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退票
辞别了白发亲娘,看望过了桂姐和瘫痪在炕上的姐夫,又在父亲墓前坦陈心迹地一番跪诉之后,秦天贵觉得了却了一番出逃前最重要的心愿,于是就驾着路虎下了生他养他的故里天星峪,重又返上槐树关的高速公路,仍然又是一路狂奔,向着宁西省会的祥泰机场疾驶而去。
其实未了的心愿还是很多,官场上下周围那些有着钱权交易利益相关的企业老总们,荣辱与共的铁杆追随者,按人之常情都应该打个照面;还有保持着肌肤之亲的八朵玫瑰,虽然都有过生死相依的**帮扶条约,可现在连个电话也不敢打了。
官场上那只左右官员命运的权力魔方,真是有它无可抗拒的铁的定律: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而且是立刻就不行。
人心似铁不是铁,官法如炉可真如炉,秦天贵现在才开始更真切地感受到官场法规这只红烙铁灼人心魄的威力了。此前的大多时候都是他执着这只红烙铁,义正词严地来烫别人,现在这只冒着炽热红火星的烙铁已经冲着他肥实的屁股烫过来了,他似乎已经听到了红烙铁烫肉燎毛的“吱吱”声和抑人鼻息的焦糊味,就像小时候过年看杀猪用红烙铁烫烧猪头上难褪的鬃毛一样。
急于逃生的本能驱使他飞车高速,不要命地狂奔,因为机票还没有着落,出境的通道究竟在哪个空港和口岸最为稳妥可行,直到现在还坐着没底的轿。
他又想到了肖英慧,想来她到这个时辰也早该醒了,鏖战了半宿大过节的难免要睡个大懒觉。如果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不辞而别又连手机也不开,肯定会一个又一个地发短信打探他的行踪的。就让她先在鼓里蒙几天吧!这真是日本人吃高粱米,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了。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西东。虽然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实际的生存状态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当然她未必会想到他是因了那个午夜惊魂般的电话,得知案发出事的准信才仓皇出走的。也许准会又醋意汹汹地猜度着他又去私会哪个老相好去了呢!
逃命要紧,唯此唯大,只要兜里有哗哗响的银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对于有所作为的男人来说,女人就是一种随遇而安的耐用消费品,有时候干脆就是一剂泄火的良药,前提是你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至于什么生死相依心心相印,只不过是那些嘴上没毛的傻瓜蛋子和不谙事理的傻妞才会去相信的美丽谎言。
秦天贵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鹰隼般的目光搜寻着,终于在祥泰机场找到了地下停车场的“P”字标志,便驾着路虎猛虎回窝似的转弯掉腚,一溜轻风地驶下了地下停车场的通道。在入口处领了存车卡,他就很随意地往方向盘右前台上一扔。他知道这地下停车场是按钟点来收取费用的,如果他在这里能够成功出境,这辆路虎车又是一百多万的家当就要扔在这里了,而且今生还就不一定再有机会来启用。昨晚扔下了一套一百八十多万的别墅,还白搭上了一个光鲜活亮的美女,今天又是一辆百多万市值的名车,这钱财真是得来容易,丢去更快,什么名车、美女、豪宅、官位,都是实实在在的身外之物,眼下只有钞票可以供自己享用了。如能得脱,一定要让这些钱花得物有所值,余生应该还有几十年的受用期吧?天哪,秦天贵并非作恶多端之人,虽说有些不义之财,俱是笑送笑纳,从没有依权就势迫人出血的行径,何故这杀身之祸说来就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路在何方呢?进入地下停车场的秦天贵此时完全是一种猛虎入笼的感觉。
路虎随着地下停车场的路标指示右拐右拐再右拐,终于在靠墙角的地方找到了一个车位。车停好后,他稍为静坐了几秒钟合掌静默仰天买卦,口中“阿弥陀佛”念念有词,从玉皇大帝,三皇五帝,家宅六神,关老爷,还有如来佛释迦穆尼,观音菩萨,无论儒、佛、道、法,只要能想起来的各路神仙,都默许了弥天大愿,只要能平安得脱,一定见庙烧香,逢寺布施。从此一心向善,永不再沾不义之财。他非常敬佩关老爷千里走单骑的神勇,还单独为家乡县城的关帝庙许了宏愿:他年若能衣锦荣归,一定倾囊布施,再塑金身。
合掌祈祷完毕,也模仿天主教徒的样子在胸前画了几个十字。然后才从车上的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艺术家发套戴在自己的板寸上。他有一套化名田野,职业是画家的护照和身份证,是早几年和一帮画坛名流一道休闲附庸风雅,朋友们给送了发套还拍了身份证照片.没想到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秦天贵扳下前挡风玻璃内镶的面镜看了一下改装后的自我形象:鱼白色休闲服再加上这个艺术家的发套,还真有点像个三流画家了。只是官场上熏陶出来的这张莫测高深的脸庞黑里泛青,缺点艺术家那样浪漫无忌的微笑。
就是这个样子了。秦天贵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做到改头,换面的事只能是等出去了再想办法。人要是能根据需要立刻就脱胎换骨,对眼下的他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但那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能耐,秦天贵其人目前的本事也就只能是这么两下子了。
他从后备箱里把大拉杆行李箱搬下来,清点了一下应带之物和一应所需,反身锁好了车,拖着拉杆箱沿着路标指示,快步向停车场通候机楼方向的电梯走去。
秦天贵在机场候机楼大厅一楼的售票处窗口挨个问询了一遍,去往美加、澳新和欧洲的国际航班机票都要提前办好签证在一周前预定,只有到东南亚泰国等极少数能够落地签的国家才售当日机票。但是对不起,国庆黄金周期间的机票都早已告罄,爱莫能助。
秦天贵一听,脑门上黄豆粒一样的一层汗珠子立刻就渗出来了:这不是天要灭秦,插翅难逃了吗?
他一着急,肯定血压就高,太阳穴上的那根血管像小青蛇似的在脑门上的头皮下一纵一扎地飞蹿。一时间就有些慌神,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而来,拿不到机票等于是完完全全地起个大早赶了晚集,白忙活了。他想到要不就驾着路虎到广西的凭祥或云南的瑞丽这两个口岸想法出去,这两个地方他在多年以前考察边贸项目时曾经去过,和口岸地方上的党政领导只是例行招待宴会上的一面之交,私下没有来往就没有留下可靠关系,也没留下联系电话,那些一把又一把见面应酬场上互换的名片都早不知扔到哪个垃圾筐还是碎纸机里去了。况且从陆上出境跋山涉水,里程太远,线路情况复杂,一个人开车太累,一走神出个车祸就全玩完了。
秦天贵很快就把从陆路出境的想法给否定了。但是,其它的通道还真的没有法子可想。真是急得想去撞墙,想去跳楼!他像个困兽,又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他拉着行李箱在大厅里六神无主地转过来又转过去,时不时用手去搔一下后脑勺,好像那里是他的智能袋和办法库,特别想抠出一条生路来。
大厅总服务台前聚拢着一群也都拖着大小拉杆箱的人,年龄参差不齐男女都有,还都戴着一顶“南洋风情之旅”的旅行帽,看样子像是那种散客组团的出境旅行团。
那群像是出境模样的人群忽然一阵骚乱,纷纷乱嚷起来。
“有理讲理,干吗要动手动脚?”
紧接着就听一声怒喝:“不行,退票就得退钱,赖账也不看和谁?还敢赖到爷们头上,退不了全款今天就让你爬着从我脚下出去!”
一听退票两个字,秦天贵不仅是大脑连神经末梢都兴奋起来了,立刻就拖着拉杆箱挤上前去。但见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青皮光头小伙子揪住一个手持“南洋风情之旅”彩旗的白净脸年轻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看样子还想动真家伙打个血流五步。
秦天贵肥硕气壮,又有一个长发套张扬出一股煞气,倒有点像行侠仗义的行者武松和花和尚鲁智深要路见不平的气势。
“且慢动手,有话好说,不能动粗。”秦天贵分开人群挤进围中,对那刀疤脸说,“这位小兄弟着急想必定有挠心之事,说来给大哥听听,没准还能真的助你一臂之力!“
一看秦天贵的块头和气势,刀疤脸就知道这敢出头揽事的来者决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于是松了手,转脸冲着秦天贵说:“这位大哥,你来评评这个理儿:我家老爸给他们旅行社交了五千块到新马泰旅游的团费,昨天急性阑尾炎住院手术不能成行,我手里攥着旅行社的发票,又有医院证明,他们凭啥不给退款?人吃五谷杂粮谁敢保证就不生病?”
秦天贵接过刀疤脸手里的发票和医院证明,果然是真有其事,不禁心中大喜,暗呼“天助我也!”于是就说:“莫急,莫急,总共才五千块钱,这事好办。”
手持“南洋风情之旅”彩旗的白净脸小伙子哭丧着脸说:“大叔,您老不知道这里边的具体情况,我们收了人家五千元团费这事不假,可到新马泰三国十日游光坐飞机就是六起六落,我们旅行社团购的都是打二三折的机票,协议上也都早已说明,因出行方变故退票不退钱的。这位大哥硬要退钱,这就是难为我这个导游和领队自己掏腰包了。旅行社是不会负担一分钱损失的。”
“这样吧,我有个让你两全其美的主意。”秦天贵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一沓钱来,飞快地捻了五十张百元大钞,递给刀疤脸说,“兄弟家父有病急着用钱先拿回去尽个孝道。五千元的团费发票我出原价买了。”
刀疤脸愣了愣神,还是把钱接住了。
秦天贵拿出自己化名田野的身份证护照和一沓钱递给领队导游小伙子说:“麻烦您去售票处给办理一下,把小伙子父亲的机票给退了,给我全价买回来,我不要一分钱打折。我正要到南洋去写生,还没有买上机票。”
没想到一场就要动手的纷争就此化解。领队的小伙子也巴不得就坡下驴,看刀疤脸的来路和长相就是城市里的小混混头目,他知道真个推搡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他无疑。这个黑脸长发壮汉挺身而出这一杠子插得真是插到了节骨眼上,要不真闹腾起来耽误了整个旅行团二十多人的登机,那样一来乱子和损失可就更大了。
“这可真是太巧了,这个真是太好了!”领队小伙子接了秦天贵的钱和证件,扭头一溜小跑地去办理退票和买票的手续去了。
刀疤脸把钱揣进兜里,冲着秦天贵拱了拳,指着自己脸上的刀疤说:“大哥,旅游回来有事到宁西省会找我。认这脸面上的商标就成,没人敢假冒咱哥们道上的品牌!”
“好说,好说。山不转水转,石不转磨转,还真没准啥时候就有打头碰脸的时候。”秦天贵扬扬手说。
“我请喝酒。”刀疤脸说完扭头自顾扬长而去。
听着秦天贵不假思索地冲着刀疤脸背影又补了句:“我买单。”二十多名准备办理出国手续的游客都“轰”的一声笑了。秦天贵知道,众人的笑至少会有两层含义:一笑他这艺术家的长发飞卷不同凡响;二笑他这一手来得也出人意料地漂亮。现在的人,尤其是正要出门远行的人,哪个身上不带些银两盘缠,谁不怕碰上混混纠缠不休呢!于是他就很为大度地冲大家说:“如今这世道,吃哪碗饭的主都有。恶人还得用善法磨,咱们大家都是有钟点的行程,和这地头蛇混混们耗不起呀!”
众人也都通情达理,都还说多亏他这位大画家仗义出手,要不这事还真不好妥善解决,也是大家该有一路同行的缘分。至于秦天贵心下默念了多少“阿弥陀佛”和“谢天谢地”,二十多个要出境的游客谁也不会知道的。
正说笑间,领队的导游小伙子退完票又给秦天贵(现在是画家田野先生了)买了机票回来。他把剩下的五百元现金退给秦天贵,秦天贵说:“不用找零,算是辛苦您的小费。”
导游一听,激动得满面通红,言辞恳切地说:“田画家大叔,多亏您老出手大方,给我们大家解了燃眉之急,没有理由再收一分钱的小费。”
秦天贵笑笑,连登机牌和余钱一同收好。
办理登机手续的时间已经到了,大厅正面墙上阔大的液晶显示屏已在反复滚动着提示游客办理登机的红色字幕。
导游领队简单给大家宣布了“南洋风情之旅”的纪律和注意事项,并告诉大家这次“南洋风情之旅”不是直达航班,须由祥泰登机到上海虹桥再转浦东机场的国际航班。今晚午夜过后零点五十五分,落脚的第一站是泰国首都曼谷国际机场。没有特殊情况,国际航班一般不会晚点。曼谷天气很热,大家登机前不要穿得太厚。另外按泰国旅游的行规小费是一定要收的,请大家下飞机前准备好六百元人民币的签证费。如需要泰国手机卡的再加一百五十元卡费。注意看他手上绿色彩旗写着“南洋风情之旅”金字的团旗标志,对旅行团来说团旗就如同是一个国家国旗一样的标志,团旗就是旅行团一行二十六人在十天行程中的统一意志。
领队导游讲完,给大家分发了登机牌和护照,要大家带好自己的身份证,先去办行包托运,然后再去办登机手续,过安检。
大家听完,便就各自去收拾打点自己的箱包行囊。和秦天贵自己的块头行头一样,他那个深蓝色的大拉杆箱在众人的行李包中也像是羊群里边蹲着的大象。领队导游小伙子一边帮他拉着去办托运一边还说:“这大画家还是什么都大啊!”
秦天贵笑笑说:“什么大不大的,和泰国那边画家朋友们约好一道去搞南洋系列风情画写生。有用没有用的东西就只好带了这么多。”
10.落地签
从当县委书记开始,秦天贵几乎是平均每年出国一次还打不住。开始时候是主动找机会要去,后来相当一些时候是机会来了,位置在那摆着,顺理成章的就应该去,当然有的时候是去应场,有的时候是去应景,也有许多时候是带着任务去考察和洽淡项目的。确实也给九州市的工业、农牧业、科技生态园三大产业中的八大支柱行业引进了不少高科技含量的好项目,许多都已成为目前九州市经济总量中三分天下有其二的可持续发展能力。
他们这一代人是“文革”灾难结束恢复高考以后,一九七八年夏秋走进大学校门的幸运儿。从校园里出来刚在工作岗位上熟悉了几年,就又赶上了干部年轻化知识化,各级组织部门在干部档案履历中翻着页码找学历,几乎是按葫芦抠籽地有个像样的学历就能派定一顶官帽子。秦天贵毕业的北宁大学又是北方的名牌学府,其人又是哲学系的高才生,就更成了重点培养提拔的热门人物。
最为顺水顺风而又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是,当他执掌了一方权柄以后,正赶上了改革开放国门大开,又真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大好机遇,这就让山沟里滚爬长大戴上县委书记纱帽翅的秦天贵,而后又是副市长到市长派儿的人物,进出一趟国门比少年时进一趟县城看庙会赶大集还容易。
因为出入境的经验太多了,也因为今天又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从天而降的侥幸,递上证照走过安检关卡的时候秦天贵还是相当从容,非常自信他是吉人自有天相助。
女验照员看了身份证,又看了看护照再看看他本人一头飞卷的长发,似有些惊诧地问:“画家?”
“凑数!”秦天贵谦恭地笑了笑,晃了晃手中女儿留下来的绿色画夹说,“到新马泰看几天南洋风情。”
“够派儿,还挺有艺术家风度。”女验照员没有犹豫,“咔”的一下盖上了空港出境的通行印签。
就这么一按,秦天贵就算平安出境了。至于后来安检员用黑色对讲机一样的仪器在秦天贵周身上下包括裤裆都查验了一下,他都是心安理得,没有一丝慌张,因为知道那是看有否凶器,易爆易燃物品或毒品。他把随身的挎包手机和钥匙都放到塑料筐中从安检输送带上过去了。
平安出关,秦天贵暗呼三生有幸。这时,时间已是午后两点刚过,离飞机起飞时间还有不到五十分钟的时间,他才感到腹中空空如也,胃口里像养着个小鸽子似的咕咕叫了起来。吃点什么好呢?虽然这平安出境的第一关算是先过去了,心里仍旧还是像有着一团茅草般地拱着支架着,乱蓬蓬地很不踏实,胃口也就提不起食欲来。
秦天贵在食品店里转来转去也没有找到想吃的可口食品,无意中看到了康师傅方便面,这才想到当年上大学时这曾经是经常应急填腹的主食。怕有快二十多年了吧,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的,从来也没人敢给领导上一碗方便面。这样想着,又看着康师傅面盒上诱人口腹的印制图案,喉头上突然就翻上一大口馋涎来。于是就从兜里摸出钱来,一下子买了两碗康师傅。
人这个东西从饮食习惯上来说,也是有着喜新厌旧趋同的,也就是说大都想有个口味上的新鲜感。然而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可吃的东西也就总是那么多,转来转去时间长了,把久未入口的东西拿过来就又成了新鲜口味。这两碗康师傅不仅是把秦天贵吃出了一头大汗,而且把口腹之欲打发得舒服妥帖。比吃一餐上万元的酒菜还来得解馋适口。
噢,市长和平民原来也有着各自的生存方式和生活乐趣,并非只有喝人头马、茅台酒才算一餐,饿极了可供充饥的东西都能下咽,好吃不贵的东西原来很多很多的哟。
就在秦天贵还沉浸在多年以后又第一次尝到方便面充饥的滋味中时,领队导游来招呼说登机的时间到了。加上秦天贵共二十六人的“南洋风情之旅”在领队手中绿色金字团旗的带领下,自动集拢成一个松松垮垮的旅游团队形,各自带着自己随身的金银细软,手里执着登机牌经过检票口,走过一段波光水滑的高档地板路面之后,鱼贯而入登机的廊桥。
这些散客组团的出境游客由来自社会上各个层次的旅行社临时推介,不仅是年龄上差别很大,衣物着装更是各色杂陈,只有旅行社每人派发了一个白底红帽檐印着“南洋风情之旅”的旅行帽的款式和颜色是统一的。这就为领队导游随时寻找掉队的团员戴上了醒目的标记,本来就肥头大脑的秦天贵再有一个波飞浪卷的发套,就已经像是一个怒发扬鬃的雄狮了。他将白底红檐旅行帽后边的卡带全部放开,仍然无法戴上,发套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往下摘的,就只好先扣在头上,频频跄动着随即将进入廊桥的团队登机,在人流中看上去像是一簇波浪顶着一个白色的小帆船。
笔挺地站在机舱入口迎接登机旅客的两位空姐,一见秦天贵的装扮就喜上眉梢,但仍旧浅浅地一笑,恭敬地欠身致礼:“您好先生,欢迎您乘坐东方航空公司的航班,祝您一路顺风!”
秦天贵知道这是例行公事行业礼仪性的微笑,并无一己之私和好恶贬扬,也就逢场作戏地“您好您好”地哼哈着走过舱门,进入机舱。
宁西祥泰机场开往上海的航班是那种最为普通常见的波音737机型,算不上豪华。秦天贵的座位在机翼前边靠着舷窗。他把安全带放到最大直径的末端,才勉强扣住肥硕的腰身。
领班空姐遵照航班惯例,用优雅可人的普通话语调向乘客讲授了乘坐航班的注意事项和安全应急操作应知应会。而后是航班播音员用亲切柔曼而又畅达的中英两种口语,向旅客问候祝好并介绍航班出港和到达目的地的时间。
飞机很快掉头滑向跑道,在一阵急骤的轰鸣之后腾身而去。秦天贵的心也随之忽地提上了喉咙。倒不是因为飞机的升空而紧张,几十个国家各样型号的飞机乘坐已不下百次了,每次落地又是那样多同样的笑脸和鲜花来迎接。而今这一切都恍如隔世,已经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他这一只孤雁单飞,天涯孤旅,还不知在何时碰上猎手的利箭洞穿脖颈。
波音737很快就盘旋而上在上万米高空飞平稳了。从宁西到上海正好途经九州市的上空,地上三百公里的路程,在空中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航程。扒着舷窗向下望去,俯瞰九州大地,这山、这水、这阡陌纵横的盆地丘陵和小平原,对秦天贵来说都是再为熟悉不过了。他在二十多年中曾经为这片土地上的沧桑巨变付出过无数的心血和汗水,也赢得过数不清的荣誉,鲜花,笑脸及衷心和违心的掌声。当然,也因此囊中收入了许多灰色、黑色的不菲之财……
流经九州市的那条夏河,原本发源于生他养他的太梁山中。从飞机上向下鸟瞰山水径流分布地形的构成图是很有些看头的,随着西高东低水向东流的大趋势,一条又一条山沟里的溪流流过白光光的卵石河床汇入夏河,宛如一只又一只千手观音巨掌中的纤纤玉指,伸向葱茏蓊郁的太梁山沟的深处。如果说这一座座山峰一道道山梁是太梁山坚实的骨架和睿智的头脑,那一道道灵溪就是它们的血脉和经络。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大概就是通过这千手佛掌中的一条条灵溪血脉,才与这气势非凡的大山有了感应的灵犀,从而才能够施展造化万端旋转乾坤的神奇。
就在不到一昼夜前的昨天,秦某人的大手还是主宰这一方土地命运节奏的巨掌。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命运真是过山车,祸福就在旦夕间。物是人非,莫测变幻,就在这双目的一睁一闭之中。
飞机正在掠过九州市区,秦天贵竭力想在鳞次栉比一片楼群的海洋中寻找象征市政府标志的那座大楼。搜寻的结果是非常让他失望,虽然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在一万多米的高空眺望一座城市,就像是看一个城市的沙盘模型或房地产商开发楼盘的微型缩景,在时速九百三十六公里的波音飞机上,肉眼根本无法锁定目标。只有成千条溪流从太梁山中出来汇聚成的夏河,像两条扁担一样的青蛇在城区的楼群中蜿蜒而过,让秦天贵的心像针扎般地刺疼。
“过去了,都过去了!”秦天贵下意识地嘟念着,喉咙里低沉地咕噜出一声响,右拳又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膝头上。这一来,把他身边邻座的一位女士给吓了一跳,立刻便侧脸愣眉地向他进行急速探查,以为他是一个突发歇斯底里的精神病患者。
秦天贵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得欲盖弥彰道:“对不起,我正思考一个艺术命题和构思一幅画,走神了。”
“没关系。”那女士脸上立刻转惊为笑,和颜悦色说道,“这艺术家都是一惊一乍的,据说是因为艺术细胞太过容易兴奋和激动了。”
一听这般答对,秦天贵才知邻座女子也非等闲之辈,于是就难免要另眼相看,仔细打量一番。借着机舱内柔和的灯光仔细一看,秦天贵不免心惊肉跳,毛发直竖:这女子的脸相和左顾右盼的态势,与他的第八朵玫瑰小浪精肖英慧出奇地相像。昨晚好不容易窃贼似的溜出来,把她甩在了温泉山庄的别墅里,今天又附了谁的体如影相随而来。莫非这是上帝的刻意安排,总有一个女魅要和他一路同行不成?
果真是那样,只要能平安出境也未见得全是坏事。这样想着,秦天贵时不时又向右侧的邻座多溜去几眼,
这才最终鉴别出肖英慧和她最重要的区别在眼睫毛上;肖英慧天线一样的眼睫毛是与生俱来活脱脱的黑绒球,任你怎样亲吻揉弄都不会倒伏的,而这邻座的她,显然是后天的人工雕琢。
女人这个东西,人为的修饰太多,就会把自然的美给蚕食掉的。确信了她不是肖英慧,秦天贵悬在半空中的心才释然了,同时也想起来不知是哪位名人的格言:世界上没有两片绝对相同的树叶。
自然,那也就不会有两个绝对相同的人了。然而,时下的秦天贵急迫的愿望不是要求人的相同,而最紧迫的要求是人的不同,尽快想异化出一个绝然不同的自我又非我来。不仅要姓名全改不再叫秦天贵,还要改容,要整得面目全非,达不到脱胎换骨,也要让熟人一看好像是我,而仔细看时却又是非我。前后来过泰国几次,他知道泰国不仅性器官移植是目前世界上的最高水准,变形整容也居世界领先地位。
这个歪打正着的退票,第一站就安排在了泰国,真可以说是上天的救助。因为九州市烟草公司的原总经理孙化林,早在国企改制的八年前因偷漏巨额税款已携款潜逃泰国,已经有了泰国国籍,隐姓埋名用泰国名字在清迈置了房产和门店,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当初若非秦天贵给他面授机宜,这个孙总绝对难逃牢狱之灾。不过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平安出逃一年后到美国旅游还给秦天贵回过电话留下了泰国的联系方式,在感谢他的同时还嘱咐说如果官场失意,可到泰国相会,一定报答再生之恩。
当时通电话时秦天贵大为不悦,心想这个孙光头不念好咒,秦某人在官场正当一帆风顺,怎么会和失意两字相干。没想到这个乌鸦嘴不幸言中,八年之后他也重蹈了孙光头仓皇出逃的覆辙。
到了这个时候,泰国的孙光头处反而成了一个可靠的落脚点。虽说中国和泰国已经签订了双边引渡条约,也非久留之地,但情急中总还是有了一个缓冲地带。目前只能是骑着驴找驴,平安出境以后再做道理。
波音737在上海虹桥机场落地后,领队导游又带领“南洋风情之旅”一行二十六人乘大巴到浦东国际机场转乘泰航的波音747。这一路出港进港前后又是两个多小时的奔波,让一行人大都是上气不接下气。在浦东机场候机厅里,望着机场频繁起落的一架又一架大型客机,秦天贵心头涌上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悲凉:也曾多次前呼后拥地在这些地方飞来飞去,而今却要落荒而逃。他突然想到自己去后造成的缺位将会由谁来填坑?蒋老大年龄大了身体又差,而且这次小不点出事他也难逃厄运。如果上边不空降,一个最大的可能就是邱老三主政。让邱老三主持工作对他秦天贵麻烦可就大了,因为是多年的死对头了,一定会挖地三尺地对他进行清算。他突就想起一个人来,现在对邱老三只有走“丛九爷”这条黑道了。秦天贵斟酌了一下说词,把关掉的手机又打开,拨通了丛九爷的手机,说道:“老弟您好,有要紧事拜托,请费心处理一下。”
对方立刻答应:“大哥有事只管吩咐,弟兄们万死不辞!”
“是这样,”秦天贵说,“我有公务在身,出门走几天。邱老三的为人您也知道,早就寻机会要把你老弟置于死地。这几天正积极活动要夺本市政府的权。老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安排两个可靠弟兄,瞅个空子把他做了。他的车号0083也都熟悉。务必要干利索,免生后患。这种人送他早点归位,对老弟和九州百姓,大家都是好事。”
“没问题,请大哥一百个放心,弟兄们做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秦天贵打完这出境前的最后一个电话,就又把手机关掉。成败与否,心机费到。这丛九爷叫丛九彪,九州市的黑道老大。正好借他之手,除去邱老三这条身后隐患。
泰航的波音747是名符其实的豪华客机。直到飞机再次呼啸着跃上黄浦江上的夜空,秦天贵悬着的心方才放到了心底:此去如同是脱钩的锂鱼游向大洋大海,虽说前途未卜,但总归逃脱了眼下就要被煎炸烹炒的厄运。
在夜空中俯瞰夜上海,真是让人目眩神惊,这大上海真是大,一片连天接地的灯海在几千米的高空都望不到尽头。从起飞到掠过大上海这个夜色中的灯海,足有半个多小时,秦天贵这会儿心无旁骛,将多次光顾大上海和浦东的诸多记忆丢弃脑后,一门心思想的是到泰国后的行动方案。
波音747在曼谷国际机场安全着陆已是次日凌晨的零时五十五分,一走出机舱,曼谷蒸腾的热气就让这一行北方来客又回到了暑期的大陆中国。秦天贵只好把休闲服的上衣脱掉搭在左臂弯上,带好自己随身的挎包和道具画夹,随着领队导游的团旗指挥一行二十六人站成一列长弧形的队列。接受泰国旅游局统一安排的少女献花仪式。
一排长脖细腰脸色黝黑的像非洲人似的泰国少女依次向来客献花。秦天贵接过花环用中国话说了声“谢谢”。没想到献花少女还会说普通话:“尊贵的先生,欢迎您来万象之国旅游观光!”
泰国曼谷国际机场的落地签非常简单,完全是一种柜台登记似的旅游签证。交过签证费后,签证官很随意地丢你一眼,在夜色迷离的灯光中并不去验明正身,而后“咔、咔、咔”盖上一个国字形的红章,两个方形的蓝章,又用圆珠笔在印形儿上用泰文笔点乱麻似的急速勾勒几下,这个签证就算通过了。
秦天贵收起签过字的护照,抹一把脸上流下来的汗滴,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泰国海关已经接受他这个叫田野的画家入境了。他可以有十天到半个月的时间在此逗留,再从容谋划。
11.屁廖
这个“南洋风情之旅”是个品质旅游团,出境前就在泰国曼谷预定了旅店且都是四星级的豪华酒店。办完入境签证后一出机场,泰方旅行社的地接导游早就在机场出口,举着欢迎“南洋风情之旅十领队”的牌子恭候多时了。领队导游小伙子与泰方地接导游稍作寒暄,就挥舞着团旗招呼大家随着泰方地接一窝蜂地拥向来接团的大巴车。司机已经把车腹下的行李舱门打开,大包小包不便随身携带的行李箱就被大家你一件我两件地塞向车腹内。秦天贵的拉杆箱最大,所以他就干脆等大家都塞完了他才放,这样一来,往出拽的时候反倒省事和更容易认领。
已经是夜半更深,天气仍然闷热,又加上大家都是连续七八个小时的转机乘车频繁颠簸摇晃,一些老年人都已经累得快有点支持不住了。到了酒店一下车,大家就连酒店名称和招牌也顾不上看一眼,都随着领队和地接导游拥向一楼大厅的总服务台。这散客组团的游客大部分都是夫妇结伴出行的,领队事先已都编好秩序,分发房卡基本上是派对发放,挺利索也很顺当。只有冒名画家田野的秦天贵是独行侠,所以就要补一个人的房差。好在人民币在秦国是广为流通的,补房差的事也极为好办,秦天贵当即补了房差,又向地接导游兑了一万元泰铢,以备打车和买零用品时用。
住宿的一切事办妥,秦天贵拿了房卡,连提带挎地收拾起自己的行包,上二楼开了204房间,放下行包就先把空调打开到卫生间冲了一遍澡,连牙也没顾上刷就摔到**倒头睡去。
每晚睡前刷牙已经是秦天贵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一则是因为口腔保洁卫生和牙齿健康的需要,二则也因为常有美女伴宿,耳鬓厮磨起来亲嘴搅舌的,满口浊气总归不雅,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落脚曼谷的这个午夜,他实在是人困马乏已极,所以就顾不得什么多年的卫生习惯不习惯,先睡他一个大觉恢复体力才是当务之急。
这一觉睡下去就是五个多小时过去了。等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他才电击般地从睡梦中爬起来,惊恐万状地望着电话机定了半天神才敢伸手去接。自打那个午夜惊魂般的手机彩铃开始,秦天贵对所有的电话铃都有了一种过敏性的心理反应,因为这一个突兀而至的电话对堂堂的市长大人所带来的生死劫难实在是匪夷所思。
是领队的导游小伙子用酒店内线电话给他打来的,问他如果要是随团活动就该起床了,洗漱后可凭房卡到一楼餐厅有免费早餐。
秦天贵婉言谢绝了领队小伙子的诚意相邀,告他说泰国的画家朋友要专程陪同观光写生,吃住行程已有安排。并且非常感谢领队小伙子的刻意关照,留下了小伙子在国内国外的电话号码,还一再说有事会和他主动联系。领队小伙子又一次向秦天贵表达昨日为其解困的谢意,自然也得到了秦天贵发自内心的回谢。这事委实是真的太凑巧了,到底谁应该谢谁还真的是一言难尽。两人互谢了一番后就在电话上道别。
经过一番唠叨,秦天贵也就睡意全无,干脆就起床洗了把脸,因为昨晚睡前没刷牙,就觉得口腔和牙床像是生了锈般地难受,于是就补救性地尽快刷牙,以恢复口腔的正常感觉。从卫生间里出来,秦天贵就去拉开窗帷。早晨的阳光已经从东方直射过来。窗外还可以清晰地看见泰国首都曼谷大皇宫金光四射的佛统大塔的上半身。据此判断,秦天贵才明白过来下榻的酒店就在大皇宫西边不远。夜里大巴车东拐西绕,让他有点转向找不着北了。清楚了自己的所在方位,就从挎包里找他那个标着四A级着重号,专用来藏记国外联系电话和存单开户行账户及密码的黑色袖珍记事本。这个在掌心里只有扑克牌大小的黑色封皮的记事本,不仅是秦天贵海外关系及万贯家财的遥控器,也是他人生安全保障的“黑匣子”。它维系着秦天贵逃亡路上的生计保障和藏掖着所有的救命稻草。
终于在本子里找到了孙化林在泰国的联系电话,秦天贵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在他面前曾经是一开口光葫芦脑袋三点头的孙总形象,心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就用酒店房间里的电话先联系一下试试看。
泰国人的手机和中国普通城市的电话座机一样,通常都是七位阿拉伯数字前加区号。电话一拨,很快就通了。
“喂,您好!是孙总吗?久违了,老朋友。”
“喂,打错啦!您哪位?”尽管回话说是打错啦,秦天贵还是从听筒里听出来孙光头慢声细气的娘娘腔。
“是我,秦天贵!老兄,乡音难改,一听孙总就是中华烟味养出来的嗓音。”
“哪个秦天贵?”
“中国北宁省,九州市政府的秦天贵。”秦天贵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已经是落荒而逃,就不好再以市长的身份和人说话。
“噢,是秦市长,您啥个时候来的泰国?”
“昨晚刚到。老兄哇,不幸让您言中,兄弟我也官场失意,出点事,只好出来避一避,走得匆忙,老天有眼,正好碰上了一张退票,就先来投奔老兄寻个安身立命之处。”
“应该,应该,这时候来找我是看得起弟兄们这份生死情义。到了泰国,您的事就是我的事了。我遭了一场车祸腿有残疾行动不便,现在就打发我的廖管家开车去接您秦市长过来。请耐心等候,车子很快就到。”
“不方便就给我地址,我可以打车过去。”
“哪能让你打车。记住,到什么时候您也还是我的市长秦天贵兄弟。”
“感谢老兄的厚意,这才叫患难见真情。”对孙光头一定要派车来接他,秦天贵大为感动,心想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多应该在难中帮人,凡是患难相助的雪中送炭之举,总会让稍有良心的人没齿难忘。于是就说,“我住的泰华大酒店就在曼谷大皇宫西边不远,1号楼204房间。我提前办好退房手续,在大厅里候车。可以把我的手机号给你的管家司机,但不要告诉他我是什么市长不市长,我现在的身份是画家田野。”
“好的,好的,完全放心好啦!兄弟你也不要再称我孙总长孙总短啦,我早好几年就有了泰国国籍,现在的泰国名字叫苏?颂瑞,就是歌颂的颂,瑞气的瑞。你我彼此彼此,心照不宣,都是没法子的事。以后在泰国你就称我苏老哥,我就管你叫田野兄弟。这就一切都摆平啦。我现在的住处在清迈城郊的一个小镇边上,到曼谷大约要有九百公里,公路车接路况太差,平常来回得十八到二十个小时,太让兄弟您受苦了。这样吧,您赶紧打车到曼谷机场,还能赶上来清迈的班机,就一个小时的航程。我这就打发司机到清迈机场出口恭迎大驾,看到举着‘迎候画家田野先生’的牌子就是。我的车是一辆3.8排量的黑奔驰。好啦,我这就打发你的泰国嫂子去买菜,中午设家宴为我田野兄弟接风。咱们一醉方休!”
秦天贵放下电话,心下很是有几分感慨这孙光头的神通广大。能够买起用起又养得起奔驰车的主,在国内都是省部级以上的高官和腰缠万贯的企业老总大款。他这个正厅官级别的市长,按规定配车才能用到奥迪,而且还要限排量。现在的世道你如果真有能耐,未必就非得在官场这一棵树上吊死。九州不养爷了,爷们还得想法活下去,如果能借这孙光头的台面闯出一条生路来,咱秦某人的能耐完全也不应该在常人之下。这孙光头当年还不就是自己属下的一个烟草公司总经理吗?当然,士别三日须得刮目相看,万幸的是当初烟草公司事发他大着胆放了孙光头一马。现今的事就是要挂着人头放响马,因为当官的谁也买不来免死牌,保不定自己啥时候也就落草为寇了。
这世界上的事还真就因果相报,只是来早与来迟,就像这旅途中人等车是一样的道理。秦天贵一边这样想着,就收拾行包匆匆下楼退房,连早餐也没顾上用,就出门打车,直奔曼谷机场。
孙光头打发开奔驰来接秦天贵的管家姓廖,是个非常勤快爽朗的泰籍华人,因为父母都是中国血统的云南人,廖管家的体貌特征还都承袭了云南人的特点,黑头发,褐皮肤,又因为曾在泰国旅游局的旅行社当过十年的导游,能讲一口流利而又地道的普通话,这就让上车以后的秦天贵一路上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寂寞感,反而是宾至如归一样地熨帖和开心。一路上一个多小时,都是廖管家一边开车一边开讲。秦天贵偶尔应答,随声附和着,无意中还是增加了不少在泰国逗留极为实用的常识。
“田野先生,一看您就是大艺术家的风度。不要管我叫管家,就称呼我屁廖好了,英文字母的‘P’就行,中文念放屁的屁也可以,这在泰语中是对男人的一种爱称或尊称。泰语中女人对老公的爱称叫‘傻P’,咱就入乡随俗吧!泰语还有好多的称呼和汉语中文对照起来很有意思,比方说管年轻的美女叫‘水晶晶’,中年的美女叫‘水汪汪’,而五十以上老年的美女就叫‘水巴巴’,这和汉语的表达方式比较起来就很有点更具体更形象和生动的意趣了吧?”
“是,是,非常有意思。”秦天贵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边看窗外路边的风景,一边听着屁廖侃侃而谈。虽然正式和非正式地来过泰国旅游观光几次,知道泰国是个性意识非常张扬的国度,但并没细致到像屁廖讲的能够形象入微到每一个称呼和词组的渲染程度。这就让他禁不住要想到仓皇出走抛下的相好八朵玫瑰,自然都是名副其实水汪汪的美女了,遗憾的是她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穿秋水了。
奔驰车挤过了一个好像是过庙会一样的大集镇,又穿过一个车流人流都很稠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一旦路面开阔奔驰车能够正常地跑了起来,屁廖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泰国经来:“在经营赚钱上泰国人不如中国人。泰国人特别讲消费,传统泰国人的习惯是吃光光,用光光,玩光光。我的主家苏老板就很会经营,也很会赚钱,因此就发达得很快,有一个橡胶园,还有一家土特产杂货店,还买了庄园别墅,养着一辆奔驰一辆宝马,还有一辆德式皮卡,在泰国清迈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富翁喽!不管是经营橡胶园还是杂货店,苏老板给员工们的薪酬都很优厚,我帮他打理一些事情也就好说话好办事,更乐得多跑腿,至于辛苦一点不算什么,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叫‘士为知己者死’,那是一定万死不辞的。”
讲到自己和家父的身世经历,屁廖的话就更稠了:“我的老爸原是国民党军李弥兵团下属的一个团长。用大陆中国人早些年的观点来说,我们这些李弥兵团的后人叫国民党残渣余孽可是一点也不冤枉。有点冤枉的倒是我们老爸和李弥军长他们那一代人,世人都以为他们是一批不堪一击的笨蛋,实则大错特错。退出大陆是整个国民党军的失败,不是他们一个军长和团长能够改变命运的。我家老爸随李弥原任军长的第八军,抗战时参加过中缅远征军,最为惨烈的松山‘南天门战役’就是他们最后攻下来的。退出大陆后的李弥兵团残部在泰缅边境就是靠了能战死守,帮助国王剿灭了泰国的反政府武装,才在泰国北部的高山城市‘美斯乐’站住脚,现在已发展到近三十万人口的泰北高山城市,‘美斯乐’名字还是国王给取的,基本上都是以李弥兵团残部九十三师的后裔为人口主干。当年国民党台湾当局断绝了他们的供给,他们孤军不足两千人打破了缅甸两万多政府军的围困。要不就不会有我们这一代这么多‘残渣余孽’还在有滋有味地活着。”
屁廖不仅是纯粹的中国血统,十年的导游经历练成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而且对大陆中国以前和现在的政治经济发展政策变化也多有了解。秦天贵从他滔滔不绝的谈话中了解到,李弥兵团残部的后裔已经繁衍到大概有几十万人,主要分布生活在泰国,缅甸及东南亚各国,以泰国北部的高山城市美斯乐为大本营或聚集地。国民党军队败走退出大陆后,除了五十多万军队退守台湾、金门、马祖和澎湖列岛外,在大西南边界出境的李弥兵团残部就是最大的漏网之鱼了。几年前在第一次来泰国时秦天贵就参观过泰北民族村,金三角风情馆,孤军装备展览室和毒品与战争展室,印象中有关李弥残部的情况和屁廖讲的大致吻合。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残部后裔们的繁衍能力如此迅猛,居然能生出一个二三十万人口的高山小城市。看来这漏网之鱼也不能等闲视之,一旦逍遥起来没有战争和饥荒的摧残,很快就能繁衍成一个小民族的气候。因为他们没有受到大陆中国同代人那样计划生育的约束和规范。就拿秦天贵和屁廖来比就特别能说明问题,他只比屁廖大九岁,从年龄段位上来说应该算同代人,屁廖生有三男二女五个子女,秦天贵却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娇娇。这五比一的优势秦天贵自认甘拜下风,暗想自己今天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漏网之鱼了,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觅妻生子,为秦家接续香火,像屁廖这样虽自称是货真价实的“残渣余孽”,实际上生活得满滋润。泰国不仅是对性极为纵容和张扬,对生育更是宽泛得没了边,只要你能养得起就只管去生好了。
这里的人们都还信奉老辈中国人多子多福的伦理观念,现世的国王就是最好的楷模,诸多王妃为他育有一百四十多个子女,几可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他们并不认同越生越穷,越穷越生的计划生育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