女儿不再这么咄咄逼她,“是不是有人故意诬陷他?!”
吴子琪没有反驳母亲,她给席慕凡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调查结果发给她。
当看数张不同笔迹的签名后,吴母沉默了,这么多张,密密麻麻的,她甚至能看见儿子曾在她面前提起过的名字。不可能这么多人集体诬陷儿子,儿子不争气让她想痛哭一场,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吴子琪痛心疾首,“子涛这么糊涂,他亲手毁了他自己,也给慕凡脸上抹了黑。妈,公司是慕凡一手创办的,他经历多少苦难才有今天的成绩,你没有看见,但是我却是亲眼见证的。子涛,还是听从公司安排吧。”
吴母不甘心,她继续替儿子争取,“能不能暂时干两个月业务员,然后再让慕凡他调到调度上。”
吴子琪摇头。
吴母强忍的泪突然忍不住了,她老泪纵横,“房子没买上,岗位也变了。子涛怎么办啊?”
“公司里业务能力强的业务员比慕凡工资还多,妈,人家能干的子涛为什么不能。还有,他的事能不能让他直接跟我说,事事让您出面,子涛就不担心你心里难受?!”吴子琪准备趁今天这个机会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这些年他也挣了不少,可是钱呢,他给你了还是给杨梅了?”
吴母有点不自然,“他肯定给杨梅了。”
吴子琪见母亲还在为弟弟遮掩,她生气了,“子涛之所以有今天的结果,都是你宠的。你问问杨梅,子涛的工资她见过没有。妈,子涛不回来的时候都在干什么,你问过他没有?”
吴母急忙问,“他干什么了?”
“赌博。赌注通常上万。”
吴母被惊住了,愣一会儿后老太太又找出了原因,“这能怪他?!不能天天回新郑,家又不在郑州,不打牌能干什么?!”
吴子琪彻底灰心了,她不再奢望和母亲说通这件事。心平静了,火气自然而然也就散了,“前阵子慕凡同意房子低价卖给子涛,也想托人给他找份平稳的工作。就为了调度这个破岗位,他不同意,你也生气。现在呢,房子没有了,调度也没有了。以后他的事我不会再管,你也别因为他再给我打电话。妈,这种两头受气的日子我过够了。”
吴母痛哭起来,“说到底,子涛不是席慕凡他亲弟弟。琪琪,如果公司是你开的,你能让你弟混到这个地步。”
“妈,我能力有限,管理不了公司。”
“你就是不想帮咱们家。”吴母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悲痛欲绝,吴子琪也很难受,“妈,你到底想让我和慕凡怎么做?”
“让你弟弟跟着你们。你们有口稠的,让他喝口稀的。”吴母初衷不敢。
吴子琪沉默,发生这件事后,她已经不敢一口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