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朝最大的事儿就是“大礼议”了。他想要本生父母也成为名义上的正牌皇帝皇后,因此与群臣发生激烈又旷日持久的争执。**是群臣——有二百二十人集体跪伏到左顺门,请愿抗议。此前的书面抗议更是连篇累牍。当然皇帝也没有屈服过。这次是先派司礼监的太监两次劝退,不听,还叫来了辅臣一起力争,仍不听。皇帝便派太监记录诸人姓名,抓走了八个为首的。杨慎等便在外面撼门大哭。一时群臣皆哭声震宫阙。年轻的皇帝大怒,一下子抓了一百三十四人,另有八十六人待罪。这些人分别受到发配、夺俸、杖责等处置。后来还有抗议的,轻则劝退,重则发配。史称“大礼未成,大狱已起”。最可惜的是杨廷和,在正德朝屡立奇功,而且嘉靖就是他用力从藩王拉上龙廷的,但新天子就是要打掉他那个以皇帝为学生的傲气。他比阳明还冤枉。大名鼎鼎的杨慎(杨廷和之子)因此案在边戍地过了后半生,并死在了那里。他临死前还只能说:“迁谪本非明主意,网罗巧中细人谋。”细人们是必须以迎合主意为手段,才能达到阴谋目的的。
在专制的链条上,忠孝贤愚同归于尽,差别在于有前后而已。阳明没进京当官绕过了这场风波算是幸运了。杨廷和阻挠阳明入阁算是保护了他——噫!
当大礼议起时,在京的学生来信问怎样才对,阳明不回答。他坐在碧霞池赋诗两律,其中有“却怜扰扰周公梦,未及惺惺陋巷贫”。觉得他们那种穷折腾相当无谓。
这次新皇帝与旧大臣的较量,最后便宜了一些边缘小僚,使他们迅速走上中心舞台。他们引经据典地证明皇帝的要求是符合儒家规范的,于是获得越级提升。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秘密在于皇帝需要新的支持者。张璁、桂萼,相当于刘瑾时代的“超拜”。阳明在贵州的老朋友席书和学生方献夫、黄绾也因支持新皇帝而获宠骤起。他们抬了阳明一把,但也等于把阳明“送”了——推荐阳明去平思田之乱,阳明客死归途不说,还被处了个擅离职守,又翻起了旧账,还把爵位给丢了。他们若不得宠,阳明至少在阳明洞能多清静两年,可能晚死两年。他们走张璁的后门,才重新给闲了六年的老师安排了工作。用当时的官本位标准看,他们是报答了老师。但从思想史长河的得失来说,他们提前送走了一代大师。
朝中早已有推荐阳明的声音,他似乎不动心。在方献夫的推荐之前,别人几次推荐也都没有成功。好在他现在的中心工作是推广他的学说。要想真三不朽,还得看“立言”这一路。
这正印证了阳明的说法,烛光不尽在上面,到处都有光。阳明的光更应该普照民间,而不应该去挤庙堂那个窄门槛。
嘉靖四年九月,他回了老家余姚,建立了一个制度,就是在龙泉寺之中天阁,每月以朔(初一)、望(十五)、初八、二十三为期,聚会讲论。他写了一个“学规”——《中天阁勉诸生》,亲书于中天阁墙壁上,告诫同盟勿一曝十寒,要坚持月月讲、日日讲,不得动气求胜,长傲逐非,务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这种讲会制度,在阳明死后,蔚为大观。各地的王门学生,以这种形式光大王学,有了半宗教仪式或宗教会社的特点。
这个中天阁后废为庵。清乾隆年间改建为龙山书院,后又不断重修,现为文献馆,收藏着阳明的家书等文物。阁的下方有余姚四先贤——严子陵、王阳明、朱舜水、黄宗羲的古里碑亭。在阳明的碑亭石柱上是乾隆年间余姚知县的题联:“曾将大学垂名教,尚有高楼接瑞云。”亭额是:“真三不朽。”阳明当年若满足做一个龙泉诗社的诗人,不知能否不朽?
在阳明死前,即嘉靖五年,刘邦采在安福首创惜阴会。阳明为之作《惜阴说》。这个惜阴会每隔一个月聚会五日。次年,阳明出山去解决广西民变,路过江西吉安,寄信安福的同志,说当时怕成虚语,现在听说远近来与会者竟有百数,可见良知之同然。他用程明道的话勉励同志们:“宁学圣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名。”不到一年光景,远近闻风而至者已经百数,尔后日益发展。到嘉靖十三年,邹守益、刘邦采等在惜阴会的基础上建立起了复古、连山、复真书院,并订立了平时的四乡会章程,春秋两季,合五郡,出青原山,为大会。用《年谱》的话说:“于是四方同志之会,相继而起,惜阴为之倡也。”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事件,不但是后来复社之类党社活动的雏形,也是中国政党的本土原型。
这个“光”可不是烛光了。
还是嘉靖四年,阳明的学生在越城区之西郭门内、光相桥东建立了阳明书院。十二年后,加上了“阳明先生祠”的内容。因为阳明死后,依然有许多学生来居,依依不忍去,于是身为巡按御史的周汝员便给同学建立这个居住地,供人们永久瞻仰先生的无量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