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时间一到,涣虞体内的蛟龙珠便开始反噬。他强行压制着体内异常波动的气流,同时加大手中往樰里夷打去的鬼蜮之力。

只是他越多发功一分,反噬就越强劲一分。樰里夷见状气道:“涣虞,你当真要拼个你死我活?”

涣虞没有答话,他瞳孔大睁,赤红色染红了他的双目。

底下,瞿唐正焦急大喊着:“魔君!”可涣虞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兀自将鬼蜮之力再发动一层。

众人皆是蹙眉,他们仰头看着鬼蜮之力与樰里夷的仙力强强碰撞,但听不到半句二人间的对话。而那翻滚碰撞的气流则如无法制止的海风般,让人不能上前一步,也无法多看一眼。

“涣虞……”

涣芷熹静躺在涣虞的魔气结界之中,忽然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涣虞听到立马再次发力,终于将樰里夷的结界打破,樰里夷因此被震下了半空。

涣虞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蛟龙珠已停止了反噬,可只有涣虞清楚,它的停下无非是因为蛟龙珠已碎。

涣虞害怕樰里夷看出端倪,忙带着涣芷熹飞身离开,他努力克制住即将晕厥的冲动,一路朝魔宫飞身而去。

涣芷熹再次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她迷迷糊糊地哭醒,脑海的画面还停留在涣虞在她怀中死去的那一刻。她猛然从**坐起,却见杜若正端着汤药朝自己走来。

“少主,你醒了?”杜若连忙上前急问道。

涣芷熹却心不在焉,欲哭道:“涣虞呢?”

“魔君正在鬼蜮宫修炼。”

“涣虞没事?”

杜若摇了摇头:“魔君没事,可是少主你还需要多休息。”

听到魔君没事之后,涣芷熹就立马下床往大门之外奔去。此时瞿唐正好进来,一把将她拦住,说:“少主,魔君吩咐你哪里也不能去。”

“让开!”涣芷熹无视瞿唐的阻拦,呵斥着就要继续往外走,可没走几步就被瞿唐一把抓住了臂膀。

“魔君现在不能见你!”

“为什么不能见我?他是不是出事了?”涣芷熹反拉住瞿唐,担忧地问道。

“魔君没事。”瞿唐坚持着这句话,可他目光中分明闪烁着一丝逃避的意味。

涣芷熹蹙眉,颓下手臂,声音也比刚刚弱了许多,她低沉道:“放开我。”

瞿唐见状只好听话放开,可下一秒便见涣芷熹再次朝着门口奔去,然后消失不见。

杜若连忙上前想阻拦,可瞿唐却道:“让她去吧。”

杜若担忧说:“可魔君……”

“或许只有少主才能让魔君醒来。”瞿唐低下头淡淡道。他颓败的样子,在杜若眼中也不知是失落还是认命。

涣芷熹光着脚就飞身来到魔宫山的鬼蜮宫。这里正有重兵派守,涣芷熹内心隐隐感到不安,而当她准备进入鬼蜮宫时,也赤火鬼兵拦住了。

“魔君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让开。”涣芷熹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一点耐心,低声道。

可赤火鬼兵乃是涣虞直属掌控,除了涣虞他们谁也不认,包括眼前这位少主。

见赤火鬼兵原地不动,涣芷熹只觉得自己体内似有一股力量呼之欲出。她怒意丛生就要朝赤火鬼兵动手,关键时刻,瞿唐在她身后悠然降落。

“让少主进去。”瞿唐道。

闻言,赤火鬼兵立马收手,低头应道:“是。”

涣芷熹迟疑地看了眼瞿唐,然后换成感激。随后她急步上前走进鬼蜮宫。

鬼蜮宫内,烈焰在石壁上熊熊燃烧着,涣虞躺在石洞中间的冰**,一动不动。仔细看时,甚至可以发现他连胸口起伏的气息也极为微弱。

“涣虞!”涣芷熹呼喊着就飞身到达涣虞身边。

鬼医正在一旁打坐,见涣芷熹到来才叹气起身。

“鬼医大人,涣虞怎么样了?”涣芷熹急问道,却见鬼医轻轻地摇头说,“魔君蛟龙珠破碎,震裂了体内的五脏六腑,却无法自行愈合,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魔君还能不能醒来,老夫也不敢保证。”

涣芷熹沉默了,她眼眶赤红地看着双目紧闭的涣虞,喉咙发紧。

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不将涣虞带到东海也不会遇见舟乾。如果不是遇见了舟乾,那那些所谓的正派也不会找到他们。

涣芷熹无比自责地想着,抚向涣虞脸颊的指尖轻微颤抖。

“魔君重伤的消息已经被封锁了,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但是等樰里夷反应过来他定会察觉其中的蹊跷,到时……魔宫怕是会遭受灭顶之灾。”鬼医若有所思。

涣芷熹眉头轻蹙:“不是巽封与对涣虞下的手吗?”

瞿唐不屑轻笑,“少主莫非还真的以为就凭巽封与也可伤到魔君?”

“那为什么我看见魔君被……”涣芷熹说着,又忽然停顿了下来,她转而自己嘟囔道,“巽扬子……”

“是的,你当时中了巽扬子的幻境。”瞿唐说,“樰里夷和魔君动手时魔君正被蛟龙珠反噬,因为无视体内的痛苦强行发动鬼蜮之力,这才使得蛟龙珠破碎……”

听着瞿唐的话,涣芷熹开始努力回想着当时的画面,可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要救他。”涣芷熹说着就将涣虞从冰床之上扶起,她运力将体内的真气朝涣虞输送去,可她却忽然发现自己体内似乎蕴含着某种不一样的东西。

“少主,没用的。”鬼医无奈劝阻着,可涣芷熹却当成没听到般,手中动作不停。

瞿唐眼眶泛红,他背过身不忍再去看眼前这一幕。就在这时,鬼蜮宫忽然震动摇晃,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什么情况。

几秒过后,震动停止,涣芷熹也收起了正在给涣虞传送真气的动作,瞿唐道:“我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涣芷熹说着就走下了床。

瞿唐却面色担忧地看向涣芷熹的脚,道:“少主,回去穿上鞋子吧,不然魔君又要生气了。”

涣芷熹蓦地一阵心酸,强忍住眼眶的泪水,点头道:“嗯。”

02

涣芷熹重新从熹眀殿出来,飞身到达魔宫山下时,只见那片苍茫的荒原之上巽扬子带着灵界军队前来讨伐。

她一袭冰蓝色的王服,从前倾泻在肩头的墨发,此刻也被梳成飞天髻的模样。她面容颇有怒意,只是那紧锁的眉头依旧还带着丝丝期盼。

或许,她在期盼着涣虞能对她说一声,抱歉。

可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她看着瞿唐一身铠甲,带着鬼兵站在山脚下,与自己对立而站,却并未见到她又爱又恨的那个人。

“叫涣虞出来,否则我定将你这魔宫山全部踏平!”巽扬子怒道。

话落之时,涣芷熹也到了瞿唐身边。

涣芷熹蹙眉看着巽扬子,还未说话便听巽扬子嘲讽道:“你们两叔侄还真是同气连枝,忘恩负义!我这般帮助你们,却没想到被你们挟持,还害死我父亲!”

“对不起……”对于巽扬子涣芷熹是真的很抱歉的,如果不是她帮助,自己也不可能找到死亡旋涡,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差强人意,但说到底巽扬子终究还是帮助了她的。

“对不起?”巽扬子眼中含泪,却张狂大笑了起来,“我巽扬子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认识了涣虞!认识你们魔宫的人!现在我父亲死了,我要让你们全部给他陪葬!”

巽扬子说罢,长袖一挥。她升到半空,水袖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焦黑。她发动灵力让魔宫山剧烈震动起来,见状涣芷熹什么也没想的,抢先瞿唐一步飞身到巽扬子面前。

“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想阻止我?”巽扬子不屑地笑着,加大手中灵力。二人在半空交手,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涣虞这般在乎涣芷熹,若她将涣芷熹擒住,她就不信涣虞不出来。巽扬子想到此,停下了对魔宫山的攻击,转而加大力度向涣芷熹攻去,可就在这时,她却忽然感到自己胸口一阵剧痛。她蹙眉看去,却见不远处的涣芷熹正以手臂为剑,以真气为剑锋,直击自己胸口。

她从半空落下,捂着胸口在荒原之上站定,可她的双脚刚一接触到地面,便感觉自己身上刚才那股剧烈的疼痛消失不见,而且连一丝伤痕都不曾有。

“你对我有恩,对涣虞也有恩,所以我不伤你。可是如果你再敢侵犯魔宫,不代表我会继续手下留情。”此时的涣芷熹和从前的她已经截然不同了,巽扬子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出神。

她想起了那日东海之战涣芷熹掀起天地巨变的样子,这才惊觉自己此刻的冲动和鲁莽。

“吞了我灵界的灵珠,功力大涨,却又用来对付我?你们魔界之人,可还真是恩将仇报!”巽扬子故意道。

涣芷熹神色一凛,问:“什么灵珠?”

“为了缓解涣虞百年之日时的痛苦,我亲自送来一颗灵珠让他护体,却不想……”巽扬子说着,眼神狠戾地盯住涣芷熹,“他竟然将灵珠放在了你的体内。”

巽扬子说完,不顾涣芷熹的惊讶继续冷笑道:“若我早看出来你们违背伦常的感情,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你们两个,当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巽扬子的话让涣芷熹瞬间跌入到无尽的冷窟中,她大怒道:“你胡说!”

巽扬子没有解释自己到底是不是在胡说,她眸中白光一闪,而后她冷笑着甩袖离去。

灵界之人全部离开后,涣芷熹也终于回过神。她心中有如万蚁啃噬一般,整个人怔怔的,随后也并未回到鬼蜮宫,而是将瞿唐带到熹眀殿。

瞿唐似乎并不惊讶她这个举动,他垂手站在涣芷熹的身后,等待她的问话。

“说吧。”涣芷熹背对着瞿唐,语气颇为失望道。

瞿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说什么?”

“为什么你们会忽然出现在东海?为什么会挟持巽扬子?为什么涣虞会主动要与我去人间?”

瞿唐双拳紧握,迟疑道:“其实……布谷鸟来的那天,我们就知道了。”

涣芷熹骤然转身,蹙眉斥问:“什么?”

“正邪一战,避无可避。魔君为了不想让你对他失望,所以并没有打算主动出手,可是等在魔宫却是坐以待毙,当百年之日到来,若所有正派联合攻击,魔君并没有把握可以护魔宫安好,可以护你安好……”

“所以你们就将计就计,把我当成一个傻瓜骗得团团转,什么都不告诉我?亏我还满心以为只要找到死亡旋涡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少主……”瞿唐不忍地看向涣芷熹,“魔君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你们离开之后我便在暗暗的集结军队,巽扬子也是在这时候主动过来的。”

“她主动过来?”

“嗯。”瞿唐应道,“是她主动过来要求当人质的,她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让正派那些人有所顾忌,不会轻易出手……没想到……”

“没想到巽封与不顾自己女儿的死活,故意激怒了涣虞。”涣芷熹接过瞿唐的话道。

“嗯。”

“那我为什么会遇见舟乾?这也是你们故意而为的?”

瞿唐摇头:“舟乾向来不插手人间之事,这次你们在乌林城遇见他,我和魔君也觉得意外。”瞿唐回忆道,“魔君在你们刚刚碰面那天就给我传了消息,说舟乾可能是在寻找什么,但是后来我问魔君舟乾到底在找什么的时候,魔君却没有告诉我,他只说樰里夷那些人会在你们到达的那一天出现在东海。”

瞿唐解决完涣芷熹的疑问之后,屋内沉寂了许久。就在他准备告退时,涣芷熹又忽然问道:“巽扬子说我体内有灵珠,你可知道?”

瞿唐蓦地紧张了一秒,而后点头承认。

涣芷熹抬眉,不悦地看向瞿唐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在你和杜若比武之后,才知道的。”

听到瞿唐的解释涣芷熹没有再责怪他,只困惑地说:“当时我是感觉自己功力增加了不少,可是这一次……”涣芷熹说着,伸出手心看了看,“这一次,我体内的力量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好像更加纯粹,也更加强大。”

瞿唐蹙眉,心下一紧,他搪塞道:“可能是,灵珠的作用现在才开始发挥吧?”

涣芷熹狐疑地看向瞿唐,淡淡道:“你不会不知道,灵珠能发挥多大的力量完全取决于使用人的功力吧?我自小功力就弱,涣虞也从未让我修习魔宫的法术,我会的一直都只是他教给我的那几招防身用的功夫而已……而且,我身上连一点魔气都没有,可为什么这次我的真气却这么足呢?”

瞿唐没有答话,涣芷熹却探究地审视着他说:“瞿唐,你向来不撒谎的……”

瞿唐回避着涣芷熹的眼神,匆匆道:“那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少主你终于领悟到了什么诀窍也说不定。”

“瞿唐,你看着我的眼睛。”

涣芷熹的话才刚说完,便见瞿唐像是鼓足了勇气般道:“少主,我去鬼蜮宫守着魔君了。”说罢,瞿唐一溜烟儿地消失不见了。

涣芷熹暗暗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涣虞和瞿唐一直都有事情瞒着自己,而且在东海之战上她昏睡过去之后,定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涣芷熹想着,忽然也就不着急了。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一定就在不远处等着她了。

03

涣芷熹日日守候在涣虞身边为他输送真气,尽管瞿唐和鬼医都一直尽力阻止,可倔强的她根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她说“至少这样我能确保他是活着的,而且可以让他受伤的五脏六腑痊愈得快些。”

她言尽于此,瞿唐和鬼医便也只好随她去了,并且尽力为她护体。

杜若这几天一直在找涣芷熹,可是每当她追到鬼蜮宫门口时便进不去了。瞿唐一直在主持着魔宫的各项大小事宜,为了不让魔宫众人因为杜若的反常而走漏风声,便只好将她以擅闯禁地的名头关进了惩戒狱。

尽管鬼医和瞿唐都觉得涣芷熹每日为涣虞输送真气只是在做无用功,可十天之后鬼医却惊喜地发现,涣虞的内伤已经痊愈了,而且还有苏醒的迹象。

涣芷熹知道后开始更加频繁地为涣虞输送真气,可鬼医却道:“魔君修为已有千年,这蛟龙珠忽然破碎带走了他大部分的功力,一时之间难以苏醒是一定的。所以现在虽然他内伤已经痊愈,但依旧需要一味药引来帮助他苏醒。”

“什么?”瞿唐和涣芷熹同时问道。

“龙血藤。”鬼医蹙眉道,“此种草药与蛟龙珠生死相息,可以稳定不是龙族之人吞食蛟龙珠之后的排斥反应,现在魔君是因为蛟龙珠带走体内大量修为而昏迷不醒,所以用龙血藤来唤醒他是最有可能的。只是……”

“只是什么?”涣芷熹急问道。

“只是这龙血藤向来只有蛟龙族人知道生长在哪里,所以……”

鬼医面色为难,却见涣芷熹忽然面露喜色,她道:“我去找。”话落,不等鬼医询问她去哪里找,便见她大步离开。

涣芷熹没有直接去找草药,而是来到了惩戒狱中寻找一个人。

地魔塔内,如风正悠闲地围着水球喷水玩。见涣芷熹进来,他立马幻化成人形,惊喜道:“乖鱼鱼!你来看我啦?”

涣芷熹疲惫地笑了笑,说:“嗯。”

如风伸手,捏了捏涣芷熹的脸颊,道:“真乖!”

他话说完,涣芷熹直入主题:“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如风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他耸耸肩,朝那地上一躺,耍赖道:“不说。一来就有事问我,要是没事你是不是就真的忘了我啊?”

“如风……”涣芷熹抱歉道,“等这些事情全部过去了,我一定每天过来陪你,好吗?”

“真的?”如风有些不信,他乜斜着双眼,看着涣芷熹道。

“真的。”

“那好吧,什么事儿,你说。”如风从那地上弹跳坐起,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知道龙血藤在哪儿吗?”

涣芷熹话才刚刚说完,便见如风冷笑了一声。他从地上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涣芷熹,问:“涣虞出事了?”

涣芷熹没有答话,她满脸担忧地看着如风,以眼神恳请他能开口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风瞥了她一眼,转身背对着她:“他作恶多端,现在是他的报应来了,你又何必去与天命作对。”

“他没有。”

如风笑意更甚:“也就只有你才会相信他……”

“你不信吗?”涣芷熹反问道。

如风理所当然地应道:“当然不信。”语罢,如风脑海中却忽然浮现涣虞拿着毒刃来找自己的那天,他心虚地咳嗽了几声,又道,“他被反噬了?”

“嗯,而且蛟龙珠破碎了。”

“什么?”如风猛然回头,他不敢相信地道,“怎么可能会破碎!”

“有人想置他于死地,特地在百年之日的时候等着他,蛟龙珠在他和别人动手时破碎了。”

如风有些懊恼:“既然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为何还不做好准备,还乖乖地等着他们挑时候来打?”

涣芷熹沉默了,她自责道:“都怪我……”

如风微愣,说:“怪你干什么!分明就是那家伙太自大,总以为自己可以搞定一切!”

如风略微担忧的话让涣芷熹心生欢喜,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想到此,她再次燃起了一丝希望,问:“你可以告诉我龙血藤在哪里吗?他已经昏迷了很久了,我想救他。”

“你真的想救他,不后悔?”如风忽然迟疑地问道,似乎话中有话。

可涣芷熹丝毫没有察觉,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嗯,不后悔。”

如风轻叹了一声,转身准备摸摸涣芷熹的头,却被涣芷熹偏头躲过。他轻笑:“希望你以后也能记住现在的话。”

涣芷熹忽然觉得如风好似话中有话,但不等她询问便听如风道:“龙血藤本就是蛟龙珠幻化而成,只有在蛟龙珠破碎的时候它才会出现。你要去当时蛟龙珠破碎的地方,龙血藤就在那里。”

如风说完化成蛟龙,围绕着水球转了几圈之后,直接钻进了壁画。空**的地魔塔内,瞬间只剩下了涣芷熹一人,她轻轻道;“谢谢。”

涣芷熹出发寻找龙血藤时瞿唐曾现身阻拦。瞿唐以为舟乾费尽心思将涣芷熹身份揭开定是不安好心,可他却不能将事实告诉涣芷熹,他只道涣芷熹独去去危险,他去就好。

可涣芷熹却推辞说,“魔宫本就他一人做主,现在他无法出面,你要是再不在,定会大乱。”

顾全大局,瞿唐便只好由她去了。

这一次,涣芷熹只用了两日便到达了东海边界。前一次来的时候在人间逗留了许久,这一次她日夜飞行节省了不少时间。

东海一战的痕迹已被掩埋,沧海石平静依然。涣芷熹低头认真寻找,终于在沧海石不远处发现了埋藏在沙石里的龙血藤。

龙血藤是株泛着青色光芒的枯藤,只有手掌长度,涣芷熹一眼便认了出来,就在她刚将龙血藤放进怀中准备离去时,东海里却赫然出现了一个激流湍急的旋涡,而后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她的面前。

巽扬子带着一丝冷笑来到她的面前,说:“你终于来了。”

涣芷熹微愣,立马紧张道:“你知道我会来?”

巽扬子不答,只是一步一步朝她靠近:“你放心,我不会抢夺你的龙血藤,毕竟,我还不想让涣虞死。”

涣芷熹大惊,原来她知道了涣虞重伤?

巽扬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涣虞体内的蛟龙珠破碎了,所以才在这里等你。”

“你想干什么?”

巽扬子冷笑:“没想干什么,只不过,想让你看点东西罢了。”

涣芷熹警惕地看着巽扬子,却见她从怀中拿出了一面石镜。她将石镜递到涣芷熹的面前,说:“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涣芷熹没有接,转身就要离去,巽扬子淡淡道:“你不想知道你真实的身份吗?”

涣芷熹顿住脚步,但仍没有转身,片刻后,她道:“涣虞说了,他会亲口告诉我的。”

“那是你太天真了,还是你想一辈子背负着与他枉顾伦常的罪名,受尽千夫所指?”

这一次,涣芷熹动心了。

她可以不去计较自己的身世,但是却无法无视自己早已对涣虞萌发的异样感情。这种感情在外人眼中是畸形的,至少以她现在的身份。

涣芷熹迟疑转过身,而后接过了巽扬子手中的石镜。

04

涣芷熹接过石镜后,镜中忽然天旋地转,紧接着冒出一个画面,画面上是千年前涣虞才刚成年时的模样。

镜面中,涣虞与一身穿银色铠甲的男子谈笑风生,他们坐在神界天门旁的大树下饮酒高歌。

画面一转,神界满是一片喜庆。

红色灯笼点缀着本是一片清冷的神界天宫,来来往往的众人皆是满面欢喜地恭贺着身穿银色铠甲的男子,以及他身边言笑晏晏的女人,而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忽然,有天兵天将匆匆前来报信,然后画面中开始出现屠杀的画面,为首的,便是年轻的涣虞。

他满面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屠杀,而后将手中的长戟指向了那男子一家。

二人大战,涣虞步步紧逼,长戟沾满了鲜血,发出厚重低鸣。而后,便见那戟从涣虞手中飞出,直指正与其他魔界弟子过招的女人,长戟穿过她的胸膛,让她死不瞑目。

涣虞杀了一个又一个,此时的他与涣芷熹心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他就像一个嗜血的恶魔,将本是喜庆的天宫变成血流成河的地狱。

荒原之上,男子单腿跪倒在焦土里,此时的他已满面疮痍,银色铠甲早被血污浸透。他双目空洞,似是失去所有希望,但又满眼恨意地看着站在他面前他的涣虞。片刻后,他俯身亲吻了一下放在地上的婴儿,而后举起长剑直穿自己胸膛。

他道:“我以神族的心脉血诅咒你,生生世世护我儿安好,永生永世被其折磨。”

话落,回音一层层涌向涣虞,涣虞收起长戟,慢慢走向了他。

画面再次一转,涣虞坐在魔宫之中,看着安睡在软榻上的婴儿,低声道:“希望你从此止于离散,永沐光明,涣芷熹。”

画面至此,涣芷熹手中的石镜赫然掉落,她睫毛战抖,喉咙哽咽,鼻酸发红,可赤红的眼眶里,却不见一滴泪水。

巽扬子得意笑道:“尊贵的神界公主,不知你还是否想要救你的好叔叔?”

最后三个字,巽扬子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涣芷熹猛地一怔,苦笑了起来。

既然你已屠我满门,那又为何独留我一人?是因为你愧疚吗?

涣芷熹嘲讽地想着,失落转身离去。她像疯了一般朝魔宫飞去,她想亲口问问涣虞,这些年,他到底是何居心?这些年,他可曾有过愧疚?这些年,他对自己,可否有过那么一点点真心?

涣芷熹回到魔宫的时候,又是两天之后。可当她站在鬼蜮宫前时,她却忽然有些迟疑了。

瞿唐听到消息之后赶到她身边,却发现她双目赤红,神色黯然。

他说:“少主,你怎么了?”

涣芷熹没有答话,长戟穿过母亲胸膛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没有看瞿唐一眼,径直走进了鬼蜮宫内。

鬼医忙不迭迎上前,看着涣芷熹的表情还以为她没有找到龙血藤。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时,却见涣芷熹从怀中拿出了一株泛着青色微光的枯藤。

“龙血藤!”鬼医大喜,连忙接过说,“我这就去熬药。”

鬼蜮宫内,顿时只剩下了瞿唐、涣芷熹和涣虞三人。涣芷熹悲愤地看着躺在冰**的涣虞,忽而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问:“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吗?”

瞿唐站在涣芷熹身后,猛然一惊。他怔怔站在原地,喉间吐不出一个字。

涣芷熹悠悠回头,怒视着他问:“你能幻化成人,不过也是因为喝足了神族的血,是吗!”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瞿唐心脏猛然一沉,他有些慌乱地看着涣芷熹,不知该如何回话。

这些都是事实,他又能如何否认?

看着他没有否认却慌张的样子,涣芷熹轻蔑地笑了笑,她提步离开,与他擦肩而过。

“我很抱歉。”瞿唐忽然低声说道,可涣芷熹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径直离开了。

涣虞终于醒了,可涣芷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

她将自己关在熹眀殿,不吃也不睡,活像个没有生命的稻草人,瞿唐前来告知她这个消息时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涣虞醒来后的第三天,涣芷熹终于等来了他的出现。此时,她就坐在正殿之中的木桌前,呆呆看着消瘦了许多的涣虞低头而进。

涣虞坐在她的身边,没有说一句话。

片刻后,涣芷熹失神道:“我一直在等你醒来。”

“嗯,我知道。”涣虞的声音沙哑,涣芷熹心中蓦地一疼。

“等你醒来告诉我,你一直说以后会告诉我的,关于我的身世。”

“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可是我想听你说。”涣芷熹固执地看向涣虞,却见涣虞哀伤而心疼地回望着她。

他沉声问道:“你多久没睡了?”

涣芷熹苦笑:“与你有关吗?”

涣虞微愣,而后低下了头:“无关。”

这两个字从涣虞口中说出来时是清清淡淡的,但涣芷熹却像被一击重拳打中,连呼吸都变得特别困难。

“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杀了我?”涣芷熹问。

“彦青下了诅咒,我这辈子都无法杀了你。”

涣芷熹心中一片酸涩,她苦笑道:“所以你将我丢到地魔塔近千年。”

“对。”

“那又为何将我放出来?”

“你开始长大了,如风会通过地魔塔的水球汲取你的神力。”

涣芷熹又是一阵苦笑:“涣虞……你对我,可曾有过那么一点点真心?”

“没有……”

涣芷熹隐忍了数天的泪水,在这一刻忽然决堤。她紧咬着双唇:“可是怎么办……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涣虞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中却更加悲痛了些,他狠心说道:“你走吧,如果你想为你家人报仇,可以随时回来找我。”

涣芷熹掩面,拼命忍住即将崩溃的情绪:“明明是你做错了,为什么现在想挽留的却只有我。”

涣虞没有答话,他伸手想要去摸摸涣芷熹的头,可当他的手刚刚伸出,又收了回来。

涣芷熹放下掩面的手,说:“那天,之幻姑姑告诉我,如果我不能接受违背伦常带来的天诛地灭的惩罚的话,我便要远离你。可是涣虞,你知道吗?当时我心中的回答是我能接受。就算被天下人唾骂又如何,枉顾伦常又如何,我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这些指责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话已至此,涣虞神色微变,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涣芷熹继续道:“可是现在……就算我可以不顾一切,我也没有一定要赖在你身边的理由了。”涣芷熹抹去脸颊的泪,不舍地看向涣虞,“我明明应该是要恨你的,可是现在我却发现我比想象中还要爱你。”

说罢,涣芷熹起身,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无力道:“我们不要再见了吧,我怕下一次见面,我真的会忍不住想要杀了你。”

05

涣芷熹离开之后许久,涣虞一直呆呆坐在原位。

他看着涣芷熹坐过的位置,自顾自低头道:“我也发现,我比想象中的,更爱你。”

涣芷熹一出魔宫山,便见樰里夷立于山下的荒原之上,仙风道骨面容在见到她那一刻立即露出欣喜。但涣芷熹却没那个心情跟他一起庆祝。

她淡漠走过,樰里夷立马飞身前来,并拦住了她的脚步。

“让开。”涣芷熹冷冷道。

樰里夷恍若未闻道:“公主,你是神界唯一的后代,你不能出事啊。”

“让开。”涣芷熹再次道。她的语气让樰里夷想起东海一战时涣虞的样子。

看来,这二人是生活久了,连行为语气都越来越像了啊。

樰里夷继续道:“我可以让开,但是请你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樰里夷的话着实问住了涣芷熹,这偌大的天地间她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见她迟疑,樰里夷立马道:“来轩辕山吧。”

涣芷熹抬眉看了一眼他,樰里夷继续道:“神、仙二界本同属一脉,你既是神界唯一的后人,我们仙界便不能坐视不管。既然你现在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不如就去我们那里暂且安顿下来,以后要做何事,轩辕山也是你唯一的后盾。”

涣芷熹知道樰里夷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她低下了头,沉思了片刻,说:“走吧。”

其实涣芷熹同意去轩辕山的理由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那里是最没可能遇见涣虞,却又是最接近他的地方。

她可以与他恩断义绝,却无法真正彻底离开他。虽说……他是自己最大的仇人。

涣芷熹一路无言,跟着樰里夷到了轩辕山后她住进了九天殿,随后开始陷入了沉睡。

她似乎是要把这些天没有睡过的觉全部补起来,也似乎是想要靠着睡眠忘记一切。

在梦中,她梦见自己回到了涣虞身边。她依旧是那个一做错事就会撒娇的孩子,而涣虞也还是那个处处容忍她,包容他的好叔叔。

这场梦,她做了许久。

与此同时,因为涣虞清醒,涣芷熹离开,杜若也终于从惩戒狱被放了出来,可是她一出来便接到消息说魔君将她遣回了冥界。

瞿唐是唯一负责执行这项任务的人,回冥界的途中她缠着瞿唐问了许久,瞿唐也没有透露半个字,反而加快了将她送入冥界的速度。见此,杜若也终于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念头。

到达冥界的石门前,杜若一反她平常英气果决的模样。她站在瞿唐面前,将自己亲手绣的丝巾面色通红地递给瞿唐:“这是我在石室中无聊绣的,你拿着吧。”

瞿唐微愣,他低头看着那块刺着瞿字的方巾,迟疑了几秒之后才接下道:“谢谢。”

杜若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而后转身朝石门奔去,她边跑边头也不回地喊道:“告诉少主,虽然她没来送我,但我还是会想她的。”

杜若的话音渐渐远去,瞿唐怔怔地看着关上的石门,自言自语道:“我也很想她。”

巽扬子从仙界那里得知涣芷熹已经住进了轩辕山,从而推断她和涣虞二人已经撕破了脸皮。她带着满腔期待只身来到魔宫。

此时,涣虞刚刚喝完汤药,正半卧在熹眀殿的软卧上。

她走近后故意嘲讽道:“涣芷熹走了,舍不得?”

涣虞没有理会她,反而闭眼浅寐。

巽扬子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自顾自说道:“我听说她去了轩辕山,看来,她已经回归正派了啊。”

涣虞不想再听她的啰啰唆唆,便冷淡道:“有事吗?”

巽扬子脸色微变,似有不悦:“没事。以前没事的时候我不是也总是来这里吗?”

“可是以前我没杀你的父亲。”

涣虞没有半点遮掩地揭开了巽扬子的伤疤,巽扬子面色痛苦,却依旧隐忍,她压抑着怒火:“你不用提醒我想要杀你的理由。”

“嗯。”涣虞淡淡应道,而后翻了个身。

巽扬子又说:“涣虞,你为何到现在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难道你还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

涣虞没有说话,巽扬子继续道:“我知道你体内的蛟龙珠破碎了,所以现在你在我面前,不过是个废人。”

涣虞依旧沉默,巽扬子却已经面有不耐,她斥道:“涣芷熹现在对你恨之入骨,你何必还要为她苦苦伤心?你就不怕天下人指责你不伦吗?”

涣虞睁开了双眼,却依旧没有答话,可那眸中却已满是怒气。

巽扬子没有看见他此刻的变化,依旧嘲讽地笑了笑,而后挖苦道:“对,你不怕,因为你根本就不敢承认。就像你现在明明就躺在她的房间,却连一句你爱她都不敢说出口,你就是个懦夫。”

巽扬子说得气势昂扬,但涣虞只淡淡回了句:“出去的时候帮我带上门。”

巽扬子猛然一怔,而后又故意张狂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告诉了她真相吗?”

听到这里,原本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涣虞忽然从软榻上坐起,并瞬间飞到巽扬子面前。

涣虞狠狠捏住巽扬子的脖颈,眼底带着破釜沉舟的神色,似是想要结束这一切。

涣虞的反应让巽扬子很是满意,她呼吸困难,却继续道:“东海边上,我借了舟乾的定海石镜,让她亲眼看见的……怎么样?是不是帮了你一把?”

说罢,巽扬子兀自笑了起来,那笑容如罂粟花一般妖冶,也如死水一般阴冷。

“对,你应该杀了我……杀了我啊!”巽扬子眼神中没有半点求生的欲望,就在她赤红着双目催促涣虞动手时,涣虞却忽然将她放了下来。

他垂下手臂问道:“你知道人间那些无辜的人怎么死的吗?”

巽扬子不懂涣虞此话是何意,她捂着脖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继续看着涣虞等他说下去。

涣虞转身走到软榻上:“作恶多端的不是我,而是你父亲。如果说我这辈子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便是当年没有阻止彦青的死亡。”

巽扬子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涣虞,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是我父亲杀的,他又不需要吸食人的精血来练功,他何必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这件事的唯一意义就是嫁祸于我,挑起正魔两派的战争。他不过是想借着樰里夷等人的手来取我的性命,夺取我的蛟龙珠。”

“你胡说!”

“那你就当我胡说吧,反正此事我也从未打算告诉你。是你逼我的。”

巽扬子失魂落魄地看着涣虞,心里一阵发紧。

她本以为是自己爱错了人,却不曾想到是自己怪错了人。可是,说到底父亲终究还是死在他的手上,不是吗?

巽扬子颓败地从熹眀殿离去,再也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