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派人去通知小姐？”老管家摸着还阵阵酸疼的后脑勺和脖颈，询问洛明扬的心思。

这幅十大神兽图是洛纤回府的时候，刚刚还回来，转个身，自己要替洛明扬藏好，就在回廊给人偷袭，醒来已是在柴房里躺着，画卷早就不知所去。

那人打下来的力度倒是恰好，就让他晕迷过去，没有造成骨头的伤害。看得出来，下手的人，无心伤人，目的只是那幅十大神兽图。

洛明扬思量了一会，叹着气，摇摇头：“这事，你和谁都不要提起，洛纤也一样。她若改日回来，记得小厮通报你不见人影的事情，你就随口编造一个理由敷衍过去。”

老管家不再多问，服从地点点头：“老奴明白。”

在洛府伺候了几代人，可以说是看着洛明扬长大，老管家比谁都了解这位洛家家主，也比谁都明白做下人的不要去猜度主人的心事。

洛明扬比他们精明几百倍，何须他们下人来操心担忧和多嘴多舌？

老管家退回去休息，洛明扬站在回廊下，望着淅淅沥沥落下的夜雨，心中寒意顿生。

洛纤赶回府衙后，尹南也借由要回去沁香馆帮忙，并没有接受洛府为他准备的厢房和茶点。

尹南是本该追随尹家军而去的人，再回到长安城来的，已经不是当年寄宿洛府、浑身正气清明的将军之子，是地狱归来的复仇亡灵。

洛明扬唤来一名小厮，低声说了几句，小厮速速端来了清酒一壶和酒杯两个。

洛明扬又招他凑过来，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蹙眉挥挥手：“去，就按这个意思传达。”

十大神兽的事情，早在十五年前就该被埋葬于黄土之下，如今才生出这事端来，又牵扯到了洛纤。再不斩断这件事的祸根，恐怕要被有心人连根拔起，十五年前的祸水还未干涸，他们谁也撇不干关系。

“尹贤弟，这世间本无绝对的正邪，只不过各为其主，各自为了达成心之所愿。权利与天齐高，星月唾手可得，天下人都要仰望之，谁不想？只怪你我走的路不同，追捧的太阳也不同。”

洛明扬倒满了两杯清酒，一杯洒向天地风雨间，一杯自饮。

十五年来，他始终背负着十六年前所做的事情，他也不过是为了别人铺垫登天之路的一块踏脚石，他们只是被别人掌控的棋子。

想要守住洛家百年基业，想要在商道占据一席之地，双手不沾腥风血雨，任他洛明扬再精明厉害，也实在想不出个万全之策，不知道如何才能置身事外。

雨夜寒瑟，天将亮的时候，密使机构的老赖用温火炖着一锅香粥，香气弥漫在水汽中，令人不禁想象这香粥软糯的口感。

老赖慢慢抓起一小撮葱花，洒进慢悠悠翻滚的粥水里，闻了一下气味，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今儿个熬的火候足，米粒颗颗爆开了，够入味。”

虚掩的门给人踢了一脚，发出要掉下来的声响，老赖沉沉地叹了口气，也不回头去看来者何人，抓起一个陶碗，盛上一碗粥。

“老赖，最后一个，就是我了。”一身黑衣的蒙面男人将一把大刀和一把长剑齐齐扔在地上，铿锵有力，从剑鞘里抖落出来，大刀和长剑都染满了鲜血。

“瞧这雨，下了一整夜，不让人安宁。天不由人，事又怎么能遂人心？尝尝老夫的手艺，吃饱了热热身子。”一碗冒热气的香粥放在桌上，老赖拉开一张凳子。

男人摘下了蒙面口罩，身上的衣服湿哒哒，顺手也一扯拉，露出了**上身，胸口上那只麒麟和凤凰拆开后重组的神兽纹身，在晃动的烛光照射下，仿佛在扇动翅膀，要冲飞出来。

“好上路？你召我们兄弟十人重回长安城，我也料到了今日的收场。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十五年前，你让我们远走高飞，已经让我们在世上多活了半辈子。”

男人眼里的杀气被粥水升起的雾气遮掩，他低头喝了口粥，点点头，连夸“好吃，有家乡的味儿”。

十六年前，他和另外九个兄弟从武师，谋生无道，四处卖艺，过着以武娱乐众人的日子，他们心中有宏图大梦，无奈无处伸展。

他们听说了长安城暗城的所在，却也只是当有钱人的打手、保镖和看门狗，是老赖把他们从暗城最破旧的屋子里捞出来。

“不愧是麒麟，你那九位兄弟单一个勇字，唯独你智勇双全，本是将才之料。”老赖没有说下去，“可惜”二字太沉重，从十六年前他在暗城里找到这十个人，将那个重任交给他们，他们的命运就注定了永生活在黑暗中。

他们的命，本该在十五年前完成那件事之后结束。

香粥见底，麒麟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勺，站起身来，走向还在忙着盛粥的老赖，老赖又盛了八碗，手里还拿着第九个空碗要盛。

这是给他们兄弟十人送黄泉路上最后一顿饱食，念老赖的恩，麒麟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坦白近来才得知的事情。

“送我上路之前，有件事告诉你。我那些个兄弟里，有一个特别妇人之仁，皆因他家中有妻小，对同龄孩子也不忍心杀害。十五年前，唯独他没有出手杀女人和小孩，我料不到他竟然还救了一名孩子。”

十五年后，十人收到老赖密函，从四面八方聚集到长安城来，他们以为当年的风头已过，他们又能一身武艺在密使机构效力。

身上有另一半麒麟纹身的男人，正是最后在暗城被他亲手解决的白泽。而白泽的女儿小芸不放心她爹，一身武艺的小芸跟随来到长安城，还在醉香阁里潜伏着。

小芸以为，听从麒麟的指令，杀死去醉香阁的神兽纹身男人并且夺走那个男人手中纹身师傅设计的十大神兽重组图，就能保住父亲的性命。

麒麟也没想到，当年跟他同生共死的九个兄弟中，竟有两人心存异心。

一个是意识到被叫回长安城，不是要给他一官半职，而是要杀他灭口，就先下手为强，掌握了纹身师傅留下的神兽重组图。另一个，则早在十五年前就犯了错，给今日的局面留下了祸端。

直到麒麟刀起，被追至无路可逃的小芸才冷笑道出当年白泽半路离队的真相：“当时我爹并非急着赶回老家见我娘最后一面，他藏了一个男孩，后来悄悄将小孩送到了长安城胡同里，看他被人捡走，爹才回老家。”

老赖连连摇头叹气：“祸水，这真是祸水，这个孩子究竟记得多少，跟制香师一族有多深的羁绊？既然此事你是头领，责任也该你担，这一刀，我也不必再手软。麒麟，下辈子投胎前可要睁大眼看清楚这世道！”

老赖放下刚盛好的另一碗香粥，急速转身，脚已经挑起地上那把大刀，刀起，手握，在半空中一挥，麒麟便人头落地。

最后一个十大神兽纹身的男人也成了死人，十五年前他们接下的命令，他们所做的事情，却未必从此被彻底抹灭，老赖吩咐了人来收拾地方，粥也没有喝，转身唉声叹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