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兴弟急坏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花楼茶女,这样工时不固定,小费又高的零工,成了她的首选。
寒亦微没想到,她的无心,却牵连了葛兴弟。
秦离若在等我的意见。
按院规,功过簿这一笔是少不了的。
可若档案里记上这样一笔,就连冯诞这样的背景肄业分配都受限,何况葛兴弟无权无势。
这样成绩优异的学子,又没做错事,背上处分实在不应当。
“如果只是给她检讨,是不是难以服众?”
秦离若点点头:“若是可以这样,我便也不用等你意见了,门口看热闹的早就散了。”
“可这事儿严格说来,她并没做错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国子监毕竟是做学问的地方,要严肃,要学风,出入这样的场所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我心里不忿,冯诞都可以检讨了事,凭何?
秦离若见我迟迟不肯开口,叹了口气,将国子监的院规递给我。
“这是学子手册,你再找找看罢,至于外面,我顶着。”
部里一会儿便只剩我一个人,秦离若将苦苦哀求的寒亦微带走,而葛兴弟暂时停课,自我反省。
说心里话,我真的认为她没错。
一没偷二没抢,她挣得每一分钱都是正经钱。
若不是被迫无奈,谁不想做个天真的专攻算学的学子。
可人生啊,不是谁都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的。
夜深了,国子监里静悄悄,各部早已大门落锁。
而我还点着不甚明亮的蜡烛,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仔细搜寻院规对葛兴弟的宽宥。
“阿嚏——”
一股凉意袭来,我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搅动着空气扑得蜡烛摇晃得更厉害了。
缩了缩肩膀,眼睛酸痛的厉害。
学子手册对国子监学子的约束事无巨细,条条框框皆有律可依循。
对于学子勤工俭学,也是有说法的。
“许院内零工,并按时付薪。”
也就是说,若是在国子监院内寻个舍管、洒扫的兼职,是属于被认可的范围内。
历届学子,凡有此需的,皆是遵循条例。
就是这样的银子少些,估摸着是市场用工的半价罢。
可葛兴弟,并不符合这个范围。
薄薄的一本册子,来回翻读了几遍,几乎熟背在心了。
可还没想到对策。
眼看着东方鸡鸣破晓,鱼肚白的天儿翻了上来,带走夜晚的阴霾。
我想,我得换个对策。
既然在无法处分上寻不到合理的方案,只能从消除处分上着手。
功过簿,有功记功,有过记过。
冯诞可以仗着家里势力去除功过簿的记录,那葛兴弟也一定可以。
此事按规,要记小过,并书信告家,没收所得。
若要功过相抵,需得有大功,方能说服祭酒将此事一笔勾销。
“为朝廷有突出贡献者,记一等功赏。”
寥寥数页,除去捐钱捐物的,只有这一条,是有出路的。
可这话说的模糊,我需得向师兄详询实行的可能性。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屋里等他。
日头越来越高,困倦袭来让我呵欠连连,不知不觉却靠在椅背上睡去。
微鼾,樱唇半张,气息均匀。
秦离若从祭酒那儿回来时,屋里的姑娘就是这样的形象。
一条腿抬起吊在椅子把手上,另一条腿大咧咧地抻长踩在地上,脖子怼在椅背与把手相连处,挤得脸颊的肉肉压住半边脸。
看着十分不雅。
却,可爱的紧。
秦离若不知怎的,看着眼前,嘴角不自知地弯了起来,眼底却也温柔。
“傻丫头。”
他吓了一跳,这个亲昵的词蹦出来的一刹,只觉得形容贴切,丝毫不觉男女逾距。
甚至觉得,就应该这样称呼她。
沉睡了不知多久,神思先清明过来,挣扎着在脑海里叫喊着提醒自己还有事要办。
可身子却醒不过来。
感知力渐渐恢复,却觉得脖子痛的很。
下意识地想要翻身,换个舒服地姿势,身子突然悬空,“吧唧”地摔在了地上。
“痛不痛?”秦离若看着‘五体投地’地姑娘,抿嘴忍不住地笑。
“啊...痛痛痛...”我两手齐下胡乱地对自己上下其手,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痛还不快起来?”憋着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瞧见他好整以暇地冲我伸出一只援手。
借着秦离若的力道起身,却见他脸颊飘红,装模作样地正想坐下。
“师兄,你可是发烧了?”我很是关切。
“啊?”秦离若慌张地眼神传来,连连否认:“不不不,可能...可能是这天热。”
话音未落:“阿...阿嚏!”
秦离若不说话了,他的脸更红了。
脸上的红晕显娇艳可人,**的脖颈也被红晕蔓延,周身的温度骤升,仿佛温柔甘美的气息正在蒸发出来。
我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
回身准备入座,座椅上还耷拉着一件展开的绒毯子,上面停留着我的体温
心中一暖,师兄,还是关照我的。
重又翻开册子,指着记录,道:“如何才可论为突出贡献?”
秦离若笑了笑,道:“我做学子时,曾绘制过一种名为‘水车’的工具,可做农业灌溉,节省人力,投工部后,被评了奖,得过一等功赏。”
“不过,”秦离若顿了顿,继续道:“并未真正研发推广,有些可惜。”
“怎么说?”
“当时年少,有些地方考虑的不够周全,所以无法量产。”秦离若含糊解释:“不过若只想得功赏,这是个好法子。”
我心中雀跃。
葛兴弟天赋极高,若可沉下心来,再点拨一二,定也能论功行赏。
到时,这功过簿的记载,不就一笔勾销了吗?
葛兴弟被处分的消息不到半日便传遍了国子监。
大家都没想到,一向对她偏爱有加的我,竟然铁面无私,十分公正。
“功过簿记过,书信告家,没收所得,并书检讨。”
围观学子议论纷纷,有的同情,说我心狠,有的辩驳,这是按规办事。
葛兴弟找到我,她说,记过无妨,检讨无妨,没收所得也无妨。
只求,不要书信告家。
她不想此事被家里人知晓。
因为她一直编了谎,骗家里是在国子监内谋的差事,这事儿传回家中,母亲的病更要重了。
我很同情,便想私自做主将这条处分划掉。
可秦离若却拦了下来。
他道,若不让葛兴弟家中知晓,为了挣钱自家女儿被逼得出此下策,他们还会写信要钱。
而没收所得,且丢了茶女工作的葛兴弟,还能去哪儿弄钱呢?
被逼的紧,怕还是要做出傻事。
我也觉得有道理。
可,如何两全呢?
“我记得...”秦离若好似想起了什么,歪着头思索半晌,道:“对家境实属困难的可申请拨款。”
我思索半晌,道:“可这样的一笔拨款,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若她母亲的病意绵绵,后续的银子还是个问题。”
“不如这样,我安排葛兴弟在院里做个舍管,这样每月能有个几百钱的零花,若是小病小灾的还能凑合。”
我歪着头,心里属实不安心。
葛兴弟家里的情况,我须得亲自去瞧瞧,不然总是不托底。
“师兄,我想家访。”
秦离若吓了一跳,瞪着我:“家访?你可知葛兴弟老家极为偏远,许多山路要靠人腿走上去的,莫要开玩笑了。”
我摇摇头,却极为坚定。
这事儿一出,纵然我为她想好了后路,可她的家庭始终是个绕不过去的牵绊。
况且,葛兴弟的父亲本就不同意她科考。
我很担心,担心她扛不住压力,辍学离去。
我已经失去一个罗博施了,不想再丢了她。
秦离若见我态度坚决,却突然抿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果然是跟我一个性子的。”秦离若笑声爽朗,大手一拍我的肩头,肯定道:“其实这个念头也在师兄心里也好久了,如今咱俩一拍即合,那就一道去罢!”
我吓了一跳,追问:“师兄也一起?那院里的课怎么办?”
“下周的沐休日赶上中秋,连起来可休上四五日,若腿脚快些,往返一趟是来得及的。”
秦离若好看的眼微微眯起,道:“其实,我也舍不下葛兴弟这样的学子,只是没有你这样下定决心的魄力。”
“以后要多向亚子学习才是。”
突然的郑重神色,我一时没能适应,秦离若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变化,多了些正经在里头,还有些晦暗不明的欣喜。
那忽明忽暗的神色在他眼波中**漾,好似有一团火,燃起火舌,窜出一缕明亮的光来,带动秦离若的脸明灿若阳。
那一对眼睛清澈晶莹,微微转动的眼珠流露着一层梦似的光彩。
“好了,那我去安排行程,这一路上的吃食就劳烦亚子准备了。”
秦离若好像不敢再与我对视一样,背过身,冲我摆摆手,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声音里还有些隐约地雀跃。
我乐了,连声应道:“放心。”
也好,这一程,路途遥远,有师兄相伴,也算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