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自打那日和巽扬子比武后,连着好几天涣芷熹都心神不宁。原本瞿唐以为她是因为输了所以憋着劲儿想怎么使坏,可每次当他想靠近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时,涣芷熹便会让他离她远点儿。
或许,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瞿唐这般天真地想着,也就由着她去了。
又过了几日,巽扬子已经越来越焦躁,涣虞看着她在修冥殿上下窜来窜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说破。可这时,瞿唐却已经忍不了了。
他一把将涣芷熹带到后殿竹林,蹙眉问道:“少主,你是不是还在为和公主比武输了的事不开心啊?”
“没啊。”
“不开心您可以说出来,大不了我再找几个鬼兵来陪你练练,准保是他们输。”
“我像是那么输不起的人吗?”涣芷熹没好气地给了瞿唐一个白眼道。
瞿唐抓了抓头,一本正经的无辜的“嗯”的一声。
涣芷熹见状一口气憋在胸口,挑眉也发出一个音节:“嗯?”
见到涣芷熹警告的眼神,瞿唐立马改口说:“不管怎样,我觉得你都不该太折腾自己了。这几天你都心神不宁的,魔君很担心。”
“我?折腾自己?没有啊。”涣芷熹顿了顿,又眯着双眼打量瞿唐道,“我发现你最近很喜欢狐假虎威啊。”
瞿唐蹙眉,看了看天:“我?没有啊。”见瞿唐心虚否认,涣芷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也不说话,几秒后露出一丝坏笑。
瞿唐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有些不悦地说道:“少主!你再这样反常下去魔君一定会知道你那天和公主比试了,到时候受苦的可是你自己。”
“嗯,你说得对。”涣芷熹点了点头,瞿唐终于露出欣慰的笑意,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了。因为涣芷熹说,“反正受苦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当裁判的是你,知情不报的还是你。就算涣虞知道了,我也有你陪我一起去惩戒狱。”
“少主……你……”
涣芷熹朝着瞿唐一步一步走近,在二人的脸只离了有三公分的时候,涣芷熹忽然笑了。那笑容天真无害,俨然一个孩童。她盯着瞿唐的双眼道:“所以我亲爱的瞿大将军,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近距离,瞿唐有些手足无措,他红透了耳根,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低头慌张道:“没了,我先走了。”
瞿唐说罢,飞速离开了。涣芷熹轻轻一笑,脸上尽是恶作剧般的得意。
空旷的竹林里,微风轻轻拂过,竹叶随之发出阵阵沙沙声,涣芷熹忽然感到一阵无限惆怅。她在一株竹子旁坐下,心里犹如被大石压住了般,总感觉喘不上气。
涣芷熹轻轻闭上了眼,脑海里浮现的是这些年与涣虞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她偶尔面露微笑,偶尔又神色凝重。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鼻尖上似乎有什么异物。
她不安地睁开眼,果不其然见到一只七色布谷鸟正用鸟喙戳着自己的鼻尖。
涣芷熹猛地后退,靠倒在竹子上。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蹙眉斥道:“你干吗戳我?”
“不戳你你怎么会睁开眼呢?谁知道你要睡多久啊!”布谷鸟没有张开嘴巴,可它腹部却上下跳动着,发出一阵尖细的说话声。
涣芷熹顿觉有趣,伸手戳了戳布谷鸟的肚子道:“你还说话啊!”
“没见识的丫头!我可是仙灵鸟,说话算什么!”
“仙灵鸟?那你是……”
“灵界的!”
涣芷熹双眼一亮,又而一暗,她狐疑地盯着正扑腾着翅膀停留在自己眼前的布谷鸟,道:“不对,灵界的鸟我见过,都是黑色的,像乌鸦!”
“谁说一个地方只能有一种鸟啊!你见过的肯定是要抓人警鸣时的讨厌鬼!”
“你们还分事情的管辖啊?”
“和你们这些魔人说话真是费脑子!”布谷鸟嫌弃地啄了一下涣芷熹的鼻尖,就在涣芷熹正想发火的时候,却又听它一本正经道,“死亡旋涡在东海中心,你到了东海的地界之后会见到一块沧海石。你如果想要去死亡旋涡,需要把自己的血液滴在这沧海石上,若有缘,你便能看见整个东海为你开路。若无缘,你就是死在这石头上面也不会找到这死亡旋涡。”
“缘分?可是如果我没缘分呢?”
“那就没办法啦……那你是不可能找到死亡旋涡的。”布谷鸟忽然飞到涣芷熹的肩上抱怨道:“一直飞,累死了,也不请我坐坐。”
涣芷熹没有心情理会布谷鸟,她喃喃道:“可是如此的话,若无缘我便只能原路返回,就算现在直接出发时间也不够。若来不及在百年之日赶回魔宫,我们被樰里夷他们抓住岂不是必死无疑?”
“对,必死无疑。”布谷鸟在涣芷熹耳边事不关己的轻松说着。
“待在魔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只要出去了,没有涣虞曾布下的结界守护,那我们连一丝后路都没有了。可是我若不去试试,涣虞因为太过痛苦而走火入魔怎么办?”
“对,会走火入魔。”
涣芷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焦灼着不知该如何拿主意。这时,布谷鸟从她的肩头飞下,停留在她眼前说:“所以你把你的血液给我,我去帮你试试,如果行得通,我就直接给公主发信号,公主会来找你,到时你安心过去就行了。在东海待上个十天半个月再出来,没人找得到你们。”
涣芷熹的双眸闪现着惊喜的光,她一把将布谷鸟抓在手心:“真的?”
“你放开放开!我都呼吸不了啦!”布谷鸟疯狂地扭动着身子,表达自己此刻对涣芷熹的不满。
涣芷熹连忙松手,布谷鸟趁机噌一下飞向半空不满道:“我就说我不愿意来你们这鬼地方!公主还非得让我来!尽是魔气不说,个个还这么蠢!”
布谷鸟的怨怪涣芷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她从地上站起身,对着在自己头顶盘旋的布谷鸟道:“那你怎么带上我的血液去东海啊?”她话音刚落,便见从布谷鸟毛茸茸的羽毛中掉落一个透明的玻璃球。
那玻璃球呈水滴状,尖细的那一端系着一根细细的绳子,绑在布谷鸟的腿上,涣芷熹微愣:“这个?”
“把你的血滴进去啊笨蛋!”布谷鸟气急地斥道,涣芷熹却恍然大悟的呵呵一笑。
大概是见到了希望吧,此刻的涣芷熹只觉得眼前这个叽叽喳喳的小东西十分可爱,丝毫不觉得它说话的语气有任何不敬或轻视。
涣芷熹拿过水滴,以手为刃,在无名指间划开一条小口,血液被水滴吸收,没几秒便见那水滴就成了赤红色的血珠球。而后布谷鸟朝血珠球挥了挥翅膀,那血珠球便立马消失不见。
完成这一切后,布谷鸟又道:“那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我走啦!”
话音刚落,布谷鸟扑腾着翅膀就朝远处飞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涣芷熹长呼一口气,心中的大石也终于在这一刻轻了些。
02
布谷鸟离开后涣芷熹便重新回到了修冥殿。
此时涣虞刚午休醒来正和瞿唐说事。见涣芷熹偷偷溜进屋内他也没有戳穿,只是淡淡地笑着。待涣芷熹假装睡眼惺忪的从侧室再走出来的时候他才轻唤:“芷熹,过来。”
涣芷熹猛地一怔,随后假意慵懒道:“怎么了?”
将一切都目睹在眼中的瞿唐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而后便见涣芷熹慢吞吞地来到了涣虞的跟前。
“我们去人间云游一番可好?”涣虞忽然说道。
涣芷熹瞳孔一震,瞬间将刚刚假装的睡意丢失不见,她惊道:“真的?”
涣虞轻轻点头,却见原本一脸惊喜的涣芷熹忽然又暗下了脸色。
涣虞道:“怎么?你不想去?”
“不,不是。”涣芷熹吞吞吐吐,又问,“为何突然想起来要去人间?”
“带你散心。”
“就这么简单?”涣芷熹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涣虞却温柔地点了点头。
其实涣芷熹迟疑的原因是因为还未等到布谷鸟的回信。刚刚才让布谷鸟带着自己血液去了东海,若真的与那沧海石无缘,那二人岂不是无路可退?
“我们去多久?”涣芷熹问道。
“你想去多久,我便陪你多久。”
涣芷熹眉头轻蹙,挠头想了想,而后点头说:“那我们先去乌林城待一阵?”
“好。”
涣芷熹说的乌林城是魔宫山下不远的一座小城,涣芷熹说要去那里不过也是为了日后得到最坏消息的时候,还有魔宫这条退路。
可是涣虞忽然说要带她去人间的原因,她却不得而知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涣虞轻声道。
从魔宫一路往东北方向飞去,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涣芷熹口中的乌林城。
午后的日头顶在天空上,晒得地面吱吱作响。涣芷熹和涣虞并肩而飞,只感受到呼啸而过的凉风。
此时的乌林城里一片祥和。
小贩们将各自的摊铺整齐有序地摆在道路两旁,来来往往的人们或笑或严肃,悠悠穿过街道。灰色的石板路上偶有孩童们嬉笑打闹跑过,商家和酒家的店门外面,三角的招牌旗帜正迎风飘扬。
涣芷熹刚一进城就兴奋的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完全忽略掉了身后一直跟着她的涣虞。
她与涣虞都一袭白衣,白色纱袍的衣角轻轻被风吹起,站在人群中,与世无争的气质尤为显眼。
“涣虞!你快来看,这个好有趣啊!”涣芷熹拿着一个青龙模样的糖人,雀跃地朝身后的涣虞招手,涣虞嘴角微微上扬,加大了步伐朝涣芷熹走去。
“你喜欢?”涣虞问。
涣芷熹连连点头,看着糖人的眼神几乎都要陷进去了,涣虞温柔地从袖中拿出银袋给了老板银子,下一秒便见涣芷熹喜滋滋地朝那糖人舔了起来。
“你要吗?”涣芷熹将糖人递给涣虞,说道。
涣虞轻笑,摇了摇头。
涣芷熹一路走着,觉得哪儿都新鲜,可是在魔宫之中来人间次数最多的明明也是她。
“好香啊!”涣芷熹行到一处街角的时候忽然嗅了嗅鼻子道。
她朝涣虞看去,涣虞伸手指了个方向,林中酒家的招牌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涣虞走到她身边:“我们今日就在这里落脚可好?”
“好啊!”涣芷熹点头,说完迫不及待往酒家跑去,涣虞看着她的背影温柔地笑了。
“快走快走,老不死的,天天过来当我这里是慈善坊啊!”刚一进门,涣芷熹便见到两个身着灰色布衣的小二狠狠将一位样貌潦倒的老妇人推倒在地,恶狠狠地说。
涣芷熹顿时火冒三丈,大步就走动了老妇人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你们这是做什么!欺负弱小啊!”
小二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对方,而后换上了一副讨好般的脸。其中稍微年轻的一个小二道:“客官,您不知道,这王老太每天都来我们店里乞讨,弄得我们都没法儿做生意了。”不等涣芷熹回话,他又接道,“客官,您是外来客吧?您是要吃饭还是住店呢?”
“就你们这种欺负弱小的店,我哪里敢住?”
“客官,您这是说笑了,我们哪里是欺负弱小,只不过是在清理门店的拦门鬼罢了。”
“你说谁是拦门鬼?我看你才像拦门鬼!”涣芷熹怒道。
至此,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小二显然已经没了耐心,他斥道:“你这丫头哪里来的!要吃饭住店就进去,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这闲事我还管定了!”涣芷熹故意赌气道。
看热闹的群众已经越来越多,涣虞也已走到了人群边上,他静静地看着,丝毫没有想要插手的模样。
然而一番争执后,年长的小二已然失了耐性,他皱眉道:“我看你是找打!”说罢,他伸手就要朝涣芷熹推去。
涣虞见状总算有所变化,他眉头轻蹙,手心暗暗聚拢魔气。但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闯入一个身影,并一把将小二伸出的手狠狠钳住。
“若刚刚兄台只是为了赶走惊扰自己生意的闲人的话,那现在对一个弱女子出手莫非就不是欺负弱小了?”说话的这人一身深蓝色的锦袍,他双眼如弯月一般的笑着,口中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又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刚刚推到了一个老人家,现在又要对一个弱女子出手,朗朗乾坤之下,莫非还有这等道理?”
被男子捏住手腕的小二,脸色已经微变,年轻些的小二见状连忙上前说:“客官息怒,是我们的错,我们道歉。”
话落,男子狠狠将手放下,而终于被放开的小二则龇牙咧嘴地捂着手腕,气闷不已。
“姑娘,是我们太粗鲁了,真是抱歉。”前来劝解的小二赔笑道。
涣芷熹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不是对我道歉,而是对婆婆道歉,刚刚可是你们推了她。”
“是是是,姑娘说得有理。”年轻的小二说着又暗暗拉了下旁边还在捂手忍痛的同伴,推着他一同弯腰说,“王老太,我们向您道歉,是我们鲁莽了。”
卷起风波的老太太不知所措,涣芷熹见此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又对着那两个小二趾高气扬说:“以后婆婆来这里吃饭,你们就给,所有的银两我来出。”
“那敢情好。姑娘里边儿请?”
涣芷熹冷哼了一声,而后低头对着佝偻的王老太说:“婆婆,我们进去吃东西吧?”
王老太感激涕零的就要给涣芷熹跪下,涣芷熹满脸通红,连忙一把托住了她,说:“婆婆不用这样,您快起来。”
话音刚落,便见刚刚替涣芷熹出头的那男子从袖中掏出了钱袋,递给小二说:“这些够婆婆吃一阵子了吧?”
“够了够了!”小二接过钱袋连连点头,而后对着王老太做出了请的姿势,“王老太,里边儿请吧。”
王老太略有怵意,她往涣芷熹身后躲了躲,却见涣芷熹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别怕,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去吃点儿东西吧。”
听过涣芷熹的话,王老太才又怯怯地走了出来,她跟在小二身后,往大堂里侧走去。
此时,人群散去,涣芷熹与刚刚出手相救的男子目光交错,似有气流。
03
“芷熹。”涣虞上前,拦在对视的两人中间,眉眼温柔地喊道。
涣芷熹立马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涣虞,你刚刚去哪儿了?”
“给你买这个。”涣虞说着,伸手将手中的白玉簪递给涣芷熹看。
涣芷熹开心的接过,仔细查看道:“好漂亮啊……”
“我帮你带上。
“好。”涣芷熹将玉簪重新递回涣虞手中,涣虞轻轻将玉簪插进涣芷熹的墨发里,浅笑无言。
玉簪戴好,涣芷熹看见男子依旧站在原地,便急忙将涣虞拉到男子面前说:“刚刚有人欺负一个老婆婆,我出手救了她,然后那个人又要欺负我,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涣虞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男子,说:“多谢公子。”
那男子爽快地笑了笑,点头道:“举手之劳。”顿了几秒他又说,“现下大堂座位已满,二人若不嫌弃,可以去我那桌小坐。”
“好啊好啊。”涣芷熹说着就要跟男子前去,涣虞默默跟在身后,犹如清风。
加了几个菜,和一壶酒,三人同坐在一张木桌,涣虞一直冷冷淡淡的,可涣芷熹却和那男子越聊越开心。
“对了,还没请问二人尊姓大名呢。”男子说道。
“我叫涣芷熹,他叫涣虞。”涣芷熹抢答道。
男子弯笑着双眼,说:“我叫舟乾。”
他话音一落,涣虞眼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只在瞬间,无人察觉。
“你们可是一对夫妻?”舟乾问道。
“不……”
“是。”涣芷熹否认的话还在喉间未能完全说出,便见涣虞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抢过她的话说道。
涣芷熹顿时红了脸颊,但也没有继续否认,她也端起面前的酒杯猛地灌下,但因喝得太急,呛得咳嗽了几声。
涣虞淡淡望去,伸手抚了抚她的背,说:“慢点儿。”
见状,舟乾只是笑了笑,拱手道:“公子好福气。”
“谢谢。”涣虞淡淡道,将涣芷熹红透了的脸视若无睹。
“看你们不像是这城中之人,不知道二位来此是做什么的?”舟乾也端起酒杯说道。
“芷熹贪玩,我陪她四处走走。”
“哦……”舟乾若有所思道。
此时,涣芷熹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也问道:“舟公子也不像是城中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孤家寡人,四处漂流,走到哪里是哪里。”
“那你去过许多地方吗?”舟乾闻言点头,涣芷熹立马双眼放光道,“那你给我说说,你都去哪儿了?”
“芷熹,菜要凉了。”涣虞忽然打断二人的对话。
“哦……”涣芷熹瘪了瘪嘴,拿起了筷子。
三人都一阵无言。
简单吃过饭后,涣虞又开了一间房,三人一同上楼,却见舟乾的房间就在二人隔壁。
进了房间之后,涣芷熹神色异常,她支支吾吾道:“涣虞,为什么就只要一间房啊?”
“最近正派准备攻打魔宫,这里有灵界安插的眼线。”涣虞坐在圆桌前淡淡道。
涣芷熹想了想,觉得有理,她晕红着脸坐到涣虞身边的座位上,然后趴在了桌上,晕乎乎地盯着涣虞说:“其实你不用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自己了。”
“你在我眼前,总归会好些。”
涣虞的话音未落,涣芷熹眨了眨眼睛,眼皮彻底耷拉了下来。
不过一杯酒,就晕成这样子。
见状,涣虞抿嘴笑了笑,看向涣芷熹的眉眼愈发温柔了起来。
涣芷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而她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在了**。
她睁眼环视了一周房间,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涣虞呢?
涣芷熹想着,没有穿鞋子就走下了床。她打开房门,却只听楼下一阵热闹,而走廊内却依旧空无一人。
她轻揉着双眼就要往楼下走去,可刚刚到达隔壁门口,便见房门一开,舟乾走了出来。
“芷熹姑娘?”舟乾微微笑着问,“你可是也要去看花灯会?”
“花灯会?”涣芷熹迷茫道,而后又一阵惊喜,“有花灯会?”
舟乾点头,涣芷熹继续道:“难怪我听大堂这么热闹呢。”
“那不是大堂传来的声音,是街上。”
“哦……”涣芷熹好奇地侧了侧头,竖耳聆听,片刻后她说,“那你现在是要去看花灯会吗?”
“是啊。你要与我一起吗?”
“好啊。”涣芷熹脱口而出,随后又立马面有难色,“可是,涣虞不见了……”
他话说完,便见楼梯口走上一人,见到涣芷熹的那刻,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赫然罩上了一层寒冰。
“怎么又不穿鞋子就跑出来了?”涣虞走近不悦道。
话毕,舟乾低头,这才发现涣芷熹没有穿鞋。涣芷熹低头动了动脚趾,而后又抬起头,孩子般看着涣虞笑了笑。
不等她反应过来,刚刚走近的涣虞便将她一把抱起,径直往屋内走去。
涣芷熹急道:“涣虞,有花灯会,我们一起去看吧?”
舟乾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也附和道:“是啊,涣公子,既然出来了总该要好好玩玩的。”
涣虞停住脚步,没有回答舟乾的话,反而看向怀中的涣芷熹问:“你想去?”
涣芷熹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这时涣虞才说:“好。”
因为花灯会的到来,整座乌林城都灯火熠熠。街上卖花灯的人从城中主街一直延续到了护城河边。各种吆喝齐聚于耳,穿梭其中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涣芷熹买了一个鱼形的花灯,拿在手上蹦蹦跳跳地走着,好不快活。她应接不暇地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回头招呼跟在身后的二人快些走。
涣虞看着涣芷熹的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而与他并肩而走的舟乾虽一直面露笑意,但也一直若有所思。
“敢问,涣公子和芷熹姑娘缔结良缘有多久了?”舟乾忽然开口问道。
“很久。”涣虞淡淡地说。
舟乾也不尴尬,继续自顾自地道:“芷熹姑娘面露童真,看上去真是不像已为人妇的样子。”
“嗯。”
“涣公子打算在这乌林城中待多久?”
“看芷熹喜欢。”
“原来如此,那公子和芷熹姑娘可是也没有下一步的目的地?”
舟乾说罢便见涣虞顿住了脚步,他将视线从涣芷熹的身上收回,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舟公子已经知道我和芷熹的关系了,那便应该叫她涣夫人,而不是芷熹姑娘。还有,我和芷熹下一步去哪里,好像还没有要向公子汇报的必要。”
话落,舟乾不怒反笑,他哈哈笑了几声才悠悠道:“是在下冒昧了,以后自然会喊对芷……涣夫人的名号。”顿了顿,舟乾继续道,“天下之大,舟某也是看与二位投缘才多问了些,还请涣公子见谅。”
“不必。”涣虞冷冷丢下两个字,继续朝前看去。只需一眼,他便又将人群中涣芷熹的身影锁定。
舟乾看着涣虞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而后提步跟上。
护城河边,已满是提灯约会的人们。
河水被幽幽月光照耀着,泛起层层波粼。涣芷熹跑到河边,看着河面上渐渐远去的水灯,惊喜喊道:“涣虞,我们也来放一个吧?”
不远处的涣虞听到喊话,嘴角上扬着,朝她轻轻点头。
二人在提篮卖灯的青年男子那里买了一盏水灯,而后朝河边慢慢走去。
涣芷熹蹲在河边,看着水灯愣了许久,见她没有动作,涣虞问道:“怎么了?”
涣芷熹微微一愣,随后再次展开笑颜,说:“没什么。”
说罢,涣芷熹便将手中的放进了河面,此时涣虞却道:“没有许下心愿,或者寄托思念吗?”
涣芷熹站起身,面色中微微掩藏着失落,她摇头,看着水灯远去的方向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只要你安好就好,我没有其他的人可以寄托思念。”
涣虞听完,双眼微微闪烁。
片刻后,他道:“就当给你父亲和母亲点亮的天灯吧。”
“可是,今天又不是他们的祭日。”涣芷熹说着低下了头,根本就没有发现此时涣虞眼中的闪躲,“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在哪天走的。”
“今天。”涣虞脱口而出,见涣芷熹惊讶地看着自己他又立马补充道,“就当是今日吧。”
话落,涣芷熹眼中难掩失落,但下一秒她又笑容满面道:“也好,择日不如撞日。”
涣虞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轻声道:“这句话,不能这么用。”
04
涣虞和涣芷熹准备从护城河边离开的时候,正好看见舟乾也蹲在不远处。此时,他就像一个绝缘体一般蹲在河边,周围的人都恰巧离他有三米之远。
见状,涣芷熹准备喊他一同回去,可就在这时候她却发现他好像正看着水中,嘴里说着什么。涣芷熹以为他在许愿,便准备等他放完水灯再喊,可这时她又赫然发现,他的面前没有一盏水灯。
涣芷熹微微一怔,而后面色略显奇怪地喊道:“舟公子?”
舟乾听到喊话,身体明显一顿,下一秒他又恢复如常,起身看向涣芷熹,回道:“怎么了?”
“我们准备回去了,你呢?”
“我也回去。”舟乾说着就朝涣芷熹走来。
涣虞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动声色,在几人共同往回走的时候,他才悠悠回头,看了一眼静的奇怪水面。
回到酒家之后,涣芷熹待在房间内泡澡,而涣虞则出去坐在大堂独自饮酒。
“涣公子好雅兴,竟让涣夫人一人待在房里,自己却跑出来喝酒?”
舟乾说着就在涣虞身边坐下,而涣虞连眼皮都未曾抬过一下。见状舟乾也不尴尬,反而拿起桌上的酒杯和酒壶替自己满上了一杯。
“啊……好酒。”舟乾感叹道。
涣虞面无表情,好像根本就没有理会的打算。此时,舟乾又说:“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涣公子何必对人有这么大的戒心?”
“论戒心,我还是比不上你……东海龙王。”
话一出,本就只有寥寥几人的大堂忽然变得愈发肃穆起来。
其他桌上的客人还在谈笑欢声着,可舟乾和涣虞却只觉听见对方的心跳。
舟乾笑容僵硬,片刻后才恢复如常。他轻轻一笑,端起酒杯抿了口才悠悠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能感受到,原来蛟龙珠和青龙珠是相互感应的。”
涣虞没有说话,舟乾却大方一笑:“也罢,既然你我二人都清楚对方的身份了,我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涣虞依旧沉默,舟乾说:“芷熹姑娘,是否就是当年的遗孤?”
舟乾话音落下,涣虞放在桌下的手便握拳一紧,可他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道:“什么遗孤?”
“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再装傻?”
涣虞嘴角莫名勾起一抹笑,而后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舟乾:“就算我装傻了,你又有何证据来证明你的推测是对的?况且你口中的往事已过去了千年,若是当年的遗孤,芷熹为何今年才十七岁?”
舟乾蓦地冷笑了一声:“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龙王得知结果后,还请你告诉我。”
涣虞说着又低头喝了一口酒。而舟乾也不再纠缠,转身就朝二楼走去。
涣虞躺在屋内的矮榻上,闭眼浅眠。涣芷熹睡在**,呼吸平缓。就在这个静悄悄的深夜里,只见涣虞忽然睁眼,他屏息聆听隔壁窸窸窣窣的异响,只见窗外从隔壁透来一阵光,转瞬又消失不见。
次日,涣芷熹和涣虞坐在大堂内吃着早餐,涣芷熹忽然开口问道:“咦?舟公子呢?怎么不见他下来吃早餐?”
此时正好有一小二端着热腾腾的包子走近,听到问话立马答道:“您是说住在你们隔壁的那位公子吧?”
涣芷熹点头,小二继续说:“今天我上去打扫的时候屋子已经空了,应该是昨夜离开的。”
“啊?”涣芷熹有些失望地惊道,“他还说今天要带我去城郊听戏的呢!”
小二轻轻一笑,说:“姑娘可是说的那城郊梦游阁?”
“听他说的那个戏台,好像是这个名字。”
小二又是有些鄙视地笑道:“那可不是什么戏台,而是个专门供有身份的人放松用的。如果在江湖上没个名号,不管你是哪家的达官显贵,她们都不会开门。”
小二的话勾起可涣芷熹的兴趣,她蠢蠢欲动道:“这么神秘?”
“那是自然。”小二说着有些自豪,“如果不是梦游阁的名声在外,我们这偏僻小城哪里会有这么热闹。”
涣芷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二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涣虞:“那二位慢用,有事再叫我。”
小二离开后涣芷熹立马拉着涣虞的手臂道:“涣虞,我们也去看看吧,好不好?”
“你想去?”
“嗯。”涣芷熹迫切地点了点头。
涣虞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声应道:“嗯。”
吃完早餐之后,涣芷熹还窝在屋内睡了会儿回笼觉,待她再次醒来时,却见已是艳阳高照。
她猛地就从**弹跳坐起,然后开始寻找涣虞,可此时屋内除了她,便再无一人。
涣虞从屋外开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涣芷熹准备开门。见她又没穿鞋子就跑下了床,眉头不由得一皱。
“去穿鞋子。”涣虞不悦道。
涣芷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眼巴巴地看着涣虞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梦游阁?”
“我喊了马车,现在在门口等着,去穿鞋子。”
话落,涣芷熹一溜烟儿跑到床边,立即乖乖穿好鞋。
梦游阁在离城门不远的野外,偌大的林边空地处,一棟占地略广的宅子赫然立在那里,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
马车没有跑多久,便到了宅子门口。威武的鎏金门外,一块黑色门匾上,苍劲有力地写着“梦游阁”三个大字。染紧闭宅门口却没有一个护卫,一眼望去,还以为这是座空宅。
涣芷熹下了马车,只觉得这扇门有些熟悉,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正当她苦苦思索时,二人已来到门前。
“涣虞,这里只接纳有江湖名号的人,可你不是说我们不能在人间暴露身份吗?”
“不会暴露。”
“那我们用什么身份进去啊?”
涣芷熹还在担忧询问,却见那大门缓缓而开。
低沉的开门声还在继续着,便见一女子带着一群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口。
那带头女子一袭青色衣裙,墨发被扎成朝云近香髻,墨色玉簪点缀其中,配上她清秀而精致的五官,颇有一番仙女的悠然姿态。
就在涣芷熹应接不暇地打量着各个女子的样貌时,却见那些人都齐齐低头,行了魔宫礼数,道:“恭迎魔君。”
05
听到众人的喊声,涣芷熹愣在原地,心里如百爪千挠。
她心道:这莫非是涣虞的后宫?亏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涣虞清心寡欲,不似一般的魔君。看来还是她太天真了啊。
涣芷熹的心理活动将她面色扰的颇有色彩,涣虞侧目一望,眉眼似有笑意。
带头的那女子看了一眼涣芷熹,便道:“少主一路辛苦了,想吃什么东西尽管吩咐,我自会派人去做。”
涣芷熹瞥了她一眼,与她擦身而过,冷淡道:“不用。”
带头女子微微一怔,明显一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的模样,此刻涣虞道:“派人好生照顾少主,再安排一出戏给她听。”
“是。”
涣虞没有跟在涣芷熹旁边,与之消失的还有刚刚那位带头的女子。涣芷熹坐在房间内食之无味地往嘴里塞着点心,气闷不已。周围人都察觉到了她焦灼的情绪,却无一人面露惊慌。
“涣虞到底干吗去了?”薄纱之外的隔间里,正有两名女子一弹一唱。但优柔温和的琵琶声和婉转动听的歌声都没有安抚住涣芷熹,她将手中的点心往那桌上一扔,气呼呼道。
“魔君正和之幻姑姑谈事情。”站在涣芷熹身边的一侍茶姑娘面不改色地回答。
“之幻?就是刚刚那个穿青色衣裙的那个?”
“是的。”
涣芷熹拿起茶杯,轻啜了几口,而后故作神秘地说:“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进的这里?”
“五年前过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涣虞多久来一次?一次在这里待多久?待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
涣芷熹不停地提问,让一直面不改色的侍女稍稍皱了皱眉,她想了几秒说:“魔君一般不会过来,有时候来也只是单独和之幻姑姑见面。最多几个时辰就会离开。”
“几个时辰?”涣芷熹蹙眉思索着,而后又道,“梦游阁已经成立多久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属下只知之幻姑姑是这里的第五代掌事人。”
“哦……”涣芷熹点了点头,像是已经听懂了什么,可下一秒她又焦躁地喊道,“别唱了别唱了!心里烦……”
歌声与琵琶声戛然而止,忽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只听见涣芷熹烦躁的叹气声。
“为何不听了?”涣虞忽然推门而进,可涣芷熹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之幻跟随进来,只不过给了一个眼神,便见唱戏的两女子和其他围着涣芷熹侍女低头退下。
涣芷熹气呼呼地靠在矮桌上,丝毫没有想要理会涣虞的意思。
见状,涣虞不自觉扬了扬嘴角,他走到涣芷熹的身边坐下:“谁惹你生气了?”
“你!”
“我?”涣虞有些好笑,“我怎么了?”
“你有这么大一个后宫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后宫?”涣虞眉头轻蹙,而后又舒展开来,“这是魔宫的情报阁,专门负责收集各方资讯的。”
涣芷熹两眼一亮,她顿了顿,坐直了身子说:“收情报的?不是后宫?”
涣虞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涣芷熹的头:“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话还未落,便见一旁的之幻神色微变,可刹那却又毫无异样。
“这样啊……”涣芷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急忙对着之幻说道,“姐姐,把刚刚唱曲儿的两个小姑娘再叫来吧,她们唱的挺好听的。”
“是。”
之幻说罢告退。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看见涣虞看向涣芷熹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梦游阁是在魔宫重建后不久就建立起来的,表面上不接纳皇权富贵,是因为那些人手中没有涣虞想要的信息。而那些在江湖上有些名号的人,身上都会藏着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将这些整理好并告诉涣虞,而后根据实事需要放出一些别有用心的消息,便是梦游阁存在的主要目的。
有人说,既然梦游阁是魔宫麾下的,而且又是这么重要的部分,理所应当应该低调些。可是涣虞却不这么认为,他以为梦游阁的名声越大,就越无人敢猜忌,来这里的人也定是他想要他们来的人。
傍晚时分,涣芷熹和涣虞一同用了晚膳后就各自回房了。涣芷熹玩了一整天,头才刚沾到枕头就立马沉睡了过去,丝毫没有在酒家时的半梦半醒。
就在涣芷熹做梦梦见自己掉进了一片蒲公英花丛中,不停打喷嚏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就真的被喷嚏惊醒了。
她茫然睁眼,却见闪着七彩光芒的布谷鸟,正站在自己的嘴唇上,用翅膀不停戳着她的鼻孔。
她立马从**坐起,怨怪道:“你干吗呀!吓到我了。”
“谁叫你睡的跟猪一样,啄都啄不醒!”布谷鸟尖细着声音,也不悦地埋怨。
清醒了些的涣芷熹这才想起正事来,她连忙轻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怎么样了?”
“我本来就是日行千里的,上次回来那么慢不过是为了找破解死亡旋涡的方法去了。”
“那你这次去的结果怎么样?”
话一出,便见布谷鸟扑腾着翅膀兴奋道:“我刚把血滴珠在沧海石上砸碎,便见乌云翻滚,雷声四起,天旋地转,而后天空一阵长鸣……我差点没被精卫鸟给啄死!”
“啊?”涣芷熹失望道,“那是无缘了吗?”
“精卫鸟就是守护死亡旋涡的,它都出现了你还说无缘?你们魔人怎么这么蠢啊?”
涣芷熹双眼放光,伸手就要抓住布谷鸟,可布谷鸟反应迅速地飞开了。涣芷熹不以为意惊喜道:“那这就说明我可以找到死亡旋涡了是吗?”
“找到是可以找到……”布谷鸟略微停顿了一下,“只是精卫鸟能不能让你进去我就不知道了。”
“它很厉害吗?”
涣芷熹问话一出,便见布谷鸟尖细着冷笑一声:“悍妇!它就是个悍妇!”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涣芷熹换了个问题。
布谷鸟扑腾着翅膀朝她脸飞去,并狠狠在她鼻尖啄了一下,道:“因为我比你聪明。”
说罢,便见布谷鸟身上的七彩光芒渐渐暗了下去,沦为一片漆黑。
涣芷熹再喊时,就再也得不到一点回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