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冰如休息了几个月,身体状况明显好转。看完了电视下得楼来,见阿惠还没回家,桌上一大包画稿,生了好奇心,便拆了开来看。阿惠他们的稿源一部分来自卡通专业作家、画家,一部分是自编自绘的。自编自绘采取流水作业法,所以何冰如几个月来只见到零碎的画页,或是没上过色,或是没描过边,从未完整地读过哪本完整的稿子。如今打开了牛皮包装纸,对照起文字说明,一页页地把画面翻过去,倒也并不亚于看电视。毕竟是优秀语文教师,粗翻翻就知道了这些画稿的价值,特别是那两套平时听阿惠他们吹着的《孙小空和高小戒》、《汪汪大侦探》,纯系创作,思想上艺术上品位都是不低的。不过三个来月,就有这么些成果,不能不使何冰如心生愧疚——对这批年轻人的创造力,自己的确是估计不足哩!

一旦作出了这么一个鉴定,当了几十年班主任的何冰如却又皱起了眉头:“弄出几本就算大功告成啦?今天怎么不继续干下去了,他们?”

因为只有方启明一个人在旁边,所以最后补上一个“他们”,否则便是方启明在受训了。

方启明代为解释道:“总也得有点休息吧,小家伙们三个月里都是日日夜夜地干呢!”

“阿惠这个人做什么都没长性,这次不要再弄出喇叭腔来。”

何冰如想起自己让女儿进过小提琴班,电子琴班,书法篆刻班,新概念英语班,这姑娘总是学了点浮皮潦草的就不肯再钻研下去。她认为女儿生就了浅尝辄止的脾性。

方启明却说:“她要是认准了一条道,可是死不回头的,跟你一样。”

他想起女儿第二次高考落第之后,因为母女口角时何冰如说了一句“谁也不能当寄生虫”,她从此便不再要父母的零花钱,而且每月向父亲缴纳伙食费。女儿贩过西瓜,与隔壁阿五一起,做过大闸蟹买卖,当过临时工,甚至还贩外烟。就是为了不当“寄生虫”。就连这一次组办动画编辑室向父亲商借二千元钱,也是签了一张借条的。

“照这样写下去,这创作成果可就惊人了。”何冰如说着,笑盈盈地。

“咳!”方启明对妻子的书呆子气真是哭笑不得,“哪能总这么老是写老是画的呀。这还刚刚算是有了个产品设计图,真正的产品早着呢!”他向妻子解释着,他曾经是记者、编辑,后来则当过印刷工、校对员、书店售货员,对出版流程了如指掌。“这不是你所理解的投稿,作者只要写出来了,向出版社编辑部一投了事,后面就只要等着支稿费了。阿惠他们是统包的,接下去还要跑印刷,跑纸张,联系装订,联系发行,发行折扣上还要讨价还价……”

“行了行了,”何冰如又皱起了眉头,“有这些时间,再多搞些创作出来岂不更好?社会是有分工的,有创作才能的人去跑生意,岂不是一种浪费?说半天,这批年轻人还是不懂得珍惜自己,什么时髦就想去干什么。一窝蜂承包,经商,阿惠就顶喜欢轧闹猛。自己女儿是什么样的,我知道,倒还想得通,连安素梅的儿子也会来跟着哄,真是莫名其妙!”

方启明本来还想再为女儿他们申辩几句,看看何冰如那肿胀的下眼睑,便不再开口。

“过去她还并不这么固执。”他想,“更年期综合症,病态的,别再惹恼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