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祁山一阵乌云卷过山顶,山雨欲来,毫无预兆。
洛纤、萧陵和安缨、影男被这场突然而降的雨淋了一身湿透。
影男着急地拉住安缨和洛纤,把两人同时往避雨的山洞里拽去,萧陵大声抗议:“要展现男子汉气概?是不是搞错时间地点和对象了?你的小公主安缨就算了,洛纤可是捕快,不帮忙挖坟。学大姑娘去躲雨?”
洛纤看萧陵独自在大雨中,一下一下拼命挖土,于心不忍,好歹人家也是自己的恩人,话也有理,自己身为捕快,岂能被一场雨难住。
洛纤迈开脚步要出去帮忙,影男却又一次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我去便好,我们两人分别朝着两个方向挖开,最适合,人多手杂,乱下锄子,怕把尸骨破坏了。”
十年前,萧正芪夫妇暗中行事,为了掩人耳目,成功运送宫女的尸体来到天祁山,交给叔公埋葬在这棵百年松柏之下,便匆匆返回皇宫复命。
棺木也没有,宫女的尸体就那样被埋在土坑里,影男的说法倒是有理。
但是,影男为什么态度强硬,非要自己留在山洞避雨?他对自己的关心和安缨公主同等,未免令人费解。
除非,他是尹南哥哥,他知道自己不能淋雨的体质。
“这天祁山四处充满了杀气,我不放心安缨公主独自避雨,借用一下洛纤捕快保护她,我来帮你挖宫女的尸骨,可以?”
影男一锄子下去,掀开被雨水浸染的湿润泥土,像是怕被萧陵误会一样,急于澄清自己顺手拉上洛纤去避雨的动机。
萧陵不语而笑,影男的理由倒是充足,对洛纤说的,对自己说的,说服力十足,却分明别有心意。
他担心的人,不单是安缨,萧陵看得出来,却不道破,毕竟还需要影男相助:“影男兄言之有理,有劳了。”
雨势稍弱,影男和萧陵二人很快就把当年埋葬宫女尸体的坑挖开了。
但是,仍不见宫女的尸体,影男扬起锄子又要继续往下挖,萧陵急忙阻止道:“慢着!影男兄,刚才的泥土中并没有这种灰白色的东西。”
在山洞躲雨的安缨,见萧陵和影男停下了动作,萧陵还跳下土坑去,雨也小了,忙跑出去查看情况。
洛纤迟疑了一下,担心萧陵,也跟着跑进雨中。
丝丝缕缕的雨将洛纤包裹起来,她却无暇顾及自己的体质,探头去问土坑里的萧陵:“怎么?发现什么情况?挖的这么深了,还不见尸骨?”
萧陵说过,叔公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不会为宫女准备棺木再下葬,大凡也不会特地掘地三尺去埋尸体。
“洛纤!你怎么能跑出来淋雨,你!”此时此刻,影男脑海中只记得起,洛纤小时候一次偶然淋雨的后果,根本不记得他的身份。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尹南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不,也可能是他有意让自己说漏嘴,他看到洛纤和萧陵关系变亲近后,心里生出了怪异的滋味,所以想向洛纤表明身份了。
洛纤从土坑里抬头看他,即便他戴着面具别过脸去,她也非常肯定,忍不住在心里呼唤:南哥哥,他真的是南哥哥。
只有南哥哥知道她的肌肤接触到雨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才会这么紧张。
不出所料,安缨和萧陵都用疑惑不解的眼神望向影男,影男以面具掩饰自己的慌张:“洛捕快今天有些着了风凉的迹象,我怕她淋了雨,加重病情,这荒山野岭也没有大夫,会给我们添麻烦。”
一个平常寡言少语的人,突然说很多话,就是心虚的表现——这是柳旭卫教给他们的审讯法则之一。
几十年来,柳旭卫交过手的犯人比洛纤他们认识的人多了去,总结经验,传授给新人捕快,更有效审讯嫌犯,查明真相。
萧陵表面嗜酒粗心,童年时代被娘亲教育出来的医者之心却没有消失。
眼尖心细是医者必备条件,结合影男的态度,再看洛纤白皙的手背上被雨水浸染后浮现出一颗颗红色小疹,萧陵大概猜到了:洛纤的皮肤对雨水过敏。
世上奇症怪病成千上万,娘亲和爹爹一生四处云游、研制各种治疗疑难杂症的新药,收集天下之大的奇怪病症,就是为了给后代医者留下更多可以参考的病症和治疗方案。
小时候萧陵对塘里捞起的小龙虾过敏后,娘亲曾对他说过“天底下有各种过敏症的患者,他们和你一样,有人甚至会对一朵美丽的花、纯净的水、海水或雨水过敏”。
萧陵解下短披风,将洛纤从头裹住,不与她对视,不接受她感动的眼神,重新俯身去采集泥土中的灰白色成分,交给洛纤:“刘仵作常夸你,不当捕快一定能当个专业仵作,你应该能判断这些是否属于人骨?”
为了以防万一,萧陵和影男留在土坑里,收集不少泥土中的灰白色粉末成分,不至于全部被雨水冲走。
洛纤借用了安缨随身带着检测鉴定暗香成分的工具,很快鉴定出泥土中这些灰白色粉末是人类骨头化为的粉末。
“怎么会化成了骨粉?”萧陵边擦拭身上的雨水,边提出不解。
“也许是西域传说中,暗香师们独创的‘碎骨香’,我也不曾亲眼见过中毒之人的情况,更不知道这种传说中的暗杀香料是否存在。”安缨小心翼翼捧着装有骨灰的木盒,对洛纤说道,“给我一点时间,即使化为粉末,这些也是那位宫女身体的成分,倘若她真的中过碎骨香的毒,肯定能查出来。”
为了让安缨不受打扰地鉴定骨灰中的成分,萧陵将叔公的屋子借出,安顿好了,自己就不知所踪。
草堂只留下了为安缨守门的影男和洛纤,气氛一度很尴尬。
十年前,尹家军在异域遭受突袭围攻,全军覆灭,这是朝廷上下都确认的事实。
尹南幸存下来,他也没有失忆,对自己小时候淋雨后过敏的事情都记得清楚,却一直回避自己,不肯与自己相认,不愿承认他就是尹南,必定有苦衷。
只要知道南哥哥还活着,健康地活着,洛纤觉得就足够了,她不想为难尹南,也不想戳破事实,将话题自然地转向萧陵。
“萧陵这个酒鬼,无酒不欢,大概是知道他叔公家的酒藏哪里,这会去偷酒喝了。”
“你们搭档久了,默契好,彼此了解也很深。”尹南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羡慕,洛纤读懂了,多想伸出双臂去拥抱一下从鬼门关回来的哥哥。
“我可没有去偷酒,只不过在天祁山里不问自取了一些草药,过来把这碗草药汤喝了。”
萧陵端着一碗冒热气的中药汤,那股味道熏得洛纤直捏鼻子:“这是什么?可别毒害我。”
“龙胆草、黄连,这天祁山里都有,当然我也是外行,治不好十分,你可别怪我,有胆量就喝,不敢就倒了去。”
萧陵说罢,作势就要倒了那碗汤药,洛纤急忙接过来:“能治好三分,就值得请你喝酒,你不晓得,这过敏可真难受,恨不得挠心。”
“我怎么就不知道?我还对小龙虾过敏来着。”
洛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原因,你不说,别人只能凭自己的想法胡乱猜疑你,误会你。”
洛纤刚入府衙不久,正是吃小龙虾的季节,从洛府带了很多厨子做的蒜蓉小龙虾、麻辣小龙虾,其他捕快们都高高兴兴聚在一块吃的美滋滋,唯独萧陵拒绝了洛纤的邀请,还特地跑出去喝酒,好似闻了小龙虾的气味会被传染病毒。
洛纤那时候想:这人是不合群?还是讨厌我?
洛纤喝着微苦的中草药汤,心里却没有苦涩了:原来这人从未打心底排斥女捕快,也没有讨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