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杨舒并没有给我答案。

甚至我觉得,她的回答很模糊。

但我不好追问,怕会让她为难,便接受了她给我的“兢兢业业,以示嘉奖”的理由。

毕竟这是个高兴的事儿,心里疑惑盘桓几日也就散了。

冯诞就要肄业了。

仗着冯远洋在朝里的人脉,顺利留京,据说是户部的肥差。

阿娘晓得我升了官职,欢喜得不行,亲手书了封信给我,字里行间是藏不住的骄傲。

而信里提到,傅书业重又开始备考了。

据阿娘说,这一次,他很是努力。

秦离若重新为我调换了授课班级,接手了冯诞的肄业班。

我也乐得清闲,手里只带了两个新生班,其中一个还是只有三名女学子的混班。

闲暇之余,我找了些算经的书来看,倒也自在。

金舜算学几经辉煌,虽现已破落,可书籍习题却留下不少。

这月发了俸禄,兴冲冲地便奔向书斋,准备淘点古书宝贝。

像《算经十书》,《五经算术》这样正经教材我都已熟背在心了,可满屋的书架子上摆满的不是诗词书经就是乐词小令。

好容易找了个二手书斋,可掌柜的一听我要寻算学的书籍,便摆摆手指了角落,要我自己翻找。

看着眼前落满蜘蛛网与粉尘的书摞,我只好捏着鼻子小心查看。

翻过几本有些破烂的算学教材,多有缺页少页,还有墨迹团在一处的,完全看不出书籍详情。

我有些失望。

难道金舜算学,只留下这些正经的官方教材了吗?

捏着书籍的一角将它们摆放回原位。

不知这些书无人问津了多久,空气里满是呛鼻的灰尘味,辣的我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流。

“刺啦——”

不知是不是年代过于久远,饶是我手脚再轻,手里这本套着《周易》封皮的册子,受不住我手指的提拉力道似的,撕毁了封皮,掉落在地,震起更浓重的一片尘埃。

“咳咳...咳咳...”

呛得我几乎睁不开眼,连忙弯腰捡起,心想这《周易》被我弄坏了封皮,要买下才是。

眼前的《周易》浑黄色的纸张,软绵绵轻飘飘的,我甚至不敢翻页,生怕纸张翻动间,再碎得更厉害。

付了银子,一无所获地走回街上。

书斋老板美滋滋,这样老旧的书籍都卖得出去,估计觉得我是傻了。

我却郁闷,什么宝贝也没淘到,还白搭进去了几十钱。

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不知哪里窜出的一股人流,人群推搡着将我挤到茶楼前。

这茶楼,是我与严决明常来的地方,经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可算起来,好像很久,都没见过他了吧。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今日周年酬宾,全场茶水八八折,点心六五折,又有京城名角儿花莺子登台演出,绝对超值!”

小二卖力地喊着,人头攒动,我被挤在人群正中,是进不得,退不得。

花莺子是京城最负盛名戏班子——梨花苑的台柱,严决明跟我提过数次,可我不喜这些,总觉得浪费这样时间不若看书来得自在舒服。

可如今与他生分了,我却反倒怀念起那些肆意的日子。

不知怎的,我跟着人群一起迈进了茶楼。

许是心里期待,当真想了解严决明的喜好。

亦或许,又隐隐盼望,他也在。

茶楼已挤满宾客。

好不容易捡了一楼的角落与人拼桌,是名中年大哥。

只见他面色红润,神情激动异常,又十分自来熟地拉扯着我,意欲攀谈。

“诶,侬晓得花莺子不啦?”

“啧啧啧,那花莺子盘亮条顺的,唱起戏来水蛇腰一扭一扭,勾死人的啦!”

大哥好似以为我也是花莺子的戏迷,闭着眼陶醉在要见到偶像的幻想中。

“侬吃茶哦,怎么不吃的啦!”

看着大哥唾液横飞,紧了紧干渴的喉咙,还是婉拒了大哥为我沏茶的好意。

我待的无趣,又实在不想与大哥攀谈,昔日的茶楼虽然宾客盈门,可大多低声攀谈,互不相扰。

可今日不知是举办活动的缘故,茶楼闹哄哄地,四周都是大着嗓门的男子,震得我耳畔嗡鸣。

正犹豫要不要开溜的时候,一楼正中的台子上,小二敲着锣鼓上了台。

“铛铛铛——”

台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渐止,不一会,台上吹起了白雾茫茫的风,台上的一切如梦似幻了。

像玉.珠在玉盘里滚动,窈窕娉婷的身影在薄雾后缓缓显现,几名妙龄女子抱着琵琶拨弄起来。

琵琶声轻快而流畅,如同黄莺婉转地啼叫着从花下轻盈自如地飞过一样,同桌的大哥早已闭起眼,沉醉其中了。

四顾环望,满目尽是摇头晃脑,品嘴咂舌者,唯独我游离在外。

想来我这人是忒无趣了些,所以听不出这曲中意。

除了,好听以外,我当真品不出什么。

无聊的很。

可眼前的茶壶里装着付过钱的茶水,不能浪费。

同桌的大哥早已进入入定状态,再没张过口,也没睁过眼,只一味地跟着琵琶声晃着脑袋。

好担心他会晕过去。

趁着他不说话的间隙,我一杯一杯地斟满茶,大口大口地饮下,打算喝回本就跑路。

可我要的这最便宜的茶水,名曰“大麦茶”,十分下气利水。

才不过半壶,便觉得腹间水声****,圆滚滚地挤撑着束腰,只得捂着肚子跑去茅房。

可茅房前排了长长的队伍,个个手掩口鼻,一脸嫌弃之色。

原来这茶楼本有五个坑位,不知是哪个拉了肚子,其中一个坑位便不能用了。

而剩下的四个里,有两个不知怎的被上了锁,所以整个茶楼的人只能排队两个坑位。

捂着肚子看这长长的队伍,我几乎要憋不住。

早知道这样,就不喝这么多了!

求爷爷告奶奶地插了队,我几乎要感激涕零。

挤在了第一个,长呼一口气,准备里面的人一出来,我就要一个箭步冲进去。

眼看着门框开出一条缝,我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握着门把,提腿准备。

“是你?!”

与里面人撞了个满怀,熟悉的脂粉香冲进了口鼻,这样浓重的味道,不是林菀菀还能是谁?

林菀菀也很意外,在她眼里,我是个不懂风雅穷酸小气人,除了读书是什么都不懂的。

惊讶的神色转瞬即逝,很快熟悉的动作出现,掩住口鼻,皱着眉头,好似我是个瘟神一样,跳开我老远的距离。

今儿她倒奇怪,倒不在嘴上占我便宜,很是难得。

我来不及细想,冲进茅房先痛快了再说。

待我出来时,林菀菀早已没了踪影。

看着一楼挤得满当当的,像她这样的娇小姐,定是在二楼雅座了。

懒得想她是与谁同来,我自顾自地回了座。

不过片刻,台上白雾又浓重地吹了起来,飘飘渺渺,好似天上仙宫,铃音绕耳,夹杂着女子清亮的笑声。

白雾尽散,一红衣女子孤零零地站在台中,举步如和风拂柳,抬手似点梅含羞。

抬眼望去,烟雾在她脚底,迷蒙处,恰似春风碧于天,繁花点点。

我看得痴了。

世上竟有如此妙人,美兮,怜兮,念兮。

浮一袭水袖,唱一出牡丹亭,越调婉转,入耳妙不可言。

可我自她开嗓,就出了戏。

因为我听不懂。

台上的正是今晚的压轴——花莺子。

台上台下的都聚精会神,同桌的大哥更是痴痴地流下了口水。

我觉得我很是多余。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对,对牛弹琴。

我实在无这些风雅的情操爱好,除了觉得好听以外,没有其他感触。

眼见着身边男子女子个个抬起袖子抹泪,我只觉得尴尬。

这出牡丹亭,讲的是柳梦梅与杜丽娘爱情故事。

两人牡丹亭幽会之后杜丽娘便一病不起,柳梦梅掘墓开棺,杜丽娘起死回生,两人结为夫妻,经历一番挫折,最后终成眷属。

跌宕起伏,感人至深。

可我并没喜欢的人,实在感受不到这为情所困,为情可以生,为爱可以死的心理追求。

我准备跑路了。

壶里的大麦茶已经冲泡的没有茶味了,我想我算喝回了本钱。

又听了花莺子的戏。

不亏。

盘算着下次见到严决明定要跟他好好吹嘘显摆,今儿我也算陶冶情操。

这花莺子在我听来,也就这么回事。

可刚走了没两步,我的脚却被钉在了地上一样。

正前方的二楼侧台雅间,林菀菀花枝招展的样子十分抢人眼球。

而吸引我目光的,不是她今夜夺目的美丽。

而是她靠在一个男子的肩膀,姿容娇俏。

那个男子侧颜,眸若清泉,美如冠玉,熟悉的薄唇微微翘起,像在与她说笑。

俊男靓女,好不般配。

我想我几乎不用辨认,严决明的样子早已刻在我的脑里。

可他明明知道,我与林菀菀不和,怎会...

呵,是了。

我几乎自嘲地笑出了声,眼睛酸的很,心里却满是怅然。

我与林菀菀不和,所以他选择了林菀菀,便不来寻我了。

想来师兄说的对。

我与他,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