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熙台儿子的长相像她妈齐香茱,薄嘴唇、单眼皮,浓密的眉毛下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长着很讨人喜欢的脸盘儿。

小孩是愁生不愁长,转眼间梁熙台的儿子上幼儿园两年了。现在的小孩不缺营养,好像吃了化肥似的。

甄孝贤半年多没有到二儿子家里来,这次见到孙子,比上次又长高了许多。

奶奶进门时,梁熙台的儿子正在看动画片。电视里演的是猫不捉老鼠,猫跳到竹筐上,老鼠也跟着猫跳到竹筐上。猫跳下来,老鼠也跟着猫跳下来,老鼠还跟猫玩耍。他看得很入迷,还不时地发出咯咯笑声。

奶奶进门了也顾不上打招呼,梁熙台训斥他没有家教,让他赶快叫奶奶。

梁熙台家里养了一只白色比熊狗,孙子让狗吃奶奶带来的生红薯,狗不吃就打。他听奶奶说狗只啃骨头,不吃生红薯时,一定要他爸爸去买骨头给狗吃。

城里的孩子比农村的孩子胆子要大些,他们对有些事情是懵懵懂懂。奶奶来到儿子家的第二天是星期天,孙子还是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他看到电视里的男女正在亲吻的场面。

孙子问奶奶:“奶奶,您跟我爷爷亲过嘴吗?”

甄孝贤感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只是应付性地回答了一句:“不知道,忘了。”这时梁熙台刚好从书房里走出来,听到儿子向奶奶问这样的问题,大声训斥儿子:“没有家教!”

齐香茱把二叔当年在他们婚礼上讲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她对婆婆很孝顺。一大早,她到菜市场买回一些新鲜的蔬菜。菜篮子里装有顶花带刺的小黄瓜,又紫又亮的歪把茄子,茄子把上还带着毛茸茸的刺儿。菜篮子里还装有几个鲜艳欲滴的、畸形的、生着小**状的西红柿。想到老人年龄大了需要补钙,她还买了几斤猪腿骨,炖汤给婆婆喝。

二儿媳从菜市场到家后,急忙给婆婆倒了一杯茶,系上围裙去伙房里做饭。

甄孝贤吃完饭,在家里转悠时,无意间看到两口子卧室床头上挂着一幅油画:这幅油画的画面是一个头顶水罐的女人,赤条条一丝不挂,**像鲜艳欲滴的红樱桃。

她对儿子说:“熙台,家里有小男孩,怎么挂这样的东西?我们是正经人家,快摘下来。”

“妈,这是艺术。”梁熙台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对母亲说。

“艺术?艺术就兴不穿衣裳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家里还敢挂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你赶快把它取下来,你不取我就砸坏它!”甄孝贤此时有些动怒。

齐香茱连忙把丈夫叫到书房,悄悄地对他说:“老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要弄得她不高兴。他们那一辈人都很正统,你现在给她讲道理肯定讲不通。我们把它取下来,待她老人家走了再挂上,她又不是天天住在我们家。”

梁熙台心想也是。老人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她不懂什么叫艺术。她认为一个**女人的画,挂在家里不伦不类,是完全可能理解的。他只好当着母亲的面把它取了下来,并有意装着像扔废品一样,随手撂在房间的角落里。

这幅油画是他的一个从事艺术的朋友送给他的,这位朋友在当地艺术圈里还有点名气。这幅油画构图主体突出,近实远虚,人物的表情画得是惟妙惟肖。

梁熙台很喜欢这幅油画,但为了不让母亲生气,只好违心而为。

甄孝贤在儿子家住了几天,星期天家里有人倒是不感到寂寞。平时家里人上班的去上班了,孩子也送到了幼儿园,只剩下她一个人,感到十分寂寞。

院子里虽然有几个老太太经常坐在一起聊天,但与她们不熟悉。住了几天后,不论梁熙台两口子怎样挽留,她一定要回去。

相濡以沫那是书中的说词,两口子生活在一起,没有牙齿不咬舌头的时候。梁熙台两口子从结婚以来,不敢说是举案齐眉,但也可以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甄孝贤回到老家后没有几天,儿媳给婆婆打电话让她赶快来一趟。特别是儿媳也没有说明是因为什么事,让她感到更是着急。她匆匆忙忙赶到二儿子家里,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两口子发生矛盾的经过是这样的:梁熙台两口子在吃饭时聊天,齐香茱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把儿子送到我姐姐家里去。让我姐姐抚养,不然他要受到继母的虐待。”

梁熙台无意中回答了她一句:“那她不敢。”

齐香茱待梁熙台刚说完,当即骂道:“好呀梁熙台,你他妈的!我还没有死,你就做好娶小的打算了,你是不是真的盼着我早点死呀!”

梁熙台最不能容忍的是媳妇骂他母亲,顿时动怒。他气得双手把吃饭的小饭桌使劲往前一推,碗筷散落一地。怒喊道:“你凭什么说我盼你早点死?真是莫名其妙!”

“我跟你说的是,如果我死了,你把儿子送给我姐姐抚养,不然要受继母的虐待。你肯定地说那她不敢,那个她是谁?!”齐香茱怒喊时,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嗓子里发出的是“嚎——嚎——嚎——”的声音,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那不是我跟着你的话说出来的吗?”梁熙台还在与她争辩。

“是啊,你是跟着我的话说出来的。但是我说的是如果,你的回答是很肯定的语气。”

他们的争吵继续升级,当晚齐香茱从立柜中拿出了一套铺盖,到另一个房间去睡了。儿子哭泣,她也不理不睬。

在以后的几天里,梁熙台怎么劝说齐香茱都不管用。每到晚上吃完饭后,她只洗自己吃的饭碗,洗漱完毕到那个房间反锁上房门睡觉,平时那么怜爱小孩的她,儿子在她睡的那个房间的门前哭喊着要妈妈,她也是蔽聪塞明。

梁熙台看到平时那样疼爱儿子的人,现在变成这样,感到了事态的严重。结婚多年来,他们之间小小的争吵也发生过,但很快会烟消云散。这次她的行为十分反常,他很后悔给媳妇说了那么一句不着调的话。但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男人都要面子,特别是在法院工作的他,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梁熙台最担心的是,夫妻俩闹矛盾的事要是让单位的同事知道了,面子上很不好看。因为家庭的不和会影响到工作,自己与老婆的矛盾都化解不了,怎能服人?

长辈评判儿女是否孝顺,倒不是要他们给买好吃好喝的。晚辈家庭和睦,不让老人为他们操心或生气,就是最好的孝顺。

甄孝贤到二儿子家后,儿媳对婆母说:“妈,我们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还没死他就想找小的。”

“谁想找小的了?”梁熙台当着母亲的面还在争辩。

“你给我闭嘴!”甄孝贤当着儿媳的面,故意大声训斥儿子。她心里很清楚,吵架时需要两个人,而停止吵架只要一个人。在两口子怒气未消时,不能评判谁对谁错。只有先压制住了自己的儿子,家庭风波就平息了一半。

梁熙台听到母亲的训斥,他不敢再吭声了。因为母亲在他们兄弟两个面前是很有威严的,现在虽然自己也已为人父,但还是从心里对母亲很敬畏。

甄孝贤听完两口子闹矛盾的来龙去脉后,还是先批评儿子,接着转过脸劝儿媳:“话跟话,没好话。他也不是诚心咒你,是跟着你的话有口无心说出来的。”

甄孝贤这时转过身用手指着梁熙台,怒斥道:“你是不是嫌我活多了,想早点气死我?你给我跪下!”

齐香茱也知道,梁熙台现在虽然是当爸爸的人了,但只要母亲发火了,他从心里还是十分惶恐。

当齐香茱看到梁熙台慢慢地挪动步子向母亲面前走过去时,她很着急地对婆母喊道:“妈,我儿子也在跟前。如果让他当着儿子的面下跪,要是儿子把他爸下跪的事给小伙伴说了,别人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到单位工作也不好干了。我也有错,不应该那么较真。妈,我求求您,不要让他当着我儿子的面给您下跪!”

齐香茱此时真的流出了眼泪。

村里人说甄孝贤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不单是说她在天大的困难面前不弯腰,还因为她处理问题就与一般人不同。到儿子家里来,她没有给他们评判谁是谁非,也没有指责儿媳一句。她让儿子当儿媳妇的面给自己下跪,其用意是“敲簸箕吓麻雀”,试探他们两口子关系究竟闹僵到什么程度。看到儿媳的态度,她知道这是两口子在闹气,但没有真的闹到过不下去的那一步。

甄孝贤也是一个柔中有刚的人,这时她开始批评两口子:“我说你们两个人是不是闲得慌,都是好好的人,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干什么?你们结婚时,你二叔在婚礼上说的那些话,你们还记得吗?你们都是当父母的人了,双方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对孩子有多大的影响,这些问题你们想过没有?!”

“妈,是我当时没有过脑子,我那句话说得也确实是不对。”梁熙台向母亲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矛盾是越积越深,很多夫妻闹到离婚的地步,刚开始时,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可饶恕的事,而是双方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两口子吵架后先道歉的人,并不完全是服软,而是懂得珍惜。你们闹别扭,不对的地方多半在你,快给你媳妇认个错。”

甄孝贤这时对儿子说话的语气,比刚才要平和一些。

婆母到儿子家后所说的话,齐香茱是无可挑剔。这时,她也对婆母说:“妈,是我先找他开玩笑的。他一句话没有说对,我就急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梁熙台对母亲是很孝顺的,此时他认为向媳妇道歉,不让母亲再生气,就是对母亲的孝顺。这时,他态度很诚恳地向媳妇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妻子在怒不可遏的情况下,骂他母亲的事,他半句都没有提及。这是他的聪明之处,也让齐香茱从内心很感谢丈夫。

甄孝贤得知两人已经分居,她心里很清楚,这种情况谁也不好意思先让步,这时她故意对儿媳说:“天也不早了,回去不是很方便。今天我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早回去,你看行不?”

“妈,这么远来了,多住几天。”齐香茱说完后,连忙到那个房间,将被褥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重新拿了一套干净的被褥给婆母铺上,晚上她只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

看似一场难以调和的家庭纠纷,甄孝贤采用火上弄冰的方法,很快就化解了。

在准备离开二儿子家前,甄孝贤看到两口子卧室里还是挂上了那幅油画。她质问儿子:“怎么在我走后又把那东西挂到墙上了?我说的话,你就当成了耳旁风?!”

梁熙台当着母亲的面,把那幅油画取了下来,斜靠在墙上,用脚踹坏了。

有道是: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甄孝贤这次来尽管对儿子进行过严厉的训斥,但梁熙台心里对母亲没有一点疏间。第二天一大早,在两口子盛情的挽留无效后,梁熙台把母亲送到汽车站,依依不舍地与母亲告别。